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春秋左传(左氏春秋、左传) >
- 襄公
十四年
【经】
【原文】
14.1 十有四年春王正月[1],季孙宿、叔老会晋士匄、齐人、宋人、卫人、郑公孙虿、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会吴于向[2]。
14.2 二月乙未朔,日有食之[3]。
14.3 夏四月,叔孙豹会晋荀偃、齐人、宋人、卫北宫括、郑公孙虿、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杞人、小邾人伐秦[4]。
14.4 己未[5],卫侯出奔齐。
14.5 莒人侵我东鄙[6]。
14.6 秋,楚公子贞帅师伐吴。
14.7 冬,季孙宿会晋士匄、宋华阅、卫孙林父、郑公孙虿、莒人、邾人于戚[7]。
【注释】
[1]十有四年:鲁襄公十四年当周灵王十三年,前559。
[2]叔老:鲁国大夫。向:郑地,在今安徽怀远西。
[3]二月乙未朔,日有食之:即前559年1月14日之日环食。乙未朔,初一。
[4]伐秦:晋国报复襄公十一年栎之战。按,秦、晋交兵,自鲁僖公三十三年崤之役开始,经历六十八年,此后《春秋》再不书晋、秦交兵。
[5]己未:二十六日。
[6]莒人侵我东鄙:报复襄公十二年季武子进攻郓之战。
[7]戚:卫孙林父的采邑,在今河南濮阳稍东北。
【译文】
鲁襄公十四年春周历正月,季孙宿、叔老会同晋国士匄、齐国人、宋国人、卫国人、郑国公孙虿、曹国人、莒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杞国人和小邾国人与吴国人相会于向。
二月初一,日食。
夏四月,叔孙豹会同晋国荀偃、齐国人、宋国人、卫国北宫括、郑国公孙虿、曹国人、莒国人、邾国人、滕国人、薛国人、杞国人及小邾国人联合进攻秦国。
二十六日,卫献公出奔齐国。
莒国进犯我国东部边境。
秋,楚国公子贞带领军队攻打吴国。
冬,季孙宿与晋国士匄、宋国华阅、卫国孙林父、郑国公孙虿、莒国人、邾国人在戚地相会。
【传】
【原文】
14.1 十四年春,吴告败于晋[1]。会于向,为吴谋楚故也[2]。范宣子数吴之不德也[3],以退吴人。
【注释】
[1]吴告败于晋:晋、吴同盟,因此吴国向晋国报告被楚国打败的事。
[2]为吴谋楚故:打算伐楚为吴国报仇。
[3]数(shǔ):责备。吴之不德:吴国乘楚国丧而伐楚是不道德的。
【译文】
鲁襄公十四年春,吴国向晋国通报去年被楚国战败的事。在向地相会,这是为了要替吴国策划攻打楚国的缘故。范宣子责备吴国人不讲道德,以此拒绝了吴国人的请求。
【原文】
执莒公子务娄,以其通楚使也[1]。
【注释】
[1]以其通楚使:莒贰于楚,故连年伐鲁。晋因以与楚通使之罪扣留莒公子务娄。
【译文】
逮捕莒国公子务娄,这是因为他派使者和楚国往来。
【原文】
将执戎子驹支[1]。范宣子亲数诸朝[2],曰:“来!姜戎氏[3]!昔秦人迫逐乃祖吾离于瓜州[4],乃祖吾离被苫盖、蒙荆棘以来归我先君[5]。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6],与女剖分而食之。今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盖言语漏泄,则职女之由[7]。诘朝之事[8],尔无与焉[9]!与,将执女!”对曰:“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10]。惠公蠲其大德[11],谓我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12],毋是翦弃[13]。赐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14]。我诸戎除翦其荆棘,驱其狐狸豺狼,以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贰[15]。昔文公与秦伐郑,秦人窃与郑盟而舍戍焉[16],于是乎有崤之师[17]。晋御其上,戎亢其下[18],秦师不复[19],我诸戎实然[20]。譬如捕鹿,晋人角之[21],诸戎掎之[22],与晋踣之[23],戎何以不免[24]?自是以来[25],晋之百役,与我诸戎相继于时[26],以从执政,犹崤志也[27]。岂敢离逷[28]?今官之师旅无乃实有所阙[29],以携诸侯[30],而罪我诸戎!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31],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32]?不与于会,亦无瞢焉[33]!”赋《青蝇》而退[34]。宣子辞焉[35],使即事于会,成恺悌也[36]。
【注释】
[1]驹支:戎部落头目之名。
[2]朝:盟会的地方也设朝位。
[3]姜戎氏:瓜州之戎有姜姓、允姓二支,这里是姜姓。
[4]吾离:姜戎祖父名。瓜州:古地名。在今甘肃敦煌。
[5]被苫(shān)盖,蒙荆棘:这里是形容其贫困。被,同“披”。苫盖,编茅草为衣。蒙荆棘,头戴用荆棘所编的冠。
[6]不腆:不多。
[7]职女之由:都是由于你的缘故。职,当。女,通“汝”。
[8]诘朝:明日。
[9]尔无与:你不要参加明天的会盟。
[10]昔秦人负恃其众,贪于土地,逐我诸戎:指秦穆公称霸西戎。
[11]蠲(juān):昭明,显示。
[12]四岳:尧时诸侯之长,姜姓。裔胄:后代。
[13]毋是翦弃:不要灭亡他们。翦弃,灭亡。
[14]嗥(háo):咆哮。
[15]不贰:不改变做法。
[16]昔文公与秦伐郑,秦人窃与郑盟而舍戍焉:指僖公三十年烛之武退秦师,秦国与郑国结盟,并派杞子等三人戍郑。舍,安置。
[17]崤之师:崤之战,在僖公三十三年。
[18]戎亢其下:戎人配合晋军抗秦。亢,同“抗”,抵抗。
[19]不复:战败而回不去。
[20]诸戎实然:所以如此,是诸戎之功。
[21]角之:从正面执其角。
[22]掎(jǐ)之:从后面拖其足。
[23]踣(bó):向前扑倒。
[24]不免:不能免于罪责。
[25]是:指崤之战。
[26]晋之百役,与我诸戎相继于时:晋国有战事,诸戎都共同从事,从未间断。
[27]以从执政,犹崤志也:从,追随。犹崤志,还是与崤之战时候一样无二心。
[28]逷(tì):同“逖”。远。
[29]官之师旅:指晋国群臣大夫。有所阙:有过失。
[30]以携诸侯:使诸侯离心。
[31]贽币不通:财礼不相往来。
[32]言语不达,何恶之能为:这是驳范宣子责备戎人使得诸侯离晋、言语漏泄。达,通。
[33]瞢(ménɡ):惭愧。按,以上是驹支历举戎人帮助晋国打败秦国的事实,说明晋国的责难毫无根据。
[34]《青蝇》:《诗经·小雅》中的一篇。这里是取其中“恺悌君子,无信谗言”的意思。
[35]辞:道歉。
[36]成恺悌:不信谗。
【译文】
打算拘捕戎部落首领驹支。范宣子亲自在朝堂上责备他,说道:“过来,姜戎氏!当初秦国人在瓜州追赶你的祖父吾离,你祖父吾离身穿蓑衣、头戴荆冠来归附我国先君。我们先君惠公只有不多的田地,还和你们共同平分而食用。如今诸侯事奉我国国君不如以前,这是由于话语泄漏了机密,显然是你们传出去的。明天早晨的事,你们就不要参与了!如果参与,就要把你们逮起来!”驹支回答说:“从前秦国人倚仗人多,贪图土地,驱赶我们各部戎人。惠公显示了他的大德,认为我们戎人各部都是四岳的后裔,不应把我们丢弃不管。于是赐给我们南部边境的田地。这里都是狐狸出没、豺狼乱嚎的荒野之地。我们戎人砍掉这里的荆棘,赶走狐狸豺狼,成为贵国先君不离弃不背叛的臣下,至今没有二心。当初晋文公与秦国讨伐郑国,秦国人暗地里和郑国结盟而安排了戍守的兵力,于是有崤的战役。晋国在上面抵御,戎人在下面对抗,秦国军队无法撤回,正是我们戎人各部的功劳。譬如捕鹿,晋人抓住了它的角,戎人拖住了它的腿,与晋国一起把它放倒。戎人为何不能免于罪责呢?此后,晋国的各个战役,我各部戎人一个接一个地随时参与,以追随执事,如同崤之战一样。岂敢逃避远离?现在群臣官员恐怕有所失误,使得诸侯离心,反而怪罪我各部戎人!我们各部戎人饮食衣服与中原不同,财礼不相往来,言语不通,还能做什么坏事呢?不参加会见,我们也没什么好惭愧的。”赋了《青蝇》这首诗然后退下。范宣子听完之后表示了歉意,让他参加会见,成就了不信谗言的雅量。
【原文】
于是子叔齐子为季武子介以会[1],自是晋人轻鲁币而益敬其使[2]。
【注释】
[1]子叔齐子:叔老。子叔婴齐之子。介:副手。
[2]晋人轻鲁币而益敬其使:晋国减轻鲁国的财礼而更敬重其使者。
【译文】
当时,子叔齐子作为季武子的副手参加了会见,从此晋国减轻鲁国的财礼而更敬重其使者。
【原文】
14.2 吴子诸樊既除丧[1],将立季札[2]。季札辞曰:“曹宣公之卒也[3],诸侯与曹人不义曹君[4],将立子臧。子臧去之,遂弗为也,以成曹君[5]。君子曰‘能守节’[6]。君,义嗣也,谁敢奸君[7]?有国,非吾节也。札虽不才,愿附于子臧,以无失节[8]。”固立之。弃其室而耕。乃舍之。
【注释】
[1]诸樊既除丧:吴王寿梦死于襄公十二年秋七月,到现在丧期已满三年(实际是十七个月)。诸樊,吴王寿梦长子。除丧,除去丧服。
[2]季札:诸樊之弟,贤而有才。
[3]曹宣公之卒:曹宣公死于成公十三年。
[4]不义曹君:指鲁成公十三年负刍杀太子自立为君。曹君,指曹成公负刍。
[5]子臧去之,遂弗为也,以成曹君:事见成公十五、十六年《传》。去之,子臧离开曹国。
[6]能守节:当时子臧曾说“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为君非吾节也”。
[7]君,义嗣也,谁敢奸君:诸樊是嫡长子,继承君位是合法的。奸,冒犯。
[8]愿附于子臧,以无失节:季札愿意学子臧而不失节。
【译文】
吴王诸樊已经服丧期满,准备立季札为国君。季札推辞说:“曹宣公去世的时候,诸侯与曹国人不赞成立曹成公,要立子臧为国君。子臧离开了曹国,所以计划没能实行,便成全了曹成公。君子认为子臧‘能够保持节操’。你是合法的继承人,谁敢冒犯你?作国君,这不符合我的节操。我虽然不才,但愿意追随子臧,以不失节操。”诸樊坚持要拥立他,季札便抛弃家室而去种地,诸樊才不再勉强他。
【原文】
14.3 夏,诸侯之大夫从晋侯伐秦,以报栎之役也[1]。晋侯待于竟[2],使六卿帅诸侯之师以进。及泾,不济[3]。叔向见叔孙穆子[4],穆子赋《匏有苦叶》,叔向退而具舟[5]。鲁人、莒人先济。郑子见卫北宫懿子曰[6]:“与人而不固[7],取恶莫甚焉!若社稷何?”懿子说。二子见诸侯之师而劝之济[8]。济泾而次。秦人毒泾上流,师人多死[9]。郑司马子帅郑师以进,师皆从之[10],至于棫林,不获成焉[11]。荀偃令曰:“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12]!”栾黡曰:“晋国之命,未是有也。余马首欲东[13]。”乃归。下军从之[14]。左史谓魏庄子曰[15]:“不待中行伯乎[16]?”庄子曰:“夫子命从帅[17]。栾伯,吾帅也[18],吾将从之。从帅,所以待夫子也。”伯游曰:“吾令实过,悔之何及,多遗秦禽[19]。”乃命大还[20]。晋人谓之迁延之役[21]。
【注释】
[1]以报栎之役也:栎之役在襄公十一年。
[2]竟:通“境”。
[3]及泾,不济:诸侯之师不肯渡泾。泾,河水名,有南北二源,会合后经今陕西彬州、泾阳、高陵流入渭河。杨伯峻认为,这里的泾水济渡处当在泾阳南。
[4]叔向见叔孙穆子:叔向即叔肸(xī),叔孙穆子是鲁国的叔孙豹。
[5]穆子赋《匏有苦叶》,叔向退而具舟:此诗里有“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等句,叔孙穆子赋此诗,是表示愿意渡泾水,叔向会意,于是回去准备船只。《匏有苦叶》是《诗经·国风·邶风》中篇名。
[6]北宫懿子:即北宫括。
[7]与人而不固:亲附别人而不坚定。
[8]二子见诸侯之师而劝之济:鲁、莒已先渡河,于是劝诸侯各国也渡河。诸侯之师,指齐、宋、曹、邾、滕、薛、杞及小邾等国。二子,指郑子和卫北宫括。
[9]秦人毒泾上流,师人多死:秦军在泾水上流放毒,晋兵饮用了毒水,死了很多。
[10]郑司马子帅郑师以进,师皆从之:按,杨伯峻指出,襄公十九年子去世,晋悼公向周王请求赐子以大路行葬之礼,就是因为他的这次行动。
[11]至于棫(yù)林,不获成焉:棫林,秦地名,在泾水西南。不获成,秦不肯屈服求和。
[12]鸡鸣而驾,塞井夷灶,唯余马首是瞻:荀偃要大家听从自己指挥,准备明早决战。塞井夷灶是为了便于布阵。
[13]余马首欲东:栾黡不服气,想要回师。因为秦军在西,所以“欲东”就是撤兵回国。
[14]下军从之:栾黡是下军帅。
[15]左史:官名。杨伯峻指出,这里的左史是随军记述之官。魏庄子:即魏绛。
[16]不待中行伯乎:中行伯即荀偃,他作为中军帅还没有下达退兵的命令。
[17]夫子命从帅:夫子指荀偃。
[18]栾伯,吾帅也:魏绛是下军佐,故云。
[19]多遗秦禽:只会留下人马让秦军来俘获。多,只,适。
[20]大还:全军撤退。
[21]迁延之役:因为拖拉而贻误战机。这里指起初诸侯军队不肯渡泾水,鲁渡河后才在郑、卫的劝说下渡河,之后郑国军队前进了他们才跟着进兵,到了棫林又因将帅不和而大撤退。
【译文】
夏,诸侯各国大夫跟从晋悼公去讨伐秦国,以报复栎地的战役。晋悼公在边境等候,派六卿率领诸侯军队进军。到达泾水,诸侯军队都不愿意渡河。叔向进见叔孙穆子,穆子赋《匏有苦叶》一诗,叔向回去就备办船只。鲁国、莒国人马先行渡河了。郑国子去见卫国的北宫懿子,说道:“亲附别人却三心二意,没有比这更让人讨厌的了!又如何向国家交代?”懿子赞同他的话。二人去见诸侯的军队,劝他们渡河,于是都渡过泾水并驻扎下来。秦军在泾水上流放毒,诸侯军队的士兵死了很多。郑司马子率领郑国军队前进,各国的军队也就都跟上来,便到达棫林,而秦国仍不肯服输求和。荀偃下令:“鸡叫就出兵,填塞水井、铲平炉灶,只看我的马朝哪个方向就前进!”栾黡说:“晋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命令。我可要撤兵回国。”便往回走,下军也都跟随他回去。左史对魏绛说:“不等荀偃了吗?”魏绛说:“正是他命令我们要跟从主帅。栾黡是我的主帅,我要跟从他。跟从主帅就是尊重荀偃他老人家。”荀偃说:“我的命令确实错了,现在悔不当初,多留下军队只会让秦军俘虏。”于是命令全部撤军。晋国人把这次军事行动称为“迁延之役”。
【原文】
栾曰[1]:“此役也,报栎之败也。役又无功,晋之耻也。吾有二位于戎路[2],敢不耻乎?”与士鞅驰秦师[3],死焉。士鞅反。栾黡谓士匄曰:“余弟不欲往,而子召之。余弟死,而子来,是而子杀余之弟也[4]。弗逐,余亦将杀之。”士鞅奔秦[5]。
【注释】
[1]栾:栾黡的弟弟,这时担任戎右。
[2]二位:指栾黡、栾兄弟俩。戎辂:将帅所乘兵车。路,即辂。
[3]士鞅:士匄的儿子。
[4]“余弟不欲往”五句:栾黡认为栾是受士鞅的怂恿才战死的,所以责怪士鞅。而子,你的儿子。而,你,你的。
[5]士鞅奔秦:按,从此栾、范两家结怨。
【译文】
栾说:“这次战役,本是为了报复在栎的失败,结果却无功而返,这是晋国的耻辱。我们家有两人这次出任将帅,能不感到耻辱吗?”便和士鞅一起冲进秦军,结果战死。士鞅跑了回来。栾黡对士匄说:“我弟弟本不想去,都是你儿子叫他去的。结果我弟弟死了,你的儿子却活着回来,是你儿子杀了我的弟弟。你不把他赶走,我就要杀了他。”士鞅就逃往秦国。
【原文】
于是,齐崔杼、宋华阅、仲江会伐秦[1]。不书,惰也[2]。向之会亦如之。卫北宫括不书于向,书于伐秦,摄也[3]。
【注释】
[1]仲江:宋国公孙师之子。
[2]不书,惰也:这是解释齐崔杼、宋华阅、仲江三人都参加讨秦,而《经》文所以只记作齐人、宋人而不记三人的名字,是因为他们临事怠慢。
[3]卫北宫括不书于向,书于伐秦,摄也:这次记下北宫括的名字,是由于他积极参与了讨秦战斗。摄,杨伯峻认为,这里作整顿或佐助讲均可通。
【译文】
这时齐国崔杼、宋国华阅、仲江合兵攻秦,《春秋》不记载其名,是由于他们临事怠慢。向地相会的情形也是这样。卫国北宫括在向之会的记载中没有留下姓名,可在这次伐秦有记载,是因为他这次积极参与了战斗。
【原文】
秦伯问于士鞅曰:“晋大夫其谁先亡?”对曰:“其栾氏乎!”秦伯曰:“以其汰乎?”对曰:“然。栾黡汰虐已甚,犹可以免[1],其在盈乎[2]!”秦伯曰:“何故?”对曰:“武子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爱其甘棠,况其子乎[3]?栾黡死,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没矣[4],而黡之怨实章,将于是乎在[5]。”秦伯以为知言[6],为之请于晋而复之。
【注释】
[1]犹:如果。
[2]盈:栾盈,栾黡之子。
[3]“武子之德在民”四句:因为栾武子有德,人们会像周人作《甘棠》怀念召公一样思念他,何况他的儿子呢。武子,即栾书,栾黡的父亲。甘棠,传说召公奭在甘棠树下听讼断狱,周人思念他而作《甘棠》之诗,见《诗经·国风·召南》。
[4]盈之善未能及人,武子所施没矣:栾盈的善行没有施及别人,栾书的恩泽也消失了。
[5]而黡之怨实章,将于是乎在:人们怨恨栾黡,其亡将在于此。这是为襄公二十三年栾氏被灭伏笔。章,明显。
[6]知言:有见识的话。知,同“智”。
【译文】
秦景公向士鞅打听:“晋国大夫中谁会先灭亡?”回答说:“可能是栾氏吧!”景公说:“是因为他骄横吗?”回答说:“是的。栾黡太过骄横暴虐,如果他可以免于灾祸,这灾祸大概要落到栾盈的头上吧!”景公问:“这是什么缘故呢?”回答说:“栾武子对人民有恩德,正如周民众思念召公那样,因爱其人而施及甘棠树,更何况他的儿子呢?但栾黡死后,栾盈的善行未能施及别人,栾武子所施的恩惠人们又已淡忘,而人们对栾黡的怨恨却越来越大,因而将会在栾盈这里爆发。”景公认为这是有见地的话,便为他向晋国求情,使他回国复位。
【原文】
14.4 卫献公戒孙文子、甯惠子食[1],皆服而朝[2]。日旰不召[3],而射鸿于囿。二子从之[4],不释皮冠而与之言[5]。二子怒。孙文子如戚,孙蒯入使[6]。公饮之酒,使大师歌《巧言》之卒章[7]。大师辞[8],师曹请为之[9]。初,公有嬖妾,使师曹诲之琴,师曹鞭之。公怒,鞭师曹三百。故师曹欲歌之,以怒孙子,以报公[10]。公使歌之,遂诵之[11]。蒯惧,告文子。文子曰:“君忌我矣,弗先,必死[12]。”并帑于戚而入[13],见蘧伯玉[14],曰:“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惧社稷之倾覆,将若之何?”对曰:“君制其国,臣敢奸之[15]?虽奸之,庸知愈乎[16]?”遂行,从近关出[17]。
【注释】
[1]卫献公戒孙文子、甯惠子食:约请孙林父、甯惠子吃饭。戒食,约请吃饭。孙文子,即孙林父。甯惠子,即甯殖。
[2]皆服而朝:都穿朝服在朝堂等着。
[3]日旰(ɡàn):天晚。
[4]二子从之:两人跟到园林里。
[5]不释皮冠而与之言:君见臣,臣穿朝服,君应脱去皮帽。卫献公不脱,是有意羞辱二人。
[6]孙蒯入使:孙林父恼怒地回到戚不再去上朝,而让儿子代替他。孙蒯,孙林父之子。
[7]大师:乐官之长。大,同“太”。《巧言》之卒章:《巧言》乃《诗经·小雅》的篇名。其卒章说:“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卫献公这是借以暗指孙氏跋扈不臣,又无能耐。
[8]大师辞:太师知道这样会更加激怒孙氏,所以不愿歌唱。
[9]师曹:太师所属的乐人。
[10]故师曹欲歌之,以怒孙子,以报公:这是插叙师曹“欲歌之”是为报复被鞭打之恨。
[11]公使歌之,遂诵之:怕孙蒯不知其意,又诵读一遍。歌,依谱歌唱。诵,诵读。杨伯峻曰,歌必依乐谱,诵仅有抑扬顿挫。
[12]君忌我矣,弗先,必死:孙林父决定先发制人。
[13]并帑(nú)于戚而入:将家众迁入戚地,然后入都攻卫献公。帑,指妻室儿女及子弟臣仆等家众。杨伯峻指出,孙氏家众本分二处,一在采邑戚,一在卫都帝丘。这时为发动叛乱,将家众聚于戚,而后率众如帝丘。
[14]见蘧(qú)伯玉:杨伯峻认为,这是孙林父如都时偶然遇见蘧伯玉,因伯玉见他率领兵众,孙氏不得不和他说。蘧伯玉,名瑗(yuàn),谥成子,蘧无咎之子。
[15]奸:冒犯。
[16]虽奸之,庸知愈乎:意思是即使废旧君、立新君,哪里能知道新君就胜过旧君呢?庸知,岂知。
[17]遂行,从近关出:蘧伯玉担心遭祸,从最近的关口出国。
【译文】
卫献公约请孙文子、甯惠子吃饭,二人都穿好朝服等在朝堂上。直到太阳快落山了献公还不召见,反而在苑囿里射雁。二人跟到园里,献公不脱下皮帽就和他们说话。二人心中大怒。孙文子回戚地去,而派孙蒯入朝。献公招待他喝酒,让太师歌唱《巧言》的最后一章。太师推辞了,师曹却主动请求替他唱。起初,献公有个宠妾,师曹被派去教她弹琴,师曹鞭打过她。献公发怒,打了师曹三百鞭子。所以师曹想唱这诗,用以激怒孙蒯,达到报复献公的目的。献公让他唱,他就唱了又诵读了一遍。孙蒯害怕,回去告诉了孙文子。孙文子说:“国君忌恨我了,不先下手就会被他杀死。”于是孙文子把所有家属、家众都集中到戚地,然后入都,途中遇见蘧伯玉,跟他说:“国君的暴虐,是你所知道的。我很担心国家会倾覆,你看该怎么办?”蘧伯玉:“君主控制着国家,臣下哪敢冒犯?即使冒犯他而另立新君,又怎么知道就一定比原来的强呢?”蘧伯玉就离开国都,从最近的边关出境。
【原文】
公使子、子伯、子皮与孙子盟于丘宫[1],孙子皆杀之。四月己未[2],子展奔齐[3]。公如鄄[4],使子行请于孙子[5],孙子又杀之。公出奔齐,孙氏追之,败公徒于河泽[6]。鄄人执之[7]。
【注释】
[1]公使子、子伯、子皮与孙子盟于丘宫:孙氏之兵已迫临公宫,卫献公害怕了,派三人向孙林父求和。子、子伯、子皮,三人是卫国群公子。丘宫,在卫都内。
[2]己未:二十六日。
[3]子展奔齐:卫献公打算奔齐,子展为之先行。子展,卫献公弟。
[4]鄄(juàn):卫地名,在今山东鄄城。
[5]使子行请于孙子:卫献公再次派人去求和。子行,卫国群公子。
[6]河泽:古地名。今山东聊城。
[7]鄄人执之:逮住卫献公的败兵。
【译文】
卫献公派子、子伯、子皮和孙文子在丘宫订立盟约,结果孙文子把三人都杀死。四月二十六日,子展出逃到齐国。献公到鄄地,派子行去向孙文子求和,孙文子又把他杀了。献公逃往齐国,孙文子追赶他,在河泽将其亲兵打败。鄄地人则把这些败兵都抓了起来。
【原文】
初,尹公佗学射于庚公差,庚公差学射于公孙丁。二子追公[1],公孙丁御公。子鱼曰[2]:“射为背师,不射为戮,射为礼乎[3]?”射两而还[4]。尹公佗曰:“子为师,我则远矣[5]。”乃反之[6]。公孙丁授公辔而射之,贯臂[7]。
【注释】
[1]二子:尹公佗和庚公差。
[2]子鱼:庚公差的字。
[3]射为背师,不射为戮,射为礼乎:射是违背师恩,不射又将被杀,而射更合于礼。
[4](qú):车轭下边夹马颈的曲木。
[5]子为师,我则远矣:你因为公孙丁是师傅而不射中,对于我,他只是我的师祖,关系较疏远。
[6]乃反之:回车再追卫献公。
[7]贯臂:公孙丁一箭射穿尹公佗的手臂,卫献公得以逃脱。
【译文】
当初,尹公佗向庚公差学射箭,庚公差向公孙丁学射箭。尹公佗和庚公差追赶献公,而公孙丁为献公驾车。庚公差说:“射是背叛师傅,不射又要被杀,以一种礼仪性的方式来射吧。”于是发箭射中车而回。尹公佗说:“你为了师傅而故意不射中,我和公孙丁的关系就又远了一层。”于是回车再追。公孙丁把缰绳交给献公后便向尹公佗射箭,一箭射穿他的手臂。
【原文】
子鲜从公[1],及竟,公使祝宗告亡,且告无罪[2]。定姜曰[3]:“无神,何告?若有,不可诬也[4]。有罪,若何告无?舍大臣而与小臣谋,一罪也。先君有冢卿以为师保[5],而蔑之[6],二罪也。余以巾栉事先君[7],而暴妾使余[8],三罪也。告亡而已,无告无罪[9]。”
【注释】
[1]子鲜:卫献公同母弟。
[2]公使祝宗告亡,且告无罪:让祝宗将自己出奔之事告于宗庙,且声明自己无罪。祝宗,古代主持祭祀祈祷者。
[3]定姜:卫定公嫡夫人,卫献公嫡母。
[4]诬:欺骗。
[5]有冢卿以为师保:为卿佐即为其师保。冢卿,六卿中掌治国政的人,这里指孙林父、甯殖。师保,古代担任教导贵族子弟职务的官。
[6]蔑:轻视,鄙视。
[7]余以巾栉(zhì)事先君:意谓自己是先君的嫡夫人。巾栉,手巾梳子。
[8]暴妾使余:定姜非卫献公生母,卫献公待她暴虐无礼,如同对待婢妾。
[9]无告:不要。
【译文】
子鲜跟从卫献公。到了边境,献公派祝宗向祖宗神灵报告逃亡,同时告称自己无罪。定姜说:“如果没有神灵,报告什么?如果有,就不能欺骗。明明有罪,为何说没有?抛开大臣而与小臣商议,这是第一宗罪。先君有正卿为你作师保,你却蔑视他们,这是第二宗罪。我是先君的妻子,你对我却像对婢妾一样凶暴,这是第三罪宗。你就报告逃亡罢了,不要说自己无罪。”
【原文】
公使厚成叔吊于卫[1],曰:“寡君使瘠,闻君不抚社稷[2],而越在他竟[3],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执事[4],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5],增淫发泄,其若之何[6]?’”卫人使大叔仪对[7],曰:“群臣不佞[8],得罪于寡君。寡君不以即刑[9],而悼弃之[10],以为君忧。君不忘先君之好,辱吊群臣[11],又重恤之[12]。敢拜君命之辱,重拜大贶[13]。”厚孙归,复命,语臧武仲曰:“卫君其必归乎[14]!有大叔仪以守[15],有母弟以出[16]。或抚其内,或营其外,能无归乎?”
【注释】
[1]厚成叔:鲁国大夫,名瘠。
[2]不抚社稷:指失去君位。抚,有。
[3]越:流亡。
[4]执事:卫国的各位大夫。
[5]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这里厚成叔对卫献公和孙林父都加以批评。不吊,不善。不敏,不明达。
[6]增淫发泄,其若之何:成公十四年卫献公初立,孙氏闻定姜对献公的评论即将私家宝器移于戚,献公因与孙氏有嫌隙,至此时间积久,终于大发作而驱逐卫献公。增淫,积久。
[7]大叔仪:卫国大夫,谥文子。大,同“太”。
[8]不佞:不才。
[9]不以即刑:不处罚群臣。
[10]而悼弃之:卫献公弃臣逃亡。悼,逃。
[11]辱吊群臣:慰问群臣失君。
[12]又重恤之:又哀怜群臣不明达,未尽职。
[13]敢拜君命之辱,重拜大贶(kuànɡ):一谢吊失君,又谢哀怜群臣。贶,赠,赐。
[14]卫君其必归乎:预言卫献公将重回卫国。
[15]有大叔仪以守:有大叔仪留守国内。
[16]有母弟(tuán)以出:有子鲜跟从卫献公出亡。,即子鲜。
【译文】
襄公派厚成叔到卫国慰问说:“我们国君派我来,是因为听说你们国君失去君位,逃亡到国外去了,怎么能不来慰问呢?由于是同盟的关系,派我私下对各位说:‘国君不明智,臣子不敏达,国君不肯宽恕臣子,臣子又不尽职,时间久了而发作,又应该怎么办?’”卫国派太叔仪回应道:“群臣不才,得罪了自己的国君。国君不处罚群臣,而是远远地抛弃了臣子,给贵国国君带来了忧虑。贵国君主不忘与先君的友好,承蒙您前来慰问敝国群臣,又加怜恤。谨此拜谢贵君主的好意,并拜谢对敝国群臣的哀怜。”厚成叔回国复命,对臧武仲说:“卫献公应该能够回国的吧!有太叔仪留守国内,又有同母弟一起出亡。这样,有人安抚国内,有人在国外经营事务,能回不去吗?”
【原文】
齐人以寄卫侯[1]。及其复也[2],以粮归[3]。
【注释】
[1]:即莱国,襄公七年为齐所灭。寄:寓居。
[2]及其复也:卫献公回国在十二年以后,这里提前叙述。
[3]以粮归:卫献公临回国时,把地的粮食席卷而归,可见其贪婪。
【译文】
齐国安排卫献公住在地。到他复位回国的时候,把地的粮食载运回国。
【原文】
右宰穀从而逃归[1],卫人将杀之。辞曰:“余不说初矣[2],余狐裘而羔袖[3]。”乃赦之。
【注释】
[1]右宰穀:卫国大夫。
[2]余不说初矣:意思是当初跟随卫献公出逃并非乐意。说,同“悦”。
[3]余狐裘而羔袖:意思是我一身皆善,唯有跟从国君出走这点小恶。狐裘,贵重,比喻善。羔,比喻恶。
【译文】
右宰穀随从献公出奔又逃回卫国,卫国人要杀他。右宰穀辩解道:“我当初并不是心甘情愿走的,我只是有小过错而已。”卫国便宽赦了他。
【原文】
卫人立公孙剽[1],孙林父、甯殖相之,以听命于诸侯[2]。
【注释】
[1]公孙剽:卫殇公,卫穆公之孙。
[2]听命于诸侯:孙、甯辅佐殇公,听取诸侯的命令。命,杜预《春秋左传注》:“听盟会之命。”
【译文】
卫国立公孙剽为君,孙林父、甯殖辅佐,以听取诸侯的命令。
【原文】
卫侯在,臧纥如齐[1],唁卫侯[2]。卫侯与之言,虐[3]。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4]!其言粪土也[5],亡而不变,何以复国?”子展、子鲜闻之,见臧纥,与之言,道[6]。臧孙说[7],谓其人曰:“卫君必入。夫二子者,或之,或推之[8],欲无入,得乎[9]?”
【注释】
[1]臧纥:鲁国臧武仲名。
[2]唁:慰问生者。
[3]虐:态度粗暴。
[4]其:大概。
[5]粪土:比喻其“虐”。
[6]道:顺。子展、子鲜说话通情达理。
[7]臧孙:即臧纥。
[8]或之,或推之:这里以推车做比喻,指子展、子鲜善于辅佐卫献公。,在前拉车。
[9]欲无入,得乎:这里为襄公二十六年卫献公回国伏笔。
【译文】
卫献公在地,臧纥到齐国来慰问他。献公和他交谈,态度粗暴。臧纥出来以后对手下人说:“卫国国君大概不可能回国了!他的话就如同粪土,逃亡在外却不悔改,怎么能回国复位?”子展、子鲜听说了,进见臧纥,与他交谈,很通情达理。臧纥很高兴,对手下说:“卫国国君一定能回国。这两人一个推一个拉,怎能不回国呢?”
【原文】
14.5 师归自伐秦[1],晋侯舍新军[2],礼也。成国不过半天子之军[3]。周为六军,诸侯之大者,三军可也[4]。于是知朔生盈而死[5],盈生六年而武子卒[6],彘裘亦幼[7],皆未可立也。新军无帅,故舍之[8]。
【注释】
[1]师归自伐秦:伐秦的诸侯之师回国。
[2]舍:废除。这里指晋国撤销新军。
[3]成国:大国。
[4]诸侯之大者,三军可也:古代诸侯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晋为大国,三军合于礼制。
[5]知朔:知长子。
[6]武子:知。
[7]彘裘:士鲂之子。
[8]新军无帅,故舍之:知氏、士氏都是晋国的强宗,无人继承卿位,是撤新军的原因。
【译文】
军队攻打秦国归来,晋悼公裁掉新军,这是合于礼的。大国的军队不超过周王军队的一半。周是六军,诸侯中的大国,三军就可以了。当时知朔生了知盈就去世了,知盈出生六年知去世,彘裘也还年幼,都不能做继承人。新军没有主帅,所以把它撤销了。
【原文】
14.6 师旷侍于晋侯[1]。晋侯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对曰:“或者其君实甚[2]。良君将赏善而刑淫[3],养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4]。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5]?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6]。若困民之主[7],匮神乏祀[8],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9]?弗去何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10],勿使失性。有君而为之贰[11],使师保之,勿使过度[12]。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13],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14],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15],过则匡之[16],患则救之,失则革之[17]。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18]。史为书[19],瞽为诗[20],工诵箴谏[21],大夫规诲[22],士传言[23],庶人谤[24],商旅于市[25],百工献艺[26]。故《夏书》曰[27]:‘遒人以木铎徇于路[28]。官师相规[29],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谏失常也[30]。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31],以从其淫[32],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33]。”
【注释】
[1]师旷:晋国乐师子野。
[2]其君实甚:卫献公过分。
[3]刑淫:责罚邪恶。
[4]盖之如天,容之如地:覆盖百姓如天之高大,容载百姓如地之宽厚。
[5]其可出乎:其,同“岂”。
[6]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国君主持祭祀,是百姓的希望。
[7]若困民之主:使百姓财货匮乏。主,应为“生”,形近而误。
[8]匮神乏祀:鬼神失去祭祀。匮,缺乏。
[9]将安用之:如果国君如此,则不必有君。
[10]司牧:管理牧养,即统治。
[11]贰:卿佐。
[12]使师保之,勿使过度:上天又设立卿佐师保去辅佐国君,使他不超越法度。
[13]“是故天子有公”五句:公、卿、侧室、贰宗、朋友各为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之辅佐。朋友,或指同宗,或指同师门。
[14]皂、隶:官府奴隶。牧:养牛的奴隶。圉:养马的奴隶。亲昵(nì):亲近之人。
[15]赏:宣扬。
[16]匡:纠正。
[17]革:更改。
[18]补察其政:观察并补救政令得失。
[19]史为书:太史记录国君言行。
[20]瞽(ɡǔ)为诗:瞽用诗讽谏。古代以瞽者为乐官,因此指乐师。瞽,眼瞎。
[21]工:乐工。箴谏:规劝匡正的话。
[22]规诲:规谏教导。
[23]士传言:士人通过大夫传达他们的意见。
[24]谤:议论,指责。
[25]商旅于市:商旅在市中议论。商、旅,同义词连用。
[26]百工献艺:百工各就其事提出意见。百工,各种工匠。
[27]《夏书》:这是逸书,《古文尚书》羼入今《胤征篇》。
[28]遒(qiú)人以木铎徇于路:遒人摇着木铎在大路上巡行宣令。遒人,地方宣令之官。木铎,木舌的铜铃。
[29]官师相规:官师自相规劝。官师,大夫。
[30]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谏失常也:平常有谏官,待孟春之月才有遒人巡路之事,在下者可乘此机会进谏。谏失常,恐人君失常度而谏。
[31]肆:任意胡为。
[32]从:同“纵”。
[33]必不然矣:按,本段中师旷认为“民为邦本”,卫人出君,过分的是君而不是卫人。
【译文】
师旷随侍在晋悼公身边。悼公说:“卫国人赶走了他们国君,不也太过分了吗?”回答说:“也许是国君太过分了。好的国君会奖励善良而处罚邪恶,抚育百姓如同对待子女,覆盖他们就像天一样,容纳他们就跟地一样。人民尊奉国君,爱戴他就像爱戴父母,景仰他如同景仰日月,敬重他如同敬重神明,畏惧他就像畏惧雷霆,又怎么会赶走他呢?作为国君,是祭神的主持者,又是民众的希望。要是使百姓财货匮乏,神灵失去祭祀,百姓绝望,国家无人主持,那还要国君何用?为什么不赶走他?上天化育万民并为他们设立国君,是要他治理民众,不使他们失去天性。上天又设立卿佐师保去辅佐国君,不使他超越法度。因此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设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都有亲近的人,用来互相帮助。好的就表彰,不对就纠正,灾患则援救,错失就改正。从天子以下各自有父兄子弟审察补救其行事的得失。太史做记录,乐师作歌诗,乐工诵读箴谏,大夫规劝教诲,士传达意见,庶人评议,商人在市场议论,工匠呈献技艺。所以《夏书》说:‘遒人摇着木铎在路上巡行,官员规劝,工匠通过技艺进行谏劝。’正月孟春时就有遒人巡行,是为了让人谏劝君主失去常规的行为。上天对民众的关爱实在是够周全了,难道会让一个人在百姓头上胡作非为,放纵其邪恶,而丢弃天地的本性?一定不会这样的。”
【原文】
14.7 秋,楚子为庸浦之役故[1],子囊师于棠[2],以伐吴,吴人不出而还。子囊殿,以吴为不能而弗儆。吴人自皋舟之隘要而击之[3],楚人不能相救。吴人败之,获楚公子宜穀。
【注释】
[1]楚子为庸浦之役故:楚国去年在庸浦打败吴军。
[2]棠:古地名。在今江苏六合西北。
[3]皋舟:吴险隘之道。要:拦腰截击。
【译文】
秋,楚康王为庸浦战役的缘故,派子囊从棠地出师伐吴,吴国不出兵迎战,楚军便撤回。子囊断后,以为吴国不是对手而不加防备。吴国军队从皋舟的险隘拦腰截击楚军,楚军不能彼此相救。吴国打败楚国,俘获了楚国公子宜穀。
【原文】
14.8 王使刘定公赐齐侯命[1],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2],股肱周室,师保万民,世胙大师[3],以表东海[4]。王室之不坏,繄伯舅是赖[5]。今余命女环[6],兹率舅氏之典[7],纂乃祖考[8],无忝乃旧[9]。敬之哉,无废朕命!”
【注释】
[1]王使刘定公赐齐侯命:周灵王将娶齐女,所以先赐齐灵公荣宠。赐命,对诸侯赐以荣宠。
[2]伯舅:对异姓诸侯的称呼。大公:指吕尚,即姜太公。大,同“太”。右:辅佐。
[3]胙:酬谢。大师:大公。
[4]以表东海:使之在东海显扬光大。
[5]繄:发语词,无实义。
[6]环:齐灵公名。
[7]兹:借为“孳”,努力不懈。率:遵循。典:常法。
[8]纂:继承。祖考:指祖先。
[9]无忝(tiǎn)乃旧:无愧于祖先。忝,玷辱。
【译文】
周灵王派刘定公赐给齐灵公荣宠,说道:“往昔伯舅太公辅佐我先王,成为周室的股肱,百姓的师保。为此世代酬谢太师,让他在东海显扬光大。周王室没有颓败,全仗了伯舅。现在我命令你环,你要孜孜不倦地遵循舅氏的常规,继承你的祖先,不要玷辱他们。你要恭敬啊,不要废弃我的命令!”
【原文】
14.9 晋侯问卫故于中行献子[1],对曰:“不如因而定之。卫有君矣[2],伐之,未可以得志,而勤诸侯。史佚有言曰:‘因重而抚之[3]。’仲虺有言曰[4]:‘亡者侮之,乱者取之,推亡,固存[5],国之道也。’君其定卫以待时乎[6]!”冬,会于戚,谋定卫也[7]。
【注释】
[1]晋侯问卫故于中行献子:卫人逐其君,悼公问是否应当讨伐。故,事。中行献子,即荀偃。
[2]卫有君矣:已经立了殇公。
[3]重:指殇公已定位。
[4]仲虺(huī):商汤左相。
[5]推亡:推翻灭亡的。固存:巩固存在的。此荀偃意之所在。
[6]待时:待卫国昏乱之时再讨伐。
[7]会于戚,谋定卫也:按,孙林父也参与了此会,即所谓“以听命于诸侯”。
【译文】
晋悼公向荀偃征求对卫国的策略,回答说:“不如根据现状而先安定它。卫国已有国君,讨伐它,不见得能够达到目的,反而要劳动诸侯。史佚有句话说:‘在它安定的基础上安抚它。’仲虺有句话说:‘已经灭亡的可以欺侮,正在动乱的可以攻取,推翻灭亡的,巩固存在的,这才是治国之道。’国君您还是安定卫国以等待时机吧!”冬,在戚地相会,是为了商议安定卫国办法。
【原文】
14.10 范宣子假羽毛于齐而弗归[1],齐人始贰。
【注释】
[1]范宣子假羽毛于齐而弗归:此二物为齐国所有,范宣子借观之后不归还。羽,鸟羽。毛,旄牛尾。二物皆可用于舞,也可用作旗杆或仪仗装饰。
【译文】
范宣子向齐国借了鸟羽和旄牛尾而不还,于是齐国开始有二心。
【原文】
14.11 楚子囊还自伐吴[1],卒。将死,遗言谓子庚[2]:“必城郢[3]。”君子谓:“子囊忠。君薨,不忘增其名[4],将死,不忘卫社稷,可不谓忠乎?忠,民之望也。《诗》曰:‘行归于周,万民所望[5]。’忠也。”
【注释】
[1]子囊:公子贞。
[2]子庚:公子午,继子囊为令尹。
[3]必城郢:城郢以备吴。
[4]君薨,不忘增其名:楚共王死时谥其为共。
[5]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引《诗》见《诗经·小雅·都人士》的首章,意思是德行归于忠信,即为万民所瞻仰。这里用来赞扬子囊。
【译文】
楚国子囊攻讨吴国回来,就去世了。临终时,留遗言给子庚:“必须修筑郢地城墙。”君子认为:“子囊忠诚。国君去世,不忘谥他为共,自己将死,不忘保卫国家,能不说是忠吗?忠诚是人民所希望的。《诗》说:‘德行归于忠信,即为万民所仰望。’就是说忠诚的意思。”
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