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未必和写作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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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霞艳:有二十多年了,您不能行走,近五六年,您更是与病生活,您曾在文章中谈到您的职业是生病。在这个与疾病相依为命的过程中,您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史铁生:以前有个记者问过我怎么看我的病,当时我愣了,现在我清楚我敬畏它。病这个东西你蔑视它、气愤地骂它一顿都没有用,有时候它很强大。你打不败它,你就得学着习惯它,与它共处。很多场合,大家谈到我喜欢用“乐观”这个词,我觉得不那么简单。

申霞艳:我觉得乐观已经被用得太滥,它太轻了,失去了本有的质地。

史铁生:乐观在媒体、学校等场合使用的时候可能是有效的,但我希望对这个有更成熟一点的看法,乐观有不同的层次,一点悲观也看不到的人不可能真正乐观。古语说:能者劳,智者忧。人的领悟力其实跟文凭跟知识的多少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有些人煞有介事地思考了半天,人家若无其事地就说出来了。大学教授可能写出来了,但农民可能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申霞艳:很多时候,我们总是世俗地以为是残疾让您走上了写作道路,成了史铁生(残疾就是史铁生,史铁生就是残疾),现在我认为这是误会了!残疾的人很多,但史铁生只有一个。

史铁生:这里头包含一个对痛苦和苦难的态度问题。不是苦难越多,痛苦越大,就一定能写出作品,不是的。每个人对这个的感受都不一样,有些人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之后反而麻木了。

申霞艳:我更愿意认为残疾对您只是一种写作的契机,它让您抒写您的生命故事,同时它延伸了您内心的生命感觉。这些原本就在那里。只是残疾让您静下心来慢慢地发现了这个潜在的世界,所以您的作品很自然地荡漾着那种流动的生命感。想请您谈谈您的创作与您的生命情怀、生命感觉之间的关系。

史铁生:这个很难谈清楚。你说那我是怎么获得这种生命的情怀的呢?

申霞艳:我想不能说它就是与生俱来的吧。

史铁生:但的确每个人是不同的,同一件事情发生、降临在同样年龄的小孩身上,他们的反应、感受和体会是不一样的。你当编辑,注意观察一下会发现作家一般对童年记忆比较清晰,童年印象对一个作家来说很重要。很多那么遥远的感性的往事还能够记得很清楚。那些对痛苦、危难相当敏感,哪怕发生在别人身上也能够感同身受的人适合搞文艺创作。

载《羊城晚报》2003年5月4日


[1] 申霞艳,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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