【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話說寶釵湘雲計議已定，一宿無話。次日湘雲便請賈母等賞桂花。賈母等都說道：「倒是他有興頭，需要擾他這雅興。」至午，果然賈母帶了王夫人鳳姐，兼請薛姨媽等進園來。賈母因問：「那一處好？」王夫人道：「憑老太太愛在那一處，就在那一處。」鳳姐道：「藕香榭已經擺下了。那山坡下兩棵桂花開得又好，河裡的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不敞亮嗎？看看水，眼也清亮。」
賈母聽了，說：「很好。」說著，引了眾人往藕香榭來。原來這藕香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迴廊，也是跨水接峰，後面又有曲折橋。眾人上了竹橋，鳳姐忙上來攙著賈母，口裡說道：「老祖宗只管邁大步走，不相干，這竹子橋規矩1是『硌吱硌吱』的。」
一時進入榭中，只見欄杆外另放著兩張竹案，一個上面設著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著茶筅2茶具各色盞碟。那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邊另有幾個丫頭也煽風爐燙酒呢。賈母忙笑問：「這茶想得很好1，且是地方東西都乾淨。」湘雲笑道：「這是寶姐姐幫著我預備的。」賈母道：「我說那孩子細緻，凡事想得妥當。」一面說，一面又看見柱子上掛的黑漆嵌蚌3的對子，命湘雲念道：
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4。
賈母聽了，又抬頭看匾，因回頭向薛姨媽道：「我先小時，家裡也有這麼一個亭子，叫作什麼枕霞閣。我那時也只像他姐妹們這麼大年紀，同著幾個人，天天玩去。誰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腳掉下去，幾乎沒淹死，好容易救上來了，到底叫那木釘把頭磞破了。如今這鬢角上那指頭頂兒大的一個坑兒，就是那磞破的。眾人都怕經了水，冒了風，說『了不得了』；誰知竟好了。」鳳姐不等人說，先笑道：「那時要活不得，如今這麼大福可叫誰享呢？可知老祖宗從小兒福壽就不小：神差鬼使，磞出那個坑兒來，好盛福壽啊！壽星老兒頭上原是個坑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凸出些來了。」
未及說完，賈母和眾人都笑軟了。賈母笑道：「這猴兒慣得了不得了，拿著我也取起笑兒來了！恨得我撕你那油嘴！」鳳姐道：「回來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裡，慪老祖宗笑笑兒，就是高興多吃兩個，也無妨了。」賈母笑道：「明日叫你黑家白日跟著我，我倒常笑笑兒，也不許你回屋裡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為喜歡他，才慣得這麼樣；還這麼說，他明兒越發沒理2了。」賈母笑道：「我倒喜歡他這麼著，——況且他又不是那真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沒人，娘兒們原該說說笑笑，橫豎大禮不錯就罷了，沒的倒叫他們神鬼似的作什麼！」
說著，一齊進入亭子。獻過茶，鳳姐忙安放杯箸，上面一桌：賈母、薛姨媽、寶釵、黛玉、寶玉。東邊一桌：湘雲、王夫人、迎、探、惜。西邊靠門一小桌：李紈和鳳姐，虛設座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賈母王夫人兩桌上伺候。鳳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來，仍舊放在蒸籠裡，拿十個來，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賈母跟前剝蟹肉。頭次讓薛姨媽，薛姨媽道：「我自己掰著吃香甜，不用人讓。」鳳姐便奉與賈母；二次的便與寶玉。又說：「把酒燙得滾熱的拿來。」又命小丫頭們去取菊花葉兒桂花蕊薰的綠豆麵子，預備著洗手。
湘雲陪著吃了一個，便下座來讓人，又出至外頭，命人盛兩盤子給趙姨娘送去。又見鳳姐走來道：「你張羅不慣，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張羅，等散了，我再吃。」湘雲不肯，又命人在那邊廊上擺了兩席，讓鴛鴦、琥珀、彩霞、彩雲、平兒去坐。鴛鴦因向鳳姐笑道：「二奶奶在這裡伺候，我可吃去了。」鳳姐兒道：「你們只管去，都交給我就是了。」說著，湘雲仍入了席。
鳳姐和李紈也胡亂應了個景兒。鳳姐仍舊下來張羅，一時出至廊上，鴛鴦等正吃得高興，見他來了，鴛鴦等站起來道：「奶奶又出來作什麼？讓我們也受用一會子！」鳳姐笑道：「鴛鴦丫頭越發壞了！我替你當差，倒不領情，還抱怨我，還不快斟一鍾酒來我喝呢！」鴛鴦笑著，忙斟了一杯酒，送至鳳姐唇邊，鳳姐一挺脖子喝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鳳姐唇邊，那鳳姐也吃了。平兒早剔了一殼黃子送來，鳳姐道：「多倒些薑醋。」一回也吃了，笑道：「你們坐著吃罷，我可去了。」
鴛鴦笑道：「好沒臉！吃我們的東西。」鳳姐兒笑道：「你少和我作怪，你知道你璉二爺愛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討了你作小老婆呢。」鴛鴦紅了臉，咂著嘴，點著頭道：「哎3！這也是作奶奶說出來的話！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臉算不得！」說著，站起來就要抹。鳳姐道：「好姐姐！饒我這遭兒罷！」琥珀笑道：「鴛丫頭要去了，平丫頭還饒他？你們看看，他沒吃兩個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了！」
平兒手裡正剝了個滿黃螃蟹，聽如此奚落他，便拿著螃蟹照琥珀臉上來抹，口內笑罵：「我把你這嚼舌根的小蹄子兒……」琥珀也笑著往旁邊一躲。平兒使空了，往前一撞，恰恰的抹在鳳姐腮上。鳳姐正和鴛鴦嘲笑，不防嚇了一跳，「噯喲」了一聲，眾人掌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來。鳳姐也禁不住笑罵道：「死娼婦！吃離了眼5了！混抹你娘的！」平兒忙趕過來替他擦了，親自去端水。鴛鴦道：「阿彌陀佛！這才是現報呢！」
賈母那邊聽見，一疊連聲問：「見了什麼了，這麼樂？告訴我們也笑笑。」鴛鴦等忙高聲笑回道：「二奶奶來搶螃蟹吃，平兒惱了，抹了他主子一臉螃蟹黃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賈母和王夫人等聽了，也笑起來。賈母笑道：「你們看他可憐見兒的，那小腿子、臍子，給他點子吃罷。」鴛鴦等笑著答應了，高聲的說道：「這滿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鳳姐笑著洗了臉，走來又伏侍賈母等吃了一回。
黛玉弱，不敢多吃，只吃了一點夾子肉6，就下來了。賈母一時也不吃了。大家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魚的，遊玩了一回。王夫人因問賈母：「這裡風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還是回屋裡去歇歇罷。若高興，明日再來逛逛。」賈母聽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們高興，我走了，又怕掃了你們的興；既這麼說，咱們就都去罷。」回頭囑咐湘雲：「別讓你寶哥哥多吃了。」湘雲答應著。又囑咐湘雲寶釵二人說：「你們兩個也別多吃了。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麼好的，吃多了肚子疼。」
二人忙應著，送出園外，仍舊回來，命將殘席收拾了另擺。寶玉道：「也不用擺，咱們且作詩。把那大團圓桌子放在當中，酒菜都放著，也不必拘定坐位，有愛吃的去吃，大家散坐，豈不便宜7？」寶釵道：「這話極是。」湘雲道：「雖這麼說，還有別人。」因又命另擺一桌，揀了熱螃蟹來，請襲人、紫鵑、司棋、侍書、入畫、鶯兒、翠墨等一處共坐。山坡桂樹底下鋪下兩條花毯，命支應8的婆子並小丫頭等也都坐了，只管隨意吃喝，等使喚再來。
湘雲便取了詩題，用針綰在牆上，眾人看了，都說：「新奇！只怕作不出來。」湘雲又把不限韻的緣故說了一番，寶玉道：「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韻。」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個繡墩，倚欄坐著，拿著釣竿釣魚。寶釵手裡拿著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檻上，掐了桂蕊，扔在水面，引得那游魚浮上來唼喋9。湘雲出一回神，又讓一回襲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眾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紈惜春正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卻獨在花陰下，拿著個針兒穿茉莉花。寶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釣魚；一回又俯在寶釵旁邊說笑兩句；一回又看襲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喝兩口酒，襲人又剝一殼肉給他吃。
黛玉放下釣竿，走至座間，拿起那烏銀梅花自斟壺410來，揀了一個小小的海棠凍石蕉葉杯11。丫頭看見，知他要飲酒，忙著走上來斟，黛玉道：「你們只管吃去，讓我自己斟才有趣兒。」說著，便斟了半盞，看時，卻是黃酒，因說道：「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吃口燒酒。」寶玉忙接道：「有燒酒。」便命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
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寶釵也走過來，另拿了一隻杯來，也飲了一口放下，便蘸筆至牆上把頭一個「憶菊」勾了，底下又贅一個「蘅」字。寶玉忙道：「好姐姐，第二個我已有了四句了，你讓我作罷。」寶釵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得這樣。」黛玉也不說話，接過筆來把第八個「問菊」勾了，接著把第十一個「菊夢」也勾了；也贅上了一個「瀟」字。寶玉也拿起筆來將第二個「訪菊」也勾了，也贅上一個「怡」字。探春起來看著道：「竟沒人作『簪菊』？讓我作。」又指著寶玉笑道：「才宣過：總不許帶出閨閣字樣來，你可要留神。」說著，只見湘雲走來，將第四第五「對菊」「供菊」一連兩個都勾了，也贅上一個「湘」字。
探春道：「你也該起個號。」湘雲笑道：「我們家裡如今雖有幾處軒館，我又不住著，借了來也沒趣。」寶釵笑道：「方才老太太說，你們家裡也有一個水亭，叫作枕霞閣，難道不是你的？如今雖沒了，你到底是舊主人。」眾人都道：「有理。」寶玉不待湘雲動手，便代將「湘」字抹了，改了一個「霞」字。
沒有頓飯工夫，十二題已全，各自謄出來，都交與迎春，另拿了一張雪浪箋過來，一併謄錄出來，某人作的，底下贅明某人的號。李紈等從頭看道：
憶菊 蘅蕪君
悵望12西風抱悶思13，蓼紅葦白14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15，冷月清霜夢有知16。
念念心隨歸雁遠17，寥寥坐聽晚砧遲18。
誰憐我為黃花瘦19，慰語重陽會有期2021。
訪菊 怡紅公子
閑趁霜晴試一遊，酒杯藥盞22莫淹留23。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24遠來情得得25，冷吟26不盡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2728。
種菊 怡紅公子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處處栽。
昨夜不期29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30。
冷吟秋色31詩千首，醉酹32寒香酒一杯5。
泉溉泥封33勤護惜，好和井徑34絕塵埃63536。
對菊37 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38坐，清冷香39中抱膝吟40。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41！
秋光荏苒42休孤負43，相對原宜惜寸陰4445。
供菊46 枕霞舊友
彈琴酌酒喜堪47儔48，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坐香分49三徑50露，拋書人對一枝秋51。
霜清紙帳52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5354。
詠菊 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55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56。
毫端蘊秀臨霜寫57，口角噙香58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59，片言誰解訴秋心60？
一從陶令評章61後，千古高風62說到今63。
畫菊 蘅蕪君
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64費較量？
聚葉65潑66成千點墨，攢花67染出幾痕霜。
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
莫認東籬68閑採掇69，黏屏70聊以慰重陽71。
問菊 瀟湘妃子
欲訊72秋情73眾莫知，喃喃74負手75扣76東籬：
孤標77傲世偕78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79？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80可相思？
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781。
簪菊82 蕉下客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83鏡中妝84。
長安公子85因花癖，彭澤先生86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87露，葛巾88香染九秋89霜。
高情不入時人90眼，拍手憑他笑路旁91。
菊影 枕霞舊友
秋光92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93三徑中。
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94破月鎖玲瓏。
寒芳留照魂95應駐96，霜印97傳神夢也空。
珍重暗香98踏碎處8，憑誰醉眼認矇矓99。
菊夢 瀟湘妃子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莊生蝶100，憶舊還尋陶令盟101。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迴故故102惱蛩鳴。
醒時幽怨103同誰訴：衰草寒烟無限情104105！
殘菊 蕉下客
露凝霜重漸傾欹106，宴賞107才過小雪108時。
蒂109有餘香金淡泊110，枝無全葉翠離披111。
半床落月蛩聲切112，萬里寒雲雁陣遲113。
明歲秋分114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115116！
眾人看一首，讚一首，彼此稱揚不絕。李紈笑道：「等我從公評來。通篇看來，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了，只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然後『簪菊』、『對菊』、『供菊』、『畫菊』、『憶菊』次之。」寶玉聽說，喜得拍手叫道：「極是！極公！」黛玉道：「我那個也不好，到底傷於纖巧117些。」李紈道：「巧得卻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遠！」李紈笑道：「固如此說，你的『口角噙香』一句也敵得過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蕪君沉著：『秋無跡』，『夢有知』，把個『憶』字竟烘染出來了。」寶釵笑道：「你的『短鬢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得一個縫兒也沒有。」湘雲笑道：「『偕誰隱』，『為底遲』，真真把個菊花問得無言可對！」李紈笑道：「那麼著，像『科頭坐』，『抱膝吟』，竟一時也捨不得離了菊花，菊花有知，倒還怕膩煩了呢！」說得大家都笑了。
寶玉笑道：「這場我又落第了！難道『誰家種』，『何處秋』，『蠟屐遠來』，『冷吟不盡』，那都不是訪不成？『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種不成？但恨敵不上『口角噙香對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鬢』、『葛巾』、『金淡泊』、『翠離披』、『秋無跡』、『夢有知』這幾句罷了。」又道：「明日閑了，我一個人作出十二首來。」李紈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這幾句新雅就是了。」大家又評了一回，復又要了熱螃蟹來，就在大圓桌上吃了一回。
寶玉笑道：「今日持螯賞桂，亦不可無詩，我已吟成，誰還敢作？」說著，便忙洗了手，提筆寫出，眾人看道：
持螯更喜桂陰涼118，潑醋擂薑興欲狂119。
饕餮120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竟無腸121！
臍間積冷饞忘忌122，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123124。
黛玉笑道：「這樣的詩，一時要一百首也有。」寶玉笑道：「你這會子才力已盡，不說不能作了，還褒貶人家！」黛玉聽了，也不答言，略一仰首微吟，提起筆來一揮，已有了一首。眾人看道：
鐵甲125長戈126死未忘，堆盤色相127喜先嘗。
螯封嫩玉128雙雙滿，殼凸紅脂129塊塊香。
多肉更憐卿130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
對茲131佳品酬132佳節，桂拂清風菊帶霜133。
寶玉看了，正喝采時，黛玉便一把撕了，命人燒去，因笑道：「我作的不及你的，我燒了罷；你那個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詩還好，你留著他給人看看。」
寶釵笑道：「我也勉強了一首，未必好，寫出來取笑兒罷。」說著，也寫出來，大家看時，寫道：
桂靄桐陰坐舉觴134，長安涎口135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136，皮裡春秋空黑黃137！
看到這裡，眾人不禁叫絕。寶玉道：「罵得痛快！我的詩也該燒了。」看底下道：
酒未滌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薑138。
今於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139140141。
眾人看畢，都說：「這方是食蟹的絕唱！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思，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說著，只見平兒復進園來。不知卻作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校記
1.「這茶想得很好」，甲本、王本同；金本作「這茶想必很好」；藤本作「這茶烹得很好」；脂本、戚本作「這茶想得到」。
2.「沒理」，諸本作「無理」，脂本原抄亦同，後筆改「無禮」。
3.「哎」，諸本作「啐」。
4.「烏銀梅花自斟壺」，原作「烏梅銀花自斟壺」，從諸本改。
5.「醉酹寒香酒一杯」，「酹」原作「酧」，即「酬」字，平聲不合，從脂本、戚本改。
6.「好和井徑絕塵埃」，「和」脂本、戚本作「知」。
7.「解語何妨話片時」，「話」王本、脂本作「語」。
8.「珍重暗香踏碎處」，「踏碎處」脂本、戚本作「休踏碎」。
■注釋
1 〔規矩〕 這裡是照例的意思。
2 〔筅（ㄒㄧㄢˇ／xiǎn）〕 用竹子作成的刷茶具的器物。
3 〔嵌蚌〕 利用蚌殼裡面有光彩的部分，加以雕琢，拼成圖案，嵌入木器或漆器家具，作為裝飾。又名「螺鈿」。
4 〔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 划船歸來，蕩破了蓮花的影子；飄香的菱藕深處，流水瀉過竹橋。芙蓉，指水芙蓉，即蓮花；蘭槳，用木蘭製的槳，代指小船。
5 〔離了眼〕 眼睛看不清。
6 〔夾子肉〕 蟹螯中的肉。
7 〔便（ㄅㄧㄢˋ／biàn）宜〕 又作便益、便意，都是「方便」的意思。與價格便宜的「便（ㄆㄧㄢˊ／pián）宜」，意思不同。
8 〔支應〕 伺候。
9 〔唼喋〕 這裡指魚嘴開合，吞食咂水的聲音。
10 〔烏銀梅花自斟壺〕 烏銀，一種夾用硫黃、特殊方法熔鑄的黑色銀質。這裡所說的是用烏銀所製、上有梅花圖案、隨手自斟用的小酒壺。
11 〔海棠凍石蕉葉杯〕 淡紅色透明凍石作的蕉葉形淺酒杯。一說，海棠指秋海棠花形；蕉葉杯泛指淺酒杯。
12 〔悵望〕 惆悵地凝望。
13 〔悶思〕 愁悶的情思。
14 〔蓼（ㄌㄧㄠˇ／liǎo）紅葦白〕 蓼，水蓼，秋天開紅花；葦，蘆葦，秋天抽白穗。
15 〔空籬句〕 空籬，籬笆裡空無菊花。舊圃，原來的花園裡。秋無跡，沒有菊花的痕跡；秋，代指菊花。
16 〔冷月句〕 在冷月清霜時，只有在夢中還能把菊花記憶。
17 〔念念句〕 秋天來臨，大雁南歸，引起無限的思念菊花的情感。因傳說雁有傳遞信息的使命。
18 〔寥寥句〕 寥寥，寂寞空虛的樣子；砧，搗衣石，此指搗衣聲；遲，很晚。在舊詩裡，常把搗衣聲與思念遠方的親人相連。這句從側面烘托思念菊花的心情。
19 〔為黃花瘦〕 黃花，菊花，因思念菊花而身體消瘦。宋李清照詞「醉花陰」：「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
20 〔慰語句〕 安慰我的話是，重陽佳節到來，就有和菊花相會的日子。重陽，陰曆九月初九，古人以九為陽數，有兩個「九」，所以叫重陽，古人在這天有賞菊的風俗。
21 〔譯文〕 迎著西風滿懷惆悵地眺望秋色，
蓼紅葦白正是十分悲傷之時。
花園裡籬笆邊都不見菊花蹤跡，
只有在月夜霜晨才能夢見你。
懷念你的心隨著南歸雁飛遠，
寂寞地坐聽搗衣聲響直到夜裡。
誰憐惜我為思念菊花而消瘦，
只好自我安慰：來年的重陽節也許會面有期。
22 〔酒杯藥盞〕 舊俗認為，重陽節飲菊花酒，可以消災免禍。
23 〔淹留〕 沉溺停留。
24 〔蠟屐（ㄐㄧ／jī）〕 屐是兩齒的木底鞋，屐上塗蠟保護，叫蠟屐。見「晉書‧阮孚傳」。
25 〔得得〕 唐代方言，特意的意思。情得得，情緒很高。
26 〔冷吟〕 在寒秋季節吟詠。
27 〔掛杖頭〕 即用錢買酒的意思。「晉書‧阮修傳」：「阮修嘗步行，百錢掛杖頭，至酒肆，便獨酣暢。」
28 〔譯文〕 閑暇中趁著晴朗的秋天遊一遊，
那酒杯藥碗再也不可沉溺太久。
霜前月下是誰家種的菊花？
檻外籬邊那裡來的新秋？
我興高采烈穿著蠟屐遠道尋芳，
時節雖冷興致勃勃吟唱不休。
菊花啊，你若懂得憐惜鍾情的詩人，
請別辜負良辰，咱們挑著錢囊去沽美酒。
29 〔不期〕 想不到。
30 〔帶霜開〕 菊花在秋天下霜的時候開，所以說是「帶霜開」。
31 〔秋色、寒香〕 指的都是菊花。
32 〔酹（ㄌㄟˋ／lèi）〕 以酒澆地表示祭奠。這裡是對著菊花舉杯飲酒的意思。
33 〔泉溉泥封〕 用清泉水來澆灌，用泥土來封培。
34 〔井徑〕 指田間小路，這裡比喻世俗的人生道路。
35 〔絕塵埃〕 賈寶玉認為當時的社會到處是污濁的塵埃，願意和它決絕。
36 〔譯文〕 用鋤頭從秋天的花圃裡移來，
籬笆邊庭院前到處把菊花培栽。
想不到一夜甘雨花苗成活，
更喜今晨菊花帶著霜露盛開。
清風中對秋景吟詩千首，
寒霜下聞菊香醉飲一杯。
泉水澆、沃土培辛勤護理，
寧願與花常處斷絕世俗塵埃。
37 〔對菊〕 賞菊。
38 〔科頭〕 唐代王維詩「與盧員外象過崔處士興宗林」：「科頭箕踞長林下，白眼看他世上人。」科頭，光著頭，是一種疏狂的態度。箕踞，坐時兩腿伸直岔開，形似簸箕，是一種輕慢態度。
39 〔冷香〕 宋代王十朋取園中花草，評為十八香，稱菊花為「冷香」。
40 〔抱膝吟〕 漢末諸葛亮曾隱居隆中，「抱膝長吟」，形容態度閑雅。
41 〔知音〕 「列子‧湯問」：「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鍾子期曰：『峨峨然若泰山』；志在流水，曰：『洋洋然若江河』。子期死，伯牙絕弦，以無知音者。」「知音」本意是能聽懂音樂，後引申為知己的朋友。唐代杜甫「哭李常侍嶧」詩：「斯人不重見，老夫失知音。」
42 〔荏苒（ㄖㄣˇ ㄖㄢˇ／rěn rǎn）〕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43 〔孤負〕 同辜負。
44 〔寸陰〕 陰，指日影，光陰。寸陰是說時間的短暫。「晉書‧陶侃傳」：「常語人曰：『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豈可逸遊荒醉……是自棄也。』」
45 〔譯文〕 從別的花園移來的菊花珍如黃金，
一叢顏色淺淡，一叢顏色濃深。
在疏籬畔光著頭對菊靜坐，
清香沁人我抱膝對菊長吟。
算來再沒有像你那樣傲視世俗，
看來只有我才是你的知心之人！
不要辜負即將消逝的美好秋光，
我們相對欣賞珍惜每一寸光陰。
46 〔供菊〕 將菊花插瓶中，供觀賞。
47 〔堪〕 可以。
48 〔儔（ㄔㄡˊ／chóu）〕 伴侶，朋友。
49 〔分〕 分散，散布。
50 〔三徑〕 本指院中小路。晉代陶潛「歸去來辭」中有「三徑就荒，松菊猶存」的句子，因此，「三徑」就成為菊花所在地，這裡代指菊花。「三徑露」，即帶露的菊花。
51 〔一枝秋〕 菊花在秋天盛開，可作秋色的代表。
52 〔紙帳〕 本是古人在戶外乘涼的帳子，用有縐的紙縫成。這裡指一般帳子。
53 〔淹留〕 停留，逗留。此指觀賞。
54 〔譯文〕 彈琴飲酒更喜同菊花為友，
一枝菊花立在桌案上點綴清幽。
隔著座位聞到帶露菊花沁人肺腑的香味，
拋開書本我一意觀賞著它的美秀。
清涼的紙帳中帶來新的夢境，
花園淒冷在斜陽下回憶訪菊舊遊。
傲對世俗咱們是氣味相投，
桃李雖美它們面前也不值得逗留。
55 〔詩魔〕 對詩情的暱稱。是說詩興不可抑制，使人如同著了魔。
56 〔沉音〕 即沉吟，邊思索邊低聲吟誦。
57 〔毫端句〕 毫端，指毛筆尖兒；蘊秀：蘊，蘊藏，飽蘸；秀，指菊花的秀美。
58 〔噙香〕 含著芳香。
59 〔題素怨〕 抒發平時的怨憤。素，平時。
60 〔秋心〕 合成「愁」字，用作愁的代字。
61 〔陶令評章〕 陶令是晉代詩人陶潛（淵明），他作過彭澤縣令，一生酷愛菊花，並以菊花的清高自比。他曾寫過讚美菊花的詩文。評章就是品評的意思。
62 〔高風〕 菊花的高尚品格。
63 〔譯文〕 無賴的詩情從早到晚一味纏磨人，
我只好繞著籬笆倚著山石獨自低吟。
筆尖上飽沾著菊的秀美在霜天揮寫，
嘴角裡淺噙著花之芳香對月光長吟。
滿紙抒寫著平日的哀怨自我憐惜，
有誰能從詩句中了解我的憂心？
自從陶淵明對菊花作了評論之後，
菊花的高尚品格千秋萬代傳誦到今。
64 〔丹青〕 丹，紅色；青，青色。丹青代指繪畫。
65 〔聚葉〕 密集的葉子。
66 〔潑〕 潑墨，國畫技法，用很多的墨色揮灑畫面。
67 〔攢（ㄘㄨㄢˊ／cuán）花〕 花團錦簇。
68 〔東籬〕 晉陶潛「飲酒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69 〔掇（ㄉㄨㄛˊ／duó）〕 摘取。
70 〔黏屏〕 貼在屏風上。
71 〔譯文〕 作了詩又拿起畫筆不自以為輕狂。
那裡是畫菊和真菊相互較量？
千萬點水墨潑成團團綠葉，
幾縷白粉渲染出花朵如霜。
風前晃動的菊影濃淡逼真，
畫筆揮灑腕底菊花氣味芳香。
不要以為東籬邊悠閑地採來的菊花最好，
這幅畫菊貼在屏風上一樣安慰你度過重陽。
72 〔欲訊〕 想打聽打聽。
73 〔秋情〕 指秋天的消息。
74 〔喃喃〕 低聲自言自語。
75 〔負手〕 把兩手交放在背後，有所思的樣子。
76 〔扣〕 問。
77 〔孤標〕 孤高的人格。
78 〔偕（ㄒㄧㄝˊ／xié）〕 共同，在一起。
79 〔為底遲〕 為什麼晚。
80 〔蛩（ㄑㄩㄥˊ／qióng）病〕 蛩，蟋蟀；病，指深秋蟋蟀的悲鳴。
81 〔譯文〕 想問訊一下秋天的消息眾人都不知，
我只好背著手去和東籬邊菊花私語：
你的人格孤高傲世將和誰一起歸隱？
世界上千萬種花兒為啥只你開得遲？
滿園的露水滿院的冰霜你多麼寂寞？
大雁南歸蟋蟀悲鳴你是否相思？
不要說整個人間沒有一個知己，
你若會說話何妨跟我談一會兒心思。
82 〔簪菊〕 把菊花插在頭上。古代風俗，重陽節時頭上插菊花。
83 〔休認〕 不要誤認為。
84 〔鏡中妝〕 鏡中的普通裝飾品。
85 〔長安公子〕 似指唐代詩人杜牧。他是長安人，祖父杜佑當過宰相，因此稱長安公子。他的「九日齊山登高」詩中有「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等句。
86 〔彭澤先生〕 指晉代曾任彭澤縣令的陶潛。「續晉陽秋」記載：「陶潛嘗九月九日無酒，宅邊東籬上菊叢中，摘菊盈把，坐倒。未幾，望見白衣人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後歸。」
87 〔三徑〕 見前史湘雲「供菊」詩注。
88 〔葛巾〕 葛布作的頭巾。
89 〔九秋〕 秋季三個月九十天，故稱九秋。
90 〔時人〕 現時的世俗庸人。
91 〔譯文〕 供在瓶裡栽在籬旁天天為菊而忙，
折來菊花插在頭上休認作普通的束裝。
猶如長安公子愛花成癖，
恰似彭澤先生嗜酒發狂。
鬢角沾有菊花的露珠，
頭巾上染了霜花菊香。
高尚的情操世俗庸人看不上眼，
任憑他們譏笑指手畫腳在大路旁。
92 〔秋光〕 指在秋天陽光照射下的花影。
93 〔潛度偷移〕 指菊影隨著陽光的轉移而不聲不響地變化著。以上二句寫白晝的菊影。
94 〔籬篩〕 從籬笆縫中透露出來星星點點的月光。「窗隔」「籬篩」二句，寫月光下的菊影。
95 〔魂〕 此指菊花的精神。
96 〔駐〕 留。
97 〔霜印〕 菊影。
98 〔暗香〕 仍指菊影。
99 〔譯文〕 陽光照耀下菊花陰影疊疊重重，
不聲不響地搖曳在庭院之中。
燈光透過窗櫺映得花影遠遠近近，
月色穿碎籬笆籠罩著玲瓏的菊影。
菊花留下了美好形象也留下了高尚風格，
仙姿印在霜地上勝過進入我的夢境。
莫要踏碎那菊影的淡香，
憑藉醉眼努力辨認朦朧的小徑。
100 〔莊生蝶〕 「莊子‧齊物論」記載，莊周有一次作夢，化為蝴蝶，翩翩飛舞。
101 〔憶舊句〕 懷念老朋友，夢中還想找陶潛敘敘舊情（陶潛最愛菊花，所以說有盟約）。
102 〔故故〕 屢次、多次（指蛩鳴）。
103 〔幽怨〕 心靈深處的哀怨。
104 〔衰草句〕 衰草、寒烟是慘淡的秋景，用以襯托無限的哀愁。
105 〔譯文〕 秋菊在籬邊酣睡進入夢境，
雲影伴著月影模糊不清。
夢入仙境並非羨慕莊周化蝶，
懷念舊友想和陶潛敘敘舊情。
菊花睡去依依隨雁直到無影無蹤，
可惱的是蟋蟀長鳴把好夢驚醒。
醒來後心底的哀怨向誰傾訴，
滿眼是衰草寒烟無限淒涼之景。
106 〔漸傾欹〕 指菊枝因霜露的摧殘而衰敗。
107 〔宴賞〕 指九月九日重陽節設宴賞菊。
108 〔小雪〕 指初冬的一個節氣。
109 〔蒂〕 花托。
110 〔金淡泊〕 金，指金黃的菊瓣；淡泊，即淡薄，指菊花顏色消退。
111 〔翠離披〕 翠，指青翠的菊葉；離披，葉子散亂破碎的樣子。
112 〔半床句〕 將落的月光照射半邊床幃，蟋蟀叫聲悲切。
113 〔萬里句〕 天空布滿寒雲，一行行的大雁飛得緩慢。
114 〔秋分〕 秋季中間的一個節氣，這時菊花開放。
115 〔譯文〕 露多霜重菊花漸漸衰萎，
設宴賞菊剛過就到小雪節氣。
花蒂上雖有餘香金色的花瓣卻已淡薄，
花枝上翠葉已不完整顯得散亂破碎。
殘月照進半邊床幃蟋蟀鳴聲淒切，
寒雲滿天南歸的雁陣飛行緩遲。
要知道明年秋分還會和菊花再見，
暫時分手莫要日夜相思！
116 〔簡評〕 吟詩聯句是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刻畫人物的藝術手法之一。
這十二首詠菊詩，都表現了人物各自的性格，流露了各自的思想感情。「孤標傲世」、「千古高風」，正是林黛玉的自我寫照，同時詩中也流露出自怨自憐的情調。寶玉的「訪菊」、「種菊」則表現了對另一種生活的渴望和追求。薛寶釵的「憶菊」等詩，充滿「悵望」、「斷腸」、「念念」等詞語，表現了她的惆悵心理。不過這些詩大多仍是反映公子、小姐們的悠閑情調。
117 〔傷於纖巧〕 過於纖細小巧，而成了缺點。
118 〔持螯（ㄠˊ／áo）句〕 持，拿著。螫，螃蟹夾子。
119 〔潑醋句〕 擂薑，搗薑末調味。句意是，蟹肉澆了醋，放了薑，使人食興欲狂。
120 〔饕餮（ㄊㄠ ㄊㄧㄝˋ／tāo tiè）〕 傳說中凶惡貪吃的猛獸。饕餮王孫，貪吃的公子，寶玉自比。應有酒，據說蟹性涼，酒性熱，所以吃蟹必須多飲酒。
121 〔橫行句〕 橫行公子指蟹，寶玉以蟹自喻。竟無腸，是說蟹沒肝腸。寶玉以蟹無腸自況，表明腹無孔孟之道，不走仕途，不作祿蠹。
122 〔臍間句〕 雖然說螃蟹肚臍間性最冷，可是只要我喜歡吃，就不管它。
123 〔坡仙句〕 坡仙，指北宋文人蘇軾，自號東坡居士。他的「初到黃州」詩裡說：「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意思是，蘇東坡不是曾經「自笑平生為口忙」嗎？螃蟹「為世人美口腹」，正是作了一件大好事。
124 〔譯文〕 手持螃蟹高興地坐在桂花樹陰，
調上醋拌上薑令人食興欲狂。
貪婪的王孫饞涎欲滴還要飲酒，
綽號「橫行公子」的螃蟹竟然無腸！
蟹臍間性陰冷貪吃者早已忘忌，
手指上沾腥味洗了又洗還有餘香。
螃蟹生來就為滿足世人的口福，
蘇東坡莫自笑「平生為口忙」。
125 〔鐵甲〕 指螃蟹的硬殼。
126 〔長戈〕 指一雙蟹螯。
127 〔色相〕 佛教的術語，即事物的顏色和形狀。這裡指螃蟹被煮熟後鮮紅的軀體。
128 〔嫩玉〕 借喻螃蟹鮮嫩的白肉。
129 〔紅脂〕 此指蟹黃。
130 〔卿〕 你，對螃蟹的愛稱。
131 〔茲〕 這，指螃蟹。
132 〔酬〕 答謝，不辜負的意思。
133 〔譯文〕 披鐵甲持長槍永遠奮鬥至死不忘，
堆滿盤盞的蟹肉鮮美惹人喜愛先嘗。
一對大螯封滿嫩肉好像白玉一般誘人，
蟹殼飽鼓鼓一塊塊蟹黃撲鼻噴香。
多肉的蟹啊，我更愛你八足橫行敢稱狂，
飲酒助興啊，誰來勸我千杯淋漓更酣暢？
對螃蟹美味盡情地品嘗莫辜負這佳節重陽，
正是秋風輕拂桂花飄香菊黃帶霜。
134 〔桂靄句〕 靄，雲氣，此指桂花香氣。觴，酒杯。
135 〔長安涎口〕 長安人由於饞酒而口流涎水。杜甫「飲中八仙歌」詠的都是長安的事，所以說「長安涎口」。這裡指一般嗜酒的人。
136 〔眼前句〕 經緯，織布的線，縱為經，橫為緯。這裡比喻道路的縱橫。這句是說，螃蟹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只是一味橫行。暗罵寶玉不走「仕途經濟」的「正路」。
137 〔皮裡句〕 皮裡，即肚子裡；皮裡春秋，成語（見「晉書‧褚裒（ㄆㄡˊ／póu）傳」），意思是，嘴裡不說好壞，心裡有所褒貶。這句表面上說，螃蟹殼裡淨是些亂七八糟的廢物，實際上是罵寶玉不讀「聖經賢傳」，還好批駁誚謗孔孟之道，是一肚子「異端邪說」。
138 〔酒未二句〕 飲酒並不能洗盡螃蟹的腥氣，還得泡飲菊花茶。螃蟹性冷，一定要多吃些薑才能防其鬱積腹中。
139 〔今於二句〕 釜，鍋。浦，水邊。這兩句的意思是，螃蟹橫行霸道一陣子，只落得個上鍋烹煮的下場，有什麼益處呢？而月光照耀下的水邊上，空剩下芳香的稻穀，螃蟹再也不能得而食之了。
140 〔譯文〕 桂花香裡梧桐陰下端坐舉觴，
流著口水瞧著螃蟹盼望重陽。
眼前道路經緯為什麼看不清楚？
只因蟹肚裡盡是廢物黑黑黃黃！
美酒洗不去蟹腥還得喝杯菊茶，
防備螃蟹性冷定要多加生薑。
橫行到今落到鍋裡有何益處？
月下水邊空有稻穀香。
141 〔簡評〕 這三首詠螃蟹的詩，內容比菊花詩更具特色。寶玉以狂喜的心情，讚揚螃蟹橫行無忌，並以螃蟹自況。黛玉則一往情深地歌頌螃蟹至死不忘作最後掙扎，色美味香；她竟至引螃蟹為同調。黛玉從來沒有表現過這種豪爽樂觀的情緒。而寶釵呢？她以蟹喻世間的某些橫行者。旁觀的眾人，也看出了寶釵是藉小題目，寓大意思，雖然恭維她是「大才」，卻不能不指出她是「太毒了些」！
這三首詩比菊花有更深的意義。它說明寶、黛和寶釵之間的關係漸漸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