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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年
【经】
【原文】
27.1 二十有七年春[1],齐侯使庆封来聘[2]。
27.2 夏,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屈建、蔡公孙归生、卫石恶、陈孔奂、郑良霄、许人、曹人于宋[3]。
27.3 卫杀其大夫甯喜。
27.4 卫侯之弟出奔晋[4]。
27.5 秋七月辛巳[5],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6]。
27.6 冬十有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7]。
【注释】
[1]二十有七年:鲁襄公二十七年当周灵王二十六年,前546。
[2]齐侯使庆封聘:齐景公新即位,派庆封聘鲁通好。
[3]夏,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屈建、蔡公孙归生、卫石恶、陈孔奂、郑良霄、许人、曹人于宋:诸侯会于宋,召开弭兵大会。
[4]卫侯之弟出奔晋:甯喜被杀,子鲜逃亡晋国。,即子鲜。
[5]辛巳:初五。
[6]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弭兵大会完成,十三个诸侯国结盟。
[7]冬十有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即前546年10月13日之日全蚀。
【译文】
鲁襄公二十七年春,齐景公派庆封来鲁国聘问。
夏,叔孙豹和晋国赵武、楚国屈建、蔡国公孙归生、卫国石恶、陈国孔奂、郑国良霄及许国人、曹国人在宋国会盟。
卫国杀死他们的大夫甯喜。
卫献公弟弟出奔晋国。
秋七月初五,叔孙豹和各国诸侯大夫在宋订盟。
冬十二月初一,发生日食。
【传】
【原文】
27.1 二十七年春,胥梁带使诸丧邑者具车徒以受地,必周[1]。使乌馀具车徒以受封[2]。乌馀以众出,使诸侯伪效乌馀之封者,而遂执之[3],尽获之[4]。皆取其邑,而归诸侯[5]。诸侯是以睦于晋。
【注释】
[1]胥梁带使诸丧邑者具车徒以受地,必周:胥梁带想智取乌馀,所以让各失地的诸侯准备好车兵、徒兵,来接受土地,行动必须秘密。按,此段应与上年《传》末章连读。丧邑者,失地的诸侯国。周,行动秘密。
[2]使乌馀具车徒以受封:诈请乌馀来受地。
[3]使诸侯伪效乌馀之封者,而遂执之:让齐、鲁等国假装把土地送给乌馀,乘机逮住乌馀。效,献。
[4]尽获之:乌馀随从也都被抓。
[5]皆取其邑,而归诸侯:将乌馀所夺诸侯之地归还给诸侯。以廪丘归齐,以羊角归卫,以高鱼归鲁。
【译文】
鲁襄公二十七年春,胥梁带让失去城邑的各诸侯国准备好车兵、步兵前来接受城邑,要求行动须秘密。让乌馀也备好车兵步卒来受封。乌馀带领部众出来,胥梁带要诸侯装做向乌馀献上封地,乘机逮捕了乌馀,他身边的人也无一漏网。把他侵占的城邑,统统归还给诸侯。因此诸侯都顺服晋国。
【原文】
27.2 齐庆封来聘,其车美。孟孙谓叔孙曰:“庆季之车[1],不亦美乎?”叔孙曰:“豹闻之:‘服美不称,必以恶终[2]。’美车何为?”叔孙与庆封食[3],不敬。为赋《相鼠》[4],亦不知也。
【注释】
[1]庆季:即庆封。
[2]服美不称,必以恶终:古人衣着、车马、装饰都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因此当时人认为超越等级,必有恶果。
[3]叔孙与庆封食:设便宴招待庆封。
[4]《相鼠》:《诗经·国风·鄘风》的篇名,其中有“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句,叔孙赋此以讥刺庆封,庆封也不明白,可见他愚昧无知。此事为明年庆封逃亡做铺垫。
【译文】
齐国庆封来鲁国聘问,他的车子十分华美。孟孙对叔孙说:“庆封的车,不显得太漂亮了吗?”叔孙说:“我听说:‘车马服饰的漂亮和人不相称,必将得到恶果。’华美的车子又有什么用?”叔孙招待庆封宴饮,庆封表现得很不恭敬。叔孙为此赋《相鼠》,庆封也不知道是在讽刺自己。
【原文】
27.3 卫甯喜专[1],公患之。公孙免馀请杀之[2]。公曰:“微甯子,不及此[3]。吾与之言矣[4]。事未可知[5],只成恶名,止也。”对曰:“臣杀之,君勿与知。”乃与公孙无地、公孙臣谋,使攻甯氏[6]。弗克,皆死[7]。公曰:“臣也无罪,父子死余矣[8]!”夏,免馀复攻甯氏,杀甯喜及右宰穀,尸诸朝。石恶将会宋之盟,受命而出[9]。衣其尸,枕之股而哭之[10]。欲敛以亡[11],惧不免,且曰:“受命矣。”乃行[12]。
【注释】
[1]卫甯喜专:甯喜把持朝政。
[2]公孙免馀:卫国大夫。
[3]微甯子,不及此:靠甯喜之力才得以返国。
[4]吾与之言矣:当初有“政由甯氏,祭则寡人”的约言,见上年《传》。
[5]事未可知:指杀甯喜未必能成功。
[6]乃与公孙无地、公孙臣谋,使攻甯氏:卫献公终究容不得“政由甯氏”,默许免馀杀掉甯氏。
[7]弗克,皆死:公孙无地和公孙臣都死了。
[8]臣也无罪,父子死余矣:献公出亡时,公孙臣之父为孙氏所杀。死余,为我而死。
[9]石恶将会宋之盟,受命而出:石恶受命赴宋国参加弭兵大会。
[10]衣其尸,枕之股而哭之:石恶也是甯氏一党,于是给甯喜尸体穿好衣服,枕尸体而哭。
[11]欲敛以亡:准备大殓甯喜后逃亡。
[12]惧不免,且曰:“受命矣。”乃行:石恶想逃亡,又怕受祸,只好先受命赴宋。
【译文】
卫国甯喜专权,卫献公很不满。公孙免馀请求杀掉甯喜。献公说:“没有甯喜我就不会有今天。我和他曾有约定。事情成功与否没把握,只会得到坏名声,不能做。”公孙免馀说:“下臣去杀他,国君您不要参与。”于是和公孙无地、公孙臣商量,让他们去攻讨甯氏。没能成功,二人都战死。献公说:“公孙臣没罪,他们父子都是为我而死!”夏,免馀又攻甯氏,杀甯喜和右宰穀,把他们的尸体陈列在朝堂。石恶将要参加宋国的盟会,受命出使。给甯喜尸体穿上衣服,头枕在尸体的大腿上号哭。想把甯喜入殓后逃亡,又担心无法免祸,便说:“我已受命要走了。”就动身去宋国。
【原文】
子鲜曰:“逐我者出,纳我者死[1]。赏罚无章,何以沮劝[2]?君失其信,而国无刑,不亦难乎[3]?且实使之[4]。”遂出奔晋。公使止之,不可。及河,又使止之。止使者而盟于河[5]。托于木门[6],不乡卫国而坐[7]。木门大夫劝之仕,不可,曰:“仕而废其事[8],罪也,从之,昭吾所以出也[9]。将谁诉乎?吾不可以立于人之朝矣。”终身不仕。公丧之如税服终身[10]。
【注释】
[1]逐我者出,纳我者死:孙林父逐卫献公,逃亡晋国;甯喜纳卫献公,被杀。
[2]沮:止,止恶。劝:勉,勉励为善。
[3]君失其信,而国无刑,不亦难乎:献公失信无刑,难以治国。
[4]实使之:当初子鲜劝甯喜接纳献公。
[5]止使者而盟于河:子鲜拒绝使者的挽留,并指河为誓,表示决不返回。
[6]托于木门:子鲜寓居木门,发誓终身不仕。托,寄寓而不仕。木门,晋国城邑,在今河北河间西北。
[7]不乡卫国而坐:子鲜不肯面对卫国而坐,表示深恶痛绝。乡,通“向”。
[8]仕而废其事:指废弃自己的职责。
[9]昭吾所以出也:再出仕,等于宣扬了自己逃亡的原因。
[10]公丧之如税服终身:子鲜死后,卫献公为他服丧一直到死。税服,即服,一种稀疏细布所制的丧服。
【译文】
子鲜说:“驱逐我们的出逃在外,接纳我们的又已死去。赏罚没有章法,用什么来止恶劝善?国君失其信用,国家没有正确的刑罚,要维持下去不是太难了吗?何况这事其实是我让甯喜做的。”便出奔晋国。献公派人劝止他,不听。到黄河边,献公又派人挽留。他不让使者再前来,面对黄河发誓。他寓居在木门,不肯面对卫国的方向坐。木门大夫劝他出来做官,他不同意,说:“做官而不努力做事,这是罪过,尽力去做,则把我出亡之事彰明于世。我的苦衷又能向谁诉说呢?我不能够立于别人的朝廷上了。”于是终身不再做官。他去世后,卫献公为他服丧到死。
【原文】
公与免馀邑六十,辞曰:“唯卿备百邑,臣六十矣。下有上禄,乱也[1],臣弗敢闻[2]。且甯子唯多邑,故死,臣惧死之速及也[3]。”公固与之,受其半。以为少师。公使为卿,辞曰:“大叔仪不贰,能赞大事,君其命之[4]。”乃使文子为卿[5]。
【注释】
[1]下有上禄,乱也:免馀为大夫,不能有上卿的爵禄,否则将有祸乱。
[2]臣弗敢闻:谢绝不受。
[3]且甯子唯多邑,故死,臣惧死之速及也:甯喜多邑而死,免馀引以为戒。
[4]大叔仪不贰,能赞大事,君其命之:上年《传》太叔仪曾说“臣不能贰”,因此建议任命太叔仪。
[5]文子:太叔仪。
【译文】
献公赐给公孙免馀六十座城,公孙免馀辞谢道:“只有卿才能有百座城邑,下臣已六十了。官居下位而有上位的禄封,将有祸乱,下臣不敢接受。而且甯喜正是因为城邑过多,所以被杀,下臣也怕死期会很快到来。”献公坚持要给他,只接受一半。献公任命他为少师。又要他任卿职,他辞谢说:“太叔仪忠心耿耿,能主持大事,请国君任命他吧。”于是任命太叔仪为卿。
【原文】
27.4 宋向戌善于赵文子,又善于令尹子木,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1]。如晋,告赵孟。赵孟谋于诸大夫,韩宣子曰:“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2],小国之大灾也。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3]。弗许,楚将许之,以召诸侯,则我失为盟主矣。”晋人许之。如楚,楚亦许之。如齐,齐人难之。陈文子曰:“晋、楚许之,我焉得已?且人曰‘弭兵’,而我弗许,则固携吾民矣[4],将焉用之?”齐人许之。告于秦,秦亦许之。皆告于小国,为会于宋。
【注释】
[1]宋向戌善于赵文子,又善于令尹子木,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宋国向戌和赵文子、子木相友善,并想为自己取得名誉,因此力促弭兵大会的召开。弭兵,停止战争。以为名,取得名声。按,弭兵之意,各诸侯国早已有之。襄公二十五年晋国赵文子就说过“自今以往,兵其少弭矣”。此时晋、齐等国因内部斗争消耗了国力,无法大规模对外用兵,楚国受吴国牵制,也无力和晋国争雄,因此具备弭兵的条件。
[2]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战争残害民众,又耗费财用。蠹,蛀虫。
[3]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战争未必能长久停止,但不可不答应。
[4]携吾民矣:百姓将对执政者有怨言离心。
【译文】
宋国向戌与晋国赵文子友好,又和楚国令尹子木有交情,想以消除诸侯之间的争战博得名声。他来到晋国,把这想法告诉了赵文子。赵文子和各位大夫商议,韩起说:“战争是对民众的残害,又是消耗国家财力的蠹虫,是小国的大灾难。有人想制止战争,即便办不成,也要答应他。要是不答应,楚国就将应许他,以此号召诸侯,那么我们将失去盟主的地位。”晋国答应了向戌。向戌来到楚国,楚国也答应了。到齐国,齐国感到为难。陈文子说:“晋、楚都答应了,我们怎么能阻止这事?而且人家说‘停止战争’,我们不同意,那就会使我国民众生出二心,将怎么使用他们?”齐国也答应了。又告知秦国,秦国也赞成。于是遍告各小国,在宋国举行盟会。
【原文】
五月甲辰[1],晋赵武至于宋。丙午[2],郑良霄至。六月丁未朔[3],宋人享赵文子,叔向为介[4]。司马置折俎,礼也[5]。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6]。戊申[7],叔孙豹、齐庆封、陈须无、卫石恶至。甲寅[8],晋荀盈从赵武至[9]。丙辰[10],邾悼公至。壬戌[11],楚公子黑肱先至,成言于晋[12]。丁卯[13],宋向戌如陈,从子木成言于楚[14]。戊辰[15],滕成公至。子木谓向戌:“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也[16]。”庚午[17],向戌复于赵孟。赵孟曰:“晋、楚、齐、秦,匹也[18],晋之不能于齐,犹楚之不能于秦也[19]。楚君若能使秦君辱于敝邑,寡君敢不固请于齐[20]?”壬申[21],左师复言于子木[22],子木使驲谒诸王[23]。王曰:“释齐、秦,他国请相见也[24]。”秋七月戊寅[25],左师至[26]。是夜也,赵孟及子晳盟[27],以齐言[28]。庚辰[29],子木至自陈。陈孔奂、蔡公孙归生至。曹、许之大夫皆至。以藩为军[30]。
【注释】
[1]甲辰:二十七日。
[2]丙午:二十九日。
[3]丁未朔:初一。
[4]为介:做副手,陪客。
[5]司马置折俎,礼也:把熟牲切成小块盛于俎上,这合乎诸侯享卿之礼。
[6]仲尼使举是礼也,以为多文辞:向戌很得意于自己的弭兵之举,宴享赵武时辞藻甚美,后来孔子见到这次礼仪的记载,认为辞藻修饰太多。举,记录。
[7]戊申:初二。
[8]甲寅:初八。
[9]晋荀盈从赵武至:晋国以赵武为主,荀偃十天后到。
[10]丙辰:初十。
[11]壬戌:十六日。
[12]成言:征询和约条件。
[13]丁卯:二十一日。
[14]宋向戌如陈,从子木成言于楚:当时楚国令尹屈建在陈国。
[15]戊辰:二十二日。
[16]请晋、楚之从交相见也:请晋、楚二国的附属国属晋的朝楚,属楚的朝晋。
[17]庚午:二十四日。
[18]晋、楚、齐、秦,匹也:四大国地位对等。
[19]晋之不能于齐,犹楚之不能于秦也:晋不能指挥齐,楚也不能指挥秦。
[20]楚君若能使秦君辱于敝邑,寡君敢不固请于齐:楚能让秦朝于晋,则晋必能让齐朝于楚。赵武有意以此为难楚国。
[21]壬申:二十六日。
[22]左师:即向戌。
[23]驲(rì):传车。谒诸王:报告楚王。
[24]释齐、秦,他国请相见也:楚国提出“晋、楚之从交相见也”的要求,即要原先分别从属于晋、楚的中小国家现在同时负担向晋、楚二国朝贡的义务。原来从属晋的侯国占多数,这样对晋不利。由于晋国的反对,楚国同意免去齐、秦,其他各国仍“交相见”。
[25]戊寅:初二。
[26]左师至:向戌从陈国回来。
[27]子晳:楚国公子黑肱。
[28]以齐言:商定同意盟辞,到时不能再反悔争讼。
[29]庚辰:初四。
[30]以藩为军:虽是盟会,诸侯仍各带有军队,只是不互相表示敌意。藩,藩篱,不筑营垒,仅以篱笆为营墙。
【译文】
五月二十七日,晋国赵文子到达宋国。二十九日,郑国良霄到。六月初一,宋国设享礼招待赵文子,叔向为副主宾。司马把煮好的熟肉切好放在俎上,这是合于礼的。后来孔子看到这次礼仪的记载,认为宾主间文辞修饰过多。初二,叔孙豹、齐国庆封、陈国须无、卫国石恶也到了。初八,晋国荀盈随赵文子之后到达。初十,邾悼公到。十六日,楚国公子黑肱先来,与晋国商议和约条款。二十一日,宋国向戌到陈国,与子木商谈有关楚国的条件。二十二日,滕成公到。子木对向戌说:“请晋、楚二国的服从国互相交换朝见。”二十四日,向戌把子木的意见回复给赵文子。赵文子说:“晋、楚、齐、秦四国地位对等,晋国不能指挥齐国,就如楚国不能指使秦国一样。楚国国君要能让秦国国君屈尊到敝国,我们国君岂敢不坚持向齐国提出这种请求?”二十六日,向戌又向子木转告此话,子木派人坐传车请示楚康王。康王说:“除去齐、秦二国,其他国家要互相朝见。”秋七月初二,向戌到达。当晚,赵文子和公子黑肱谈妥盟书的条款,统一了口径。初四,子木从陈国到达。陈国孔奂、蔡国公孙归生也来到。曹、许二国的大夫都来了。各国军队以藩篱为分界。
【原文】
晋、楚各处其偏[1]。伯夙谓赵孟曰[2]:“楚氛甚恶,惧难[3]。”赵孟曰:“吾左还[4],入于宋,若我何[5]?”辛巳[6],将盟于宋西门之外,楚人衷甲[7]。伯州犁曰:“合诸侯之师,以为不信,无乃不可乎?夫诸侯望信于楚,是以来服。若不信,是弃其所以服诸侯也。”固请释甲[8]。子木曰:“晋、楚无信久矣,事利而已[9]。苟得志焉,焉用有信?”大宰退[10],告人曰:“令尹将死矣,不及三年。求逞志而弃信,志将逞乎[11]?志以发言[12],言以出信[13],信以立志[14],参以定之[15]。信亡[16],何以及三[17]?”赵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为不信,犹不可,单毙其死[18]。若合诸侯之卿,以为不信,必不捷矣[19]。食言者不病[20],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济之[21],必莫之与也,安能害我?且吾因宋以守病[22],则夫能致死[23]。与宋致死[24],虽倍楚可也[25]。子何惧焉?又不及是[26]。曰弭兵以召诸侯,而称兵以害我[27],吾庸多矣[28],非所患也。”
【注释】
[1]晋、楚各处其偏:晋在北,楚在南,各在两头。
[2]伯夙:即荀盈。
[3]楚氛甚恶,惧难(nàn):伯夙发觉楚国心怀不轨,气氛不对,担心楚国发难攻晋。难,祸难。
[4]左还:向左而行。还,旋转,回旋。
[5]入于宋,若我何:赵孟认为,有事就跑进宋国都城,不怕楚人发难。
[6]辛巳:初五。
[7]楚人衷甲:楚国心怀不轨,暗中穿甲做好战斗准备。衷甲,在外衣里穿上铠甲。
[8]固请释甲:伯州犁主张以信用服诸侯。释甲,脱去铠甲。
[9]事利而已:事情有利于我则可,不必讲信义。
[10]大宰:即伯州犁。
[11]求逞志而弃信,志将逞乎:意谓弃信必不能得志。
[12]志以发言:有意志于是发之于语言。志,指意志、思想。
[13]言以出信:有语言则必须有相应的行动,才产生信用。
[14]信以立志:言行相符,其志才得以树立。
[15]参以定之:志、言、信三者俱备才能安定。参,通“三”。
[16]信亡:楚与向戌本来有约言,现在要动武,是无信。
[17]何以及三:按,此为明年子木死伏笔。
[18]单毙其死:无信的人必定没有善终。单,通“殚”。尽。毙,踣,仆倒。
[19]捷:成功。
[20]不病:不能害人。
[21]僭:诈伪。济:利用。
[22]且吾因宋以守病:我们为楚所困,则进入宋国都城。病,指为楚所困。
[23]则夫能致死:这样晋军人人能拼死命。夫,指晋军。
[24]与宋致死:宋军也能拼命。
[25]虽倍楚可也:楚军再增一倍也不怕。按,以上是从楚军进攻考虑。
[26]又不及是:此句是叔向估计楚国不敢贸然进攻。
[27]称兵:举兵。
[28]庸:用,好处。
【译文】
晋、楚人马各自驻扎在两头。伯夙对赵文子说:“楚军的气氛很不好,怕会发动袭击。”赵文子说:“我们从左边绕过去,进入宋都,他能把我们怎么样?”初五,将在宋国西门外会盟,楚人贴身穿着铠甲。伯州犁说:“会合诸侯的军队,却对他们不讲信用,恐怕不合适吧?诸侯希望得到楚国的信任,所以前来表示顺服。如果不守信,就是丢弃让诸侯顺服的东西了。”坚持请求脱去铠甲。子木说:“晋、楚之间相互无信用已经很久了,只做对我们有利的事就行了。如果获得成功,又要什么信用?”伯州犁退了出来,告诉别人说:“子木快死了,用不了三年。为了满足自己的意愿而背信弃义,目的能实现吗?有意愿便发而为言语,说出话就形成信用,有了信用便可以实现意愿,这三者是互相关联着的。没了信用,又怎么能活三年呢?”赵文子对楚国人身穿甲衣感到不放心,把此事告诉叔向。叔向说:“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普通人一旦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尚且不行,一概不得好死。如果会合诸侯的卿做出不守信的事情,必定不会成功的。说话不算数的人不可能对人产生危害,这不会是你的祸患。以信用召集他人,却用虚伪待人,必然没人听他的,怎么能危害我们?而且我们依凭宋国来防御他们制造的威胁,那么人人都会拼命。我们和宋国拼死抗争,即使楚军增加一倍也抵挡得了。你又担心什么呢?何况事情未必就会到这个地步。说是要消除战争而把诸侯招来,却发动战事来危害我们,我们将得到的好处可就多了,你不要担心。”
【原文】
季武子使谓叔孙以公命,曰:“视邾、滕[1]。”既而齐人请邾,宋人请滕[2],皆不与盟[3]。叔孙曰:“邾、滕,人之私也[4];我,列国也,何故视之?宋、卫,吾匹也。”乃盟[5]。故不书其族,言违命也。
【注释】
[1]视邾、滕:由于“交相见”,中小国家要负担双重贡赋,因此季武子以襄公之命告诉叔孙豹,将鲁国等同于邾、滕小国,以求减轻贡赋。
[2]既而齐人请邾,宋人请滕:齐、宋请求以邾、滕作为自己的属国,不再向晋、楚朝贡。
[3]皆不与盟:邾、滕因此失去独立国地位,不参与盟会。
[4]私:私属之国。
[5]乃盟:鲁国和宋、卫相等,于是参加盟会。
【译文】
季武子派人以襄公的名义告诉叔孙豹,说:“把我国的地位等同于邾、滕二国。”不久齐国提出把邾国作为其属国的要求,宋国则提出滕国为属国,都不参加结盟。叔孙豹说:“邾、滕是人家的私属;我们是诸侯国,为什么要和他们等同起来?宋、卫二国才是和我们对等的。”于是参加结盟。《春秋》因此不记载其族名,是说叔孙豹违背了命令的缘故。
【原文】
晋、楚争先[1]。晋人曰:“晋固为诸侯盟主,未有先晋者也。”楚人曰:“子言晋、楚匹也,若晋常先,是楚弱也。且晋、楚狎主诸侯之盟也久矣[2],岂专在晋?”叔向谓赵孟曰:“诸侯归晋之德只[3],非归其尸盟也[4]。子务德,无争先。且诸侯盟,小国固必有尸盟者[5],楚为晋细,不亦可乎[6]?”乃先楚人。书先晋,晋有信也。
【注释】
[1]晋、楚争先:二国争先歃血,实际是争当盟主。
[2]且晋、楚狎主诸侯之盟也久矣:许多诸侯国时而服楚,时而服晋,因此楚国也有主持盟会的时候。狎,更替。
[3]只:语尾助词,无意义。
[4]尸盟:主盟。
[5]小国固必有尸盟者:小国主持会盟的琐细事务。固必,当然。
[6]楚为晋细,不亦可乎:叔向用这话宽慰赵孟,实际上准备做出让步。细,指歃血为盟琐细的具体事务。
【译文】
晋、楚二国争着要先歃血。晋国人说:“晋国本来就是诸侯盟主,从来没有先于晋国歃血的国家。”楚国人说:“你说过晋、楚是对等的国家,如果总是晋国在先,这是意味着楚国弱于晋国。再说晋、楚轮流主持诸侯盟会已经很久了,怎么能总由晋国当盟主?”叔向对赵文子说:“诸侯归服的是晋国的德行,不是归服它是否主持盟会。您致力于修明德行,不要去争歃血的先后。而且诸侯结盟,小国本来就要为主盟做具体事务,让楚国为晋国做具体琐细的事务,不就行了吗?”于是让楚国先歃血。《春秋》记载把晋国放在前面,这是由于晋国有信用。
【原文】
壬午[1],宋公兼享晋、楚之大夫,赵孟为客[2],子木与之言,弗能对。使叔向侍言焉[3],子木亦不能对也[4]。
【注释】
[1]壬午:初六。
[2]客:上宾。
[3]使叔向侍言焉:叔向在旁边帮着答对。
[4]子木亦不能对也:晋、楚相争激烈,互不相让。
【译文】
初六,宋平公同时设享礼招待晋、楚两国大夫,赵文子为主宾,子木和他交谈,赵文子无法应对。让叔向在一旁帮着回应,结果子木也不能应对。
【原文】
乙酉[1],宋公及诸侯之大夫盟于蒙门之外[2]。子木问于赵孟曰:“范武子之德何如[3]?”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4]。”子木归,以语王[5]。王曰:“尚矣哉[6]!能歆神、人[7],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8]。”子木又语王曰:“宜晋之伯也[9],有叔向以佐其卿,楚无以当之,不可与争[10]。”
【注释】
[1]乙酉:初九。
[2]蒙门:宋国都东北门。
[3]范武子之德何如:士会以贤闻名诸侯,所以屈建问赵孟。范武子,士会。
[4]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士会以诚事鬼神。无愧辞,没有言不由衷的话。
[5]王:指楚康王。
[6]尚:高尚。
[7]能歆神、人:使神享其祭,人怀其德。歆,享。
[8]五君:指晋文公、襄公、灵公、成公和景公五位国君。
[9]宜晋之伯也:晋国该为盟主。
[10]楚无以当之,不可与争:晋国多贤臣,楚国自愧不如。
【译文】
初九,宋平公和诸侯国大夫们在蒙门外结盟。子木问赵文子:“范武子的德行怎么样?”赵文子回答:“此人治理家事井井有条,对晋国来说没有需要隐瞒的事情。他的祝史祭祀时对鬼神很真诚,没有言不由衷的话。”子木回国后,把这话告诉了楚康王。康王说:“范武子真是位高尚的人!能够让神、人都高兴,难怪他能辅佐五世国君成为盟主。”子木对康王说:“晋国的确够格当诸侯的领袖,有叔向辅佐正卿,楚国没人能和他匹敌,不能和他们相争。”
【原文】
晋荀盈遂如楚莅盟[1]。
【注释】
[1]晋荀盈遂如楚莅盟:晋、楚重新结好。弭兵之盟,前后花了二个月时间,终于在晋、楚等国中达成协议。按,据杨伯峻统计,弭兵后,晋、楚怠于大规模出兵侵伐,不被侵伐者,宋凡六十五年,鲁凡四十五年,卫凡四十七年,曹凡五十九年;然小战仍有。
【译文】
晋国荀盈便到楚国参加结盟。
【原文】
27.5 郑伯享赵孟于垂陇[1],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大叔、二子石从[2]。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3],武亦以观七子之志[4]。”子展赋《草虫》[5],赵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当之[6]。”伯有赋《鹑之贲贲》[7],赵孟曰:“床笫之言不逾阈[8],况在野乎[9]?非使人之所得闻也[10]。”子西赋《黍苗》之四章[11],赵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12]?”子产赋《隰桑》[13],赵孟曰:“武请受其卒章[14]。”子大叔赋《野有蔓草》[15],赵孟曰:“吾子之惠也[16]。”印段赋《蟋蟀》[17],赵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孙段赋《桑扈》[18],赵孟曰:“‘匪交匪敖’,福将焉往[19]?若保是言也,欲辞福禄,得乎[20]?”
【注释】
[1]郑伯享赵孟于垂陇:晋国赵武一行从宋返国,经过郑国国境,受到郑简公的宴享招待。垂陇,古地名。在今河南郑州。
[2]二子石:指印段、公孙段,二人的字都是子石。
[3]七子从君,以宠武也。请皆赋,以卒君贶(kuànɡ):七大夫跟随郑简公宴享赵武,是特别尊重赵武,因此赵武请各人赋诗,以完成郑简公的恩赐。贶,赐。
[4]武亦以观七子之志:古人有赋诗言志的习惯,通过赋诗表达各人之志。
[5]《草虫》:《诗经·国风·召南》篇名。诗中有“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句,子展借此称赞赵武为君子。
[6]抑武也,不足以当之:赵武自认为不足以当君子。抑,但。
[7]《鹑之贲贲》:《诗经·国风·鄘风》篇名。《诗序》认为此诗为讥刺卫宣姜淫乱而作,所以赵武说是“床笫之言”。伯有取其中“人之无良,我以为君”句以讥刺郑简公。
[8]床笫(zǐ)之言:指男女枕边的情话。阈(yù):门坎。
[9]况在野乎:垂陇之宴在野外。
[10]非使人之所得闻也:赵武含蓄批评伯有赋诗不得体。使人,赵武自指。
[11]《黍苗》之四章:《黍苗》是《诗经·小雅》篇名。其中第四章歌颂召伯营治谢邑之功,子西以赵武比召伯。
[12]寡君在,武何能焉:赵武归功于晋平公。
[13]《隰桑》:《诗经·小雅》篇名。诗中有思见君子尽心以事之的意思,其中有“既见君子,其乐如何”句,子产借以表示尽心事晋与仰慕赵武。
[14]武请受其卒章:《隰桑》末章写心中不忘所喜爱的人,赵武以此表示对子产的感谢与称赞。
[15]《野有蔓草》:《诗经·国风·郑风》篇名。其中有“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句,子太叔借以表示与赵武相见的喜悦。
[16]吾子之惠也:赵武表示感谢子太叔。
[17]《蟋蟀》:《诗经·国风·唐风》篇名。以诗中“无以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句来表示应能戒惧而不荒唐,眼光四顾,讲礼仪。
[18]《桑扈》:《诗经·小雅》篇名。取其君子有礼有文采,因此能受天之福的含义。
[19]“匪交匪敖”,福将焉往:《桑扈》末章说“彼交匪敖,万福来求”,意思是不骄不傲,福禄能跑到哪儿去?
[20]若保是言也,欲辞福禄,得乎:能以诗中所说行事,必能保住福禄。按,郑国诸臣除伯有外,都是志在称美赵孟,以联络晋、郑二国的友谊,因此赵孟或是谦虚不受,或是回敬几句好话。
【译文】
郑简公在垂陇设享礼宴请赵文子,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两位子石随从郑简公。赵文子说:“七位跟从国君,这是给我的莫大宠荣。请各位都赋诗以完成国君的恩赏,我也借此了解七位的心志。”子展赋《草虫》,赵文子说:“真好啊,这位是人民的主人!不过我没有资格承受这褒美。”伯有赋《鹑之贲贲》,赵文子说:“床笫之间的话语不应传出门外,更何况是在野外呢?这不是应该让人听到的。”子西赋《黍苗》的第四章,赵文子说:“是因为我们国君在,我又有什么能力呢?”子产赋《隰桑》,赵文子说:“我只敢接受那最后一章。”子太叔赋《野有蔓草》,赵文子说:“这是您赐予的恩惠。”印段赋《蟋蟀》,赵文子说:“真好啊,这位是保住家族的大夫!我有希望了。”公孙段赋《桑扈》,赵文子说:“‘不求侥幸不骄傲’,福禄还能跑到哪里去?如果能按照这话去做,即便想拒绝福禄,又哪儿能行呢?”
【原文】
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将为戮矣[1]。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2],其能久乎?幸而后亡[3]。”叔向曰:“然,已侈[4],所谓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谓矣[5]。”文子曰:“其余皆数世之主也。子展其后亡者也,在上不忘降[6]。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7]。乐以安民,不淫以使之[8],后亡,不亦可乎!”
【注释】
[1]伯有将为戮矣:按,赵孟预料伯有将有难。
[2]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伯有赋诗取“人之无良,我以为君”句,其诗有诬蔑怨恨其君的意思,又是在宾客面前炫耀。
[3]幸而后亡:即使侥幸不被杀,也一定逃亡。
[4]已侈:太骄奢。已,太,甚。
[5]所谓不及五稔(rěn)者,夫子之谓矣:叔向预言伯有不及五年必被杀。五稔,五年。
[6]在上不忘降:子展所赋之诗有“我心则降”,说明他虽处在上位而不忘记降抑自己。
[7]印氏其次也,乐而不荒:印氏赋诗有“好乐无荒”句,说明他也能谨慎检束。
[8]不淫以使之:不过分役使百姓。淫,过分。
【译文】
宴会结束后,赵文子告诉叔向说:“伯有将要受诛戮之祸了。诗是用来表达心志的,他心里在诬蔑国君,而又公开抱怨,并以此作为对宾客的荣宠,他能长久吗?能够侥幸多活些日子,将来也是一定要流亡的。”叔向说:“不错,他太骄奢了,所谓不到五年这句话,指的就是他这种人。”赵文子说:“其他大夫都是可以传承数世的人。子展或许是最后灭亡的,他在上位而不忘降抑自己。印氏也许仅次于他,欢乐而不放纵。欢乐用来安定民众,又不过分地役使百姓,他比较迟衰亡,不也是正常的吗?”
【原文】
27.6 宋左师请赏[1],曰:“请免死之邑[2]。”公与之邑六十。以示子罕[3]。子罕曰:“凡诸侯小国,晋、楚所以兵威之,畏而后上下慈和,慈和而后能安靖其国家,以事大国,所以存也[4]。无威则骄,骄则乱生,乱生必灭,所以亡也[5]。天生五材[6],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7]?兵之设久矣,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8]。圣人以兴,乱人以废[9]。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而子求去之,不亦诬乎[10]!以诬道蔽诸侯,罪莫大焉[11]。纵无大讨,而又求赏,无厌之甚也[12]。”削而投之[13]。左师辞邑[14]。
【注释】
[1]宋左师请赏:向戌有奔走发起弭兵之功,于是请赏。
[2]请免死之邑:弭兵盟会,晋、楚相争激烈,如不成功,向戌不免于死,因此他说臣下免于一死,请赐给城邑,其实也是表功的意思。
[3]以示子罕:向戌将所得赏邑的文书向子罕炫耀。
[4]“凡诸侯小国”六句:小国所以生存,是大国以武力相威胁,才使它们上下慈爱和睦,安定团结。慈和,慈爱和睦。
[5]“无威则骄”四句:没有外来威胁,必定骄傲而生内乱,从而导致亡国。
[6]五材:指金、木、水、火、土。
[7]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器材料用金、木,铸造用水、火,又取于土地,是五材皆用。
[8]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战争是威胁不法行为、伸张正义的工具。
[9]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圣人因战争而兴起,作乱者因战争而被废弃。
[10]而子求去之,不亦诬乎:子罕认为战争不可能真正清除。
[11]以诬道蔽诸侯,罪莫大焉:子罕认为兵不可弭,所以向戌奔走弭兵,是欺骗之道,不但无功,反而有罪。诬道,欺诈术。蔽,蒙蔽。
[12]纵无大讨,而又求赏,无厌之甚也:向戌没受到惩罚,已属便宜,又求赏赐,可见心不知足。
[13]削而投之:古代文书写在竹简上,子罕削其字而投于地,表示反对。
[14]左师辞邑:向戌原自诩有功,不料受到子罕一顿批评,只好辞去赏邑。
【译文】
向戌向宋平公请赏,说道:“我有幸做成此事免于一死,请赐给城邑。”平公给他六十座城邑。向戌把赏赐的简册给子罕看。子罕说:“凡是诸侯中的小国,晋、楚就用武力来威慑,小国害怕了就能上下慈爱和睦,上下慈爱和睦了便能使国家安定,以事奉大国,小国才因此得以生存。不受到威慑就会骄傲,骄傲便要发生动乱,动乱就必然被消灭,因此而灭亡。上天生育五种材料,人民都要用到,缺一不可,谁又能够去除武器?战争的设置已经很久远了,是用来威慑不法行为和昭明文德的。圣人依靠它而兴起,作乱者因为它而遭废弃。兴起和废弃、生存和灭亡、昏聩与贤明的办法,都由战争而来,而你却想去除它,这不是在骗人吗!以欺骗的手段蒙蔽诸侯,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不受到大的讨伐已是幸运,现在又去求赏,真是太贪得无厌了。”就把简册上的文字删削后扔到地上。向戌于是推辞不接受赐给的城邑。
【原文】
向氏欲攻司城[1]。左师曰:“我将亡,夫子存我,德莫大焉。又可攻乎[2]?”君子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3]。’乐喜之谓乎[4]!‘何以恤我,我其收之[5]。’向戌之谓乎[6]!”
【注释】
[1]向氏欲攻司城:子罕任司城,向氏族人要攻子罕以为向戌出气。
[2]“我将亡”四句:向戌认为子罕指出过失,于己有大德,故阻止族人攻子罕。
[3]彼己之子,邦之司直:引《诗》见《诗经·国风·郑风·羔裘》,意思是那个人是邦国中主持正义的人。司,主。
[4]乐喜之谓乎:称赞子罕正直不阿。乐喜,即子罕。
[5]何以恤我,我其收之:引《诗》为逸诗,意思是用什么赐我,我都将接受。
[6]向戌之谓乎:赞扬向戌能知过,又乐于接受批评。
【译文】
向戌族人要去攻打子罕。向戌说:“我将要灭亡,是他保存了我,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恩德了。又怎么可以去攻打他呢?”君子说:“‘那个人,他是国家主持正义的人。’说的就是子罕这样的人吧!‘你拿什么赐给我,我都打算收下它。’说的就是向戌这样的人吧!”
【原文】
27.7 齐崔杼生成及强而寡[1],娶东郭姜[2],生明。东郭姜以孤入,曰棠无咎[3],与东郭偃相崔氏。崔成有疾而废之,而立明。成请老于崔[4],崔子许之,偃与无咎弗予,曰:“崔,宗邑也,必在宗主[5]。”成与强怒,将杀之,告庆封曰:“夫子之身[6],亦子所知也,唯无咎与偃是从,父兄莫得进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7]。”庆封曰:“子姑退,吾图之。”告卢蒲嫳[8]。卢蒲嫳曰:“彼,君之仇也[9]。天或者将弃彼矣。彼实家乱,子何病焉?崔之薄,庆之厚也[10]。”他日又告[11]。庆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难,吾助女[12]。”
【注释】
[1]齐崔杼生成及强而寡:崔杼妻子在生下成和强后就死了。寡,古代无夫无妻通称寡。
[2]娶东郭姜:襄公二十五年,崔杼不顾占卜结果不吉而娶东郭偃的寡姐。东郭氏为姜姓,故曰东郭姜。
[3]东郭姜以孤入,曰棠无咎:东郭姜带了前夫棠公的儿子棠无咎进门。孤,指东郭姜前夫之子。因其生父已死,故云。
[4]成请老于崔:崔成准备居住在崔邑终老。崔,古地名。在今山东济阳东稍北。
[5]崔,宗邑也,必在宗主:宗邑是宗庙所在,应归宗主。宗主,这里是崔明。按,东郭偃是崔明的舅舅,棠无咎是崔明的同母异父兄长。
[6]夫子:指崔杼。
[7]大恐害夫子,敢以告:二人向庆封求援。
[8]告卢蒲嫳(piè):庆封将成、强的话告诉自己的下属大夫卢蒲嫳。
[9]彼,君之仇也:崔杼杀齐庄公。彼,指崔杼。
[10]崔之薄,庆之厚也:暗示崔杼家乱,正可利用,崔败,则庆封专权。家乱,家族内出乱子。
[11]他日又告:成、强又告诉庆封。
[12]“苟利夫子”四句:庆封假意告诉二人,愿意帮助他们除掉棠无咎与东郭偃,若有危难,将去救助。
【译文】
齐国崔杼生下崔成和崔强后妻子去世,又娶东郭姜,生崔明。东郭姜带着前夫的儿子棠无咎嫁到崔家,和东郭偃一起辅佐崔氏。崔成有病被废,立崔明为继承人。崔成请求在崔邑生活到老,崔杼答应了,东郭偃与棠无咎不肯给,说:“崔是宗庙所在地,理应归宗主居住。”崔成与崔强大怒,准备要杀他们,告诉庆封说:“我父亲的情况,您是知道的,他只听从棠无咎与东郭偃的话,父老兄长都说不上话。我们很担心对他老人家产生危害,特地向您报告。”庆封说:“你们先回去,待我慢慢想办法解决。”庆封把这事告诉了卢蒲嫳。卢蒲嫳说:“他是国君的对头。上天大概要抛弃崔氏了。这其实是其家族的内乱,你伤什么脑筋?崔家没落,正是庆家强盛之时。”过不久崔成他们又来诉说。庆封说:“只要对你父亲有利,一定要把他们除掉。有什么困难,有我帮助你们。”
【原文】
九月庚辰[1],崔成、崔强杀东郭偃、棠无咎于崔氏之朝[2]。崔子怒而出,其众皆逃,求人使驾,不得。使圉人驾,寺人御而出[3],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犹可[4]。”遂见庆封。庆封曰:“崔、庆一也[5]。是何敢然?请为子讨之。”使卢蒲嫳帅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宫而守之[6]。弗克,使国人助之,遂灭崔氏,杀成与强,而尽俘其家,其妻缢[7]。嫳复命于崔子,且御而归之。至,则无归矣。乃缢[8]。崔明夜辟诸大墓[9]。辛巳[10],崔明来奔,庆封当国。
【注释】
[1]庚辰:初五。
[2]朝:指大夫之朝,这里指崔氏之朝。
[3]使圉人驾,寺人御而出:圉人只管养马,现在只好让他套车,由宦官驾车。
[4]崔氏有福,止余犹可:这是崔杼的话,意思是希望祸只及于己身,不要再延续下去以至灭族。
[5]崔、庆一也:崔、庆亲如一家。
[6]崔氏堞其宫而守之:崔氏家众加固短墙以抵抗。堞,短墙。
[7]遂灭崔氏,杀成与强,而尽俘其家,其妻缢:庆封乘机消灭崔氏,东郭姜上吊自杀。
[8]至,则无归矣。乃缢:崔杼已无家可归,猛然醒悟中了庆封的圈套,便上吊自杀。按,襄公二十五年崔杼娶东郭姜的繇辞曰“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应验于此。
[9]崔明夜辟诸大墓:崔明避于墓,所以没死。
[10]辛巳:初六。
【译文】
九月初五,崔成、崔强在崔氏朝堂上杀死了东郭偃、棠无咎。崔杼怒气冲冲地出走,他的手下人都已四散逃命,崔杼找人驾车都找不到。只好让养马人套车,由宦官驾车而出,并留下话:“崔氏如果有福的话,灾祸就到我本身为止吧。”便去见庆封。庆封说:“崔、庆本是一家。他们怎么敢这么做?请允许我为您去讨伐他们。”就派卢蒲嫳带领甲士去攻打崔氏。崔家加固了围墙上的短墙坚守。卢蒲嫳攻不下来,庆封让国人来助攻,就灭了崔氏,杀死崔成与崔强,掠取崔家所有的人口和财物,崔杼妻子上吊自杀。卢蒲嫳向崔杼复命,并驾车送他回家。崔杼到家一看,已经无家可归了。便上吊死了。崔明连夜避难到墓地。初六,崔明逃奔鲁国,庆封执掌了齐国大权。
【原文】
27.8 楚薳罢如晋莅盟,晋将享之。将出,赋《既醉》[1]。叔向曰:“薳氏之有后于楚国也,宜哉[2]!承君命,不忘敏[3]。子荡将知政矣[4]。敏以事君,必能养民,政其焉往?”
【注释】
[1]《既醉》:《诗经·大雅》篇名。诗中有“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等句,这里借以赞美晋平公为太平君主。
[2]薳氏之有后于楚国也,宜哉:称赞薳罢,预言薳氏以后将长享禄位。
[3]承君命,不忘敏:薳罢赋《既醉》,既谢享礼,又赞美晋平公,将出而赋,甚得其时,更体现其聪敏。
[4]子荡将知政矣:预见薳罢很快将在楚国执政。子荡,即薳罢。
【译文】
楚国薳罢到晋国参加盟会,晋平公设享礼招待他。将要退席时,薳罢赋《既醉》。叔向说:“薳氏后代在楚国长盛不衰,是理所当然的啊!秉承国君的命令,能够不忘敏捷应对。薳罢将要执国政了。能敏捷地奉事国君,就必定能教养民众,国政还能落到哪里去呢?”
【原文】
27.9 崔氏之乱[1],申鲜虞来奔[2],仆赁于野,以丧庄公[3]。冬,楚人召之,遂如楚为右尹。
【注释】
[1]崔氏之乱:指襄公二十五年崔杼弑齐庄公。
[2]申鲜虞来奔:襄公二十五年,申鲜虞有勇有谋,甩掉追兵,与闾丘婴一起奔鲁。
[3]仆赁于野,以丧庄公:申鲜虞出逃鲁国,在郊外雇用了仆人,为齐庄公服丧。
【译文】
崔氏叛乱时,申鲜虞逃来鲁国,在郊外雇人为仆,为庄公服丧。冬,楚国召他前往,申鲜虞便到楚国当了右尹。
【原文】
27.10 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1]。
【注释】
[1]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辰即斗柄。斗柄指申,于周正当为九月,《经》文记作十二月,《左传》作者认为《经》文有误,这是由于主持历法官员的过错,两次应置闰而未置,所以产生差错。
【译文】
十一月初一,发生日食。这时斗柄指着申,是主管历法者的失误,应该两次置闰月却都没有置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