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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年
【经】
【原文】
31.1 三十有一年春王正月[1]。
31.2 夏六月辛巳[2],公薨于楚宫[3]。
31.3 秋九月癸巳[4],子野卒[5]。
31.4 己亥[6],仲孙羯卒[7]。
31.5 冬十月,滕子来会葬[8]。
31.6 癸酉[9],葬我君襄公。
31.7 十有一月,莒人弑其君密州[10]。
【注释】
[1]三十有一年:鲁襄公三十一年当周景王三年,前542。
[2]辛巳:二十八日。
[3]公薨于楚宫:鲁襄公去世。
[4]癸巳:十一日。
[5]子野:鲁国公子。
[6]己亥:十七日。
[7]仲孙羯:即孟孝伯。
[8]滕子来会葬:滕成公来参加鲁襄公葬礼。
[9]癸酉:二十一日。
[10]密州:莒国君犁比公。
【译文】
鲁襄公三十一年春周历正月。
夏六月二十八日,鲁襄公在楚宫去世。
秋九月十一日,子野去世。
十七日,仲孙羯去世。
冬十月,滕成公来鲁国参加襄公葬礼。
二十一日,安葬我国国君襄公。
十一月,莒国人杀死他们的国君密州。
【传】
【原文】
31.1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穆叔至自会[1]。见孟孝伯,语之曰:“赵孟将死矣。其语偷,不似民主[2]。且年未盈五十[3],而谆谆焉如八九十者[4],弗能久矣。若赵孟死,为政者其韩子乎[5]!吾子盍与季孙言之,可以树善[6],君子也[7]。晋君将失政矣[8],若不树焉[9],使早备鲁[10],既而政在大夫,韩子懦弱,大夫多贪,求欲无厌,齐、楚未足与也,鲁其惧哉[11]!”孝伯曰:“人生几何?谁能无偷?朝不及夕,将安用树?”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孙将死矣。吾语诸赵孟之偷也,而又甚焉。”又与季孙语晋故,季孙不从。及赵文子卒[12],晋公室卑,政在侈家[13],韩宣子为政,不能图诸侯[14]。鲁不堪晋求[15],谗慝弘多[16],是以有平丘之会[17]。
【注释】
[1]穆叔至自会:从澶渊之会返鲁。
[2]其语偷,不似民主:赵孟本为晋国执政,但听他说话毫无远虑,不像个掌权的人。偷,说话毫无远虑。
[3]且年未盈五十:赵孟约生于成公二年,至此才四十七八岁。
[4]谆谆:说话唠叨絮絮不休的样子。
[5]韩子:韩起。
[6]树善:结好。
[7]君子也:韩起有君子之德,必不会忘记鲁国的结好。
[8]晋君将失政矣:晋国大夫日益强大,国君将渐渐失去治国权力。
[9]树:树善。
[10]使早备鲁:让韩起早点为鲁国着想。
[11]齐、楚未足与也,鲁其惧哉:齐、楚两国不足以让鲁国依附,一旦晋国大权落入大夫手里,鲁国将陷入困境。
[12]及赵文子卒:赵文子死于明年。
[13]侈家:即上面说的“多贪,求欲无厌”的大夫。
[14]韩宣子为政,不能图诸侯:晋国政局正如穆叔所料。图诸侯,继续为诸侯霸主。
[15]鲁不堪晋求:鲁国难以负担晋国的贡赋要求。
[16]谗慝:奸邪小人。弘多:很多,同义词连用。
[17]是以有平丘之会:平丘之会在昭公十三年,晋国执季孙意如。
【译文】
鲁襄公三十一年春周历正月,穆叔从澶渊盟会回国。见到孟孝伯,告诉他说:“赵孟快要死了。他说话毫无远虑,不像个主持国政的人。而且他年龄还不满五十,却唠唠叨叨像八九十的人,活不久了。要是赵孟死了,掌权的恐怕是韩起吧!您何不跟季孙去说,这个人可以早日和他搞好关系,他是个君子。晋国国君将失去政权,如不早日搞好关系,让他早些为鲁国着想,到时候大权落到大夫手里,韩起性格软弱,大夫又大多贪婪,要求和欲望没有满足的时候,齐、楚两国又靠不住,鲁国恐怕就危险了!”孟孝伯说:“人的一生能有多长?谁能不得过且过?早晨好好的也许就活不到晚上,哪里用得着早做准备?”穆叔出来告诉别人说:“孟孙将要死了。我告诉他赵孟在得过且过,他可比赵孟更甚。”穆叔又和季孙说起晋国的情况,季孙也没有听从他的意见。到赵孟死后,晋国公室地位卑下,国政掌握在骄纵的大夫手里,韩起执政,不能使诸侯拥护晋国。鲁国无法负担晋国的要求,奸邪小人又多,于是就有平丘之会。
【原文】
31.2 齐子尾害闾丘婴[1],欲杀之,使帅师以伐阳州[2]。我问师故。夏五月,子尾杀闾丘婴,以说于我师[3]。工偻洒、渻灶、孔虺、贾寅出奔莒[4]。出群公子。
【注释】
[1]害:恐其为害。闾丘婴:齐大夫。襄公二十年崔杼之乱,闾丘婴奔鲁,庆封灭崔氏后返齐。
[2]阳州:此时为鲁地,在今山东东平。
[3]说:解释。
[4]工偻洒、渻(shěnɡ)灶、孔虺、贾寅出奔莒:四人都是闾丘婴同党。
【译文】
齐国子尾担心闾丘婴为害,想杀了他,便让闾丘婴领兵去攻打阳州。我国质问出兵的理由。夏五月,子尾杀死闾丘婴,以此来向我国做出交代。工偻洒、渻灶、孔虺、贾寅逃往莒国。把公子们都放逐了。
【原文】
31.3 公作楚宫[1]。穆叔曰:“《大誓》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2]。’君欲楚也夫[3],故作其宫。若不复适楚,必死是宫也。”六月辛巳,公薨于楚宫。
【注释】
[1]楚宫:襄公到楚国去,喜欢其宫室,回来效仿而建的宫室。
[2]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必听从百姓的要求;国君的私欲,天则不一定听从。这里穆叔引用《大誓》的话,有批评襄公的意思。《大誓》,已逸。
[3]欲楚:喜欢楚国。
【译文】
襄公建造楚国式宫殿。穆叔说:“《大誓》说:‘民众所希望的,上天一定满足他。’国君是喜欢楚国吧,所以建造这样的宫殿。如果不再去楚国,一定会死在这座宫殿里。”六月二十八日,襄公在楚宫去世。
【原文】
叔仲带窃其拱璧[1],以与御人,纳诸其怀,而从取之[2],由是得罪[3]。
【注释】
[1]拱璧:襄公的大玉璧。
[2]以与御人,纳诸其怀,而从取之:叔仲带将大玉璧送给御者,后来又取了回去。
[3]由是得罪:鲁国因此鄙视叔仲带,所以其子孙不得志于鲁国。
【译文】
叔仲带偷走襄公的大璧,给了御者,就放在他的怀里,出宫后又从御者怀里取走,由此而被鲁国人鄙视。
【原文】
立胡女敬归之子子野[1],次于季氏[2]。秋九月癸巳,卒,毁也[3]。
【注释】
[1]胡:归姓国。敬归:鲁襄公妾。
[2]次于季氏:子野住在季氏家里。
[3]卒,毁也:子野哀痛过度而死。
【译文】
立胡国女子敬归的儿子子野为国君,暂时住在季氏家里。秋九月十一日死了,是由于哀伤过度。
31.4 己亥,孟孝伯卒。
【译文】
九月十七日,孟孝伯去世。
【原文】
立敬归之娣齐归之子公子裯[1]。穆叔不欲,曰:“大子死,有母弟,则立之,无,则立长[2]。年钧择贤[3],义钧则卜[4],古之道也。非適嗣,何必娣之子[5]?且是人也,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6],是谓不度[7]。不度之人,鲜不为患。若果立之,必为季氏忧。”武子不听,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衽如故衰[8]。于是昭公十九年矣,犹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终也[9]。
【注释】
[1]娣:妹妹。公子裯(chóu):即鲁昭公。
[2]“大子死”五句:都是庶子,就立年长者。
[3]年钧择贤:年纪相当则选贤者。钧,通“均”。
[4]义钧则卜:同样贤能就以占卜选择。义,贤能。
[5]非適嗣,何必娣之子:子野不是嫡子,也未必一定要立其母亲妹妹的儿子。適,同“嫡”。娣之子,公子裯。
[6]在戚:父母死。嘉容:面有喜色。
[7]不度:不孝。《礼记·祭统》孔《疏》引《孝经援神契》云“天子之孝曰就,诸侯曰度”。
[8]三易衰,衰衽如故衰:到襄公下葬已换三次孝服,孝服的衣襟还是蹭蹋得像破旧衣服一样,说明他嬉戏无度如儿童。三易衰,到襄公下葬已换三次孝服,这是不合礼节的。衰,孝服。衽,衣襟。
[9]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终也:预言昭公不得善终。按,昭公二十五年逃亡齐国。
【译文】
立敬归的妹妹齐归的儿子公子裯为君。穆叔不同意,说:“太子死了,有同母弟就立同母弟,没有的话,就在庶子中立年长的。年龄相当就选择贤能的,同样贤能就通过占卜决定,这是古代传下来的规矩。死去的并非嫡子,何必要立其母亲妹妹的儿子?再说这个人居丧而不哀伤,服孝期间面有喜色,这叫作不孝。不孝之人很少有不造成祸患的。要是立了他,必定给季氏带来忧患。”季武子不听,最终还是立了裯。到安葬襄公的时候,三次给裯换丧服,他还是把丧服的衣襟蹭蹋得跟旧衣服一样。这时昭公已经十九岁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贪玩,君子由此而知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原文】
31.5 冬十月,滕成公来会葬,惰而多涕[1]。子服惠伯曰:“滕君将死矣。怠于其位[2],而哀已甚[3],兆于死所矣[4]。能无从乎[5]?”
【注释】
[1]惰:不恭敬。
[2]怠于其位:滕成公“惰”,这是在临吊之位上表现懈怠。
[3]而哀已甚:多涕是哀伤太过分的表现。
[4]兆于死所矣:滕成公有将死的先兆。死所,指会葬。
[5]能无从乎:为昭公三年滕成公死伏笔。从,从死。
【译文】
冬十月,滕成公前来参加葬礼,表现得不恭敬却流了很多眼泪。子服惠伯说:“滕成公将要死了。他在临吊的位子上表现懈怠,却过分的悲哀,他的死兆已经在葬礼中表现出来了。他能不跟着死吗?”
31.6 癸酉,葬襄公。
【译文】
十月二十一日,安葬襄公。
【原文】
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1]。士文伯让之[2],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3],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4],高其闬闳[5],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6]。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7],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8],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9]?寡君使匄请命[10]。”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11],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12]。逢执事之不间[13],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14]。不敢输币[15],亦不敢暴露[16]。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17],非荐陈之,不敢输也[18]。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19]。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20],宫室卑庳[21],无观台榭[22],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23];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24],圬人以时塓馆宫室[25];诸侯宾至,甸设庭燎[26],仆人巡宫[27],车马有所[28],宾从有代[29],巾车脂辖[30],隶人、牧、圉,各瞻其事[31];百官之属,各展其物[32];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33];忧乐同之,事则巡之[34];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35]。宾至如归,无宁灾患[36];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今铜鞮之宫数里[37],而诸侯舍于隶人[38],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39];盗贼公行,而天厉不戒[40]。宾见无时,命不可知[41]。若又勿坏[42],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以命之[43]?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44]。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45]!”文伯复命[46]。赵文子曰:“信[47]。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48],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49]。晋侯见郑伯,有加礼[50],厚其宴好而归之[51]。乃筑诸侯之馆。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52]!子产有辞,诸侯赖之[53],若之何其释辞也[54]?《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55]。’其知之矣。”
【注释】
[1]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拆毁客馆的围墙,将车马赶进去。
[2]士文伯:即士匄。《广韵》引《世本》:“司功氏,士匄弟佗为晋司功,因官为氏。”则士匄此时或亦为司功,诸侯宾馆是其所职掌。让:责问。
[3]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因盗贼很多,若客馆破旧,将无法保证诸侯宾客的安全。
[4]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特意修好宾馆。
[5]闬(hàn)、闳(hónɡ):都指门。
[6]以无忧客使:外宾可不用担心寇盗为患。
[7]从者:指郑国的随从。戒:戒备,防备寇盗。
[8]完:借用为“院”,也指墙。葺(qì):修补。
[9]共命:供给所求。
[10]寡君使匄请命:请问毁垣的理由。匄,士文伯名匄。
[11]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晋国随时要小国贡纳物品。诛求,责求。
[12]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郑国不敢安生,搜尽国内财富以作朝聘之礼。
[13]不间:无暇。
[14]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晋国又不通知何时接见。
[15]不敢输币:因晋国君未接见,不能献纳贡品。
[16]暴露:指礼品日晒夜露。
[17]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其,如果。府实,府库中的物品。
[18]非荐陈之,不敢输也:不经一定的仪式,又不敢进献。荐陈,将贡品陈列于庭,此时要举行一定的仪式。
[19]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贡品日晒雨淋,虫咬朽坏,将加重郑国之罪。朽,腐烂。蠹,虫咬坏。
[20]侨:子产名。文公:晋文公。
[21]卑庳(bì):同义词连用,指低矮。
[22]无观台榭:没有供游观的台榭。
[23]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文公把客馆修得又高又大,如同自己的路寝。寝,路寝,古代天子、诸侯的正厅。
[24]司空以时平易道路:道路按时修整。司空,周为六卿之一,即冬官大司空,掌管工程。
[25]圬(wū)人以时塓(mì)馆宫室:房间按时涂饰。圬人,泥工。塓,涂墙。
[26]甸:即甸人,管理柴薪者。庭燎:古代庭中照明的火炬。
[27]巡宫:巡视客馆。
[28]车马有所:马厩已修好,车马有地方安置。
[29]宾从有代:外宾的仆从有人代为服役。
[30]巾车:管理车辆的官。脂辖:用油脂涂轮轴。
[31]隶人、牧、圉,各瞻其事:各人负责各自的差事。隶人,洒扫房舍、清除厕所的人。牧,看守牛羊的人。圉,看马的人。瞻,照管。
[32]百官之属,各展其物:百官陈列各种物品招待外宾。
[33]而亦无废事:虽接见迅速,外交仪式仍然齐备,并不废除。
[34]事则巡之:有意外情况,格外注意警卫巡行。事,指意外事件。
[35]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对外宾热心指教,尽量照顾。
[36]宾至如归,无宁灾患:文公如此礼遇外宾,何来灾患。宁,语助词。
[37]铜鞮(dī)之宫:晋国君离宫。铜鞮宫在今山西沁县南。
[38]而诸侯舍于隶人:诸侯外宾住在隶人的房舍。
[39]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门小,车又不能越墙而入。
[40]天厉:瘟疫。不戒:不能预防。
[41]命:指晋国君接见之命。
[42]若又勿坏:不坏馆垣。
[43]敢请执事将何以命之:子产反诘士匄有何指教。
[44]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鲁国有丧,郑国同哀。意思是晋国不应该以鲁丧为借口不接见。按,晋、郑同鲁都是姬姓,故鲁君去世,郑、晋都要表示忧戚。
[45]敢惮勤劳:按,子产这番话是批评晋国内政不修,以致“盗则公行”;对小国掠夺和压榨,又骄横奢侈,对诸侯无礼。
[46]复命:向国君复命。
[47]信:子产的话有道理。
[48]赢:受,指接待。
[49]使士文伯谢不敏焉:晋国表示歉意。
[50]晋侯见郑伯,有加礼:礼节特别隆重。
[51]厚其宴好而归之:宴会更加隆重,回赠更加丰厚。宴,宴礼。好,好货。
[52]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外交辞令不可忽视。辞,辞令。
[53]子产有辞,诸侯赖之:子产善辞令,诸侯得其利。
[54]释辞:废弃辞令。
[55]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引《诗》见《诗经·大雅·板》,意思是辞令和谐,人民团结;辞令愉快,人民安定。叔向引这段诗句称赞子产善辞令,而且知道辞令的重要。辑,和谐。协,今作“洽”,融洽。绎,喜悦。莫,安定。
【译文】
襄公去世那个月,子产相礼郑简公到晋国去,晋平公因为鲁国有丧事,没有会见。子产派人把招待外宾的宾馆围墙全部拆毁,把车马都赶进馆舍。士文伯责备他,说:“我国由于政事刑罚没搞好,以致寇盗很多,这对于屈尊来存问的诸侯臣属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派官吏把宾馆修缮好,大门造得高高的,墙垣筑得厚厚的,以使来宾无忧。现在您拆毁了它,虽然您的随从能做好警戒,别国的宾客又怎么住呢?由于敝国忝为盟主,所以修缮馆舍,筑好围墙,以接待宾客,您把它们都毁掉,又如何满足宾客的需要呢?我们国君派我来向你请教。”子产回答说:“由于敝国狭小,又夹在大国之间,大国随时要敝国进贡财物,所以我们不敢安居,搜尽敝国的财物,前来朝见。恰逢你们不得空,没能得见,又没有得到明示,不知什么时候能接见。既不敢献纳财物,又不敢把它们放在露天。如果献纳,这些财物是国君府库里的物品,不经过一定的仪式,我们不敢献纳。如果放在露天,又怕时而干燥时而潮湿,或被虫咬,使东西朽坏,从而加重敝国的罪责。我听说晋文公当盟主的时候,宫室低小,没有可供观览的台榭,却把接待诸侯的宾馆建得高大宽敞,宾馆就如同国君的路寝正厅。修缮馆舍的仓库、马厩,司空按时平整道路,泥水匠按时粉刷馆舍宫室墙壁;诸侯的宾客来了,甸人在庭院中点起火把,仆人巡视客馆,车马有安置的场所,宾客的仆从有专人替代,管车官员给车轴加好油,管洒扫的隶人和养牛羊、看马的,各司其责;百官各人陈列其礼品;文公不让宾客耽搁,也没有失礼的事情;与宾客忧乐与共,有意外情况就加以安抚;对宾客热情教导,所缺乏的给予周济照顾。宾至如归,不但没有灾患,不怕盗贼,也不怕干湿。如今贵国的铜鞮宫绵延数里,而把诸侯安顿在像给下人住的地方,大门进不去车,又无法越墙进入;盗贼公然横行,而天灾又无法防止。宾客进见没有一定的时间,国君的命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出。如果不拆毁围墙,就没有地方藏贡品而加重罪责。谨此请问贵执事对我们有什么指教?虽然贵国国君遭到鲁国丧事,可这同样也是敝国感到忧戚的事。如果能让献纳财礼,我们愿把围墙修好再离开,这就是国君的恩惠了,岂敢害怕辛劳?”士文伯回去复命。赵文子说:“他说的是实情。是我们德行有亏,用下人住的房屋接待诸侯,这是我们的过错。”派士文伯去赔礼道歉。晋平公接见郑简公,礼仪有加,厚加款待,赠送了丰厚的礼物,然后让他们回去了。于是新建了接待诸侯的宾馆。叔向说:“辞令不能废弃就如这个例子!子产善于辞令,诸侯因此获益,为何要放弃辞令呢?《诗》说:‘辞令和谐,民众团结;辞令动听,百姓安定。’子产懂得这道理。”
【原文】
31.7 郑子皮使印段如楚,以适晋告,礼也[1]。
【注释】
[1]郑子皮使印段如楚,以适晋告,礼也:弭兵大会规定诸侯“交相见”,因此印段使楚,行前先向晋国报告此事。
【译文】
郑子皮派印段前往楚国,行前去晋国报告此事,这是合于礼的。
【原文】
31.8 莒犁比公生去疾及展舆[1]。既立展舆,又废之。犁比公虐,国人患之。十一月,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弑之,乃立[2]。去疾奔齐,齐出也。展舆,吴出也[3]。书曰“莒人弑其君买朱”,言罪之在也[4]。
【注释】
[1]犁比:莒国君密州之号。
[2]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弑之,乃立:展舆自立为君。因,依靠。
[3]展舆,吴出也:展舆之母为吴女。此为展舆明年奔吴伏笔。
[4]书曰“莒人弑其君买朱”,言罪之在也:解释《经》文的意思,认为罪在莒君。买朱,莒犁比公。
【译文】
莒犁比公生去疾和展舆。已经立展舆为太子,又把他废除了。犁比公残暴,国人忧闷发愁。十一月,展舆依靠国人攻打犁比公,杀了他,自立为君。去疾逃往齐国,因为他是齐女所生。展舆是吴女所生。《春秋》记载“莒国人杀死他们的国君买朱”,是说罪责在于犁比公。
【原文】
31.9 吴子使屈狐庸聘于晋[1],通路也[2]。赵文子问焉,曰:“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3]?巢陨诸樊[4],阍戕戴吴[5],天似启之,何如?”对曰:“不立。是二王之命也[6],非启季子也。若天所启,其在今嗣君乎[7]!甚德而度[8]。德不失民,度不失事。民亲而事有序,其天所启也[9]。有吴国者,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10]。季子,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11]。”
【注释】
[1]屈狐庸:申公巫臣儿子。成公七年至吴为行人。
[2]通路也:沟通两国往来之路。
[3]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问季札是否立为国君。延州来季子,即季札。
[4]巢陨诸樊:襄公二十五年,吴王诸樊死于攻巢之役。
[5]阍戕戴吴:襄公二十九年馀祭被守门人所杀。戴吴,即馀祭。
[6]是二王之命也:诸樊、馀祭二王之死,是命运所定。
[7]今嗣君:指吴王夷昧。
[8]甚德而度:甚有品德,行有法度。
[9]“德不失民”四句:吴王夷昧有德有度,得民拥护。
[10]有吴国者,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指夷昧及其子孙能长久保有吴国。据《史记·吴太伯世家》,吴王僚为馀昧之子,公子光,即吴王阖庐,为诸樊之子,公子光杀王僚而自立,传太子夫差而灭于越。而据《世本》,公子光是夷昧之子。《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曰夷昧生光而废之,僚是夷昧的庶兄。
[11]季子,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按,相传季札曾多次让国,为后人所称道。
【译文】
吴王派屈狐庸到晋国聘问,是为了沟通两国的友好关系。赵文子问他说:“延州来季子是否一定会被立为国君呢?巢地战役死了诸樊,守门人杀死戴吴,上天似乎为季子打开了做国君的大门,结果怎么样?”屈狐庸回答说:“季子不会立为国君。你所说的只是二位君王的命运不佳,并非打开季子当国君的大门。如果上天打开大门,应该是在现在继立国君的身上吧!他很有德行而且合乎法度。有德行的人不会失去人民的拥护,有法度就不会办错事。人民亲附而事情有次序,他才是上天所为之打开大门的人。享有吴国的,一定是这位国君的子孙。季子是讲究节操的人,即便把国家交给他,他也不会当国君。”
【原文】
31.10 十二月,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1],宋之盟故也[2]。过郑,印段迋劳于棐林[3],如聘礼而以劳辞[4]。文子入聘[5]。子羽为行人,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事毕而出,言于卫侯曰:“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其无大国之讨乎[6]!《诗》曰:‘谁能执热,逝不以濯[7]。’礼之于政,如热之有濯也。濯以救热,何患之有[8]?”
【注释】
[1]北宫文子:北宫佗。卫襄公:卫献公之子。
[2]宋之盟故也:指弭兵大会规定的“交相见”。
[3]迋劳:前往慰劳。棐林:即北林,古地名。在今河南新郑。
[4]如聘礼而以劳辞:仪节如聘问之礼,而用郊劳之辞。
[5]文子入聘:北宫文子入郑回报印段之劳。
[6]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其无大国之讨乎:郑国此时正值子产执政,实是称赞子产贤能,必将安定郑国。其,恐怕。
[7]谁能执热,逝不以濯:引《诗》见《诗经·大雅·桑柔》,本意为天气闷热,谁能不去洗澡。这里以此比喻礼对于政的重要。
[8]“礼之于政”四句:礼仪对于政事,如天热必须洗澡。以礼治国,国可长久。
【译文】
十二月,北宫文子相礼卫襄公前往楚国,是为了履行在宋国订立的盟约。路过郑国,印段在棐林慰劳他们,行聘问之礼,用郊劳的辞令。文子进入郑国国都聘问。郑国子羽为行人,冯简子与子太叔出来迎宾。聘礼结束后,北宫文子出来,对卫襄公说:“郑国有礼仪,他们几代都将有福,大概不会被大国讨伐了!《诗》说:‘谁能忍受炎热,谁能不去洗澡。’礼对于政事,就如天热要洗澡一样。通过洗澡以消除酷热,还会有什么祸患?”
【原文】
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1],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2],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3],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4]。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5];与裨谌乘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6]。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7]。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
【注释】
[1]子大叔美秀而文:子太叔貌美举止文雅,谈吐又有文采。文,谓习典章制度诗乐。
[2]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子羽是个出色的外交官。为,指政令。公孙挥,即子羽。
[3]辨:明察。族姓:家族姓氏。班位:禄秩爵位。贵贱:指身份。能否:才能高低。
[4]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裨谌喜静不喜闹,考虑问题要到野外去,才能有收获。野,郊外。邑,城里。
[5]多为辞令:多拟几份外交辞令稿。
[6]而告冯简子使断之:谋划之后,让冯简子判断,再作最后决定。
[7]“事成”四句:以上综述子产执政有方,量才使用,择能而使,以证实北宫文子的话。
【译文】
子产从政,选择贤能者加以使用。冯简子能决断大事;子太叔美秀而有文采;子羽能了解四方诸侯的政令,明辨各国大夫的家族姓氏、爵禄职位、身份贵贱、能干与否,又善于辞令;裨谌能够出谋划策,他在野外思考便能有正确的判断,在城里就不行。郑国一旦有和诸侯交往的事情,子产就向子羽询问四方诸侯的情况,并让他多准备几份外交辞令;和裨谌乘车到野外,让他思考良策;然后告诉冯简子让他做出决断;计划完成,就交给子太叔去办理,与来宾交往应对,所以很少有办错事的。这就是北宫文子所说的有礼。
【原文】
31.11 郑人游于乡校[1],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2]?”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3]。岂不遽止[4]?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5],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6],不如吾闻而药之也[7]。”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8]。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9]?”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10]。”
【注释】
[1]乡校:乡间的公共场所,既是学校,又是乡人聚会议事场所。
[2]毁乡校何如:众人在乡校议论行政得失,然明建议毁掉乡校。
[3]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只有多行忠善以减少怨恨,不可用威势来防止怨恨。
[4]岂不遽止:作威防怨,怨可以马上止住。遽,马上。
[5]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子产以防水打比方,河水大决口,伤人一定多。大决,河水大决口。
[6]不如小决使道:开小口使水流通。即发扬舆论,让意见随时说出来。道,引导。
[7]不如吾闻而药之也:舆论既出,取之以作药。这是子产所主张的实行贵族内部的民主政治。
[8]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然明称赞子产。蔑,名鬷蔑,即然明,这里是他自指。信可事,实在可以成事。
[9]“小人实不才”四句:按照子产主张行事,郑国就有希望了。
[10]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孔子生于襄公二十二年,这时才十一岁,这话应是后来称赞子产时才说的。
【译文】
郑国人休闲时就到乡校相聚,在那里议论执政得失。然明对子产说:“毁掉乡校怎么样?”子产说:“为什么呢?人们早晚休息时到那里走走,评议执政的好坏。他们认为好的,我就照办;他们不赞成的,我就改正,他们实际上是我的老师。为什么要毁掉?我听说凭借忠善可以减少怨言,没听说用威势可以防止怨恨。用强硬办法难道不能立刻把人们的口堵住?但就如预防河水决口一样。如果大决口,伤害人必定很多,我没办法解救。不如开小口加以引导,不如让我听到批评后作为药石来改正。”然明说:“我从今以后知道您的确能成大事。我实在没能力,如果真按您的想法去做,郑国就有了可靠的保障,岂止我们几个大臣得到好处?”孔子后来听说了子产那番话,说道:“由此看来,人们说子产不仁,我才不相信呢。”
【原文】
31.12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1]。子产曰:“少[2],未知可否。”子皮曰:“愿[3],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4]。”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5]。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6]。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7]?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侨将厌焉,敢不尽言[8]?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9]。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10],其为美锦不亦多乎[11]?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12]。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13],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14]?”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15]。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16]。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17]: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18]。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19]。”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20]?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21]。”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22]。
【注释】
[1]尹何:子皮家臣。为邑:治理私邑。
[2]少:尹何年少。
[3]愿:为人老实。
[4]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皮认为,若派尹何学为邑宰,会更增进他行政的能力。
[5]人之爱人,求利之也:爱其人,总要对他有利。
[6]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年少而授予政事,就像让不会拿刀的人割东西,必将自伤。
[7]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爱人反而伤人,人必疏远你。
[8]“子于郑国”五句:子产由子皮举荐为政,子皮犹如国家栋梁,栋梁一断,屋椽也会崩塌,自己也将受到影响。榱(cuī),屋椽。厌,压。
[9]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既是美锦,是不会让人用它练习做衣服的。锦,有彩色花纹的绸缎。学制,学裁缝。
[10]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大官和封邑是自身的庇护,更不能让人来练习治理。庇,庇护,依赖。
[11]其为美锦不亦多乎:让毫无经验的人去学做大官,比让不会裁缝的人去剪裁美锦还要糟糕。
[12]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先经训练再为政,而不是借做官的机会来学习为政。
[13]射御贯,则能获禽:御,指驾车。贯,通“惯”。娴熟。禽,走兽的总称。
[14]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不会驾车的人去射猎,恐怕一心只考虑是否翻车被压,无暇顾及猎获了。按,子产的话多比喻,这里仍然是用比喻说理。
[15]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君子有远虑,其了解的一定是大的远的;小人只是看见眼前的小的。
[16]“衣服附在吾身”四句:衣服在身,我知爱惜,官职、采邑,反而疏远轻视了。
[17]他日:往日。
[18]“子为郑国”四句:原来认为你治理国事,我治理家事,有所托庇就可以了。为,治理。
[19]虽吾家,听子而行:今后连家事都听你的。
[20]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意思是人心各有打算,我不能干预你的家事。
[21]抑心所谓危,亦以告也:意思是只是心里认为不妥,因此以实相告。抑,表转折,不过。
[22]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能为郑国:子产知无不言,忠于国事;子皮虚心改过,支持子产。
【译文】
子皮想让尹何管理封邑。子产说:“尹何太年轻,不知道行不行。”子皮说:“这个人忠厚老实,我喜欢他,他不会背叛我的。让他去学习一下,他就更知道该怎么治理了。”子产说:“可不行。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对他有利。现在您爱一个人,就把政事交给他去办理,就像还不会拿刀却让他去割东西,会对他造成很大伤害的。您这样爱人,只会伤害他,那么谁还敢求得您的喜爱呢?您对于郑国,是栋梁,如果栋梁折断椽子也就崩塌,我将被压在下面,怎敢不把话全部说出来呢?您有漂亮的缎锦,是不会让人用它来学裁剪的。大官、大邑,是您身家性命的庇护,反而让人去学着治理,岂不是比让不会裁缝的人去剪裁美锦更糟糕吗?我听说要学习以后再做官,没听说过把做官作为学习手段的。如果这样做去,一定有所伤害。譬如打猎,熟悉了射箭驾车,就能获得猎物,如果不曾驾车射箭,那他一心害怕车翻被压,哪有时间顾及猎获呢?”子皮说:“说得太好了!我实在考虑不周。我听说君子致力于重大、长远的事务,小人只知道小的、眼前的。我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衣服穿在我身上,我知道爱惜它,大官、大邑恰恰是用以护身的,我却疏远轻视它。没有你这番话,我还不明白。以前我说过:你治理郑国,我管理我的家,让我有所依托庇护,这就可以了。现在看来还不行。请从现在起,即便是我的家事,也听你的。”子产说:“人心不相同,就像人的面目各不相同一样,我哪敢说您的面目就跟我的一样呢?不过我是觉得这有危险,所以就实言相告。”子皮觉得子产是个忠诚的人,就把郑国的国政托付给他,子产因此能够致力于郑国的管理。
【原文】
31.13 卫侯在楚,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1],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2],将有他志[3]。虽获其志,不能终也[4]。《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5]。’终之实难,令尹其将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6]。’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民所不则,以在民上,不可以终[7]。”公曰:“善哉!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8]。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9],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10]。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11]。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12]。《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13]。’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摄以威仪[14]。’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以威仪也。《周书》数文王之德,曰:‘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言畏而爱之也[15]。《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16]。’言则而象之也。纣囚文王七年[17],诸侯皆从之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可谓爱之[18]。文王伐崇,再驾而降为臣[19],蛮夷帅服[20],可谓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之,可谓则之[21]。文王之行,至今为法,可谓象之[22]。有威仪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23],进退可度[24],周旋可则[25],容止可观[26],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27],动作有文[28],言语有章[29],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30]。”
【注释】
[1]令尹围:王子围,后来的楚灵王,此时为令尹。
[2]令尹似君矣:令尹围已有国君的威仪。
[3]将有他志:必将杀王自立。
[4]虽获其志,不能终也:指令尹围的野心虽然能实现,但不能善终。
[5]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引《诗》见《诗经·大雅·荡》,意思是虽有好的开头,却很少能有好的结果。
[6]敬慎威仪,惟民之则:引《诗》见《诗经·大雅·抑》,意思是不要滥用威仪,它是百姓的准则。
[7]民所不则,以在民上,不可以终:百姓所不效法的人,位居于百姓之上,必不能善终。不则,不效法的人。
[8]仪:仪容、举止、言语等。象:仿效。
[9]则而象之:作为准则并仿效。
[10]令闻:好名声。
[11]保族宜家:保护家族,家庭和睦。
[12]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上下都如此,因此国家巩固。
[13]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引《诗》见《诗经·国风·邶风·柏舟》,意思是人各有威仪,不可随便退让。棣棣,雍容娴雅的样子。选,屈挠退让。按,《邶》《鄘》《卫》都是卫诗。
[14]朋友攸摄,摄以威仪:引《诗》见《诗经·大雅·既醉》,意思是朋友之间互相辅助,所用的就是威仪。
[15]“《周书》数文王之德”五句:文王有威仪,因此大国惧怕他的力量,小国怀念他的恩德。按,这里的《周书》指逸《书》。
[16]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引《诗》见《诗经·大雅·皇矣》,意思是文王行事,唯顺着天帝的准则并加以仿效。
[17]纣囚文王七年:相传商纣囚文王于羑里,七年后才释放。
[18]可谓爱之:诸侯都爱文王。
[19]文王伐崇,再驾而降为臣:文王两次伐崇,崇国降服。
[20]蛮夷帅服:蛮夷相继归服。
[21]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之,可谓则之:天下赞颂文王,并以之为准则。
[22]文王之行,至今为法,可谓象之:文王之法,成为规范,大家都仿效。
[23]施舍可爱:施舍可使人爱他。
[24]进退可度:进退可作为法度。度,法度,准则。
[25]周旋:行礼时进退揖让的动作。
[26]容止可观:行为举止值得观看。
[27]声气可乐:声音气度可使人高兴。
[28]有文:有修养。
[29]有章:有条理。
[30]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所谓威仪,应可畏可爱,可度可则,可观可法,可象可乐,归为一点,即应有德。文王有德,故有威仪。如楚令尹围,非真有威仪。
【译文】
卫襄公在楚国,北宫文子见到令尹围的举止仪表,对卫襄公说:“令尹像国君一样了,他将要有其他的打算。不过他虽然能满足愿望,却不能善终。《诗》说:‘都可以有开头,却很少有好的结果。’好的结果实在太难,令尹他将不免于祸难。”卫襄公说:“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北宫文子回答说:“《诗》说:‘举止行为要谨慎,因为人民以此为标准。’令尹举没有威仪,人民就不仿效。人民所不效法的人,却居民上,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卫襄公说:“说得好!那么什么是威仪呢?”北宫文子回答说:“有威严使人敬畏叫做威,有仪表可让人效仿叫做仪。国君有国君的威仪,臣下就会敬畏并拥护他,以他为榜样而效仿他,所以能保有他的国家,美名流芳百世。臣子有臣子的威仪,他的下属就敬畏并拥护他,所以能保住他的官职,保护家族使家庭和睦。依此类推都是如此,所以上上下下能相互巩固。《卫诗》说:‘威仪安祥,不可随便。’是说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都有各自的威仪。《周诗》说:‘朋友之间相互辅助,所用的就是威仪。’是说朋友之道一定要用威仪来教导。《周书》列举文王的美德,说:‘大国怕他的力量,小国感他的恩德。’是说怕他并拥护他。《诗》说:‘无识无知,顺着天帝的准则。’是说以他为榜样而效仿他。纣囚禁文王七年,诸侯都跟他一起去坐牢,纣于是害怕而释放了文王,可称得上诸侯爱戴文王了。文王攻打崇国,两次出兵,崇国降服,蛮夷也相继归服,也称得上诸侯爱戴文王了。文王的功绩,天下赞诵歌舞,可称得上以他为榜样。文王的举措,至今仍然被奉为法则,可称得上被人仿效。这就是因为他有威仪啊。因此君子在位使人敬畏,赏赐给人让人拥戴,进退可以作为法度,行礼揖让可以作为准则,仪容举止值得观摩,做事可以让人效法,德行可以视为典范,声音气度可以使人高兴,举止文明优雅,言语有条有理,这样对待下人,就叫做有威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