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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年
【经】
【原文】
29.1 二十有九年春王正月[1],公在楚[2]。
29.2 夏五月,公至自楚。
29.3 庚午[3],卫侯衎卒[4]。
29.4 阍弑吴子馀祭[5]。
29.5 仲孙羯会晋荀盈、齐高止、宋华定、卫世叔仪、郑公孙段、曹人、莒人、滕人、薛人、小邾人城杞。
29.6 晋侯使士鞅来聘。
29.7 杞子来盟。
29.8 吴子使札来聘[6]。
29.9 秋九月,葬卫献公。
29.10 齐高止出奔北燕[7]。
29.11 冬,仲孙羯如晋[8]。
【注释】
[1]二十有九年:鲁襄公二十九年当周景王元年,前544。
[2]公在楚:襄公上年十一月朝楚未归。
[3]庚午:初五。
[4]卫侯衎卒:卫献公死。卫献公,前576年即位,但前558—前547年之间,由卫殇公执政。扣除这十二年,卫献公共在位二十一年。
[5]阍(hūn)弑吴子馀祭:吴王馀祭被守门人杀死。阍,守门人。
[6]吴子使札来聘:吴国开始和鲁国通好,馀祭在被杀之前派季札聘鲁,季札在赴鲁途中,所以还不知道馀祭被杀的事。札,也叫季札,吴王寿梦第四子,因封邑在延陵、州来二地,又称延陵季子或延州来季子。
[7]齐高止出奔北燕:齐国驱逐高止。
[8]仲孙羯如晋:鲁国为回报士鞅聘鲁,派孟孝伯到晋国去。
【译文】
鲁襄公二十九年春周历正月,襄公在楚国。
夏五月,襄公从楚国回国。
六月初五,卫献公衎去世。
看门人杀死吴王馀祭。
仲孙羯会同晋国荀盈、齐国高止、宋国华定、卫国世叔仪、郑国公孙段、曹国人、莒国人、滕国人、薛国人和小邾国人修筑杞国都城的城墙。
晋平公派士鞅来鲁国聘问。
杞文公来鲁国结盟。
吴王馀祭派季札来鲁国聘问。
秋九月,安葬卫献公。
齐国高止出逃到北燕。
冬,仲孙羯去晋国。
【传】
【原文】
29.1 二十九年春王正月,公在楚,释不朝正于庙也[1]。
【注释】
[1]释不朝正于庙也:鲁国国君每年正月有朝庙告朔之礼。现在襄公不在,国内仍行此礼。《经》文记“公在楚”,是解释襄公不在祖庙听政的原因。
【译文】
鲁襄公二十九年春周历正月,襄公在楚国,这是解释为什么不去太庙朝正的原因。
【原文】
楚人使公亲襚[1],公患之。穆叔曰:“祓殡而襚,则布币也[2]。”乃使巫以桃茢先祓殡[3]。楚人弗禁,既而悔之[4]。
【注释】
[1]楚人使公亲襚(suì):襚是外国使臣吊邻国国君丧所行之礼,楚国让襄公行此礼,是将他当作使臣,有意羞辱他。襚,为死者穿衣。
[2]祓(fú)殡而襚,则布币也:祓殡而后行襚礼,与朝而布币无异。祓殡,祓除不祥之祭。布币,陈列朝聘的皮币。
[3]乃使巫以桃茢(liè)先祓殡:据《礼记·檀弓下》“君临臣丧,以巫祝桃茢执戈,恶之也”,则桃茢祓殡,乃君临臣丧之礼。桃茢,以桃枝作帚,扫除凶邪。茢,笤帚。
[4]楚人弗禁,既而悔之:楚人起初不知其意,未加制止,后来发现受愚弄,后悔莫及。本来是要羞辱鲁国,反而被鲁国所辱。
【译文】
楚国让襄公亲自为康王的尸体穿衣,襄公对此很不高兴。穆叔说:“先举行为殡葬而祓除不祥的祭祀然后再给死者穿衣,这就等于朝聘时送礼物了。”于是让巫者用桃枝作笤帚先祓除不祥。楚国人没加制止,后来又为此而后悔。
【原文】
29.2 二月癸卯[1],齐人葬庄公于北郭[2]。
【注释】
[1]癸卯:初六。
[2]齐人葬庄公于北郭:上年十二月,齐人将庄公之棺殡于正寝,现在出葬。因为不是善终,所以葬于外城北边。
【译文】
二月初六,齐国人在北面的外城安葬庄公。
【原文】
29.3 夏四月,葬楚康王,公及陈侯、郑伯、许男送葬,至于西门之外,诸侯之大夫皆至于墓。楚郏敖即位[1]。王子围为令尹[2]。郑行人子羽曰:“是谓不宜,必代之昌[3]。松柏之下,其草不殖[4]。”
【注释】
[1]郏敖:楚康王之子熊麇。
[2]王子围:楚康王的弟弟。
[3]是谓不宜,必代之昌:预言王子围必将取代郏敖。
[4]松柏之下,其草不殖:王子围强霸如松柏,郏敖幼弱如小草,必不长久。此为昭公元年王子围杀郏敖预设伏笔。
【译文】
夏四月,安葬楚康王,襄公和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送葬,送到西门外,诸侯国大夫都送到墓地。楚国郏敖即位。王子围任令尹。郑国行人子羽说:“这就叫作不恰当,令尹必定会取代楚王而昌盛。松柏的下面,草是长不好的。”
【原文】
29.4 公还,及方城。季武子取卞[1],使公冶问[2]。玺书追而与之[3],曰:“闻守卞者将叛,臣帅徒以讨之,既得之矣。敢告[4]。”公冶致使而退[5],及舍,而后闻取卞[6]。公曰:“欲之而言叛,只见疏也[7]。”公谓公冶曰:“吾可以入乎[8]?”对曰:“君实有国,谁敢违君[9]?”公与公冶冕服[10]。固辞,强之而后受[11]。公欲无入,荣成伯赋《式微》[12],乃归。五月,公至自楚。公冶致其邑于季氏[13],而终不入焉[14]。曰:“欺其君,何必使余[15]?”季孙见之,则言季氏如他日;不见,则终不言季氏[16]。及疾,聚其臣[17],曰:“我死,必无以冕服敛,非德赏也[18]。且无使季氏葬我。”
【注释】
[1]卞:原是鲁国公室之邑,在今山东泗水东。
[2]公冶:季氏家臣。问:问候襄公。
[3]玺(xǐ)书追而与之:公冶已走,追送玺书给他,让带去给襄公。玺,印章。按,秦朝以前尊卑印章都可称为玺。
[4]“闻守卞者将叛”四句:这是玺书的内容。季武子想要占卞邑,就乘襄公不在国内之机占取,所谓“守卞者将叛”是季武子强占卞邑的借口。
[5]致使:表达使命,既问安,又交信。
[6]及舍,而后闻取卞:公冶本不知信中内容,回到休息处才得知,应是襄公看信后传到他的耳里。
[7]欲之而言叛,只见疏也:意思是季氏想要卞邑,却不明说,而找借口,是对国君表示疏远。这是襄公愤怒的话语。而季氏专权逼君,襄公也无可奈何。
[8]吾可以入乎:怕季氏有不轨行为,因此发问。
[9]君实有国,谁敢违君:公冶认为国内无人敢拒绝襄公。
[10]公与公冶冕服:赏给公冶卿服玄冕。
[11]固辞,强之而后受:公冶坚决辞谢,襄公强迫他,他才接受。可见他洁身奉公。
[12]《式微》:《诗经·国风·邶风》篇名,其中有“式微式微,胡不归”句,荣成伯以此劝襄公回国。
[13]公冶致其邑于季氏:退还季氏所送之邑,表示不再为其家臣。
[14]而终不入焉:不入季孙家,不做季氏家臣。
[15]欺其君,何必使余:公冶明白季孙问候襄公起居是假,致书告取卞是真,而取卞邑是欺君,自己受使也被欺骗。
[16]“季孙见之”四句:按,公冶以此表示对季氏的不满。
[17]臣:这里指为公冶服务的人。
[18]我死,必无以冕服敛,非德赏也:公冶自认为替季孙送信是为季孙欺骗国君,襄公赏给自己冕服,并非因为自己有德,而是惧怕季氏,因此拒绝以冕服入殓。
【译文】
襄公回国,到达方城。季武子攻占了卞邑,派公冶去问候襄公。公冶走后,又以印封好书信派人追上公冶,让他交给襄公,信中说:“听到守卞人要叛变,下臣率领部下讨伐,已经占领了卞邑。谨此报告。”公冶拜见襄公后退出,到了住处以后才知道攻取卞邑之事。襄公说:“想要得到它却借口说它叛变,只能说对我表示疏远。”襄公问公冶道:“我可以入境吗?”公冶回答说:“国君拥有国家,谁敢违背国君?”襄公奖励公冶冕服。公冶坚决推辞,襄公坚持要给才接受了。襄公想不进入国境,荣成伯赋《式微》一诗,襄公才回国。五月,襄公从楚国回来。公冶把自己的封邑还给季武子,就再也不进季氏的家门。他说:“他要欺骗国君,何必派我去?”季孙去见他,公冶则和季孙氏像往日一样交往;不见面的时候,便始终不提到季氏。到病危时,公冶召集身边人,说道:“我死后,一定不要用冕服入殓,因为这不是靠德行得来的奖赏。同时不要让季氏来安葬我。”
【原文】
29.5 葬灵王[1],郑上卿有事,子展使印段往[2]。伯有曰:“弱[3],不可。”子展曰:“与其莫往,弱不犹愈乎[4]?《诗》云:‘王事靡盬,不遑启处[5]。’东西南北,谁敢宁处?坚事晋、楚,以蕃王室也。王事无旷,何常之有[6]?”遂使印段如周。
【注释】
[1]葬灵王:鲁襄公没参加会葬,所以《经》文未记载。
[2]郑上卿有事,子展使印段往:郑简公正在楚国,上卿子展留守国内,于是派印段参加。
[3]弱:年少。
[4]与其莫往,弱不犹愈乎:年少总比没人去好。莫,没人。
[5]王事靡盬(ɡǔ),不遑启处:引《诗》见《诗经·小雅·四牡》,意思是王事应当细致,没有工夫安居。这里借用来表示坚定地事奉晋、楚二国,也就是捍卫王室。靡,无。盬,不细致。启处,安居。
[6]“坚事晋、楚”四句:子展认为,坚事晋、楚也是维护王室,派印段前往也不能算是违反常例。蕃,通“藩”。捍卫。无旷,没有缺失。
【译文】
安葬周灵王,郑国上卿子展因国事在身不能去,派了印段前往。伯有说:“他太年轻,不行。”子展说:“与其没人去,派个年轻的不是比无人去好吗?《诗》说:‘王家差事做不完,哪有时间去休息。’东西南北,谁敢安居?坚定地事奉晋国、楚国,用以捍卫王室。王事无缺失,管他什么常例?”就派印段到宗周去。
29.6 吴人伐越,获俘焉,以为阍,使守舟。吴子馀祭观舟,阍以刀弑之。
【译文】
吴国人讨伐越国,抓回了俘虏,让他做看门人,去看守船只。吴王馀祭来观看船只,看门人用刀杀死馀祭。
【原文】
29.7 郑子展卒,子皮即位[1]。于是郑饥,而未及麦,民病[2]。子皮以子展之命,饩国人粟,户一钟[3],是以得郑国之民,故罕氏常掌国政[4],以为上卿。宋司城子罕闻之,曰:“邻于善[5],民之望也。”宋亦饥,请于平公,出公粟以贷;使大夫皆贷[6]。司城氏贷而不书[7],为大夫之无者贷[8]。宋无饥人。叔向闻之,曰:“郑之罕[9],宋之乐[10],其后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国乎[11]!民之归也。施而不德,乐氏加焉[12],其以宋升降乎[13]!”
【注释】
[1]郑子展卒,子皮即位:子皮代父为上卿。
[2]于是郑饥,而未及麦,民病:没到麦收闹饥荒,百姓陷入困境。
[3]子皮以子展之命,饩(xì)国人粟,户一钟:还在子展丧期,因此子皮以子展之命分粮。饩,赠送粮食。一钟,合今天的一又十分之三石。
[4]罕氏:子展、子皮为罕氏。
[5]邻于善:接近于善,指输粟于民的善行。
[6]请于平公,出公粟以贷;使大夫皆贷:因子罕之请,宋平公和大夫都借粮给百姓。
[7]不书:不写契约,表示不求归还。
[8]为大夫之无者贷:子罕又为缺少粮食的大夫借粮给百姓。
[9]郑之罕:子展、子皮为罕氏。
[10]宋之乐:宋子罕为乐氏。
[11]其后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国乎:指二氏都能长掌二国之政。
[12]施而不德,乐氏加焉:乐氏施舍于民,而不求百姓感激,是更胜一筹。
[13]其以宋升降乎:乐氏将长盛不衰,与宋国同命运。
【译文】
郑国子展去世,子皮继承他的职位。当时郑国饥荒,还没到麦收时节,百姓困乏。子皮用子展的遗命,送给国人粮食,每户一钟,由此得到郑国民众的拥护,所以罕氏一直执掌国政,担任上卿。宋国的司城子罕听说了,说道:“与善为邻,这是百姓的期望。”宋国也饥荒,子罕向宋平公请求,拿出公室的粮食借给人民;让大夫都借粮给百姓。司城子罕借粮给百姓而不立借条,并替没粮可借的大夫代为放粮。于是宋国没有挨饿的人。叔向听说后,说:“郑国的罕氏,宋国的乐氏,大概会是最后消亡的,两家都将会长久执掌国政吧!因为百姓归服于他们。施恩而不求感激,乐氏显得更胜一筹,他家大概会与宋国同盛衰吧!”
【原文】
29.8 晋平公,杞出也,故治杞[1]。六月,知悼子合诸侯之大夫以城杞[2],孟孝伯会之。郑子大叔与伯石往。子大叔见大叔文子[3],与之语。文子曰:“甚乎,其城杞也[4]!”子大叔曰:“若之何哉!晋国不恤周宗之阙,而夏肄是屏[5],其弃诸姬,亦可知也已[6]。诸姬是弃,其谁归之?吉也闻之,弃同即异[7],是谓离德。《诗》曰:‘协比其邻,昏姻孔云[8]。’晋不邻矣,其谁云之[9]?”
【注释】
[1]晋平公,杞出也,故治杞:晋平公母亲为杞国女,平公是杞国外甥,所以杞国迁都淳于,即今山东安丘,平公为之修城。
[2]知悼子:荀盈。
[3]大叔文子:卫大夫太叔仪。
[4]甚乎,其城杞也:太叔文子认为,晋平公召集诸侯为舅家修城太过分。
[5]晋国不恤周宗之阙,而夏肄是屏:这里指责晋国不考虑周室之衰而只想保护夏朝的残余。周宗,指周室,它已衰微。夏肄,杞为夏之后。肄,余。屏,蕃屏,保护。
[6]其弃诸姬,亦可知也已:周室为姬姓之本,晋国不恤周宗,其他姬姓诸国也必将被弃。
[7]弃同即异:晋国的行为,是弃同姓之国而亲近异姓之国。即,就,亲近。
[8]协比其邻,昏姻孔云:引《诗》见《诗经·小雅·正月》,这里指晋国应该先亲近近亲之国,婚姻之国才会和它友好。协比,亲附。孔,甚。
[9]晋不邻矣,其谁云之:晋国既不以近亲为亲,谁还能和它友好?这是诸侯对晋国表示不满。
【译文】
晋平公是杞国女子所生,所以整修杞国的城墙。六月,知悼子会合各诸侯国大夫修筑杞城,孟孝伯前往参加。郑国子太叔和伯石也去。子太叔见到太叔文子,与他交谈。文子说:“为杞国修城的事做得太过分了!”子太叔说:“拿他怎么办呢!晋国不顾念周朝宗室的衰微,却保护夏朝的残余,他将抛弃各姬姓国,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了。各姬姓国被抛弃,又会有谁归服于他?我听说过,抛弃同姓接近异姓,这叫离德。《诗》说:‘亲附近亲与同姓,姻亲往来周旋忙。’晋国不亲近同姓近亲,还有谁来和他友好交往?”
【原文】
29.9 齐高子容与宋司徒见知伯,女齐相礼[1]。宾出,司马侯言于知伯曰:“二子皆将不免。子容专[2],司徒侈[3],皆亡家之主也。”知伯曰:“何如?”对曰:“专则速及,侈将以其力毙,专则人实毙之,将及矣[4]。”
【注释】
[1]齐高子容与宋司徒见知伯,女齐相礼:高子容,高止。宋司徒,华定。知伯,晋国荀盈。女齐,晋国大夫司马侯。
[2]专:独断专权。
[3]侈:奢侈。
[4]“专则速及”四句:为今年秋天高止逃亡燕国和昭公二十年华定出奔陈国伏笔。及,及于祸。侈将以其力毙,奢侈将由于力尽而自毙。
【译文】
齐国高子容与宋国司徒来见知伯,女齐作相礼。宾客出门后,司马侯对知伯说:“这两人都将难以避免祸难。子容专横,司徒骄纵,都是败亡家族的罪魁祸首。”知伯说:“何以见得?”女齐回答说:“专横会很快遭殃,骄纵则因自己力量强大而致死,专横则人们将消灭他,他们遭难的日子快要到了。”
【原文】
29.10 范献子来聘,拜城杞也[1]。公享之,展庄叔执币[2]。射者三耦[3]。公臣不足,取于家臣[4]。家臣,展瑕、展王父为一耦;公臣,公巫召伯、仲颜庄叔为一耦,鄫鼓父、党叔为一耦。
【注释】
[1]范献子来聘,拜城杞也:拜谢鲁国为杞国筑城。
[2]展庄叔执币:主人劝宾客饮酒,宾送上束帛,名叫酬币。展庄叔,鲁国大夫。币,束帛。
[3]射:这里指宴饮之中的射礼,叫燕射。三耦:三对人。二人为耦。古代天子与诸侯射六耦,诸侯与诸侯射四耦,此诸侯与卿大夫射,则三耦。依古礼,三耦先射,每射四箭;然后主人与宾射。
[4]公臣不足,取于家臣:三耦要六人,并要习于礼仪又善射的。公室已经找不到六个这样的人,只好在家臣中选取,表明鲁国公室衰微,私家势力之盛。
【译文】
范献子来鲁国聘问,拜谢帮助修筑杞国城墙。襄公设享礼款待,由展庄叔捧着礼物。参加射礼的要三对人。公臣不够数,就从家臣中选取。家臣中展瑕、展王父为一对;公臣中公巫召伯、仲颜庄叔为一对,鄫鼓父、党叔为一对。
【原文】
29.11 晋侯使司马女叔侯来治杞田[1],弗尽归也[2]。晋悼夫人愠曰[3]:“齐也取货。先君若有知也,不尚取之[4]。”公告叔侯。叔侯曰:“虞、虢、焦、滑、霍、杨、韩、魏[5],皆姬姓也,晋是以大[6]。若非侵小,将何所取?武、献以下,兼国多矣[7],谁得治之?杞,夏余也,而即东夷[8]。鲁,周公之后也,而睦于晋。以杞封鲁犹可,而何有焉[9]?鲁之于晋也,职贡不乏,玩好时至[10],公卿大夫相继于朝,史不绝书,府无虚月[11]。如是可矣,何必瘠鲁以肥杞[12]?且先君而有知也,毋宁夫人,而焉用老臣[13]?”
【注释】
[1]司马女叔侯:即女齐,官司马。上文称司马侯,下文又称叔侯。治杞田:让鲁国归还以前所侵占的杞国田地。
[2]弗尽归也:鲁国没有全部归还。
[3]晋悼夫人:即晋平公的母亲,杞国女。愠(yùn):怒,怨。
[4]齐也取货。先君若有知也,不尚取之:晋悼夫人以为女齐一定是受了鲁国之贿,鲁国才不全部归还杞田。尚,《尔雅·释诂》:“右也。”佑助。
[5]虞、虢、焦、滑、霍、杨、韩、魏:这八个国家都先后被晋国灭。焦,古地名。在今河南三门峡东。杨,古地名。在今山西洪洞东南。
[6]晋是以大:晋国灭此八国,才成为大国。
[7]武、献以下,兼国多矣:晋国到武公、献公大量兼并小国,开始强盛。
[8]杞,夏余也,而即东夷:杞国接近东夷,行夷礼。
[9]以杞封鲁犹可,而何有焉:即使将杞国封给鲁国,也不必可惜。女齐认为,不应该心目中只有杞国。
[10]职贡不乏,玩好时至:职贡,贡物。玩好,各种玩物。
[11]公卿大夫相继于朝,史不绝书,府无虚月:鲁国公卿大夫不断朝晋,晋国府库没有哪一个月不接受鲁国贡品。
[12]瘠(jí):瘦弱,这里引申为削弱。
[13]且先君而有知也,毋宁夫人,而焉用老臣:意即先君如果有知,只会责怪夫人,不会责怪我。女齐认为自己做的事并没错。
【译文】
晋平公派司马女齐前来鲁国办理退还鲁国所占杞国土地的事,女齐没让鲁国将土地尽数归还杞国。晋悼夫人发火说:“女齐一定得了鲁国的好处。如果先君有知,绝对不会同意他这样做。”平公告诉了女齐。女齐说:“虞、虢、焦、滑、霍、杨、韩、魏,都是姬姓国,晋国由此而得发展壮大。如果不是掠取小国,将从哪里取得土地?武公、献公以来,兼并的国家很多,谁能够退还?杞国是夏朝的残余,而靠近东夷。鲁国是周公的后代,而与晋国和睦。把杞国封给鲁国都是可以的,为何心中只有杞国?鲁国对我们晋国,朝贡不断,玩物时时送来,公卿大夫络绎来朝,史书记载不绝,国库没有一月没收到他们的财物。这就可以了,何必要削弱鲁国来养肥杞国呢?再说先君如果有知的话,就宁可让夫人自己去办,哪里用得着老臣我?”
【原文】
29.12 杞文公来盟[1]。书曰“子”,贱之也[2]。
【注释】
[1]杞文公来盟:鲁国归还所侵之田,所以来结盟拜谢。
[2]书曰“子”,贱之也:杞文公用夷礼,因此《经》文称为“子”,以示鄙贱。
【译文】
杞文公来鲁国结盟。《春秋》称他为“子”,是鄙视他。
【原文】
29.13 吴公子札来聘,见叔孙穆子,说之[1]。谓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择人。吾闻君子务在择人。吾子为鲁宗卿[2],而任其大政,不慎举,何以堪之?祸必及子[3]!”
【注释】
[1]说:同“悦”。
[2]宗卿:与国君同宗的世卿。
[3]祸必及子:昭公四年,叔孙穆子为其儿子竖牛所害。
【译文】
吴国公子季札来鲁国聘问,会见叔孙穆子,很喜欢他。他对叔孙穆子说:“您怕要不得好死吧!喜欢行善却不懂得选择善人。我听说君子应当致力于选择善人。您任鲁国宗卿,掌管国家大政,举拔人不慎重,怎么能维持得下去?祸患必然要降到您的身上!”
【原文】
请观于周乐[1]。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2],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3]。”为之歌《邶》《鄘》《卫》[4],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5]。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6]!”为之歌《王》[7],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8]?”为之歌《郑》[9],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10]。是其先亡乎[11]!”为之歌《齐》[12],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13]!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14]。”为之歌《豳》[15],曰:“美哉,荡乎[16]!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17]!”为之歌《秦》[18],曰:“此之谓夏声[19]。夫能夏则大[20],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21]!”为之歌《魏》[22],曰:“美哉,沨沨乎[23]!大而婉[24],险而易行[25],以德辅此,则明主也[26]。”为之歌《唐》[27],曰:“思深哉[28]!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其忧之远也[29]?非令德之后[30],谁能若是?”为之歌《陈》[31],曰:“国无主,其能久乎[32]!”自《郐》以下,无讥焉[33]。为之歌《小雅》[34],曰:“美哉!思而不贰[35],怨而不言[36],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37]。”为之歌《大雅》[38],曰:“广哉,熙熙乎[39]!曲而有直体[40],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41],曰:“至矣哉[42]!直而不倨[43],曲而不屈[44],迩而不逼[45],远而不携[46],迁而不淫[47],复而不厌[48],哀而不愁,乐而不荒[49],用而不匮[50],广而不宣[51],施而不费[52],取而不贪[53],处而不底[54],行而不流[55]。五声和[56],八风平[57]。节有度[58],守有序[59],盛德之所同也[60]。”
【注释】
[1]请观于周乐:鲁为国公之后,所以有天子之乐,季札请求聆听观看周朝的音乐和舞蹈。
[2]工:乐工。歌:弦歌,用各国的乐曲伴奏。《周南》《召南》:《诗经·国风》的前两篇。南,乐名。一说周公旦、召公奭之风化自北而南,从岐周被于江、汉,南方之国亦可谓南。
[3]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美哉,是赞美其音乐。始基之矣,“二南”产生的时代较早,所以季札认为从“二南”中可以听出周的教化已经奠基了。未,指尚未尽善。勤而不怨,指民虽劳而不怨。按,季札观乐,是把音乐看成政治的象征,从各国的“风”(民歌)的乐调,判断它们的政治情况,从四代乐舞的姿态,体察出舜、禹、汤、武四位帝王的政教业绩,以下所论,都是由此而发。
[4]《邶》(bèi)《鄘》(yōnɡ)《卫》:分别指《诗经·国风》中的《邶风》《鄘风》和《卫风》。邶,周代诸侯国名,在今河南淇县东北到河北南部一带。鄘,也是周代诸侯国名,今河南新乡的鄘城即古鄘国。卫,同样是周代诸侯国名,在今河南淇县。按,这三地本是三国,武王灭纣,分其地为三监,三监叛周,周平王平叛后将邶、鄘并入卫国。所以季札后面的评论单指卫。
[5]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渊乎,这时候赞叹其声音的深远。忧而不困,指民虽有忧思,但还没到困穷的地步。
[6]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季札由音乐的优美深远联想到康叔、武公二君的贤能。康叔,周公弟弟。武公,康叔九世孙,二人都是卫国的贤君。
[7]《王》:指《诗经》中的《王风》,是东周洛邑王城的乐曲。
[8]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王风》是忧伤宗周陨灭的诗歌。季札认为它虽有忧思,但无恐惧之意,或许是周室东迁以后的诗。
[9]《郑》:指《诗经》中的《郑风》。
[10]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季札认为由此可知郑国风化日衰,政情可见,因此百姓不能忍受。细,指民歌反映男女恋情过于琐碎。已,太。弗堪,受不了。
[11]是其先亡乎:由此预言郑国将先灭亡。郑亡于前376年,即周安王二十六年,韩哀侯灭郑,韩徙都于郑,故战国韩亦称郑。
[12]《齐》:指《诗经》中的《齐风》。
[13]美哉,泱(yānɡ)泱乎!大风也哉:齐是大国,季札论其音乐有大国之风。泱泱,宏大的声音。大风,绰绰宏大的大国之风。
[14]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齐为姜姓国,姜太公是其远祖。季札认为这种声音象征着齐国可以做东海一带诸侯的表率,齐国大有希望。大公,太公。
[15]《豳》(bīn):指《诗经》中的《豳风》。按,今本《诗经》中《豳风》是十五国风中最后一国。豳为周的旧国,在今陕西彬州、旬邑一带。
[16]荡乎:博大的样子。
[17]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周公遭管、蔡之变,东征三年,为成王陈述后稷、先公不敢荒淫,以成王业。季札认为,此音乐欢乐而有节制,不是荒淫无度之音,或许为周公东征后的诗。淫,过度,没有节制。
[18]《秦》:指《诗经》中的《秦风》。
[19]夏声:也就是指西周王畿的声调。按,秦地在今陕、甘一带,本是西周旧都。
[20]夫能夏则大:这里指《秦风》既为京声,自然声音宏大。夏,即大。
[21]其周之旧乎:秦国处在西周旧地域。
[22]《魏》:指《诗经》中的《魏风》。按,魏指古魏国,在今山西芮城,闵公元年为晋献公所灭。
[23]沨(fénɡ):音节轻飘浮泛。
[24]大而婉:声音虽大而委婉曲折。
[25]险:狭隘、迫促,这里指乐歌的节拍急促。易行:指乐调易于使转,并不艰涩难歌。
[26]以德辅此,则明主也:季札观乐时,魏国早已为晋国所灭,所以此乐乃是晋乐的风格。此句仍然以音乐为政治教化的象征,指音乐如此,正如政治方面德教不足;如果有人用德教来辅助,一定是一位贤君。
[27]《唐》:指《诗经》中的《唐风》。唐为唐叔虞始封之地,在今山西太原。
[28]思:忧思。
[29]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其忧之远也:尧本封陶,后迁徙于唐,古唐为尧旧都。季札认为,其乐反映了唐尧时代的旧风俗,所以忧思深远。
[30]令德:美德。后:指尧的后裔。
[31]《陈》:指《诗经》中的《陈风》。陈国之地在今河南开封以东、安徽亳州以北。
[32]国无主,其能久乎:陈乐淫靡放荡,说明国无贤君,将不能长久。哀公十七年,楚国灭陈,距此仅六十五年。
[33]自《郐》(kuài)以下,无讥焉:因为国家微小,季札不再加以分析评论。《郐》,指《诗经》中的《郐风》,下面还有《曹风》。郐,古国,在今河南新密。讥,评论。
[34]《小雅》:指《诗经·小雅》。雅,王畿的音乐。《小雅》多是周室衰微到平王东迁后的作品。
[35]美哉!思而不贰:思文、武之德,无背叛之心。
[36]怨而不言:虽有怨恨而不敢尽情倾吐。
[37]先王:指周代文、武、成、康诸王。
[38]《大雅》:指《诗经·大雅》,大部分是周初的作品。
[39]熙熙:和美,融洽。
[40]曲而有直体:乐曲音节表面曲折柔缓而内容刚劲有力。
[41]《颂》:指《诗经》中的《周颂》《鲁颂》和《商颂》三部分,是祭祀的乐歌。
[42]至矣哉:尽善尽美。
[43]直:正直无私。倨:倨傲不逊。
[44]曲而不屈:婉顺而不屈挠。
[45]迩而不逼:亲近而不避促。
[46]远而不携:疏远而不离异。
[47]迁而不淫:虽有变异而不淫乱。淫,乱。
[48]复而不厌:多反复重叠而不使人厌倦。
[49]哀而不愁,乐而不荒: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过分。荒,过度。
[50]用而不匮:乐调表现出道德宏大,可用之无穷。匮,穷困。
[51]广而不宣:宽广而又不夸张炫耀。
[52]施而不费:如施惠于人而不损耗。
[53]取而不贪:如有征收而不贪婪。
[54]处而不底:声音好似静止了,实则并未停滞。处,不动。底,停滞。
[55]行而不流:此句意思正与上句相对。流,放荡。按,从“直而不倨”以下都是形容《颂》的乐调之美。
[56]五声:指宫、商、角、徴(zhǐ)、羽。和:和谐。
[57]八风:八方之气,这里指乐曲协调。
[58]节有度:八音和谐。八音指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类乐器。
[59]守有序:乐器交相鸣奏,有一定次序,不互相干扰。
[60]盛德之所同也:这里仍以音乐作为政治的象征,意思是文、武、周公同有如此的盛德。
【译文】
公子札请求观赏周朝乐舞。于是让乐工为他歌唱《周南》《召南》,公子札说:“真美妙啊!周朝的教化已经开始奠定基础了,不过还没到尽善,但民众已经勤劳而不埋怨了。”为他歌唱《邶风》《鄘风》《卫风》,公子札说:“真美妙啊,这样地深厚!虽有忧思但不至于困穷。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是这样,它应该是《卫风》吧!”为他歌唱《王风》,公子札说:“真美妙啊!虽有忧思但不至于恐惧,它该是周室东迁以后的诗吧?”为他歌唱《郑风》,公子札说:“真美妙啊!它的音节过于琐细,人民受不了啦。它恐怕要先灭亡吧!”为他歌唱《齐风》,公子札说:“真美妙啊,这样深广宏大!这是大国的音乐吧!做东海诸侯表率的,该是太公的国家吧!国家的前程不可限量。”为他歌唱《豳风》,公子札说:“真美妙啊,如此坦荡博大!欢乐而有节制,它是周公东征的歌吧!”为他歌唱《秦风》,公子札说:“这就叫作西方的夏声。能发出夏声,自然声音洪亮,而且洪亮到极点了,它应是周朝的旧乐吧!”为他歌唱《魏风》,公子札说:“真美妙啊,多么轻飘浮泛!声音虽大而委婉曲折,节拍局促却容易歌唱,如果再用道德加以辅佐,就是贤明的君主了。”为他歌唱《唐风》,公子札说:“思虑很深啊!也许是陶唐氏的遗民吧!不然怎么会忧思这么深远呢?不是美德者的后代,谁能这样?”为他唱歌《陈风》,公子札说:“国家没有主人,怎么能长久呢!”从《郐风》以下公子札不再加以评论。为他歌唱《小雅》,公子札说:“真美妙啊!虽有忧思却无背叛之心,虽有怨恨而不形于言语,莫不是周德衰落时的音乐吧?还有先王的遗民在啊。”为他歌唱《大雅》,公子札说:“真宽广啊,多和美啊!柔婉曲折而本体则刚劲有力,那该是表现文王的美德吧!”为他歌唱《颂》,公子札说:“美极了!正直而不倨傲,柔婉曲折而不卑下靡弱,亲近而不冒犯,疏远而不离心,变化多端而不淫乱,反复重叠而不使人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放浪过度,使用而不会匮乏,宽广而不夸张炫耀,施予而不耗损,收取而不贪婪,静止而不停滞,流动而不放荡。五声和谐,八风协调。节拍有一定的尺度,乐器鸣奏有一定的顺序,这都是盛德之人所共同具有的。”
【原文】
见舞《象箾》《南籥》者[1],曰:“美哉!犹有憾[2]。”见舞《大武》者[3],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4]!”见舞《韶濩》者[5],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6]。”见舞《大夏》者[7],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8]?”见舞《韶箾》者[9],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10]。观止矣[11]!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12]。”
【注释】
[1]《象箾(xiāo)》《南籥(yuè)》:两种舞蹈名。象,武舞。箾,舞者所持的竿子。“象箾”是执竿而舞。南,文舞。籥,似笛的乐器。“南籥”是持籥而舞。二者都是歌颂文王的乐舞。
[2]憾:有遗憾,感到美中不足。
[3]《大武》:武王的乐舞。
[4]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文王未致太平,所以季札见《象箾》《南籥》而说“犹有憾”。武王时周室开始兴盛,因此见《大武》而称颂“周之盛”。
[5]《韶濩(hù)》:商汤的乐舞。
[6]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季札认为,汤虽伟大,但汤伐桀,未免有失君臣之义。弘,伟大。惭德,缺点。
[7]《大夏》:夏禹的乐舞。
[8]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禹勤劳于民事,不自以为功,非禹不能成此大业。不德,不自以为德。
[9]《韶箾》:虞舜的乐舞。
[10]“德至矣哉”六句:季札认为,从《韶箾》可知舜之德崇高到极点,如天之覆盖一切,地之周载万物。舜之德无以复加了。帱(dào),覆盖。蔑,没有。
[11]观止矣:观乐至此,实在是达到顶点了。
[12]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尽善尽美已到最大限度,再有别的音乐,也不想再欣赏了。按,杨伯峻引姜宸英《湛园札记》云:“季札观乐,使工歌之,初不知其所歌者何国之诗也。闻声而后别之,故皆为想像之辞,曰:‘此其《卫风》乎!’‘其周之东乎!’至于见舞,则便知其为何代之乐,直据所见以赞之而已,不复有所拟议也。”
【译文】
公子札见到跳《象箾》《南籥》舞,说:“真美妙啊!不过还有遗憾。”见到跳《大武》舞,说:“真美妙啊!周朝兴盛时大约就是这样的吧!”见到跳《韶濩》舞,说:“圣人这么伟大,尚且有所惭愧,当圣人真难啊。”见到跳《大夏》舞,说:“真美妙啊!勤劳于民事而不自以为功,不是大禹,谁能做得到?”见到跳《韶箾》舞,说:“德行到达顶点了,真伟大啊!就好像天无所不覆盖,地无所不承载。即使是再高的德行,也没办法在此之上增加什么了。观乐到此,已达到顶点了!如果还有其他乐舞,我也不敢再欣赏了。”
【原文】
其出聘也,通嗣君也[1]。故遂聘于齐,说晏平仲[2],谓之曰:“子速纳邑与政[3]。无邑无政,乃免于难。齐国之政将有所归,未获所归,难未歇也。”故晏子因陈桓子以纳政与邑,是以免于栾、高之难[4]。
【注释】
[1]其出聘也,通嗣君也:季札为馀祭与鲁通好。嗣君,指夷昧。
[2]说:同“悦”。
[3]子速纳邑与政:建议晏婴将封邑和政权归还给国君。
[4]栾、高之难:发生在昭公八年。
【译文】
公子札出国聘问,是因为新君嗣立而与各国通好。于是就到齐国聘问,与晏婴很谈得来,对晏婴说:“您赶快把封邑与政权交还给国君。没有封邑和政权,才能免于灾祸。齐国的政权将会有所归属,不得到归属,祸难就不会停止。”因此晏婴通过陈桓子交出了政权与封邑,在栾、高发起的动乱中幸免于难。
【原文】
聘于郑,见子产,如旧相识。与之缟带,子产献纻衣焉[1]。谓子产曰:“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2]。政必及子。子为政,慎之以礼。不然,郑国将败。”
【注释】
[1]与之缟(ɡǎo)带,子产献纻(zhù)衣焉:二人互赠礼物。缟带,白绢大带。缟,白色生绢。纻衣,麻织衣服。
[2]郑之执政侈,难将至矣:伯有放肆刚愎,明年为驷氏所杀。执政,指伯有。
【译文】
公子札到郑国聘问,见到子产,如同旧相识那样。送给子产白绢大带,子产回送他麻布衣服。公子札对子产说:“郑国的执政者放肆刚愎,祸难将要降临了。国政必然会落到您的手中。您执政,要用礼仪谨慎从事。不然的话,郑国将衰败。”
【原文】
适卫,说蘧瑗、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1],曰:“卫多君子,未有患也。”自卫如晋,将宿于戚[2]。闻钟声焉,曰:“异哉!吾闻之也,辩而不德,必加于戮[3]。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4],惧犹不足,而又何乐?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5]。君又在殡[6],而可以乐乎?”遂去之[7]。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8]。
【注释】
[1]蘧瑗(yuàn):即蘧伯玉。史狗:史朝之子文子。史(qiū):即史鱼。公叔发:即公叔文子。公子朝:杨伯峻指出,此人不是昭公二十年《传》中的那个公子朝,梁玉绳《史记志疑》疑乃“公孙朝”之误。
[2]戚:古地名。在今河南濮阳,是孙文子的封邑。
[3]辩而不德,必加于戮:孙林父驱逐卫献公,现在又奏钟作乐,所以说发动变乱而没有德行,必然遭到诛戮。辩,通“变”。
[4]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指孙林父据戚而叛。
[5]燕之巢于幕上:帐幕随时可撤,燕筑巢其上,非常危险。幕,帐幕。
[6]君又在殡:这时卫献公死而未葬。
[7]遂去之:不在戚留宿。
[8]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孙文子知过能改,不再作乐。
【译文】
公子札到卫国,喜欢蘧瑗、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公子札说:“卫国的君子很多,不会有祸患。”从卫国前往晋国,将在戚邑住宿。听到敲钟声,他说:“奇怪啊!我听说,发动变乱而没有德行,必定会受到诛戮。这个人得罪国君因而待在这里,害怕还来不及,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他住在这里,就如同燕子在帐幕上筑巢。国君还没有安葬,怎么可以作乐呢?”便离开了戚邑。孙林父听到了,终身不再作乐。
【原文】
适晋,说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1],曰:“晋国其萃于三族乎[2]!”说叔向。将行,谓叔向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3],大夫皆富,政将在家[4]。吾子好直,必思自免于难[5]。”
【注释】
[1]赵文子:赵武。韩宣子:韩起。魏献子:魏舒。
[2]晋国其萃(cuì)于三族乎:预言晋国政权将集于韩、赵、魏三家。萃,聚集。
[3]良:良臣。
[4]大夫皆富,政将在家:大夫富,必然厚施于民,政权将由公室落入大夫手中。
[5]吾子好直,必思自免于难:叔向耿直,恐不免于难,季札劝他戒备。按,季札出使各国,作者借此分析各国政治形势的发展趋势。
【译文】
公子札到了晋国,很喜欢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说:“晋国的国政将会集中在三族了!”喜欢叔向。将离开时,对叔向说:“您好好努力吧!国君过分放纵而良臣很多,大夫都很富有,国政将归于大夫。你喜欢直言不讳,一定要设法让自己免于祸难。”
【原文】
29.14 秋九月,齐公孙虿、公孙灶放其大夫高止于北燕[1]。乙未,出[2]。书曰“出奔”,罪高止也[3]。高止好以事自为功[4],且专,故难及之。
【注释】
[1]齐公孙虿:子尾。公孙灶:子雅。
[2]乙未,出:九月初二被逐。乙未,初二。
[3]书曰“出奔”,罪高止也:《经》文记载为出奔而不写被逐,是认为罪在高止。
[4]高止好以事自为功:高止喜欢生事且自以为功。
【译文】
秋九月,齐国公孙虿、公孙灶把该国大夫高止放逐到北燕。初二,高止出境。《春秋》记载说他“出逃”,是归罪于高止。高止喜欢生事而且居功,又专横,所以招来祸难。
【原文】
29.15 冬,孟孝伯如晋,报范叔也[1]。
【注释】
[1]范叔:即士鞅。
【译文】
冬,孟孝伯去晋国,这是为了回报范叔的聘问。
【原文】
29.16 为高氏之难故,高竖以卢叛[1]。十月庚寅[2],闾丘婴帅师围卢。高竖曰:“苟请高氏有后,请致邑。”齐人立敬仲之曾孙酀,良敬仲也[3]。十一月乙卯[4],高竖致卢而出奔晋,晋人城绵而置旃[5]。
【注释】
[1]为高氏之难故,高竖以卢叛:高止被逐,其子高竖据卢而叛。卢,古地名。在今山东长清西南、平阴东北。
[2]庚寅:二十七日。
[3]齐人立敬仲之曾孙酀,良敬仲也:因敬仲贤良,因此立酀。敬仲,高傒。酀,高偃。良,贤。
[4]乙卯:二十三日。
[5]晋人城绵而置旃:晋国让高竖在绵居住。绵,即绵上,也称介上,在今山西介休东南。旃,“之焉”的合音。
【译文】
由于高氏受到惩罚的缘故,高竖占据卢邑发动叛乱。十月二十七日,闾丘婴率军包围卢邑。高竖说:“如果让高氏在齐国有后代,我就交出卢邑。”齐国人立敬仲曾孙酀为高氏继承人,这是因为钦佩敬仲。十一月二十三日,高竖交出卢邑而出逃到晋国,晋国在绵地筑城安置他。
【原文】
29.17 郑伯有使公孙黑如楚[1],辞曰:“楚、郑方恶,而使余往,是杀余也。”伯有曰:“世行也[2]。”子晳曰:“可则往,难则已,何世之有[3]?”伯有将强使之。子晳怒,将伐伯有氏,大夫和之[4]。十二月己巳[5],郑大夫盟于伯有氏[6]。裨谌曰[7]:“是盟也,其与几何[8]?《诗》曰:‘君子屡盟,乱是用长[9]。’今是长乱之道也。祸未歇也,必三年而后能纾[10]。”然明曰:“政将焉往?”裨谌曰:“善之代不善,天命也,其焉辟子产[11]?举不逾等,则位班也[12]。择善而举,则世隆也[13]。天又除之[14],夺伯有魄[15],子西即世,将焉辟之[16]?天祸郑久矣,其必使子产息之,乃犹可以戾[17]。不然,将亡矣[18]。”
【注释】
[1]公孙黑:即子晳。
[2]世行也:伯有认为,既然世代为行人,就应使楚。世行,世代为行人,即外交使者。
[3]可则往,难则已,何世之有:子晳认为,无危难则去,有危难则止,无所谓世代为使者。
[4]和:和解。
[5]己巳:初七。
[6]郑大夫盟于伯有氏:为调解而在伯有家结盟。
[7]裨(pí)谌(chén):郑国大夫。
[8]其与几何:即“其几何与”,指此盟不能长久。
[9]君子屡盟,乱是用长:引《诗》见《诗经·小雅·巧言》,意思是君子多次结盟,动乱反而因此增添。
[10]必三年而后能纾:三年后子产平定郑国大族之乱。纾,解除。
[11]焉辟子产:指政必归子产。辟,避开。
[12]举不逾等,则位班也:只要不越级,按次序应由子产执政。班,次序。
[13]择善而举,则世隆也:选择善人选用,子产是为世人所尊重者。隆,尊重。
[14]除之:为子产清除道路。
[15]夺伯有魄:伯有将不得善终。为人作恶,称为天夺魄。
[16]子西即世,将焉辟之:按班次,伯有之后应为子西,而他已死,所以子产必执政。
[17]戾:安定。
[18]不然,将亡矣:按,子产明年执政,这里为之渲染铺垫。
【译文】
郑国伯有派公孙黑去楚国,公孙黑推辞说:“楚、郑二国正交恶,却让我前往,这等于杀我。”伯有说:“你家世代都是外交使者。”公孙黑说:“可以去就去,有危难就不去,与世代办外交有什么关系?”伯有想强迫他去。公孙黑大怒,打算讨伐伯有氏,大夫们为两人劝和。十二月初七,郑国大夫们在伯有家里结盟。裨谌说:“这次结盟,能维持多久呢?《诗》说:‘君子频繁结盟,动乱反而滋长。’现在这样正是滋长动乱的做法。祸乱不会停止,一定要到三年后才能解除。”然明说:“国政又将落到谁的手中?”裨谌说:“善人代替坏人,这是天命,国政怎能避开子产?如果举拔人才不超越等级,按班次就应该是子产。如果选择善人并加以举荐,那么子产正是为世人所尊重的人。上天又替子产扫除了障碍,夺去伯有的魂魄,子西又去世,执政的人哪里能避开他呢?上天降祸郑国很久了,一定是要子产来平息祸难,这样郑国才可以得到安宁。不然的话,郑国就要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