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桓玉求婚左圣婉 御史计援黄静英
却说家人通报桓老爷到来，左御史出门迎接，恰好两位公子自杜宅回来。
一齐相见多欢喜，四人同到大厅门。桓、左二人同礼毕，楚卿拜见父亲身。永正公子来见礼，应征扶起礼殷勤。叙罢一回寒温话，御史开言说事因：桓兄既到京师地，应该移寓到寒门。应征听说称：多感，小儿在府半年春，多承妹丈来训诲，更兼打扰不安宁。弟在寓所反觉便，自然朝夕往来行。说罢四人同入内，桓氏夫人出外迎，兄妹相逢行罢礼，传言请出两千金。侍儿奉命香闺去，两位小姐到中厅。拜见母舅深深礼，应征还礼甚殷勤，细看两个外甥女：都是倾城绝世人！便向维明夫妇道：甥女原来尽长成，看来三位佳儿女，真是人间没处寻！维明逊谢：诚谬赞，怎及令爱令郎身！应征又问维明道：想来都已有姻亲？答道：二女犹待字，外甥已结赵家婚。言论一番排筵席，接风酒摆在中厅。二位小姐来告退，五人入席共谈心，说些两地诸般事，夫人留住长兄身。应征固辞决不肯，酒阑人散尽抬身，清茶奉过来作别，楚卿随父共回程。且言应征回寓所，父子言谈两地情，问儿：姑母家中住，自必时常入内行，可知表妹人两个，才华德性若何能？楚卿公子回言道：孩儿虽在左家门，姑夫家法多严紧，那容女子出闺门！虽然早晚来入内，难得相逢表妹身。但是圣婉大小姐，贞静幽闲没处寻，锦心绣口才如海，百家诸子尽皆能，
行藏举止多似父，占断乾坤第一人！二妹德贞年尚幼，温柔如玉似娘亲，才色二字不及姊，可称第二等佳人。应征听了开言说，我儿今且听原因：
你母亲在襄阳时，常见仪贞大表妹，心甚爱之，嘱我到京，必要为你联此未事，已把聘礼收拾带来。还有妹子年长，也要留心择婿。等有了旨意，我便要央媒前去，故此不肯寓在他家。
料来妹丈无推托，亲上攀亲美十分。黄、王、赵、杜人四个，各家都有令郎身。不知那个才出众？楚卿回答说分明，要算杜家公子才貌美，胜其王赵二三分。但他母与黄年伯，两姨姊妹一重亲。黄家有女年十九，生得花容美十分，名唤静英黄小姐，杜兄属意那佳人。儿等曾探他口气，除了黄家不对亲！其次要算赵公子，梦魁才貌也相应。还有礼乾王公子。也是兼全才貌人，只嫌情性多狂妄，颇好风流欠老成！至于二黄无足道，应征点首不开声。父子二人谈论久,更深俱各睡安身。楚卿暗暗心欢喜：但愿姻亲一说成，我若娶得左小姐，强如鼎甲中魁名。莫言公子心中事，一宵过了又天明。维明答拜才别去，午朝天子降纶音：
桓应征才堪部用，令其暂回东昌府，俟有缺出，再诏来
京。
东昌知府得了旨，盘桓且住在京城，拜望好友人几个，你来我往十分亲。早已过了七八日，正当廿四好良辰，应征此日清早起，差遣家童四个人，请礼部尚书赵圣治、翰林学士社宏仁、大理寺卿王华伯、右都御史姓黄人。午间陆续都来了，四人茶罢尽开声：今日桓兄来见召，有何见谕弟们身？应征欠身忙回答：弟屈诸兄驾到门，只为小儿人一个，行年十八未连姻；居垣有女
年十七，绝世无双第一人！欲求此女为儿妇，敢烦兄等作媒人。四人听了称领命，弟们当得执柯行，令郎乃是人中杰，自然一说便能成。言论一回来作别，一齐来到左家门。家人一见忙通报，左都御史出相迎；四人坐定开言道：弟们造府有原因，昨宵共得希奇梦，冰上言交冰下人。
维明笑道：冰上人语冰下人，为阳语阴也，想必诸兄今日为人执柯。
若还兄等谁家去，定来携弟一同行。四人听了都笑道：谁来携你作媒人？我等今日来惊动，都是阳来语你阴。只为兄家韫椟藏美玉，待价多年未有人。又见屏中双雀眼，并无那个中雕翎。今朝有位乘龙客，想兄原是意中人，愿奉玉镜台一座，特烦弟等
作冰人。维明心下多明白，定是桓郎欲对亲。当时便乃回言答：诸兄今且听缘因，小弟所生三个女，长及次者在家门，第三幼女承继出，总之待字在闺门。虽则柳姿蒲质难称美，却也四德三从数内人，因此锦屏虽立人难中，不逢君子好逑人。今日谁人思射雀？欲执红丝第几根？四人听说微微笑：他欲丝牵第一根，久闻闺间大令爱，是兄一粒掌中珍。今朝欲结丝罗者，这位郎君正性温。若依弟等来看起，他也是人中俊杰玉中英，料想此姻堪可对，说来兄也要应承。左御史便笑说道：诸兄且说是何人，说来果是多相配，弟今无有不应承！四人听了方言道：就是桓家公子身，他年二九兄亦晓，玉镜台还未与人；只怕吾兄久已心相许，设定东床待此人，一言允诺无多语，休教劳苦众媒人。御史听了心中想：桓郎才貌尽堪称，嫌他情性多柔懦，不及吾儿智术深。思之良久开言答：桓郎才貌固堪称，小弟从无如此意，未设东床待此人。一来小女年还幼，未谙妇道在闺门，二来弟为女择婿，不图眼前才貌便为凭。尽有才貌兼全者，还有天亡寒薄许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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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楚卿才貌，弟亦爱之。若说品行性情，弟留他在舍将及半年，岂不深知灼见？既蒙恒兄欲结丝萝之好，又承诸兄玉成二姓之欢，弟亦无什推托，就烦四位兄长回复桓兄。道小弟心中无别意，但须待金殿传胪第一名！那时求取年庚帖，愿在闺中待此人，如今且慢来议及。四人听了这般论，赵尚书便开言道：左兄语固不差分，但弟看楚卿人一个，不单才貌占乾坤,并且端重多贵像,多因是福寿两全人,断然不误大令爱,自必高魁第一名，左兄不必来推托，譬如你我结姻亲，看得秉衡无差错，慨然以女许为婚。富贵命中来坐定，拘泥执一不相应。杜翰林又笑说道：当日赵兄何不难他身？他来求对兄令爱，何不回他榜后出年庚？算他此亲无推托，分明故意难媒人！
功名是命中注定，得知那一科方中状元？若说令爱在闺中等待。或者楚卿命中虽有状元之分，却要迟得一科两科，岂不把人都等老了？若说那时再许别人，那保得必有这般一个年少状元，来做居垣令婿？
看你分明推托语，此言欺不得杜宏仁！快快一口应允了，早向桓兄报允亲。左御史便笑说道：何来这等硬媒人！不容半句言推托，叫人一口便应承。想必杜兄家事败，立等花红月老金。四人听了哄然笑，黄、王两个又言云：弟看楚卿桓公子，将来稳稳占魁名，若还失此真佳婿，后来那有这般人？况且亲上连姻真美事，若还推托不相应。杜翰林又笑说道：左兄今且听原因，弟们从未把媒做，今朝初学做媒人，不喜花言并巧语，决不空身往返行！若还不把亲来许，四人坐此不抽身！这般才子还不许，真使媒人动怒嗔。
左御史笑道：我看静庵不是到此做媒，却是上门来索债一般。你道楚卿为才貌双全，然而欲配小女，尚欠三分，因
此弟心实有不足。宏仁笑道：老左的令爱，自然出类拔萃；但楚卿的才貌，若要配您，除是天仙下降，方可称对。
兄今既是如此说，须当请出令千金，与弟们眼中来见了，如何一粒掌中珍？若还胜过天仙貌，弟们不敢做媒人若还彷佛天仙貌，这段姻缘必要成！
维明笑道：弟与兄等为总角之交，情同手足，便着小女出来拜见，其实无妨。但兄等今日乃做媒到此，岂可将女孩儿出来与你相看。
且兄曾见天仙否？怎生容貌可评论，不必今朝胡混帐，弟也难择十全人。楚卿不过微欠缺，其他与女总相称。诸兄可复桓兄道：允他择日礼来行，虽然聘定须等待，必要金殿传胪第一名！那时还要来入赘，完其花烛洞房春。若还依此两件事，允此姻亲无话论；桓兄若有推敲处，令郎再去选高门。只此一言为定了，不怕强媒杜翰林。四人听了都笑道：既是左兄执定这般行，弟们便去来回复，料想桓兄无不应，言罢之时齐立起。维明止住：慢行程，当令舍弟同行去，一同报礼始相应。言罢御史呼左右：那边速请二爷临。家人答应忙去了，四人仍复坐安身，杜翰林便微微笑：左兄今日许亲姻。
道必要楚瓣中了状元，方成花烛；万一他没有状元福
分，考到老来亦不能中，不知这位令爱嫁也不嫁？
御史听了回言道：一言既定永无更！桓郎不折蟾宫桂，银河那得鹊桥横？譬如我未生此女，今生休想洞房春。大理寺听了微微笑：兄今既是这般行，不知这位大令爱，可能与父一条心？万一楚卿身不中，这闺中怨女怎安宁？维明听了便笑道：女儿与弟一般能，三从之道她深晓，安能有怨在闺门。黄御史便开言道：
原来这等孝心人，与父志同并道合，怎怪相看似掌珍。赵尚书听
了这般话，便乃开言笑说因：左兄此法真妙绝，弟今也要彷而行。秉衡虽把亲来定，小女犹然未过门，今日一言来为定，我要他金殿传胪第二名，秉衡殿在三名外，莫望尚书嫁女临！五人言论多时久，却当致德到来临。五人立起来迎住，一齐礼毕坐分宾，二爷便乃开言问：大兄见召为何因？维明说与兄弟道：四位媒人到我门，桓兄请到求亲事，要聘仪贞侄女身。兄今已是应允了，少个报礼大媒人。故请吾弟同一往，回报桓兄允此亲。如此这般依我话，任他择日礼来行；桓兄若是心不愿，弟当回谢便来临。致德听了称晓得：大兄之命谨当遵。宏仁在坐听罢了，又复开言笑说因：
我想老左有什法力，却把个令弟治得这般伏贴？幼年时怕他也罢了。如今成立，依旧不与他违拗一言，若使我做了
令弟—
听了这样难题目，就合将兄唾面门！如何还肯唯唯应，口称兄命谨当遵。维明听了便笑道：舍弟从来知礼人，兄则友来弟则悌，不似伊家强横心。只思犯上无规矩，要把其兄唾面门。若使老杜为吾弟，早已将他打断筋：三人听了都大笑，正芳立起笑言云：
老左、老杜，都不要取笑了，趁早前去回复桓兄。
五人听了齐立起，都皆举手告辞行。御史送出墙门外，转身来到上房门。夫人迎住开言问：众官到此为何因？御史便与言其事：我今已是许他身，令兄在此难耽搁，料然不日定姻亲，夫人须索来打点。夫人听了心喜欢：桓家内侄真不错，失此才郎何处寻？与我长女多相配，相公许得不差分！御史听了微微笑：令侄虽然美俊英，才貌堪与孩儿敌，只嫌智术逊三分。我今也是将就许，只为难得十全人。不言左府诸般事，再言月老到桓门。应征
出外忙接进，茶罢开言问事因：重劳四位兄大驾，居垣未识可应承？四人听说微微笑，从头—一说分明。应征听了开言说：入赘何方尽可行。
但要状元那能包得稳？且不要管他。
楚卿若是要完姻，自然用功来发奋，如今且订百年婚。说罢便对致德道：仰扳贵府不该应，小儿驽骀何足道，恐防有辱令千金。致德欠身称言重：兄不弃寒微对此姻。
只恐舍侄女蒲柳之姿，难奉令郎之箕帚。请问框兄择于何日行聘？弟好去回报家兄。应征道：既蒙两兄慨诺，弟在
京不能久停，今择于五月初三乃大吉之日一
荆钗薄礼来下聘，百年琴瑟永无更。致德道言：既如此，弟当回报与兄闻。言讫起身来辞别，殷勤相送转回程。桓家留住官四位，华筵盛席待媒人。命请公子来出外，楚卿闻命到来临，厅前走上深作揖，四人一见尽抬身，忙忙还礼微微笑：楚卿怎样谢媒人？虽然令岳亲允了，却出个难题与你身。若要洞房花烛夜，须当鼎甲中头名!桓郎不折蟾宫桂,嫦娥难出广寒门。楚卿须把功来用，莫叫他日怨媒人！多才听了微微笑，低头无语不开言。早见筵席来排上，六人欢饮到更深，酒席已完来作别，太守殷勤送出门。父子二人安身讫，次日天明又起身，打点行聘诸般礼，忙忙数日早完成。吉期正是初三到，桓家请到四媒人，聘仪一切都停当，行盘去到左家门。两家聘定为姻眷，金杯彩缎谢媒人。且表正芳大理寺，思量左氏两干金，长女巳许桓家子，还有次女未联姻。闻得也是多贤淑，礼乾尚未有姻亲，便与夫人来商议，聘为儿妇甚相应。请了桓、黄、赵、杜人四个，前来左府作冰人。御史心中多不决，与夫人、兄弟议其情；若论礼乾才和貌，与德贞倒也两相称，不如也把婚姻定，完却心中女儿情。夫人听说
言称是，秉衡公子说原因：虽然用九才貌好，却狂妄为人不老成，与其许与王家子，不如起孝更相应。维明听了无言语，致德开言说事因：若要回他非难事，王兄面上不相应，更又诸兄为月老,怎生回绝不应承。维明听说言:正是,礼乾才貌不差分,或他此时年幼儿童性，年长之时自老成。又且交情面上推不得，今朝只得许姻亲。媒人回报心欢喜，择于十二礼来行。二小姐许定
王公子，赵尚书又复请媒人，只为梦魁公子事，求聘桓家小姐身。应征一诺无推托，也行大礼定为婚。好友尽结为姻眷，家家戏酒待媒人。看看五月来过了，六月炎天早到临，应征要转东昌府，择了初三日起身。左府与之来饯别，优觞款待甚殷勤，又别诸友俱饯送，楚卿随父共回程。众公子等齐相送，十里长亭把手分，依依不舍来别去，各人送罢自回程。不说桓公回旧任，调中又说什何情？单表顺卿杜公子，他见各家热闹订婚姻，心中辗转多凄切，默坐书斋自忖论：我所属意黄小姐，何年方得遂吾心,可恨老黄多混帐,屡次求亲不允成!要待蠢子婚姻就,那时方许女儿亲。今生要结鸳鸯侣，除了佳人谁称心？可爱她轻颦浅笑勾人魄，低黛垂环摄我魂。虽然不露于声色，一段深情在我身。
后日六月十三日，是我母亲生辰。
料想母姨及表姊，必然拜寿来到临。不知可能留住如花女，盘桓几日再回程？思思想想天又晚，半轮新月破黄昏，疏星几点轻风动，暑气渐消夜景清。书童就把银烛点，请用晚膳内中行。顺卿入内来用罢，宏仁夫妇共谈论：夫人后日生辰到，不知令姊可来临？夫人答道：常来惯，自然日后必来临。言罢之时长叹息：可怜我姊一人身！虽然丈夫高官爵，不若民家小户人。老黄情性多粗鲁，两边甚是不投情；二十一岁生一女，落盆身死命归阴；
直到二十六岁上又生女，便是如今名静英。可笑老黄人一个，连生两女就生嗔，道她不会生儿子，登时买一妾来门，名唤巧莲身姓吕，原是苏州吴县人。此人奸狡多狂妄，专权固宠目无人，生下黄威并黄毅，公然要压正夫人！窜掇老黄多狂暴，将她母子肆欺凌!她又说与黄持正,要待两个孩儿对了亲,方许静英扳姻事，将伊耽搁在闺门。如今也是年十九，比着吾儿长二春。老黄听信妖娆妇，冷着姣娃不当人。常时与姊来争论，若还抵对更凶横！挥拳就打开口骂，市井之徒一样蠢。静英小姐真可惜，母子凄凉谁晓闻？宏仁听了频嗟叹，开言又复问夫人：
我闻得黄威也是十九岁，为何与静英同庚？夫人道：巧莲乃二月初旬进门，就月内怀孕，至十一月生下此子，故与甥女同庚。公子道：既是母姨、表姊这般苦恼，后日若来，母亲何不留她住几日？夫人道：我儿不知，你姨夫还有一种疑心毛病，只怕母姨、表姊做出什么事来，终日防闲，十分可笑。宏仁道：那自然也是巧莲的所教了。
夫妻言论多一会，更深俱各睡安身。诸凡闲事休提表，夫人生日十三临，诸多僚友都来拜，翰林陪客外边存。唤得梨园来伺候，只见家人通报临：黄夫人小姐来到了1杜夫人忙出外相迎。正厅上面齐出轿，丫鬟仆妇紧随跟，三人来到中堂上，夫人姊妹礼完成。静英小姐拜姨母，请其公子进来临。顺卿闻命忙入内，拜见黄家姨母身；又与表姊来礼罢，四人俱各坐安身。茶来相叙寒温话，起孝偷晴看美人，眉如柳叶沾春色，脸似梨花带月明，轻盈翠袖笼金钏，恍若嫦娥下彩云。多才不觉神飞越：这样佳人何处寻？分明是我琴瑟友，如何对面不相亲！与她若是无缘法，岂不天地虚生一对人！公子思量心不悦，低首凄然叹一声，起身告别出外去，早将寿面到中厅。社夫人便邀入座，用罢之时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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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侍儿又把香茶送，杜夫人便问缘因：姊姊近况如何样？姊夫想必在前厅？甥女可曾联姻否？巧莲近日若何能？黄夫人听说长吁叹：愚姊生来薄命人！自从来了妖娆妇，毫无善状到如今，终年受气多口舌，老贼心偏宠爱深。言听计从依她教，目中那有正妻身！纵容二子不习上，终朝嫖赌宿娼门，花费银钱如粪土，全然不管半毫分。女儿好似他人养，耽搁青春不许亲。当时贤妹求亲事，愚姊心中喜十分，堪爱外甥才貌好，谁知老贼不相应！黄夫人说罢重吁叹，杜夫人嗟叹两三声，开言说与亲姊姊：一年一度得相亲，姊姊并及贤甥女，盘桓几日再回程。黄夫人便称：多感，恐防老贼要生嗔。愚姊难以留妹处，除非甥女可消停。趁今老贼厅前坐，须当妹丈与他论。杜夫人道：我晓得。三人正在话谈论，左右禀请来坐席，夫人请姊一同行。前厅一众官员坐，后厅女眷饮杯巡。梨园演戏多热闹，半本完时尽起身；一众官员俱辞别，夫人命请顺卿身：说与汝父入一个，要留表姊住家门。公子奉命忙出外，低言说与父亲听。宏仁便对持正道：黄兄今且听原因：内人要留贤甥女，盘桓几日再回程。持正听说无言语，算来难以不应承，沉吟半晌回言道：恐防打扰不安宁。宏仁忙道：说什话！至亲何出此言论？持正抬身来别去，宏仁父子转回身。下半本戏来翻席，厅前到处上银灯。黄夫人便来辞别，说与孩儿女静英：我儿在此陪姨母，散心几日转回程；花奴、侍月随小
姐，我身先自转家门。小姐领命齐相送，夫人上轿自回程。宏仁父子方入内，静英小姐起抬身，拜见姨夫人一个，翰林还礼甚殷勤，开言便叫：贤甥女，你母姨想念十分情,今留甥女身在此,宽留数月再回程。静英小姐开言说：只愁打搅不安宁。夫人便乃来吩咐，对面房中铺设精，安床小姐来住下，侍儿答应一齐行。须臾收拾多停当，更深俱各睡安身。一宵已过天又晓，且表书房
公子身。早间问安来入内，爷娘犹未起抬身，只见对房门开处，走出花奴使女临。多才一见忙问道：小姐房中可起身？回言窗下来梳洗，公子心中暗忖论：房中不便来擅入，且向窗前看美人。回身徐步来廊下，湘帘一挂在窗门，帘中隐隐佳人坐，正对菱花整鬓云。纤纤玉手把金钗插，多才偷看暗销魂。移步走近帘儿外，把姊姊轻轻叫一声。小姐吃惊忙立起，顺卿帘外问缘因：姊姊起得何太早？爷娘犹睡未抬身。小姐帘内回言答：炎天久睡不相应，早凉却便来梳洗。公子闻言微笑云：小弟书斋无暑气，桐荫蔽日甚幽清，贤姊不弃来一视，定比中堂胜几分。静英小姐回言道：恐防吵闹不安宁。顺卿公子称：言重，午间早候姊来临。言罢公子回身转，观看庭前花卉明，盆中月季花正放，宛比蔷薇胜几分。上前折取花一朵，手中看玩半时辰，正见花奴来走到，上前止住说原因：
我偶尔折下一朵花，甚是可惜，又不好插瓶，你可送到房中小姐戴了罢。
花奴接了称晓得，只见丫环传语云；老爷着请公子入。顺卿闻命进房门。宏仁便乃开言问：今日缘何早起身？对房表姊来住下，你今不可那边行。姨夫本是多疑忌，莫教有话被人论。顺卿公子称：晓得，孩几本是在中厅。言论一回来出外，夫人梳洗尽完成，小姐进房来安候，翰林公事到衙门。日正当空多炎热，夫人说与静英听：中堂上面多暑气，内书房里甚幽清，我儿若是不嫌弃，可到书房散散心。小姐起身称领命，便唤花奴、侍月身，夫人吩咐丫环女，相随小姐到书厅。几人同共黄小姐，静安堂内到来临，只见书童两个门前坐，公子斋头吟咏声。抱桐入内忙通报，公子闻言忙出迎。佳人微笑轻移步，走进书斋一座门。二人逊让分宾坐，侍凡左右奉香茗。静英小姐抬头看：书房清雅
果无尘，正中一座花梨案，金炉相配古铜瓶，四盆兰惠香扑鼻，万卷牙签架上存。窗前一棵梧桐树，翠叶森森蔽日荫，窗下小小一书案，花笺一幅上边存，砚上有墨笔在案，定然在此作诗文。小姐茶罢抬身起，移步窗前看一巡。顺卿公子微微笑，也到窗前来到临，案中取过花笺纸，送与佳人说事因：弟偶吟短句休见笑，但今日新诗甚有灵。静英小姐来接过，从头细细看分明。
其一；
柳含烟翠碧于苔，几度莺声唤梦回。
小院寂寥春渐晚，焚香静待玉人来！其二：
英渠出水湿红腮，晓露盈盈带笑开。独对名花忆倾国，何如解语玉人来？
其三：
雁落鱼沉香渐迩，兰舟轻载玉人来。
秋郊紫翠锦成堆，碧树荫疏著渐摧。其四；
寒窗静掩减愁怀，添尽兰膏拨尽灰。
裁得红笺制心字，定知今夕玉人来！
后书：近作录呈静娘清玩。
小姐细把诗来看，眉黛轻颦不则声，暗思诗内多有意，堪笑多才轻薄人。奴今岂不知他意？无奈闺门礼法尊。沉吟良久重再看，顺卿正要出言论，忽听书童来报道：老爷来到此书厅。公子回身忙出接，静英小姐暗思寻：正要把诗重细玩，姨夫因什到来临？且将纳入香罗袖，少刻将来还此人。况且诗中多有意，被他看见惹疑心！早见翰林来入内，抬头看见静英身，开言便叫：贤甥女，想必中堂暑气深，吾甥避暑书房内，正该如此散心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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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说微微笑：母姨之命到来临，书房果是多清雅，时有风来暑气清。
翰林又叫：贤甥女，适才令尊差到一家人，要接小姐回家去，姨母将言回此人，还留甥女住几日，家人已是转回程。我想令尊真可笑！刚刚一日在姨门，如何便遣人来接？亲情全没半毫分！小姐听了吃一吓：姨夫今且听原因，既是父亲差人接，甥女须当回转程。如今回了家人去，严亲必定怒生嗔。杜翰林便微笑道：有何可怒内中存？甥女这等来惧怕！他若将言责备你，只说姨夫作主来留下，请他来与我言论。静英小姐无言语，只得唯唯应诺声，言谈半晌抬头起，丫环随侍转中厅。杜翰林也来出外，顺卿闷闷不欢欣：正要说几句暗藏春色话，谁知来了父亲身？当下案前来观看，诗笺却到那方存？翻寻书内全不见，定是佳人袖去存。我便只恐爹爹见，那知你兰心慧性深！
小姐阿！
今生与你成虚度，这无限深情是怎生？越思越想心越闷，不住长吁短叹声。且言小姐来入内，说与花奴、侍月听：方才回了家人去，老爷大怒在家门，必与夫人来争闹。花奴便道：不差分，小姐明日回去罢，省了淘气许多情。小姐听说言正是，来到中堂上面存，相陪姨母闲谈话，忘了诗笺在袖存。却值翰林来入内，顺卿公子也来临，只见侍妇传话入：黄老爷家又遣人，要接小姐回家去，已将轿子在厅门！宏仁未及开言说，静英小姐起抬身：父亲又遣人来接，甥女如今便转程。夫人听了称：且慢，可唤来人入内临。侍妇应声传命出，家人黄福进中庭，走上回廊忙叩首，翰林命起说原因。
道：黄管家，我想你家主人为何如此？我与他既是至亲，便要夫人要留小姐再住几日，难道这点情面都不能留！又差你来，必要接小姐回去，却是什么缘故？黄福道：小的也不知家老爷为何这等性情？方才叫小的来接小姐，因老爷
夫人留下，回去禀明，不想老爷大怒！与夫人大闹，说夫人家教不严，放闺门小姐在人家过夜。夫人说老爷自己应承的，方才无话。又叫打轿快接小姐回来。
静英小姐听得说：果然与母闹纷争！感谢两位大人多美意，且待甥女转家门；若还有便还来到。夫人道：这两般情，强留甥女终不好，管家且出候厅门。宏仁心下多恼怒：好个连襟无面情！从今再不将他理！夫人叹息两三声。小姐起身来辞别，拜谢姨夫姨母身！甥女今朝来别去，不知相会在何辰？小姐说罢双泪落，夫人执手也伤心，含悲便叫：资甥女，回家保重自家身，相劝母亲休着气，有便还当接你身。宏仁便叫：贤甥女，本欲相留一月春，谁知汝父无情面，回家就把我言论，依直告他休瞒隐。小姐回言领命称，又与表弟来作别，大家相送出厅门。顺卿暗里偷弹泪，无限伤心难出声。两个丫环来叩别，上其小轿即登程。宏仁父子齐送出，看其去远始回身。黄福随轿忙忙走，一程早到自家门，小姐出轿朝内走，只见老黄独坐在中厅，巧莲立在房门首，静英行上叫爷亲。持正勃然来变色！开言喝问女亲生：
方才差人来接，为何不肯回来？小姐道：只因姨夫姨母苦苦相留，再四告辞不放，故此未回。持正道：胡说！汝若恳切告辞，焉能留下？汝乃闺门女子，年已长成；他家现有表弟，年纪相彷，又无姊妹为齐。此等嫌疑之地，亏你安然竟往，岂不自耻乎？
小姐听说红了面，怫然改色便回声：姨夫亲对爹爹说，自家面允口应承，非干静英来专主，何来责备许多论？持正听了心大怒，正要开言骂出声，只见家人来报进：大理寺王爷到来临。持正听说抬身起，匆匆便往外边行。静英小姐双流泪，回身便去母房门，那知袖中一幅花笺纸，突然落在地埃尘1静英小姐全不
觉，巧莲一眼见分明，等她去了忙走出，轻轻拾起手中存，藏在袖中回入内。且言小姐进房门，安候母亲入一个，夫人说与女儿身：可恨老贼无情面，刚刚一日住他门，便叫家人前去接，只为回他不转程，老贼把我来大骂，道纵容闺女外边存。是他自已当面话，转口将来反怨人！小姐听了回言道：方才儿也这般论，许多言语来资备，幸逢客至外边行。夫人听说长嗟叹，母女言谈有半辰。小姐忽然来想起：社宅诗笺一段情，我本还要观一遍，依然还了那人身，怎生便就忘怀了，衣袖之中带转程。忙向袖中来寻觅，谁知不见影和形！小姐心中吃一吓，诗笺遗失那方存？落在杜家犹小可，倘落在家中了不成！若还传与严亲晓，遍体排牙说不清。忙忙出外来寻觅，那来踪影半毫分！暗暗心中多着急，又难诉与母亲身。按下静英黄小姐，且说巧莲拾了那诗文，藏在袖中回房内，便将取出看分明。
原来巧莲颇通文理，将四首绝句细细看完，不觉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千金小姐，原来如此不端！怪不得老爷要用心
防闲。今日看了此诗，丫头身子已属于杜顺卿了！
无媒苟合真老脸！竟做丑事转家门。可笑裴氏人一个，时常与我闹纷争，那丫头也要来帮衬，那知做出这事情！诗笺被我来拾了，首呈证据败私情。少刻老爷回来了，且与他身看个明。
咳！黄静英啊，黄静英！
你的尊翁性情多厉害，只怕你残生活不成！待我先把静英来断送，还要算计你娘亲。两个冤家离了眼，家中惟我独称尊。两位公子亲生养，何愁不做正夫人？巧莲思想心欢喜，侍儿来到送香茗，巧莲便乃开言问：老爷曾否转家门？两位公子何处去？侍儿回答说分明：老爷出外还未转，公子凝春院里行。巧莲听了无
و
言语，词中且说左家情。政事已完清闲坐，来了赵尚书与杜宏仁，家人通报忙接进，闲谈早又半时辰。又见家人来通报：王、黄二位老爷临。彼此相见同一拱，正芳便笑说缘因：两兄瞒我同聚此，想必商量什隐情？偏偏弟却来闯到。赵、杜闻言亦笑云：自然隐事方瞒你，兄且猜来这件情。
宏仁笑道：小弟本约诸兄同访居垣闲活，不想来到府上，兄已出门去了，故此偏背。老黄笑道：偏背什么？老左这里无酒无花，小弟本不欲来，是王兄强约而来的。左公听了大笑道：原来老黄相与朋友，只图看花饮酒，不然便不来了！这等说，只是个酒肉朋友耳。宏仁冷笑道，老黄原是个酒肉朋友，有什么义气？我处留他令爱盘桓数日，决不容情，便立时接了回去，可有一些交情面上么？黄御史笑道：这等说倒是小弟的不是了。老左又说是酒肉朋友，老杜又说是没有交情，如此待小弟别了罢！
言罢就要回身走，左公扯住不容行，笑道：黄兄休着恼，皆为戏语莫为真！王兄既强兄来到，岂无花酒待兄身，薄酒久经安排就，预为黄兄设一樽。但此时夏月花卉少，教人何处觅芳春？
惟小园内池莲盛开，兄等同去一玩如何？圣治与宏仁齐笑道：又来看荷花了，不知那一位朋友晦气也。左公笑道：当初看荷花，是酒色俱备，因老孙爱色，故惹晦气，今日是有酒无色，除非是好酒的人，方惹晦气，我料今日必是老黄
当之也！
三人听了俱暗笑；今日居垣又有心。维明便令家人去，那边速请二爷临。五人当下抽身起，二厅侧弄到园门。一齐徐步闲观玩，绿暗红稀夏景新。等候致德来到了，方才同步上河亭。周围杨柳遮日色，池内荷花朵朵春，凝春弄色堪娱目，暑气潜消肺腑
清。家人奉酒来亭上，调开桌椅四边分，书童左右来进酒，主人劝客意殷勤。打谜猜拳多一会，频频斟酒不曾停，偏是老黄多受罚，粗人怎解令来行！酒令原同军令肃，欲思逃席不容情。持正到此真无奈,只得酒到樽中勉强吞,眼花头晕身无主,口内支离话不清：今该小弟来起令，奈何醉极不能行，坐不定来立不直，快些一睡始相应。左公便着家人去，小榻凉床移上亭。老黄见了忙离席，舒身就枕合双睛。五人说笑传杯盏，早已谯楼打一更，老黄方始翻身转，五人见了喜欢心，忙来叫唤黄御史，半晌方才坐起身，犹是昏天与黑地，眼花头晕话难明。
此时恰好有一大瓷盆肃宁桃、绿沉瓜、香藕、苹果、花红、葡萄、李子，用冰拔了，放在桌上。黄御史甚喜，每样吃些，方觉头目清爽了些。遂向众人告别，三人亦起辞行。左公道：黄兄这等沉醉，如何骑马？我处用肩舆送归府罢。
言罢着人来打轿，须臾抬了到墙门。三人作别齐上马，持正躬身也告行。左公送罢回身转，词中且按左家情。单说巧莲入一个，独坐窗儿下面存，袖中取出花笺纸，再把香奁诗句吟，细细摹拟诗中意，连连冷笑不停声！少见这样千金女，不过年才十九春，便做出这等跷蹊事，带累他爹坏了名！从今稳做乌龟了，背上碑纹有一层。他还在外多高兴，此时犹自不回程？若还他不出外去，阿奴告诉这桩情。不知闹得如何了，静英料想已倾生。老黄情性多厉害，把她不是刀来定是绳！偏偏这等一美事，今朝却不在家门，使奴等得心如火，令人盼得眼儿昏。巧莲只顾呆呆想，不知天色又黄昏，房中早把灯来点，巧莲等候老爷身，用罢晚膳多一会，尚然不见转家门。夫人小姐都睡了，看看不觉二更深。方报老爷回来了，巧莲迎出二厅门，但见老黄吃得沉沉醉，七跌八撞到来临。巧莲一见忙走近，老爷连叫两三声，就将双手
来扶了，持正将身入内行。搭伏巧莲肩儿上，相扶直到内房门，送他椅上来坐下，家人退出外边存。巧莲上前将言问：老爷何处饮杯巡？直于此刻方回转，又兼这样醉沉沉！持正摇头称醉极，口内支离话不清：老王约我同出外，去访左家兄弟到他门，恰好老赵、老杜都在彼，承他留住饮杯巡。老左把我来捉弄，被他罚饮许多樽;今日醉来了不得,眼花头晕好不禁!不住恶心思作吐,快取清茶与我吞。巧莲答应忙奉上，老黄一口吃完成，一个恶心朝外呕，眼泪鼻涕一齐喷。三起三落方才住，巧莲敲背不曾停，送上香茶来过口，扶他床上去安身，倒头便就呼呼睡，鼻息如雷像死人！巧莲不敢安身睡，暖茶伺候在房门。妖娆心下多烦恼：我要告诉诗笺一事情，谁知偏又沉沉醉。看看睡到鼓三更，不见翻身来苏醒，巧莲只得也安身，吩咐侍儿来伺候，恐他睡醒要茶津。Y环答应称晓得，大家不敢去安身。守到五更天明亮，须臾红日又东升。老黄方始来睡醒，醉态全无心内明。连音说道：起迟了，疾忙梳洗到衙门。一早理事都完毕，饭时回转自家门，小姐出外来安候，一同用膳在中厅。巧莲也是同席坐，持正开言问一声：两个儿子何处去？巧莲回答说分明：昨日去到凝春院，至今不见转回程，想必又是留住下，任他两个去陶情。持正听了长吁气：两儿游荡不成人！你为母者全不管，将来谁肯与联姻？巧莲听说微冷笑：也不见谁行成个人！大都老爷儿女皆如此。持正闻言不则声。夫人小姐心中恼，听她言语太伤人！大家忍气用罢膳，夫人母女转房门。巧莲招进黄御史，同到房中坐定身，袖中取出诗笺纸，将来递与老爷身。持正扯开来看毕，后边落款也观明。
使问巧莲遣：原来是杜顺卿做的，你从何处得来的？巧莲笑道：我们又不到他家住下，那有这等淫词见面？这是你
•
令千金昨夜在袖中带回来的。她不提防落了出来，被我拾着，昨夜要与你观看，不想老爷大醉，故此不曾提起。
巧莲说罢哈哈笑：老爷啊，你是一个龟名上了身！看了这些诗中意，分明赴约到书厅，可知去接不肯转，大都留恋才郎杜顺卿。老爷说二子不习上，看来还胜你女儿身。
虽然嫖院，还是讨别人的便宜；不象你女儿却被人讨了
便宜去。
持正听了这些话，再把诗笺看一巡，不禁心头掇起无名火，怒发冲冠跳起身!案上一拍惊天响,咬碎银牙怒不轻:
啊哟哟！原来这贱人做出这等事来，岂不气死我也！就要把诗笺来扯碎，巧莲止住说缘因：老爷若把诗笺碎，却将何物证她身？持正道言：说得是！抽身大步到中厅，挺身椅上来一坐，大喝丫鬟左右人：快把静英来叫出！侍儿一众好心惊：老爷今日因何故？这段大怒唤千金。答应一声来入内，且言小姐在房门，只因不见花笺纸，一夜无眠到五更。无心做什针和线，思思想想闷沉沉，正在母亲房中坐，只见丫鬟走进门：
道：奉老爷之命，着请小姐到中堂上去，小姐啊！
不知老爷因何故，怒气冲天大喝声！挺在椅上呼呼气1小姐闻言如此论，不禁失色浑呆了，悠悠顶上走真魂：啊呀，罢了，真罢了！必为诗笺一事情。不知那个来拾了？今朝传与父亲闻。便叫丫鬟先出去，我身随后就来临。小姐伤心双泪落，开言便叫母亲身：孩儿今日无常到，料想残生活不成！算来一死何足惜？不甘遗臭污芳名。夫人惊问何缘故？静英小姐细言明，如此长来如此短，夫人昕罢失三魂！连连顿足称：罢了！你缘何这样不经心？他诗既是多有意，就不该藏在袖中存！且又带回落在地，真是无私有弊情。更被老贼知道了，此事今朝怎理论？小姐
道言：无什说，便拼一死早归阴！夫人听说心中苦，两泪纷纷似雨倾:我儿若有长和短,我身一命也难存。母女正在悲切处,又见一群侍婢到来临，齐叫：小姐快去罢，老爷怒发胜雷霆！少若迟挨亲赶到，要拖小姐到中厅。小姐听了抽身起：孩儿前去见他身，母亲只在房中坐，不必前来看此情。言罢一声朝外走，夫入吓得急抽身，一把携住亲生女，我今共你一同行。娘儿拭泪来走出，来到中堂见恶人。老黄一见娇小姐，二目圆睁火直喷！双手拍案惊天响，大喝如雷骂：贱人！还不俯首双膝跪？犹自昂然立定身。
你在杜家住了一日，就与那畜生做出这等丑事来，沾辱我黄氏门风，是何道理？
小姐听了如此话，只得开言问一声：谁人见我做丑事？有何证见那方存？持正取出花笺纸，将来飞掷地埃尘！大喝：贱人拿去看，首首淫词赠什人？小姐低头来一看，冷笑开言说事因：
我只道拿着什么做丑事的证据，所以这等大发雷霆！却原来拾着了这幅诗笺，就要想含血喷人，岂不是泼天的怪事么？夫人见了，上前拾起一看，便问小姐道：这是那里来的？小姐道：乃杜起孝之作。前日在他家，母姨命孩儿前去书房避暑，偶见此诗，爱他香奁佳句，要抄录一纸，放在袖.中，一时忘了，不想遗失在地，又不知谁人拾着，起此风波，岂不大奇！
他诗虽是香奁句，静英不叫玉人名。知他题赠谁一个？与我河干笑杀人！平空今日胡冤屈，不问青红乱骂人！我今何必来分辨,清自清来浑自浑。持正听了心大怒,仰面哈哈冷笑声;这等巧言欺那个？明明落款静娘名，首首玉人来结句，分明赴约到书
厅。
单若是畜生有意，汝出无心，就不该把诗藏下，况这淫
词，岂是闺女抄得的？
你今做出如此事，休想残生活得成！好好从实来招认，还免得打骂眼前刑。小姐听了微微哂：我原不想活残生，流、徒、斩、發由你处，要我自污清名断不能！佳人说罢花容变，夫人忙上说缘因：相公须要来详察，不可含糊冤屈人。持正喝骂来跳起，一个巴掌打面门：亏你生出如此女，敢来多口乱言论！是你带到他家去，今朝做出这般情！我且先将小贱人处死，再来追你命和魂！夫人忍气难开口，巧莲在侧笑盈盈。小姐便对夫人道：母亲何必辨其情？饶你满身都是口，也难说转面糊盆。总之不必来答理，任他把我怎施刑！何须累母遭凌辱，反使孩儿心不宁。持正听了重重怒，更不开言说什因，跳来跳去东西看，戒尺捞来手内抡，照定静英连打下，劈头劈脑乱施刑。犹如一阵狂风雨，满树梨花应手倾！芙蓉面上流鲜血，胭脂水浸玉楼春。佳人立定中堂上，咬紧银牙不则声。夫人见了心如割，上前抱住女亲生。我的几呀！分明一朵娇花蕊，怎禁得这样摧残好痛心！可恨起孝把风波起，做什诗文害杀人！放声大哭来庇护，老贼连连那住声。持正也不管妻和女，一齐打在内中存：我偏要贱人来招出，纵饶是铁也打成钉！小姐推却生身母，夫人哭骂震天盈；巧莲假意来扯劝，众人呆看失三魂！不敢上前来拦劝，只叫：今朝怎理论？偏偏公子都不在，娇柔小姐定伤生。老黄打了多一会，静英只是不开声，眼中珠泪无一点，杏脸桃腮色变青。连连喝问全不理，老黄无奈十三分，掷其戎尺回身转，挺身坐在椅中存。喝呻花奴与侍月，二人一听失三魂！浑身抖战来走过，双膝齐跪地埃尘。老黄大喝高拍案：汝二人随去杜家门，来踪去迹必尽晓，快
与我从实细招成！花奴、侍月齐叫屈：总来一日在他门，何曾有什私情事？叫人招出什言论？持正大怒来跳起，就打丫鬟两个人，拳头脚尖如雨点：不招打死贱人身！二人满地来打滚，号啕大哭震中厅：纵然打死难招出，这样奇冤屈杀人！老黄见她不肯说，不信此事今朝问不明！
罢了，你这三个贱人，通同一伙，少不得叫你一路归
阴！
可恨畜生杜起孝，今朝败坏我家声。手指静英：你且慢，我今去问畜生身，问明此事回家转，了你三条狗命生。恨恨之声忙不住，袖了诗笺就出门。喝叫家人来备马，此时合宅尽知闻，都道：小姐何等端庄女，看来那有这般情？分明一段真屈事，这等糊涂好不明！想他做了个都察院，不知屈杀几多人！一个家人便说道：他身原是面糊盆，若无左爷同理事，他这官儿做不成！不言持正匆匆去，且言杜府翰林身，正与维明两个厅前坐，公子书房自读文。只见家人来报进：黄都御史老爷临。二人听说抬身起，只见持正匆匆走上厅，一腔怒气冲牛斗，满面腾腾杀气生，二人见了心惊讶，老黄为什这般形？相见一齐来举手，老黄就椅坐安身。
目视宏仁问道：老襟丈，你的贤公子在那里？叫他出来！宏仁道：小儿在书房里面，黄兄有何话说，这等大怒而来？持正道：只叫你儿子出来，我自问他。维明笑道：黄兄有话，便先与弟们说说何妨？
持正听说抬身起，取出诗笺手内擎，递与一人左御史，叫：左兄你且看分明，那有读书人做此事？这一纸淫词起孝文，赠与小弟不肖女，做出西厢月下情！左公听了微微笑，将诗接过手中存。宏仁近前同展看，御史将诗细玩吟。从头看罢新诗句，笑而
说与姓黄人：
这等风流香艳的好诗，黄兄却指为淫词，岂不把此诗辱没杀了？持正道：怎么不是淫词？左兄是会做诗的，难道看不出诗中之意么？左御史笑道：兄不过据了诗中之意，疑他二人，然以弟看来，只怕未必。大凡诗人游戏，何所不为？此诗得知是起孝何时所作？他不过说近作录呈静娘清玩，又无题赠字样，兄不可过疑，且把此事的始终本末细说一番，待小弟评论他们的虚实，真伪便立辨矣！
宏仁笑而连道好：左兄原自法司臣，惯与人伸冤理枉分皂白，今朝细审这好情。御史笑道：说得是，黄兄且自诉分明。
持正道：就是前月十三日，是杜夫人华诞，内人与小女来此拜寿。杜兄便与小弟说，要留下小女；弟一时推辞不得，勉强应承。次日十四，就着家人来接；她却不肯回来。宏仁道：那是内人苦留，与令爱何千？持正道：为此就有些疑心，因此又使家人打轿来接，方始回来。见她面有泪痕，十分不乐；正要盘问，却直王兄来约同到尊府，承兄留饮，又吃得大醉而回。谁知贱人把这淫词，藏在袖中带回。正是合当事败，偏偏又落了出来，却被小妾拾得，直到今日饭后，才说与弟知。即将贱人拷打，她咬定口风，全然不吐，反与我挺撞，因此被我重责一番！特地来问问起孝，与他是那世冤仇！今日把我门风败坏！回去就将贱人，立时处死便了！
持正说罢一席话，左都御史未开声。翰林就叱书童去，唤将公子到前厅。顺卿闻命忙来到，见其二位礼来行。宏仁便乃开言说：畜生做得好诗文！今朝生出大口舌。公子闻言吃——惊：孩儿做什诗和句？父亲忽出此言论！诗笺左公拿在手，翰林拿过付他
身：
黄姨夫道：前日表姐在此住了一夜，就与你做出丑事来。此诗是你赠与表姐的；表姐带回落在地下，被他的如夫入拾得，交与姨夫。因此姨夫大怒，说你败坏了他门风，要将小姐处死。
顺卿公子闻此语，不觉心中吃一惊！谁知此诗她带去，今朝闹出这般情。分明害了黄家姐，此事教人怎理论？当下便乃回言答：爹爹今且听其情。
若说此诗，实是孩儿做的。然还是六月初旬，偶拈得玉人来三字，甚觉香艳，因而戏作数首，实未曾指定何人。前日在书房偶录此诗一纸，却值表姊到来看见，正看之间，又遇父亲入内。
谁知表姊存深意，恐人看见起疑心，又不知她爱此诗来袖去，孩儿寻不见诗文，却也未曾来问及，她自遗忘带转程。
若说在此住了一夜，就做了丑事出来，皇天在上！似这等含血喷人，不知可要留了舌头的？不要说别样，表姐就住在母亲对房，五六个侍儿不离左右。若要出来，重重门户，好道也有人知觉，又不是熟门熟路，父亲岂不明白？也要冤屈孩儿！其实一句说话：
孩儿今世姻和眷，实愿相求表姊身，除了此外无他意，如何冤屈这私情！杜翰林听说无言语，持正重重大怒嗔：既然这等心想慕，那有这般便处不相亲？我岂不知伊心意，总为求亲不允起奸心！今只把贱人来处死，愧你淫邪小畜生。待那贱人问你来讨命，森罗殿上诉其情！御史听了真好笑：黄兄息怒且停嗔，据起孝贤侄如此语，实情实理没虚文。不知令爱如何说？可有些符合两边情？持正道言：休要说，提起之时气满心！贱人非但不招
认，并不详言辨此情。无非将语来挺撞，全不将吾当父亲！遂把
静英方才事，说与维明一一听。御史听了微微哂：老黄好个虎狼
如何舍得将她这般毒打？又且是风影之事，皂白未分，怎便将她挞之流血？
心！
我想你只有一位令爱，应该是掌上明珠一般爱惜方是！
娇姿弱质闺中女，岂可将她用重刑！老黄使欲施教训，止堪
薄贵与轻惩。如何遽尔加毒手！天性之恩那里存？老黄言道：兄怎晓，若说无知小贱人，她生长到十九岁，意中但晓有娘亲。觑我父亲如陌路，终朝只躲在房门。我与她久绝天伦义，立时处死始欢心。
维明笑道：原来兄与令爱，已是天性乖违的了，但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若要冤屈杀她，终使不得！持正道：此事有何冤屈？维明笑道：兄且说，府上平时家教如何？起
孝与令爱，可时常相聚否？
持正听说回言道：我家教从来严十分，拘束妮子人一个，等闲不许出中门。内中两家虽姊妹，只得生辰一度往来行，虽然起孝常来到，那容妮子见他身。除非小弟身日外，二人私下定相亲。公子听了连冷笑，维明又笑说原因：若依这等来说起，真是一桩屈事情！老黄你且平了气，听我分明解你听。
大凡世间男女，要假苟合之事，断非一朝一夕就得做成的。你令爱与起孝，平时难得一面，不过因前日拜寿到此。十三一日，还与嫂夫人同来，直到晚间方回。人尚未曾住稳，便欲交一语，尚且不能；至于第二日，日问耳目众多，料难着手，如何便做出丑事？兄若说有诗为证，方才起孝已明明说此诗是六月初边所作，时令爱尚不曾来。即使起
孝有意，也不过是他借诗写其心事，道安得如此玉人来方好，断非实有其事。至于令爱袖了此诗，或者恐杜兄看见疑心，或者爱才欲将抄录，俱未可知。兄若疑她素有成约，则其事愈属虚无！休说黄兄如此一位严父，令爱不敢丝毫差忽，况又有这一位如夫人在内，不时巡察窥视。若起孝到来，有一毫苟且，则这样是非，早早兴起了，何待今日乎？
我劝老黄休执见，不可摧残令爱身！虽然她不能孝敬，也为黄兄无爱心。父子相残人伦变，兄今切莫这般行：顺卿听了一席话：左年伯明鉴实如神，可知道，察院衙门咸称诵，再没含冤负屈人。若无年伯为都院，不知屈杀几多人！公子说罢连冷笑，飘然移步入书厅。杜翰林也笑说道：黄兄不必屈他们，事经察院来审过，料来再没有冤情。左御史便笑说道：只怕老黄诬告罪难轻，律云诬告当反坐！也合打破头颅鲜血喷。持正听了连声呸！老左真正不是人！我这里满胸怒气冲霄汉，你倒将言取笑人！言罢之时忙就起，不别而行竟出门。维明也便来辞别，攀鞍忙上骏驹行，加了一鞭行得快，赶上黄都御史身。维明将彼缰绳挽，黄兄且自慢行程。老黄见了忙住马，御史开言问事因：
方才之事，到底可能解释否？持正道：有什解释？回去处死了不肖之女，洗清了这个龟名便罢了！维明道：令爱毕竟是兄亲生骨肉，何忍下此绝情？且再思其次。持正道：老左，你不晓得我老黄贱性，生乎最恼的，是这等之事。别人妻女不端，我知了还要替他不乎；何况于自己女儿如此。我若不杀此女，自己也就没命了。维明道：既如此，不知兄将令爱如何结果？持正道：一把刀、一服药、一条绳，随她认了那一件。维明道：兄要处死令爱，还是怪她乎时不孝违逆，还是单单欲泯其事？持正道：其实欲泯其事耳。维明道：
这等说，其刀、绳、药三字，弟思非但不能治死令爱，并亦
不能泯其形迹。持正道：何以见得？
左公便道：兄怎晓？我今分解你听明，兄虽不爱亲生女，她身还有嫂夫人，生平只此一个女，自然爱惜掌巾珍。你将三件教她认，令爱如其认了绳，自缢而死非迅速，声息相闻最惨人。若说令爱认了药，谁人容彼下喉吞，若说令爱把刀来认，愈加惨恶更惊人！况兼闺阁娇柔女，怎会持刀杀自身？三般自尽行不去，黄兄自动手施刑，尊嫂岂不来庇护？还有合家妇女们。拖拖扯扯啼啼哭，大家围住不容行，枉教闹破人人晓，老黄何处洗龟名？御史说罢微微笑，持正闻言不则声。
细想其言，果然不错！便道：多承左兄开导，但此一事，却教我如何方好？维明笑道：黄兄只是一味暴躁，假使小弟之女做出这等事来，我也不消打骂，也不必问人，只须等到黄昏夜静，用一肩小轿，将她拾至玉河，推入水中而死，任她尸首飘流，不去厮认，方是个形迹泯然。持正听了大喜道：左兄此法大妙，小弟闻言，顿开茅塞！我就学你，今晚将那小贱人抬到玉河，推入水中便了。
只消两个家人来押了，夜深入静有谁闻！维明听了吃一吓：呀，黄兄岂可这般行！弟本戏言无心语，你怎今朝照样行？处死令爱了不得，冤魂衔恨我当身。且还要使家人押，家人或起不良心，拐带小姐他方去，愈加出丑败名声。算来还要归罪我，此事
今朝怎理论。老黄听了心中想：此言说得甚中听！家人押去难凭信,必得亲身监押行。果然老左多心计,我身不及半毫分。便对御史称别了，维明扯住又叮咛：
兄要回去害人性命，仍用你的刀、绳、药三字便了，断不可依我之言。持正笑道：出兄之口，入弟之耳。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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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法，怎肯还用归谋？左兄但请宽心，料冤魂再不来向你索命的。
言罢纵马忙忙去，此时日色巳西沉，离鞍下马来厅上，也不将身入内行，一直坐到黄昏后，叫进家入黄福身，如此这般来吩咐，又叫传话内中存，速唤静英来出外，书童传命到中厅。
人忙与抹去血迹，用包头扎了。早已面黄饥瘦，扶入房中，
且说静英小姐，被老黄毒打，头破额损，血流满面。夫卧在夫人床上。
夫人心痛如刀割，小姐无言泪满襟，相看哭到黄昏后，忽听书童传话临。裴氏夫人魂不在，妇女丫鬟胆战惊。静英小姐长吁叹，勉强抬身叫母亲：此情也是天之数，乃是前世冤仇结得深！儿在人间十九岁，何曾一日得欢心？今朝一死何足惜，只是污我清名心不平！说罢慨然移步走，夫人大哭好伤心，双手抱住亲生女：我的儿啊，你今不可出房门！老贼狠心如狼虎，必然害你命残生！小姐拭泪回言道：孩儿岂有不知闻？便在房中无所用，母亲休得这般形。今朝舍了孩儿罢，譬如无我静英身。言罢又复朝外走，夫人只得紧随跟，侍儿仆妇齐簇拥，巧莲高兴也同行。一程来到前厅上，见老黄端坐杀人形！一见静英来出外，坐上开言叫一声：
静英，你听我说，汝生长宦门，祖传累世簪缨，真乃千.金小姐，为何一旦失志，做出这等事来？我方才已向杜宅问明。黄氏祖宗，历代以来，从无此等败坏门风之事。若留汝性命，岂不遗祖宗之羞？我已看定玉河中，乃是你葬身之地，愿你再投父母，做一个玉洁冰清的女子。此事非汝父狠，皆是杜顺卿害你，死后向他索命罢了：轿已在此，汝若有什言语，说下了速速上轿，我亲送你一程。小姐听了此
言，面不改色，微微冷哂道：自你生之，自你杀之，再有何说！只不过污我清名，心实不甘耳！言罢，转对夫人道：母
亲请止，待孩儿拜别。
呆了夫人裴氏女，口呆目瞪似痴人。小姐深深四礼毕，上前抱定母亲身，两行珠泪如泉涌；啊呀，母亲呀，你枉养孩儿十九春！岂知今日遭非命，劈空横事祸来侵1今朝死别生离去，可怜白首送青春，罔极之恩难补报，相期来世做儿孙。母亲啊，儿今一死无别念，只是心中难撇母亲身。你琴瑟不调十九载，从今后谁来与你伴晨昏？惟望母亲来保重，莫念孩儿薄命人！母亲在世如安乐，几归泉下也安宁。冤魂若有三分晓，定逐阴风返故庭。小姐说罢心伤痛，哭倒娘怀闷绝尘。众人莫不都垂泪，裴氏夫人刀刺心，双手抱住亲生女：我的娇儿不绝声：你也死来我也死，黄泉路上一同行！森罗殿上呈阴沃，告那黄持正一人。夫人说罢心火骨，赶上前扯住姓黄人t劈面两掌高声骂：狠心老贼骂连声：黑天冤枉坑人命，你今逼死我亲生！辇毂之下欺王法，与你同到朝中去面君。持正大怒只一搡，把夫人跌倒地埃尘！上前提起娇小姐，忙将推入轿中存，挥手急令拾出去，家人怎敢不遵行？夫入地下忙扒起，哭叫连连赶到临。老黄只叫忙快走！推倒夫人速出门，亲把大门关闭了，回身押轿就行程。带领家童人几个，上马徐行轿后跟。夫人在地重又起，大哭号啕要出门；众人掷住齐哭劝：可怜小姐已离门，夫人何处来追赶？且须保重自家身！夫人见女已去了，哭倒尘埃不起身：啊呀，我的几啊！十九年来为母女，未曾一刻离娘亲；今被老贼来逼死，活活分开掌中珍。老贼啊，看你逼死亲生女，只怕神明不放人！我的儿啊！你香魂今夜归何处？务必到阴司把状伸！生擒活捉黄老贼，断断休饶狠毒人1儿啊！叫娘孤苦如何过？少不得赶上黄泉伴你行。夫
人哭得如酒醉，众人苦苦劝连声，大家扶衬房中去，几番哭死又还魂。花奴、侍月号啕哭，众多仆妇尽伤心，只得守定夫人劝，
恐防短见自伤身。按下夫人家内苦，再言出外一行人，映着月光行得快，玉河早在面前存。老黄立马松荫下，着家人歇轿岸边存：快快着她投下水，切莫迟挨少暂停！黄福黄寿无可奈，只得河滩把轿停。
两人开了轿门，叫声：小姐，奉老爷之命，着小姐出轿自裁。此间就是玉河了！
小姐悠悠苏醒转，果是河滩把轿停，当下欠身来步出，抬头拭目看分明：一轮明月清如鉴，照映波光亮似银！苍烟满目无人迹，此地原来我丧身。回头便语家人道：吾心尚有一言论，传语花奴与侍月，小心伏侍老夫人；保得夫人身无恙，黄泉地府感她们。佳人说罢移莲步，河滩立住把身停，回头一望家何在？绣阁香闺那里存？但觉哭声犹在耳，娘亲不见影和形。长叹一声双泪落，从今永诀一家人！叫声：我母几别了，十九载深恩报不成。提起罗衫蒙粉面，腾身一纵下波心，花残月缺红颜女，玉碎香消美貌人。可惜了远山眉画文君黛，可惜了小口樱桃樊素唇，可惜了梨花粉面乌云髻；可惜了袅娜腰肢杨柳身！虚度青春年十九，琼姿瑶质化为尘。霎时间天愁地惨乌云起，月色无光泣鬼神！两个家人齐洒泪，可怜连叫两三声，只得抬起空轿子，树林复命老爷身。
持正道：知道了，眼看她跳入河中，料然必死。我还道她必要哭奥啼啼，求生乞命；谁知这妮子如此轻生，死得这般爽快！罢了，此事已毕，如今回去罢。
言罢勒马回旧路，家童随侍尽行程。再把玉河回首望，忽然一阵觉酸心：咳，静英我儿啊！你皆因自己行差事，算来难怪父
亲身！言罢了时忙忙走，一程走到自家门，匆匆回入中堂上，此时谯鼓已三更。听夫人房中悲啼哭，老黄亦觉暗伤心，眼中落下三点泪，巧莲请去睡安身。再说静英黄小姐，涌身一跳下波心一
只觉得身子半浮半沉，随波流转，河水往口鼻内涌来，七窍阻塞，十分难过。正在九死一生之际，忽听得芦苇丛中咿哑之声，摇出一只船来，伸下竹竿，挑起衣服，将她提出水面，放在船头；又觉两个妇人把她抱进，耳边隐隐只叫：小姐苏醒！静英心中明白：莫不是母亲差人救我？口中漾了一回清泉，渐渐苏醒。开眼看处，却是两个青衣妇人，并不认得。欲要问她，一时不能出语。只见那妇人先奉一盏姜汤，与她服下，小姐始觉心中和暖。二人又奉参汤到来，请小姐饮下；又听得岸上有人问道：黄小姐可曾救醒了么？船头上两个家人复命：拳老爷之命，小姐已救在船，此时想必渐渐苏醒了。岸上又道：既如此，可着汝娈好生伏侍小姐，扶上暖轿，速速抬回！
船上家人齐应是，小姐听来好不明，莫不是姨夫在此来救我？声音又不像他身！又非地府阴司路？口口声声叫救人。杜宅之人都认得，此是谁人救我身？只得口饮参汤下，渐觉得营卫调和可出声。低言便问青衣女：你们二位是何人？因何知得来救我？二妇闻言回答明：
小姐，我们是左御史老爷家中仆妇。她是左安之妻，我是左升之妻。今日奉老爷之命，唤一小舟，在此伺候捞救小姐，又使人沿途打探，从日没时等到如今，方才见几个人押了一乘轿来。小姐方才投下河时，我等却远远望着，直待岸上人都去了，方摇出船来捞救。如今小姐无恙，老爷已回去
了，即今便请小姐上轿而行。
佳人听说心感激：真个是重生父母大恩人！但不知左公何以知其事？却藏下鱼舟救我身。此时勉强抬身起，打轿船头上面停。左升妻等扶入内，两盏灯笼照路行。
小姐见那灯笼上，是：“部院大堂左府”六个大字。并无疑忌心安放，轿儿拾起走如云，转弯抹角多一会，早到了左府大墙门。
此时已有三更，众人将轿子拾上二厅歇下。原来左御史先回，早对夫人说知其事，已在小姐房中铺设床帐，一切停妥。此时闻报到了，便对夫人道：此女被老黄摧残凌辱，又投下
·河中，今虽捞救，不知如何光景？且着两女接她进来，换去湿衣。夫人须与我小心调护，使其安卧一日，将忠好了，明日与她相见。
便叫两女来出接，仪贞姊妹起抬身，一众侍几齐出外，中堂上面到来临。御史夫妻观仔细：佳人身上水淋淋，虽是容颜憔悴蓬松发，绰约丰神画不成，宛如出水潇湘女，可惜娇娃遇难星t
御史吩咐诸侍女：扶归小姐卧房门。众人簇拥朝内走，框氏夫人也起身，同到小姐香房内，夫人吩咐侍儿们：
快服侍小姐通身更换千衣，且上床中安卧将息要紧。黄小姐见了夫人，气短言低，口中称谢。夫人道：小姐且英劳神，待你将息一夜，明日与你细细谈心。时众丫鬟手忙脚乱，忙取干衣与小姐换毕，另取包头扎了额上伤痕。
扶归床上安身瞧，众人调护女千金，参汤建莲扶原气，米粥将来进一巡。房中寂寂无声息，让她安卧好宁神，直到谯楼交四鼓，夫人方始出房门。且说两位黄公子，正在凝春妓院门，与楚云娇等同欢笑，家中来了两意身，耳边低报跷蹊事，小姐河中丧
了身！二黄听了心大讶，登时离坐起抬身，辞别妓女开言道：我等家中有事情，且行暂别还再到。言罢回身齐出门，如飞早到家门內，厅前来见父亲身。老黄一见心中怒：浴生只躲在凝春！全然不晓家中事，我几乎气死不能生！遂把静英一节事，从头说与二黄听。二人听了都诧异：那来就有这般情？爹爹啊，分明此事真冤枉！你今屈杀姊残生。不过一幅花笺纸，就捕风捉影乱胡行！持正喝道：休胡说！我今岂有屈她身？二黄大恼回身转，内堂忙到母房门，夫人一见儿子面，放声大哭诉其情：儿啊！狠心老贼天下少，生生逼死姊残生！不知尸身流向何方处，好教我寸断肝肠碎了心！五更就遣家人去，找寻不见影和形。今朝你弟兄回家转，可与我沿河访访姊尸身。夫人说罢号啕哭，二黄顿足泪双倾：怎便做出如此事？老官人这样没仁心t再又可恨杜起孝：无端做什臭诗文？弄出这样无天事，害其姊姊丧残生。昨日这样来太闹，母亲又不早相闻，若教儿等回家转，怎教姊姊赴河心？夫人哭道：悔已晚，只为老贼猖狂乱打人！一家吓得浑呆了，谁出机谋请救兵？又不料他真如此，早知我也早相闻。
二黄道：事已如此，母亲且免伤悲，待我们到河边去访寻尸首，买棺盛殓，招她魂魄回来。还要去与小杜说话，且看杜姨夫如何道理？
二黄说罢回身出，又来埋怨巧莲身，恨恨之声来出外，弟兄同到玉河临。访寻尸首无踪迹，打捞不见影和形！洒泪一番无可奈，回身齐到杜家门。二黄不待来通报，双双竞入内中行，正值翰林夫妇并公子，同坐中堂上面存，议论老黄昨日事，正欲差人探此情。忽听二黄公子到，三人一听尽心惊！只见二黄来走进，作揖姨夫姨母身。二人还礼忙请坐，二黄不坐便回身，对了起孝双顿足：你今做得好诗文！把我姊姊来害了，此事今朝怎理论？
弄出一条真人命，这样冤枉那里伸！三人听了都大骇！宏仁忙问怎言论？二人就坐双流泪：我们昨日在凝春，并不晓得家中事，直到今朝始晓闻。姊投玉河身已死，尸骸不见影和形！母亲苦坏身难起，可怜这样冤情好痛心！三人听罢前后语，一齐顶上走真魂！杜夫人两泪如倾下，放声大哭外甥身：早知今日情如此，不该留住在家门。翰林叹息双顿足，夫人怒骂顺卿身：尽是畜生来起衅，害了表姊命残生！宏仁大怒抽身起：我今立毙畜生身！捞将戒尺施刑法，公子心中似火焚，借此放声来大哭，倒在尘埃甘受刑：只求快把儿打死，赔偿表姊命残生。二黄在傍连叹气，只得上前反劝杜宏仁。老杜夫妇惟此子，爱之不啻掌中珍，只因事出无可奈,要使二黄看看解其情,真心怎舍将他责,见人来劝便停刑，叱退公子书房去，起孝抽身就出门。翰林说与黄公子，两位贤甥听我论：
若说这件事，也不全因表弟题诗而起，他在书房时常吟咏，这是他六月初边，因偶拈得玉人来三字，戏作此诗，并不是指题令姊。不想你令妹爱他此诗，竟袖了回去，又落于你生母之手，窜掇令尊起此萧墙之祸。昨日到来，我等再三劝解，也只说不过一时之气，谁知果然回去，竟把女儿断送了！
二黄听了连称是：真个世间少有这般人！夫人拭泪开言道：如今尸首无踪是怎生？你母亲这苦如何过？须仰贤甥两个人。二入听语齐应诺：如今姊姊已亡身，母亲独自孤单苦，自然甥等慰她心。言论一回来别去，宏仁送出自回程。
夫人忙打发几个仆妇去看黄夫人，劝她保重，说小姐芦首无踪，或者被人救去，也未可知道！我等已将公子重责，..又着人访探小姐生死，夫人且自宽怀，或者还有缺月重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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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亦不可料也。
众人应诺黄家去，安慰夫人且慢论。单表左家救了黄小姐，吩咐家中大小人：不可泄漏其情事，莫教黄杜两家闻，有谁漏了真消息，查明处死不饶生！众人无不皆遵命，左公理事到衙门，辰牌时分回家转，换其常服坐中厅。来了两位娇小姐，莲步趋庭.侯父亲；维明便乃开言问：黄女今朝是怎生？仪贞小姐回言道：爹爹今乃听缘因，可惜这位黄小姐，似玉如花美十分，谁知老费真狠毒，虎豹豺狼不是人。把她身上都打坏，不能起动卧床心。昨日晚间言难出，今朝略觉少安宁。她身告诉多少事，令人切齿好难平，应该把那黄持正，首身异处始相应！德贞小姐也说道：这样豺狼老贼精，应该也把他鞭打，也当立逼赴河心！方才可得来出气。维明听了笑言论：两个妮子真胡说，世间岂有这般情？父亲打坏儿和女，就该犯罪首身分？
这等说来，你两个都是杀父之人了！且他处治自己女儿，与你等有什相干？这般深恨。大小姐笑道：原来爹爹又多心了！儿等因见黄小姐这般苦恼，不由人不替她恼恨，故出此不平之语，实是无心。维明笑道：你但知回护静英，却不知她父子残伤的缘故。
老黄昨日说与我，道静英不孝逆他身，但知有母而无父，膝下承欢无一分。若还其女多温顺，料来不至这般行！仪贞今日观榜样，可知警悟二三分，与亲违拗终非善，必然取祸致伤身。小姐听了微微笑，恰好夫人来到临，备言：可伤黄小姐，老黄真是虎狼心！再加其母多懦弱，竟不能庇护半毫分。御史但只微微哂，看见二爷自外到中厅，后随永正大公子，一齐相见坐安身。致德问起这桩事，维明即与细言明：吾知此女真枉屈，因此将来救转程。二爷听了频叹息，厨中早膳到中厅。夫人命女房中去，
陪奉黄家小姐身，外面四入同用膳，膳完各各起拾身。按下左府诸般事，再说多方杜顺卿，当时回到书房内，顿足悲伤泪满襟我那小姐啊！与你一番心事成虚话，今世姻缘结不成。你既有心袖去花笺纸，因何落在地埃尘？恨杀巧莲真贼贱！起此风波害你生；恨杀老黄狼心肺，不顾天伦父子恩；恨杀自己差主意，不该落款静娘名！今生害了黄小姐，教我一世牵怀怎放心？只好此生守定寒窗下，誓不将身再娶亲！若还负了黄小姐，永堕酆都地狱门1公子思量心越苦，呆呆一似失三魂，看看坐到黄昏后，书童进内掌银灯，道：请公子用晚膳，老爷夫人相等在中厅。公子回言：我不用，你到中堂回一声。书童奉命来回复，夫人便说：为何因？想是被责心生气，无颜入内见双亲。宏仁道言：非为此，他乃悲伤黄静英，此子向来多属意，并非无意作诗文。黄女何尝不相慕？两边都是有心人！只恨老黄多执见，眼前佳婿不应承，反把女儿来逼死，定然要苦坏我几身。夫妻同到书房去，苦劝孩儿一个人。顺卿难却双亲意，只得同归中院门，珍馐百味难下咽，无言少语似呆人，更深辞别回书院，书童服侍睡安身，枕边流尽伤心泪，展转无眠到五更。天明便就抽身起，不告双亲私出门，两童随侍上了马，玉河早到面前存。但见波平浪静清如鉴，此地谁知葬玉入？暗叫一声：黄小姐，你玉骨冰肌何处沉？可知我顺卿在此来相探，渺渺香魂定晓闻。小姐啊，你若还不负生前义，念我相思几载深，芳魂随我回家去，与你梦里姻缘了夙情。相期来世成鸾凤，今生守你毕终身，从今设起灵牌位，四时享祭你幽魂，生前不得成连理，死后来为杜氏人！公子越想心越苦，顾盼徘徊泪暗倾，绕河慢步留连久，不觉细雨漾漾云雾升。书童不住频催促，顺卿只得转回身。住谈公子伤心事，词中单说左家情，救了静英黄小姐，将息深闺内院门。早又过了三四日，佳人
痊愈起抬身，早起梳妆临宝镜，夫人送到绣衣裙：金珠首饰钗和
道：二位年伯及伯母请上座，客侄女拜谢救命之恩。三
钏，替她打扮及时新。人入见了都称赞：好位干金貌出群！虽然不及大小姐，比二小姐胜几分。妆束已完辰时候，朝中御史转回程，二爷公子都来到，众人簇拥女千金，一程来到中堂上，各皆离坐起抬身。左右拜毡铺在地，静英小姐上前行，
人齐道：贤侄女不消如此，只以通家礼相见便了。
小姐深深忙下礼，三人还礼请平身。静英必欲行四拜，夫人扶起女千金，开言说与维明道：既然同住一家门，永正早晚难回避，不如相见礼来行。维明听说言正是，秉衡公子上前行，两边
见礼称兄妹，又与仪贞姊妹礼完成。然后各各来就坐，问起根由始末情，静英一一从头诉，再把前程述一巡。众人无不都叹息：老黄真是狠心人！小姐又复开言道：生成薄命怨何人？巨分稳葬鱼腹内，谁知年伯广施恩。重生父母差多少？再养爹娘胜几分！又且两妹告知多少事，方晓年伯机谋费尽心。此恩此德如何报？犬马来生报得清！更恨巧莲何太毒，起此风波害我身！不知我母如何苦，倘有差池是怎生！
维明道：这一段事，尽已知之，不消提及了。我知杜起孝素常属意于你，前日诗章，未必无心而作，然不过写其思慕之情；谁料令尊竟认为实事，屈杀侄女。我因苦劝他不转，只得略施小计，救小姐到来。
吾与令尊为密友，父执如同叔伯能，闺中姊妹堪为伴，安心且住在寒门。冷过一年并半载，我当撮合这良姻，令尊也不便来争执，事到临期再说明。小姐听了如此语，心中感戴实非轻，大恩大德难补报，只是心中难撇一桩情。侄女在此虽安乐，不知母住家中是怎生？如何暗暗通一信，寄到家中安母心。维明听了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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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却看来难理论！有谁心腹堪寄信，平时内眷不通行；若差女使尊府去，令尊必定起疑心！被他察出其情事，必来要你转回程。虽然不致重致死，怎肯婚姻许杜门？岂非枉费我心一片。静英闻语不开声，二爷便乃开言问：令尊前日这般行，
A
贤侄女有两位令弟，难道也不劝劝？想必也是妒嫉之心，愿你速死的了！小姐道：两弟为人，甚是忠厚，却不像其母。每见父亲偏向，甚是不平。不过因他的先生不好，不教两弟读书，专引他去花街柳巷顽耍，因此引诱坏了。前日之事，若在家中，必不至如此。永正道：昨日小弟曾见两兄，说起贤姊之事，他也十分怨恨年伯狠心。弟问伯母，却安然无恙。道只因杜夫人差人解功，说小姐尸首无踪，或者有人救得，因此伯母少减哀情，指望后来有个缺月重圆的日子。且两兄又加意殷勤，还有姊姊两个尊婢，朝夕在房，不离左右，
算来却也安无事，姊姊何须心不宁！小姐听了方晓得，果然如是可安心。自此静英左府安身住，夫人看待似亲生，姊妹三人多亲密，同行同坐不离身，御史兄弟如叔伯，秉衡相见礼彬彬。早又六月来过了，七月初旬又到临，此日晚坐中堂上，数人闲聚共谈论。庭中茉莉香扑鼻，三位千金阶下行，各折香花簪云鬟，仪贞取奉母亲身，德贞亦折花来到，维明便叫我儿身：与我素馨三四朵，德贞忙奉到来临。
只见他扇上系着一个玉坠，却是个花篮式样，有底有盖，细巧玲珑，可入香花数朵。德贞见了心中爱，把玩连称玉坠精。御史识得娇儿意，解下篮儿语德贞：莫非我儿身爱此，便将奉送若何能？德贞小姐多欢喜，忙来接过玉篮珍。仪贞、静英都观看，尽说篮儿果是精
又看那扇上画着一枝虞美人，绰约多致。公子笑道：大妹此花甚堪吟咏，我与你各题一首如何？
小姐笑而称使得，命取文房四宝珍。侍儿答应忙奉上，秉衡先写扇头文。题了绝句诗一首，维明取过看分明。
诗曰：
香消楚帐散春风，芳草犹沾血泪红。
原上年年呈舞态，可怜无复对重瞳
御史看了微微笑：此诗做得甚清新！花比虞姬悲往事，感慨凄凉作意深。言罢付与仪贞手：我儿题咏用心情，若还不及兄之作，带累先生坏了名！小姐笑而来接过，拈毫挥洒立时成，先送父亲人一个，维明观看那诗文。
诗曰：
夜半兵离霸业空，魂依芳草化愁红。枝枝带泪摇明月，肠断春风忆楚宫。
御史看了微笑道：终逊其兄一二分。付与永正人一个，夫人等众尽观明。静英小姐称赞道：贤妹才华实过人！曾言年伯亲教学，所以文章似海深。仪贞笑道：承谬赞，真个献丑涂鸦笑杀人！夫入便问黄小姐：侄女才华必定深，请教妙笔题一首，与妹儿看看益才情。黄家小姐笑说道：侄女如何能作文？未曾上学攻书史，谁人指点半毫分。今得粗粗识几字，算来亏了母亲身。今逢大妹真有幸，愿投门下拜先生！仪贞笑道：休折我，妹有何才可教人？言论一回排夜膳，各皆入坐用完成。三位小姐来告退，回转香闺秀阁门。维明说与夫人道：可笑孩儿两个人，自从有了黄小姐，品字相连再不分，堂前无意承欢笑，只思躲入内闺门。夫人听了便笑道：自然前去论诗文，若说妮子人两个，每常思想孝贞身；只怪小妹承继出，如今有了静英临，看她两个多欢喜，
意合情投十二分。维明笑道：今如此，日后分离是怎生？慢言堂上双亲话，且表闺中三个人。静英请教仪贞女，讲谈诗法细分明。黄家小姐心灵慧，默识心通尽晓闻，琴棋箫管都传授，静英聪慧颇都能。更又托了左公子，时常打听自家门，访知慈母身无恙，小姐安然无挂心。看看七月来过了，八月中秋天气清，正值十三这一日，早间御史在书厅，来了二爷人一个，秉衡安候也来临。三位千金齐走到，致德开言笑说因：敬贞、顺员人两个，闻救黄家小姐身，每每思量来一会，只因三妹病纏身。欲要与她同来到，因而耽搁到如今。
维明道：三个侄女，久不过来了，后日中秋，务必同来顽要，但是秀贞，却为何故，自春至秋，只是多病？
弟当用意来调护，莫因多女懈其心。致德道：我亦不晓，今年只是欠安宁，未尝不请医看视，奈何服药总无灵？维明听了无言语，暗想跷蹊定有因。于是笑问仪贞女：闻你终日做先生，贤徒学了一个月，想来必定巳能文。今朝却要来面试，切休推托这桩情。
静英笑道：侄女其实不能，仪贞道：姊姊聪明，几等万不及一。今若面试，姊姊怎肯独吟？待我抛砖引玉，姊姊不可再有推托！静英道：既如此，只得献丑。我即以思亲为题便了。仪贞道：我以窗外早桂为题。
两人拈定诗题目，不多一刻早完成。
早桂：
瑶台布种散天香，金粟丛丛压众芳。
不共海棠争巧笑，早秋独奈晓风凉。
思亲：
梦入慈帏慰别离，不堪重对诉凄其？
数声残漏惊魂查，枕衅新痕续旧啼。
众人尽赞黄小姐，真乃仙才天纵成！此诗全不似幼学，静英谦逊不停声。致德便叫：二侄女，你从父学数年春.如何此事终不会？且拭拈题作一文。德贞笑而无言语，维明听了笑言云：这等学生真可愧！只堪打杀有何论？我今不认为弟子，再休提起这桩情。谈笑一回齐出外，三位佳人入内行。夫人在内忙碌碌，支分节礼各家行，用罢早膳都散去，各攻所事且休论。一切闲言收拾起，传中正事要分明。此回暂且来剪断，下卷之中仔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