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趼人
阿 英
吴沃尧（一八六七—一九一〇），字小允，又字茧人，一作趼人，别署茧，或趼廛，又署迪斋，广东南海人；因生长于佛山镇，又以我佛山人自号。性倜傥豪放，不可羁勒。年二十余，至上海，为日报撰文。后又客居山东，远游日本。梁启超刊《新小说》（一九〇三），趼人始作长篇，为其干部作家，同时发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痛史》《电术奇谈》三种。又在李伯元主编的《绣像小说》上写稿。光绪三十二年（一九〇六），与新庵周桂笙创办《月月小说》于上海，发行二十四期，发愤作历史长篇，无所成。又一年，主办广志小学，尽力学务，所作遂不多。宣统二年（一九一〇）九月卒。友人李怀霜为之传，《新庵笔记》亦曾详叙其生平。据新庵言，趼人小说，有三十余种，惜无详目，又多用假名，即有疑者，亦难断定。兹就所知，列目于次，年月可考者附及：
《痛史》二十七回（一九〇三—六）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〇八回（一九〇三—九，单本一九〇七—九）
《电术奇谈》二十四回（一九〇三—五）
《瞎骗奇闻》八回（一九〇四）
《恨海》十回（一九〇五）
《新石头记》四十回（一九〇五—六）
《九命奇冤》三十六回（一九〇六—？）
《糊涂世界》十二回（一九〇六）
《两晋演义》二十三回（一九〇六—八）
《盗侦探》二十二回（一九〇六—八）
《上海游骖录》十回（一九〇七）
《劫余灰》十六回（一九〇七—八）
《发财秘诀》十回（一九〇七—八）
《云南野乘》三回（一九〇七—八）
《最近社会龌龊史》二十回（即《近十年之怪现状》，一九一〇）
《还我灵魂记》（见《新庵笔记》）
《趼人十三种》（一九〇六—八）
《胡宝玉》（一九〇六）
《中国侦探案》（一九〇六）
就所得者已有小说二十余种，此外尚有《我佛山人札记小说》四卷、《滑稽谈》一卷，以及未印单本的诗歌、传奇和随笔。小说中，以《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痛史》《恨海》《九命奇冤》《劫余灰》《上海游骖录》六种为最重要。又有《趼廛笔记》《我佛山人笔记四种》等。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为吴趼人最知名之作，首十数回刊《新小说》，后由广智书局印单本，分八卷。此书以署名九死一生的“我”作线索，写其在二十年中所见所闻的怪现状种种，特以一“我”贯串之使成长篇。涉及的范围甚为广阔，官师仕商，皆著于录，其目的盖在谴责人类中的“蛇虫鼠蚁，豺狼虎豹，魑魅魍魉”。描写最好的部分，是摹画知识分子的丑态，如上海的“洋场才子”，苏州的“画师”是竭力想模拟《儒林外史》者。最见作者聪明处，是把九死一生放在官家的清客、为其出面经商的地位，使他既能了解官方，因至各地开创商业得涉足中国，而各方面的怪现状，便很自然地得到依附。《最近社会龌龊史》内容相似，惟已不用“我”作中心，写述细腻，惟终不及前书，末一回，我很怀疑系他人续完，不然，故事既未终结，又何致自写上“著书的吴趼人先生也归天去了”哩。
吴趼人反对“媚外”，痛恨“汉奸”的程度，比李伯元更为激烈。庚子事变以后作《痛史》，盖不为无因。《痛史》是一部历史小说，以文天祥为中心的南宋史。对贾似道一班人，攻击得不遗余力，一望而知是借过去的史实，发泄他衷心的愤慨，惜未写完，否则，其价值当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之上。写文天祥很成功。嗣后他又写了一部《发财秘诀》，专门攻击“买办”，但不大好，他自己也说是最坏的一部，原因是他提起笔来就痛恨，便写不好。《中国侦探案》序言里，一样的攻击“洋奴”。
《九命奇冤》是演述雍正朝的一桩命案，是他在艺术上最成功的一部。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论此书云：“《九命奇冤》可算是中国近代的一部全德的小说。他用百余年前广东一件大命案做布局，始终写此一案，很为精彩。书中也写迷信，也写官吏贪污，也写人情险诈；但这些东西都成了全书的有机部分，全不是勉强拉进来借题骂人的。《九命奇冤》把讽刺的动机压下去，做了附属的材料，然而那些附属的讽刺的材料，在那个大情节之中，能使看的人觉得格外真实，格外动人。”颇足说明此书在文学上的价值。大概吴趼人在写作方法上，能得到比李伯元更好的成果，就在这些地方，他受了不少的外国小说的影响。《两晋演义》，是趼人历史小说的第三种，也未写完，写惠帝贾后，都相当的好。
《上海游骖录》写得不高明，分三期刊于《月月小说》。但要正面的窥见吴趼人的政治思想，这是重要的一部。他反对伪革命党，反对名士，反对官僚军人危害民众。起始两回写民众的灾难还不差。除政论以外，可以看到一些当时上海著作界的情形。又有《瞎骗奇闻》一种，刊《绣像小说》，也是一部社会小说，其要旨是反对迷信，写迷信之害，足以使人倾家荡产，毁灭一生。《发财秘诀》也可属于这一类。《新石头记》八册，初发表于《指南报》，也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类的作品，假贾宝玉的行止，演出一串目击耳闻的怪现状，庚子的北京一段最有意义，湖北的暴政描写也不差。
有写情小说两种，曰《恨海》，曰《劫余灰》。《恨海》最知名，以庚子事变作背景，写一个女性张棣华的颠沛流离，及因恋爱的失败，终至入尼庵剃度。情节甚悲惨，摆不脱拥护封建道德。有结构，有描写，不愧佳构。而庚子事变期，自北而南的一路情形，写得很详细。在庚子事变的小说中，此书与《邻女语》《京华碧血录》，可称三大杰作。《劫余灰》写家庭惨变，一个女子被叔父拐卖，经过许多的苦难，历二三十年，始克与其未婚夫重行聚首。情节之苦，胜过《恨海》，其价值则远不如。作者对《恨海》也颇自诩，曾写一短文于《月月小说》以自赞，称此书乃十日作成。
趼人又曾取外国小说重行演述，有二种，《电术奇谈》最知名，刊《新小说》。又别为《盗侦探》，印入《月月小说》。又《中国侦探案》一册，取中国历史上的奇案演述而成，不见佳。《糊涂世界》有《繁华报》馆本。《云南野乘》刊《月月小说》，仅成三回即中辍。《胡宝玉》是以妓女胡宝玉为中心，写上海北里状况的。《还我灵魂记》已失传，原因详载《新庵笔记》和《小说旧闻钞》。
趼人所作短篇，揭载《月月小说》者凡十三种，后由群学社辑成单行本。就我所知，趼人曾为李伯元续《活地狱》三回，为一独立故事，共十四种。其目有：《黑籍冤魂》《立宪万岁》《平步青云》《快升官》《查功课》《鬼哭传》《光绪万年》。但大都为札记形式，在艺术上无特殊成就。诗歌一卷，有故小说家诗选本。趼人创作方面的情形，大体如是。
趼人创作哲学的基点，可藉《恨海》引言以竟之。他说：“我说那与生俱来的情，是说先天种在心里，将来长大，没有一处用不着，但看他如何施展罢了。对于君国施展起来便是忠，对于父母施展起来便是孝，对于子女施展起来便是慈，对于朋友施展起来便是义，可见忠孝大节，无不是从情字生出来的。”他的一切著作的写成，大都是从这一基点出发，而以“拥护旧道德”为其终结目的。他的热情，比之李伯元为丰富，故其愤慨也更甚，他的讽刺谩骂，较李伯元为更不留余地。
（本文原系《清末四大小说》一文中的一节，作者署名魏如晦，原载《小说月报》第12期［1941年10月1日］；后收入作者著《小说三谈》，1979年8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本编据《小说三谈》本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