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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经】
【原文】
10.1 十年春[1],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世子光会吴于柤[2]。
10.2 夏,五月甲午[3],遂灭偪阳[4]。
10.3 公至自会。
10.4 楚公子贞、郑公孙辄帅师伐宋。
10.5 晋师伐秦。
10.6 秋,莒人伐我东鄙。
10.7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伐郑。
10.8 冬,盗杀郑公子、公子发、公孙辄。
10.9 戍郑虎牢[5]。
10.10 楚公子贞帅师救郑。
10.11 公至自伐郑。
【注释】
[1]十年:鲁襄公十年当周灵王九年,前563。
[2]柤(zhā):楚地,在今江苏邳州北稍西的泇口。
[3]甲午:初八。
[4]偪(fù)阳:妘姓小国,在邳州。
[5]戍郑虎牢:晋军屯驻在郑国的虎牢。
【译文】
鲁襄公十年春,襄公会同晋悼公、宋平公、卫献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伯、杞孝公、小邾穆公、齐太子光在柤地与吴国人相会。
夏五月初八,灭了偪阳。
襄公从柤之会回国。
楚国公子贞、郑国公孙辄率领军队攻打宋国。
晋国军队进攻秦国。
秋,莒国军队侵袭我国东部边境。
襄公会合晋悼公、宋平公、卫献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齐太子光、滕成公、薛伯、杞孝公、小邾穆公攻打郑国。
冬,盗贼杀死郑国公子、公子发、公孙辄。
戍守郑国虎牢。
楚国公子贞统率军队救援郑国。
襄公从攻打郑国前线回国。
【传】
【原文】
10.1 十年春,会于柤,会吴子寿梦也[1]。
【注释】
[1]吴子寿梦:名乘。晋约诸侯会吴,意在联吴制楚。
【译文】
鲁襄公十年春,诸侯在柤相会,这是为了会见吴王寿梦。
【原文】
三月癸丑[1],齐高厚相大子光,以先会诸侯于钟离[2],不敬。士庄子曰:“高子相大子以会诸侯,将社稷是卫,而皆不敬,弃社稷也,其将不免乎[3]!”
【注释】
[1]癸丑:二十六日。
[2]钟离:古地名。在今安徽凤阳东稍北。
[3]不免:不免于祸。这是在为襄公十九年齐杀高厚、二十五年太子光(后为齐庄公)被崔杼所杀埋伏笔。
【译文】
三月二十六日,齐国高厚作为太子光的相礼,与诸侯先期在钟离会见,表现得不恭敬。士庄子说:“高厚相礼太子来和诸侯会面,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二人却都表现出不恭敬,这是丢弃国家,恐怕将不免于祸!”
【原文】
夏四月戊午[1],会于柤。
【注释】
[1]戊午:初一。
【译文】
夏四月初一,在柤相会。
【原文】
10.2 晋荀偃、士匄请伐偪阳,而封宋向戌焉[1]。荀曰:“城小而固,胜之不武,弗胜为笑。”固请[2]。丙寅[3],围之,弗克。孟氏之臣秦堇父辇重如役[4]。偪阳人启门,诸侯之士门焉[5]。县门发[6],鄹人纥抉之以出门者[7]。狄虒弥建大车之轮[8],而蒙之以甲,以为橹[9]。左执之,右拔戟,以成一队[10]。孟献子曰:“《诗》所谓‘有力如虎’者也[11]。”主人县布[12],堇父登之,及堞而绝之[13]。队[14],则又县之,苏而复上者三[15]。主人辞焉,乃退[16]。带其断以徇于军三日[17]。
【注释】
[1]封宋向戌:宋一向事晋,而向戌为宋国贤臣,因此请将偪阳送给向戌作为封邑。
[2]固请:荀偃等坚决要求。
[3]丙寅:初九。
[4]秦堇(jǐn)父:鲁国孟孙氏家奴。辇:用人拉车。重:辎重车。如役:到达战地。
[5]诸侯之士门:因城门开启,诸侯军队乘机进攻。
[6]县(xuán)门:内城闸门。发:放下。
[7]鄹(zōu)人纥抉之以出门者:鄹人纥高举城门让攻入城里的士卒出来。鄹,在今山东曲阜一带。纥,叔梁纥,鲁国鄹邑大夫,孔子之父。抉之,高举内城闸门。
[8]狄虒(sī)弥:鲁国人。建大车之轮:把大车轮子立起来。大车,平地载重之车,其轮高古尺九尺,轮周则过二丈八尺。
[9]橹:大盾。
[10]队:百人为队。这是冲锋陷阵的步兵。
[11]《诗》所谓“有力如虎”者也:鄹人纥、秦堇父与狄虒弥都是勇武之士,所以这样称赞他们。引《诗》见《诗经·国风·邶风·简兮》。
[12]主人:指偪阳守将。县布:把长布从城上垂下来。
[13]堞:女墙。绝:割断。
[14]队:同“坠”。
[15]苏而复上者三:秦堇父苏醒后再缘布登城,反复三次。
[16]主人辞焉,乃退:偪阳人赞赏其勇,不再悬布。
[17]带其断以徇于军:秦堇父以断布为带在军中显示其勇。
【译文】
晋国荀偃、士匄请求攻打偪阳,再把它作为宋国向戌的封邑。荀说:“这座城很小但很坚固,即便攻下也算不上勇武,而攻不下可就要被人耻笑。”荀偃、士匄一再请求。初九,包围偪阳,攻不下来。孟氏的家臣秦堇父用人力拉了辎重车来到战场。偪阳人打开城门,诸侯的军队乘机冲进去。内城闸门放下,鄹邑大夫叔梁纥双手托着闸门让攻进城的人马撤出。狄虒弥把大车轮子拆下立起,蒙上皮甲,作为大盾牌。他左手持盾,右手执戟,领一队步兵进攻敌人。孟献子说:“这就是《诗》上所说的‘有力如虎’的人啊。”偪阳里的人把布从城上垂下来引诱对方,秦堇父拉着布登城,爬到接近城垛时,守城者把布割断。秦堇父跌落城下,守城人又把布垂下来,秦堇父苏醒又往上爬,前后重复了三次。守城人表示钦佩,便不再垂布,退下城去。秦堇父把断布作为带子,在军营夸示了三天。
【原文】
诸侯之师久于偪阳,荀偃、士匄请于荀曰:“水潦将降[1],惧不能归,请班师[2]。”知伯怒[3],投之以机[4],出于其间[5],曰:“女成二事[6],而后告余。余恐乱命[7],以不女违。女既勤君而兴诸侯,牵帅老夫以至于此[8],既无武守,而又欲易余罪[9],曰:‘是实班师,不然克矣[10]。’余羸老也,可重任乎[11]?七日不克,必尔乎取之[12]!”五月庚寅[13],荀偃、士匄帅卒攻偪阳,亲受矢石[14]。甲午[15],灭之。书曰“遂灭偪阳”,言自会也[16]。
【注释】
[1]水潦:雨季。
[2]班师:退兵。班,还。
[3]知伯:即荀,这时为中军帅。
[4]机:发箭的弩机。
[5]出于其间:从二人中间飞过。
[6]女:同“汝”。二事:指攻占偪阳、封赐向戌。
[7]乱命:将帅各执己见。
[8]老夫:知自称。宣公十二年晋、楚邲之战,知曾经参战,其时必已成年。至此又历三十四年,计其年当在五十以上,故自称“老夫”。
[9]易余罪:归罪于我。易,施,延及。
[10]是实班师,不然克矣:是荀要退兵,不然已经攻克了。按,这是荀假设荀偃、士匄二人归罪自己的设辞。
[11]重(chónɡ)任:再次承担罪责,因为在邲(bì)之战中荀曾被俘,这次任主帅再不攻克,就是“重任”了。
[12]必尔乎取之:一定要在限期内攻下,不然以你们抵罪。尔乎,于尔。
[13]庚寅:初四。
[14]亲受矢石:亲自出马冲锋攻城。矢,箭。石,也是守城武器。
[15]甲午:初八。
[16]书曰“遂灭偪阳”,言自会也:意思是自柤之会后即攻占偪阳。
【译文】
诸侯人马长时间滞留偪阳,荀偃、士匄向荀请求说:“雨季快到了,恐怕到时候不能回去,请下令退兵吧。”荀发怒,把弩机向他们扔过去,从两人中间穿过,说道:“等你们把两件事办成了再来跟我说话。当初我怕我们之间意见不一致而乱了军令,因此没有违背你们的意愿。你们既已劳动了国君、调动了诸侯的军队,连我这老头子都被拉到这里,既不坚持进攻,又想要回去后归罪于我,说:‘实在是荀要撤兵,不然早已攻下了。’我已老弱,岂能再次承担罪责?要是七天不能攻克,一定要以你们的脑袋抵罪!”五月初四,荀偃、士匄率步兵攻打偪阳,二人亲冒箭石战斗在第一线。初八,攻占偪阳。《春秋》记载说“遂灭偪阳”,指的是从柤地相会之后就开始攻打偪阳。
【原文】
以与向戌,向戌辞曰:“君若犹辱镇抚宋国,而以偪阳光启寡君[1],群臣安矣,其何贶如之[2]?若专赐臣,是臣兴诸侯以自封也[3],其何罪大焉?敢以死请。”乃予宋公。
【注释】
[1]光启寡君:使我的国境扩大疆土。光启,即广启,扩大疆土。
[2]何贶(kuànɡ)如之:所受赏赐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贶,赐予。
[3]兴诸侯以自封:调动诸侯军队为自己夺得封地。
【译文】
晋国要把偪阳封给向戌,向戌辞谢说:“如果承蒙贵国国君镇抚宋国,而以偪阳来扩大敝国君的疆土,群臣们就放心了,还有什么比得上这样的赏赐呢?如果只是专门赐给下臣我,那就成了下臣劳动诸侯的军队而为自己求取封地,有什么罪过比这更大的呢?我谨以一死来相请。”于是把偪阳交给了宋平公。
【原文】
宋公享晋侯于楚丘[1],请以《桑林》[2]。荀辞[3]。荀偃、士匄曰:“诸侯宋、鲁,于是观礼[4]。鲁有禘乐[5],宾祭用之[6]。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7]?”舞[8],师题以旌夏[9]。晋侯惧而退入于房[10]。去旌[11],卒享而还。及著雍[12],疾[13]。卜,桑林见[14]。荀偃、士匄欲奔请祷焉[15]。荀不可,曰:“我辞礼矣,彼则以之[16]。犹有鬼神[17],于彼加之。”晋侯有间[18],以偪阳子归,献于武宫[19],谓之夷俘[20]。偪阳,妘姓也。使周内史选其族嗣[21],纳诸霍人[22],礼也。
【注释】
[1]楚丘:即宋都商丘,在今山东曹县东南。
[2]《桑林》:桑林本是桑山之林,商汤曾在此处祷雨,后殷商及宋国奉为圣地,立神以祀之。殷因有《桑林》之乐,乃天子之乐,宋国沿用了。
[3]荀辞:荀认为不敢当而辞让。
[4]诸侯宋、鲁,于是观礼:诸侯之中,宋为殷王之后,鲁为周公之后,都用的是天子礼乐,所以可以观礼。
[5]禘(dì)乐:禘祭时所用之乐。禘,三年大祭。
[6]宾祭用之:大祭与享大宾时都用此乐。
[7]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既然宾能享鲁国禘乐,那晋悼公也能享《桑林》之舞。
[8]舞:舞《桑林》。
[9]师题以旌夏:意谓乐队首领举旌夏引乐人以入。师,乐队之帅。题,标志。旌夏,一种旌旗。以雉羽缀于竿首,羽又染以五色。
[10]房:指正屋东西两旁的屋子。
[11]去旌:撤除旌夏,仍舞《桑林》。
[12]著雍:晋国地名。
[13]疾:晋悼公生病。
[14]桑林见:这里指占卜晋悼公的疾病,从卜兆里看到桑林之神。
[15]欲奔请祷:想折回宋国祈祷。
[16]我辞礼矣,彼则以之:我们已经辞去《桑林》之礼,是宋国人还在用它。以,用。
[17]犹:假如。
[18]有间:不经祈祷而病愈。
[19]武宫:晋武公庙,晋国作为太庙,大事必在太庙举行,献俘也在太庙。
[20]夷俘:讳言中国,所以称其为夷。
[21]选其族嗣:不用偪阳子的近亲,而选取其宗族中的后嗣。
[22]霍人:晋邑,在今山西繁峙东郊。
【译文】
宋平公在楚丘设享礼招待晋悼公,请求使用《桑林》乐舞。荀谢绝了。荀偃、士匄说:“诸侯中的宋国、鲁国,可以在那里观看礼仪。鲁国有禘乐,宴请重要宾客或重大祭祀使用。宋国用《桑林》乐舞招待国君,不也是可以的吗?”乐舞开始,乐队首领手举旌夏之旗带领乐队进来。晋悼公因害怕而退入厢房。撤去旌夏,悼公才参加享礼到结束,然后回国。到达著雍,悼公生病。占卜,从卜兆中发现是桑林神在作怪。荀偃、士匄要奔往宋国去祈祷请求。荀不同意,说:“我们已经辞谢这一礼仪了,是他们一定要这么做。如果有鬼神的话,应该把灾祸加给他们。”晋悼公病愈,带着偪阳国君回国,奉献于武宫,称之为夷人俘虏。偪阳是妘姓国。悼公让周内史选择妘姓宗族中的后人,把他们安顿在霍人,这是合乎礼仪的。
【原文】
师归,孟献子以秦堇父为右[1]。生秦丕兹[2],事仲尼。
【注释】
[1]以秦堇父为右:秦堇父有勇力,让他任车右之职。
[2]秦丕兹:或曰其即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之秦商。《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云“秦商,鲁人,字不兹”。
【译文】
军队回国,孟献子让秦堇父担任车右。秦堇父生下秦丕兹,拜孔子为师。
【原文】
10.3 六月,楚子囊、郑子耳伐宋[1],师于訾毋[2]。庚午[3],围宋,门于桐门[4]。
【注释】
[1]楚子囊、郑子耳伐宋:楚、郑联军伐宋,其实是在向晋国挑衅。
[2]訾毋:宋地,在今河南鹿邑南。
[3]庚午:十四日。
[4]桐门:宋国北门。
【译文】
六月,楚国子囊、郑国子耳讨伐宋国,驻兵于訾毋。十四日,包围宋国,进攻桐门。
【原文】
10.4 晋荀伐秦,报其侵也[1]。
【注释】
[1]报其侵:报复去年秦国对晋国的侵犯。
【译文】
晋国荀攻打秦国,报复它入侵晋国。
【原文】
10.5 卫侯救宋,师于襄牛[1]。郑子展曰:“必伐卫,不然,是不与楚也。得罪于晋,又得罪于楚,国将若之何?”子驷曰:“国病矣[2]!”子展曰:“得罪于二大国,必亡。病,不犹愈于亡乎?”诸大夫皆以为然。故郑皇耳帅师侵卫[3],楚令也[4]。
【注释】
[1]襄牛:卫国东部边境,在今山东范县。
[2]病:困乏。
[3]郑皇耳:郑皇戌儿子。
[4]楚令:侵卫也是奉楚国的命令。
【译文】
卫献公援救宋国,屯兵襄牛。郑国子展说:“一定要进攻卫国,不然的话,就是不听从楚国。得罪了晋国,又得罪了楚国,难以想象国家将会怎么样?”子驷说:“国家已经很困乏了!”子展说:“得罪两个大国,国家必亡。困乏难道不比亡国强吗?”大夫们认为子展的话有道理。所以郑皇耳率领军队进攻卫国,这也是奉了楚国的命令。
【原文】
孙文子卜追之[1],献兆于定姜[2]。姜氏问繇[3]。曰:“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丧其雄[4]。”姜氏曰:“征者丧雄,御寇之利也。大夫图之!”卫人追之,孙蒯获郑皇耳于犬丘[5]。
【注释】
[1]孙文子:即孙林父,时为卫国的执政。卜追之:为追逐郑国军队而占卜。
[2]定姜:卫定公之妻,献公之母,成公十四年曾劝卫定公接纳孙林父。
[3]繇(zhòu):兆辞。兆是烧灼龟壳的裂纹,各有占辞。
[4]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丧其雄:这三句为繇辞,意思是兆如山陵,有人出国征伐,将丧其英雄,说明卫军追赶郑军将大吉。
[5]孙蒯:孙林父之子。
【译文】
孙文子用占卜决定是否追赶郑国,把卜兆拿给定姜看。定姜问繇辞怎么说。孙文子说:“征兆如同山陵,有人出外征战,将丧其英雄。”定姜说:“出征者丧失其雄,这对御敌者是吉利的。大夫请考虑吧!”卫国人追逐郑军,孙蒯在犬丘擒获了郑国的皇耳。
【原文】
10.6 秋七月,楚子囊、郑子耳伐我西鄙[1]。还,围萧[2]。八月丙寅[3],克之。九月,子耳侵宋北鄙。孟献子曰:“郑其有灾乎!师竞已甚[4]。周犹不堪竞,况郑乎[5]?有灾,其执政之三士乎[6]!”
【注释】
[1]楚子囊、郑子耳伐我西鄙:楚、郑伐宋之后侵鲁。
[2]萧:宋国城邑,在今安徽萧县北稍西。
[3]丙寅:十一日。
[4]竞:相争。已:太。
[5]周犹不堪竞,况郑乎:以周天子之尊尚且不堪屡屡用兵,何况郑国。
[6]有灾,其执政之三士:因为当时郑简公年幼,有灾必定降于三位执政者身上。三士,指子驷、子国、子耳三人,这是在为下面三人被杀埋下伏笔。士,春秋时期卿大夫也称为士,到了战国,高级官吏泛称士大夫。
【译文】
秋七月,楚国子囊、郑国子耳袭击我国西部边境。回兵时包围了萧地。八月十一日,攻占萧。九月,子耳侵犯宋国北部边境。孟献子说:“郑国恐怕要有灾难了!军队征战太频繁了。周天子尚且经不起一再用兵,更何况郑国呢?要有灾祸的话,恐怕将落在执政的三位大夫头上吧!”
【原文】
10.7 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1],故伐我东鄙。
【注释】
[1]间:钻空子,乘机。有事:指当时晋、楚相争,鲁、宋等都卷入。
【译文】
莒国乘诸侯有战事的空子,侵犯我国东部边境。
【原文】
10.8 诸侯伐郑。齐崔杼使大子光先至于师,故长于滕[1]。己酉[2],师于牛首[3]。
【注释】
[1]齐崔杼使大子光先至于师,故长于滕:这是解释《经》文中齐国太子光所以会排在滕国国君的前面,是由于晋悼公要与楚争霸,一定要借助齐国的力量,故以太子光先到为理由把他排在前面。
[2]己酉:二十五日。
[3]牛首:郑地,在今河南通许稍北。
【译文】
诸侯讨伐郑国。齐国崔杼让太子光先到达军队,所以名次排在了滕国国君的前面。七月二十五日,军队驻扎在牛首。
【原文】
10.9 初,子驷与尉止有争[1],将御诸侯之师而黜其车[2]。尉止获[3],又与之争。子驷抑尉止曰[4]:“尔车非礼也[5]。”遂弗使献[6]。初,子驷为田洫[7],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焉[8],故五族聚群不逞之人[9],因公子之徒以作乱[10]。
【注释】
[1]尉止:郑国大夫。
[2]御诸侯之师:抵御驻扎在牛首的各国军队。黜其车:减少其所率的兵车。
[3]获:俘获敌人。
[4]抑:压抑,有意限制。
[5]尔车非礼:你的战车过多,超过规定。
[6]弗使献:不让献俘。
[7]田洫(xù):田间沟洫及田塍。
[8]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子驷修筑水沟田塍侵占了以上四氏之田。
[9]五族:指尉止与上述四氏,他们都怨恨子驷。不逞:不快。
[10]公子之徒:指襄公八年子驷所杀子狐、子熙、子侯、子丁等的党羽。
【译文】
起初,子驷和尉止有争执,在将要抵御诸侯军队的时候减少了尉止的兵车。尉止俘获敌人,子驷又和他争功。子驷压制尉止说:“你的兵车过多不合礼制。”于是不让他献俘。当初,子驷开挖田沟,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的田地都受损,因此这五族汇聚一伙对子驷不满的人,依托公子的徒党发动叛乱。
【原文】
于是子驷当国[1],子国为司马,子耳为司空,子孔为司徒。冬十月戊辰[2],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帅贼以入,晨攻执政于西宫之朝,杀子驷、子国、子耳,劫郑伯以如北宫[3]。子孔知之,故不死[4]。书曰“盗”,言无大夫焉[5]。
【注释】
[1]于是:当此之时。当国:掌握国政。
[2]戊辰:十四日。
[3]如:往。北宫:诸侯之宫有东宫、西宫、北宫。西宫为君臣治事场所。
[4]子孔知之,故不死:子孔事先知道此乱,但不告,只是自己免于难。子孔,公子嘉。
[5]书曰“盗”,言无大夫焉:尉止等五人都是士,没有卿大夫参与此乱,因此《经》文记载为“盗”。
【译文】
这时子驷执掌国政,子国任司马,子耳任司空,子孔任司徒。冬十月十四日,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带领叛贼攻入宫门,清晨在西宫的朝堂攻击执政,杀死子驷、子国、子耳,劫持郑简公进入北宫。子孔事先知道这件事,所以免于一死。《春秋》记载说“盗”,是说没有大夫参与这次叛乱。
【原文】
子西闻盗[1],不儆而出[2],尸而追盗[3],盗入于北宫,乃归授甲。臣妾多逃,器用多丧[4]。子产闻盗[5],为门者[6],庀群司[7],闭府库,慎闭藏,完守备,成列而后出[8],兵车十七乘,尸而攻盗于北宫。子帅国人助之[9],杀尉止、子师仆,盗众尽死[10]。侯晋奔晋,堵女父、司臣、尉翩、司齐奔宋[11]。
【注释】
[1]子西:公孙夏,子驷之子。
[2]儆:戒备。
[3]尸:收殓尸骨。
[4]臣妾多逃,器用多丧:子西家臣及婢妾大多逃走,器物丧失,所以无法授甲追盗。
[5]子产闻盗:子产之父子国也被杀。
[6]为门者:设置守门人,严禁出入。
[7]庀(pǐ)群司:配齐所有官员。
[8]成列而后出:以私族之兵列队而出。
[9]子:公孙虿。
[10]盗众:指上述“群不逞”之人。
[11]尉翩:尉止之子。司齐:司臣之子。
【译文】
子西听说有叛乱,不加戒备就出来了,收殓好其父尸骨就去追赶叛乱分子。叛贼进入北宫,他回去打算准备好武器再来。结果家臣妾婢多已逃走,器具也大多丢失。子产听说发生叛乱,安排好守门人,设置了所有官员,关闭府库,谨慎收藏,完善守备,把人马布列成队才出门,共有兵车十七辆,收殓尸骨后再去北宫攻打叛贼。子率领其他国人来帮他,杀掉尉止、子师仆,叛乱分子尽数杀死。侯晋出奔晋国,堵女父、司臣、尉翩、司齐出奔宋国。
【原文】
子孔当国[1],为载书,以位序,听政辟[2]。大夫、诸司、门子弗顺[3],将诛之[4]。子产止之,请为之焚书[5]。子孔不可,曰:“为书以定国,众怒而焚之,是众为政也,国不亦难乎[6]?”子产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7],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不如焚书以安众,子得所欲[8],众亦得安,不亦可乎?专欲无成,犯众兴祸,子必从之。”乃焚书于仓门之外[9],众而后定。
【注释】
[1]子孔当国:子孔接替子驷执政。
[2]为载书,以位序,听政辟:载书,盟书。辟,法令。位序、听政即盟书的内容,规定官员各守其位,听取执政的法令,实际是子孔想要独专国政。
[3]大夫:指诸卿。诸司:各主管部门。门子:指卿的嫡子。顺:顺从。
[4]将诛之:子孔想诛杀不顺从者。
[5]请为之焚书:请求烧掉载书。
[6]是众为政也,国不亦难乎:众人为政,国家难以治理。
[7]专欲:个人的专权、欲望。
[8]所欲:当国政。
[9]仓门:郑国都的东南门。按,这里特意在仓门而不在朝内烧载书,是为了让远近的人都能看到。
【译文】
子孔掌握国政,制作了盟书,规定官员要各守其位,听取执政的法令。大夫、官员以及卿的嫡子都不肯顺从,子孔准备加以诛杀。子产阻止他,请他把盟书烧掉。子孔不同意,说:“制作盟书是为了使国家安定,因为众人发怒就烧了它,这岂不成了众人在当政,国家不就难于治理了吗?”子产说:“众人的怒气难以触犯,专权的想法难以实现,把这两件难办的事放在一起来安定国家,是很危险的做法。不如焚毁盟书使大家安定,这样你得到你所想得到的,众人也可以放心,这不很好吗?专权的愿望行不通,冒犯大伙会发生祸乱,你一定要顺从他们!”便在仓门外烧毁盟书,众人也就安定了下来。
【原文】
10.10 诸侯之师城虎牢而戍之。晋师城梧及制[1],士鲂、魏绛戍之。书曰“戍郑虎牢”,非郑地也,言将归焉[2]。郑及晋平。
【注释】
[1]晋师城梧及制:晋在梧与制筑城以逼郑。梧,在虎牢附近。制,即虎牢。
[2]书曰“戍郑虎牢”,非郑地也,言将归焉:虎牢本郑国重镇,此时晋占领。晋准备等郑屈服后归还。《经》文曰“郑虎牢”,表明晋国的用意。
【译文】
诸侯的军队修筑虎牢城戍守在那里。晋国军队在梧和制两地筑城,由士鲂、魏绛戍守。《春秋》上说“戍郑虎牢”,其实这时它被晋国占领,不是郑国的领土,这样说是表示将要回归郑国了。郑国和晋国媾和。
【原文】
10.11 楚子囊救郑。十一月,诸侯之师还郑而南[1],至于阳陵[2]。楚师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我逃楚,楚必骄,骄则可与战矣。”栾黡曰:“逃楚,晋之耻也。合诸侯以益耻,不如死。我将独进。”师遂进。己亥[3],与楚师夹颍而军[4]。子曰:“诸侯既有成行[5],必不战矣。从之将退,不从亦退[6]。退,楚必围我。犹将退也[7],不如从楚,亦以退之[8]。”宵涉颍,与楚人盟[9]。栾黡欲伐郑师,荀不可,曰:“我实不能御楚,又不能庇郑,郑何罪[10]?不如致怨焉而还[11]。今伐其师,楚必救之。战而不克,为诸侯笑。克不可命[12],不如还也!”丁未[13],诸侯之师还[14],侵郑北鄙而归。楚人亦还。
【注释】
[1]还:环绕而行。
[2]阳陵:郑地,在今河南许昌西北。
[3]己亥:十六日。
[4]颍:颍水。
[5]成行:完成退兵准备。
[6]从之将退,不从亦退:服晋与否,晋及诸侯军皆退。从,指服晋。
[7]犹:同样。
[8]不如从楚,亦以退之:不如同样用服楚的办法让楚国退兵。
[9]宵涉颍,与楚人盟:怕晋知道,故夜里渡过颍水和楚国结盟。
[10]我实不能御楚,又不能庇郑,郑何罪:我们既然不能保护郑国,那么郑国要服楚,就不能责怪郑国。
[11]致怨:郑国服楚,楚国如果诛求无厌,郑国必然怨楚。
[12]克不可命:胜利难以肯定。
[13]丁未:二十四日。
[14]诸侯之师还:晋国不敢与楚国争,只好退兵。
【译文】
楚国子囊援救郑国。十一月,诸侯的军队绕过郑国往南去,到达阳陵。楚国军队不退。荀准备撤兵,说道:“现在我们避让楚军,楚军一定会骄傲起来,他们骄傲就可以和他们交战了。”栾黡说:“避让楚军,是晋军的耻辱。会合诸侯反而增添耻辱,还不如一死!我要单独进兵。”军队就向前挺进。十六日,和楚军隔着颍水驻军。子说:“诸侯都已经做好撤军的准备,一定不会再和楚国作战了。顺从晋国要退兵,不顺从也要退兵。诸侯退走了,楚国一定会包围住我们。同样是要退军,不如顺从楚国,以便让楚国也退兵。”于是在夜里渡过颍水,和楚国人结盟。栾黡要攻打郑军,荀不同意,说:“我们确实无法抵御楚国,又不能保护郑国,那么郑国又有什么罪呢?不如把郑国人的这份怨恨转到楚国然后回国。现在攻打他们,楚国一定来解救。交战而不能取胜,就会被诸侯笑话。既然胜利没有把握,那还不如回去吧!”二十四日,诸侯军队撤回,侵袭了郑国北部边境而回。楚国军队也退兵了。
【原文】
10.12 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1]。王右伯舆[2],王叔陈生怒而出奔。及河,王复之,杀史狡以说焉[3]。不入,遂处之[4]。晋侯使士匄平王室[5],王叔与伯舆讼焉[6]。王叔之宰与伯舆之大夫瑕禽坐狱于王庭[7],士匄听之。王叔之宰曰:“筚门闺窦之人而皆陵其上[8],其难为上矣!”瑕禽曰:“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9],牲用备具[10],王赖之,而赐之骍旄之盟[11],曰:‘世世无失职。’若筚门闺窦,其能来东厎乎[12]?且王何赖焉?今自王叔之相也[13],政以贿成[14],而刑放于宠[15]。官之师旅[16],不胜其富,吾能无筚门闺窦乎[17]?唯大国图之[18]!下而无直,则何谓正矣[19]?”范宣子曰:“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所左[20],亦左之。”使王叔氏与伯舆合要[21],王叔氏不能举其契[22]。王叔奔晋。不书,不告也[23]。单靖公为卿士,以相王室[24]。
【注释】
[1]王叔陈生与伯舆争政:王叔陈生、伯舆,二人都是周王的卿士。争政,争权。
[2]右:支持。
[3]杀史狡以说焉:史狡为陈生所厌恶,陈生准备出奔晋国,周王杀史狡来取悦陈生。说,同“悦”。
[4]不入,遂处之:王叔陈生不回京师,就住在黄河边。
[5]平:调和。
[6]王叔与伯舆讼:二人在士匄跟前争曲直。
[7]宰:家臣之长。瑕禽:伯舆所属大夫。坐狱:他们作为双方诉讼代理人,当面争论是非。
[8]筚门闺窦:这里指伯舆乃微贱之家。筚门,柴门。闺窦,小户。陵:凌驾。
[9]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平王东迁时,伯舆之祖等七姓大臣跟随。
[10]牲用:牺牲。备具:准备齐全。
[11]骍(xīnɡ)旄:赤牛,用为牺牲。杜预《春秋左传注》曰:“举骍旄者,言得重盟,不以犬鸡。”
[12]来东厎(zhǐ):来到东方住下。厎,至。按,以上是瑕禽驳斥伯舆本是微贱的说法。
[13]王叔之相:王叔辅助朝政。
[14]政以贿成:把持朝政,贿赂公行。
[15]刑放于宠:由宠臣专刑。
[16]师旅:泛指军队及政府部门。
[17]吾能无筚门闺窦乎:意思是由于王叔为政贪污,因此伯舆贫困。
[18]大国:指晋国。
[19]下而无直,则何谓正矣:在下位虽有理而不能直,则不可谓公正。
[20]左:不支持。
[21]合要:对证讼词。
[22]王叔氏不能举其契:王叔拿不出证词。契,讼词的契卷。
[23]不书,不告也:因为此事没告诉鲁国,所以《经》文没有记载。
[24]单靖公:单顷公儿子。相王室:代替王叔相王室。
【译文】
王叔陈生和伯舆争夺执政权。周灵王支持伯舆,王叔陈生发怒而出奔。到了黄边河,周灵王请他回国复位,并杀了史狡来讨好他。王叔陈生不肯回去,就在河边住了下来。晋悼公使士匄来调停王室纠纷,王叔陈生和伯舆提出诉讼。王叔陈生的家宰和伯舆一边的大夫瑕禽在周王的朝堂上争辩是非曲直,士匄听取他们的申诉。王叔陈生的家宰说:“蓬门小户的卑贱人却要凌驾于他上面的人,在上者就很难办了!”瑕禽说:“当日周平王东迁,我们七姓大臣跟从平王,牺牲全都备齐,平王信赖他们,赐给赤牛为牲品的重盟,说:‘世世代代不要失去职守。’如果是蓬门小户人家,能来到东方安居下来吗?况且天子又凭什么信赖他们呢?现在自从王叔辅佐天子后,政事全凭贿赂才能办成,任用宠臣来专施刑罚。各有关官员,富到无法形容,我们能不变成蓬门小户吗?请大国好好想一想吧!在下者有理不能申诉辩白,那么什么叫作公正呢?”士匄说:“凡是天子所支持的,我国国君也支持他;天子所反对的,我国国君也同样反对他。”让王叔和伯舆相互对证,王叔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词来。于是王叔逃奔晋国。《春秋》不记载,是因为没告诉我国的缘故。单靖公就做了卿士,由他辅佐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