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下乾上
讼:有孚窒惕,中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
这彖辞是言讼者理直而求听于有德则讼可伸,若健讼而行诡术则取裯。讼是争辨,非必官讼,凡尚口争竞皆谓之讼。有孚是理实;窒是屈而不通,谓能含忍也;惕是心存戒惧而畏刑罚也;中是和平而不狠愎的意思;吉是事明理白。终是极讼;凶是情真反不得伸的意思;大人是至公至明的人;涉大川犹驾虚诞的词一般。这卦乾刚坎险,自上下而言,上刚以凌其下,下险以伺其上;自人己而言,则在一人为内险外健,在二人为己险彼健两相持而皆欲胜,是必讼的道理,故为讼。文王系辞说,讼本等有理,而所以处这讼者,又贵曲尽其道。这卦九二有有孚见窒的象,而卦变与九五,又有惕中大人的象,上九与卦象,又有终讼不利涉的象。故占者理直而见枉,情真而受诬,这是有孚见窒固不得已而讼。然又当何以处之?盖止则不辱,必心存恐惧,可止就止,而不终讼,则向虽有孚见窒,今不终于窒而吉。若终极其讼,可止不止,而不惕中,则讼虽有孚,却终不得伸解而凶,以至大人本是善听讼的人。苟本我惕中的心,而见那中正的大人,则听不偏、断合理,而讼之有理者,可以辨明而利。若以终讼的性,而驾为虚诞的词,则是冒险侥幸,虽讼本有理,亦必陷于罪,故不利。讼一也,惕中则吉,终讼则凶,“见大人”则利,“涉大川”则不利。讼者,可不致审于此哉!
《彖》曰:讼,上刚下险,险而健,讼。
这一节是以卦德解这卦的名义。孔子说,这卦所以名为讼者,以坎遇乾,乾健坎险,以上下言,则上刚以制其下,而下有不堪;下险以伺其上,而上为所胁。以一人言,则内险固有害人的心,且外健而力又足以遂他的奸。以二人言,则己险,固有过人的智,且彼健而人又足以敌我的势。这皆致讼的道,故名其卦为讼。
“讼:有孚窒惕,中吉”,刚来而得中也。“终凶”,讼不可成也。“利见大人”,尚中正也。“不利涉大川”,入于渊也。
这一节是以卦变体象解卦辞。刚来是卦变自《遯》九三的刚,下于九二;得中是刚柔不偏的意思。尚是好尚,大人所主也;中是听不偏正是断合理。入渊是陷于罪的意思。孔子说,争讼的端多起于人心不平。有孚见窒,在人心所甚不堪的。乃能惕中而言,然所言中者,何所取哉?卦变自《遯》而来,刚来居二而居下卦之中,则是无恃壮用罔的过,有刚而能柔的善,可止就止,自不至终极其事,这是中所由取。既得中,则为有孚而能惧亦可见矣。又言终凶者,以理而言,天下的事,惟善者皆可成。若那讼则非美事,宜得已便已,不可成也不可成而成,所以凶也。所说“利见大人”者,卦体九五居上卦之中,得阳位之正,是所尚者中正,中则听不偏,正则断合理,讼之有孚者,得以辨明矣。这见大人所以利也。又说“不利涉大川”者,卦象坎为险陷,有渊象,乾以刚乘之,则是事本真实,顾乃冒险侥幸,造一端虚诞的词,这等讼虽有理,反自悖理而入于罪恶之渊矣。这利涉大川,所以不利也。
《象》曰:天与水违行,讼;君子以作事谋始。
这《大象》是教君子谨始虑终以绝讼端。孔子说,天运上,水流下,天西转,水东注,其行相违,讼之象。君子以为人的讼,不起在争讼之日,却起在作事之始。始初不慎,情义乖违,讼所由起。君子当始谋的时节,事必顺乎人性以息那是非于未萌,不待有孚见窒然后方有惕中的心。行必协乎人情,以杜那利害于未着,不待讼不克胜,而后方有安贞的图,是天水违行。易卦所以成讼的象,作事谋始,君子所以绝讼之端欤!
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
这一爻是言初六不健讼所以终得免讼。永即是终,事即讼事,言是对理辨讼的言,吉是讼已解的意思。周公系讼初爻说,凡能终讼者,必是那刚强有势力的人然后可能。若初六阴柔,本无健讼的资,居下又无终讼的势,故中心畏慎,不肯终极其事,但小有言语相辨而已。占者值此,始虽不免于讼,而终得以辨明,有惕中之吉,无终讼之凶,不其终吉乎?
《象》曰:“不永所事”,讼不可长也;虽“小有言”,其辩明也。
这《小象》是申言所以不可终讼的意思。长即是终极的意思。孔子说,初六“不永所事”,虽是以那阴柔居下的故,然将理而论,讼却非是美事,祸患莫测,不可长也。这初六的心,所以不肯终极其讼。惟不肯终讼,所以始虽有言语与人争辨,终必得以辨明,故吉。
九二,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
这一爻是言九二退避不讼自不召祸的意思。克是胜;归逋是退避的意思;邑人三百户是邑之小者,言自处卑约的意思;眚是灾祸。周公系讼二爻辞说,九二阳刚为险的主,则智谋才力兼有,本欲讼的人,然以刚居柔,得下之中,是能裁度事理,上应九五,阳刚居尊,势不可敌,又屈于势力,乃自处卑约,以免灾患,有不克讼,归而逋,邑人三百户之象。这正是能惧而得中的人。占者当屈而屈,则不越礼犯分,何眚之有?
《象》曰:“不克讼,归逋窜”也,自下讼上,患至掇也。
这一爻是解九二所以不讼者,以下不可与上抗之,故窜是逃避的意思。掇是自取也。孔子说,九二既不克讼,则归逋而窜而已。所以这等是何如?以上下本有一定的分,以下去讼上,是犯非其分,则义乖势屈,而禂患所至,非自取者乎?九二有见于此,所以不克讼,而安吾分也。
六三,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
这一爻是言六三之柔,宜于争讼而不宜于听讼。食旧德是安守常分的象,贞是安守正理的象,厉是为人所讼,终吉是终不为人所害的意思,从王事是从听讼之政,无成是无功。周公系三爻辞说,六三刚柔,本非能讼的人;故惟守常分,安正理,自享其所有,而无心利人的。如此虽不免受人所侵而厉,然终不为己害吉。
《象》曰:食旧德,从上吉也。
这《小象》是申六三无专事的才,唯可顺承王事而已。上是位在吾上者。孔子说,天下的事,非常分所能拘,亦非常才所能济。六三阴柔,既惟常分是守,则凡一举在上的令,而趋承之可也。若自主事,岂有成功哉!
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
这一爻是知屈于理而不讼,德日益进的人。复即命是复就正理,渝是变那欲讼的心,安贞是安于义理之正,吉是身安德修的意思。周公系四爻辞说,九四刚则过暴,不中则过当。本是欲讼的人,然居柔,则知那讼非美事,而不可成,乃以理自制,不克讼而复就正理,无有讼事。不惟事当于理,其心且也渝变而安处于理,又无好讼的心。其象这样。占者处讼时而能内外一于正,则虽不能作事谋始而却能改图于后,故吉。
《象》曰:复即命,渝安贞,不失也。
这《小象》是申言不复讼者 能绝讼端。不失是克,盖前愆的意思。孔子说,九四所说“复即命,渝安贞”者,则是向固未免有欲讼的失,合内外而一于正,则改进自新,何失之有?
九五,讼,元吉。
这一爻是九五德威服人。讼者见之自然无冤,讼是争讼的人;元吉是理明情伸。周公系五爻辞说,九五居听讼的位,而又有中正的德,这是听讼而得其所,乃尚中正的大人,而为讼者所当利见。占者遇这大人,若终讼无理,固不能逃他的明断。设使讼而有理,则他出其中,自听之不偏而理直见枉者,自理得以上伸,出其正,自断之合理,而情真见诬者,自情得以上达。不惟天下无冤民,而且民自不冤矣。元吉何如?
《象》曰:“讼,元吉”,以中正也。
这《小象》是推本九五有听讼之德。以是由的意思。孔子说,九五所说“讼,元吉”者,盖讼者之得,元吉。由听者之中正也,中便心一于公,而听在那未断的时,己无偏主,正便事得其宜,听在那未断的时,自无过当,这讼者所以得元吉也。
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
这一爻正言终讼者之必凶。或是未必然的意思,锡是上者赐之;鞶带是命服之餙荣有理之人,只是必胜的象。终朝是一日;褫是夺;三褫是有众夺的意思,只是终不得胜的象。周公系上爻辞说,上九以刚居讼极,是不知讼不可成的人,诬伪以为真,矫曲以为直,穷极其讼以取胜,有或锡他以鞶带,而未必锡者焉。然以讼得之,必以讼失之,而真伪直曲,不久遂白,故又有终朝三褫的象。曰三褫,则夺之者众,然则何所利而终讼耶?
《象》曰: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
这《小象》是中言健讼者之不足贵。敬是可贵的意思。孔子说,服为锡命之荣,所以彰有德本是可敬;今上九以讼得这鞶带,则受之者非道,服之者不衷,纵使受而不褫,且也不足敬,况终朝三褫乎?其不可终讼也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