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什么不是文学,但我不知道什么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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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专:您的小说自我性比较强,要么有您自己的影子,要么就感觉您在叙述。

史铁生:首先我接触的面比较窄,多数是自己坐在屋子里琢磨,想……这是一个空间的问题,再有一个心理的问题。就是说,我面对的确实是一个个人的困境。我这个困境你找不到它的社会原因,你没招谁惹谁,你不是被迫害的,一上来我的位置就指向人的根本困境,这也可以说是对这个病的所要感激之处,很多人写作是因为社会上经历很多,有感慨、有想法,写的是社会上的一些事和关系。我直接面对的是人的根本困境,生命存在以来它就有了这个问题,自打一出生,问题就存在了,所以我关注的也就是这些。你说它是个人的,但它实际上是人的,只不过较少是社会的。

张专:写作只是要解决自身的问题。

史铁生:我想从根本上是这样,首先写作解决不了别人的问题。它也不能直接解决社会问题。

张专:看您的作品有一种感觉,前期作品叙事成分比较多,到后期则有了很浓厚的理念甚至玄想的色彩,更多是一种哲学和如您所说神学的东西在里面。但这个和文学好像有点冲突。

史铁生:文学这种东西我觉得没有一个界限,我知道什么不是文学,但我不知道什么是文学,它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但它又确实区别于哲学的简单的逻辑的推论,艺术源于敬畏与骄傲,对生命的感悟。这很难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说不太好,我现在是信马由缰了……不,不是信马由缰,我还没有达到那种自由境界,但我不太去限定它,我不太去管它是什么,我曾经写过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它只是写作,对别人来说它只是一篇作文,你看它感兴趣吗?感兴趣就看好了,你别问它是什么。

张专:很多人评论您后期的作品是实验性小说。

史铁生:这种说法就是他一旦没有办法归类的话,就说它是实验性的。某一个小说流派,或者说艺术流派,只有当它成了大潮流,有一定数量的追随者和认同者之后,人们才给他起一个名字。于是后来搞评论的人就有了一个一个的抽屉,把一些东西分门别类放进去,如果你的东西放不进去,他就说你不是东西,如果放不进去又有点意思,他就说你实验。

其实我骨子里可能很传统,我可能是传统的存在方式加现代的思维方式。

张专:您后期的作品的确让人耳目一新,从标题看都与众不同:《原罪·宿命》《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猜法》《小说三篇》等等,您是否有意在技巧上创新或磨炼技巧?

史铁生:我没有。但我感觉到技巧的重要是:当我有一个东西用已有的技巧表达不出来的时候,我就想怎么去表达出来,这个时候技巧就产生了。我会看到有些小说它的一些方式就很吸引我,像法国新小说派,我至今没有这样写过,但我很有欲望那样去写,在我的某些小说里有类似的片断。这个时候你说它没有纯技巧的东西也不是,但确实是它的方式吸引我,本身这种形式就能使我心里的东西掉出来。所以我写每篇东西都跟第一次写差不多,没有轻车熟路、驾轻就熟的感觉。

张专:最近在写什么新小说吗?

史铁生:在写一个长篇。这是我的第一个长篇,写了将近十年。里面有我所有的东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很费劲,因为我担心写出来的东西往往不是我要说的,有的东西到了极致是不能说的。

张专:讲的什么样的故事?

史铁生:不能说,说出来就变味了,等写出来自己看吧。

载《北京广播学院学报》1994年第3期


[1] 张专,时为北京广播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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