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五学士设谋赚阉宦 假观音怀恨摄娇娃
接上话文重说起,单表回乡五翰林,一时到了涿州地,暂停一宿再行程。秋风瑟瑟黄花发,征马萧萧落叶深。左公子便开言说:今朝回转故乡城,五人依旧来同路,保此余生幸十分。五人彼此频嗟叹:总赖恩多义重人!联骑交谈无半日,一行俱进涿州城,便逢饭店用中膳,忽听官差吆喝声:
军民人等小心听着!明日魏千岁到这天齐庙进香,今晚在通州歇马,明午进城。你们都要备水洒道,门前摆设香案。若有一家不备,合门处斩!你等各宜知之。
官差一路来吆喝,百姓人人尽吃惊!五位学士都听得,即便开言问主人:此间有甚天齐庙?来朝魏贼把香焚。店家见问回言答:老爷各位请听明:
天齐庙离此不远,庙字倾颓,香火久绝。因魏千岁去年经过,捐出白银三千,修整庙宇,重塑金身,去年十月完工。客氏娘娘又施异锦百端,做成袍服。那神明手足头面,都能活动,灵感一方,因此魏千岁亲来瞻仰。
五入听了方知道,礼乾便乃说原因:我等中膳用过后,天齐庙内去观明。永正听说称使得,店家备饭尽殷勤。上下众人都用膳,不乘车马步行程,七八名家将来随侍,一行同到庙前门。匾
额金字辉煌甚,东岳齐天耀眼明!银屏朱户琉璃瓦,果然盖造簇新新。家人便去推门户,庙祝前来问甚人。
这天齐庙是魏千岁重修,千岁还未进香,你等岂能先来瞻仰?家人道:这是五位学士老爷,过路进来,不是烧香礼拜。
庙祝听说抬头看,果然不是等闲人!只得开门来放进,众人齐入庙中行。周围四面来观看,果然造得十分精:磨砖白石雕梁栋,四柱盘龙口吐云,东岳大帝神橱坐,衮绣龙袍簇簇新。黄绫幔盖金铃响,四大天王左右分。殿上天罡三十六,七十二地煞两廊分,锦袍玉带多齐整,手执刀枪件件真。面分五色狰狞状,须眉口眼宛如生,真个是金炉不断千年火,玉盏长明万载灯!
五人看了一会几,永正上前把神像头颅用手一掇,便除下来,原来都是灰布油漆做成,当中是空的。所以眼珠舌头,都能活动。
看罢了时仍套上,庙堂之后去游行。有个菜园多空阔,门开便是后街心,后边深巷多幽僻,清幽寂静少人行。左公子便开言说:我等今朝莫出城,就在店房来宿歇,戏看魏贼谄神明。梦魁、顺卿齐说道:有何好看此留停?不如连夜来上路,莫叫耽搁早回程。礼乾笑道:何妨碍,算来不过一宵停。
永正笑道:必要在此耽迟一日,两兄休得阻拦。
就此后门出去罢,就于此店歇安身。言罢回身刚欲走,忽然一想步停留,着家人取过随身匣,内有文房四宝珍。菜园里面无人到,秉衡公子写诗文,写了四行蝌蚪字,付与家人低说云:
可把这简帖儿,将去虚粘在黄绫幔里,切不可被人看见。家人接帖去了。四位公子但问永正写的什么?永正笑道:小弟自有用处,且到店中说知。
家人粘帖来回复,一行出庙转回程,到得店中日过未,秉衡密令一家人:可去寻个铁匠铺,造鞋一对莫迟停,依计密行休泄
漏。家人奉命急忙行!五人便说与店主:今宵住此不行程,只因有个同年友,约看烟火点花灯,要请我等同欢聚,因此今宵不出城。主人听说心欢喜,便排晚膳请安身。五人客店联床卧,永正开言说事因:可恨忠贤奸贼子,敢僭鸾舆侮圣君!他来庙里将香进,我今有个计来行,玩他阉宦真奸贼,报复前仇把气伸!四人听了齐问道:秉兄何计治奸臣?
永正道:世上小人,但言天堂地狱,只怕幽冥鬼神。一生作恶多端,只得佞佛求神,希图幸免。今客、魏两人之修庙进香,无非此意,我且将机就计,即以鬼神之道治之,所以将简帖儿去赚他。来日使人打听,他若果然相信而来,我等即夜伏庙中,假扮神明,痛伸其罪,处治他一番,亦可隐快人心,暗彰国宪!四人都说:妙计,只是把他如何处治?礼乾笑道:不用别样,就把他所造的极刑,制一两样,就够他受了。永正笑道:红绣鞋已留赠矣。赵、桓两个道:他若不来,岂不枉费心力?永正笑道:此等事原是游戏;他若不来,也就罢了。杜公子笑道:聪明正直者为神,东岳大帝果有神灵,就该暗助我等成事,断不因忠贤谄媚即便佑之。
五人密论多一会,各皆安睡不开声,一宵已过鸡三唱,天明各各又抽身。梳洗已完朝膳毕,此时早又已牌辰。权珰前站先来到,家家下闼尽关门。外设香案添净水,洒道清尘各小心。直到下午方来到,行行经过店中门。五人暗里来窥探,不啻朝中九五君,前驱文武官多少,锦袍太监密如云1金瓜银钺龙头棍,彩仗幡竿耀日明,五马并行数十队,带刀校尉拥层层。人人屏气无声息,好似衔枚疾走兵。数声吆喝金锣响,鸾舆高坐贼奸臣,上罩曲柄黄罗伞,日月掌扇两边分。辇前侍卫人无数,辇后三千铁骑兵,
叮当凯甲悬弓矢,盔缨一片似红云!滔滔捌拥都行过,恼坏朝中五翰林:此贼竟拟当今主,何异乘舆圣驾临?
此时颇有几个胆大百姓,跟了魏贼去看进香。左公子忙着家人混入其中,打探消息。
奸臣来到天齐庙,庙祝慌忙伏地迎。忠贤下辇来步入,内监
宫娥随后行。周围观看连赞好,大殿之中来到临,双枝画烛来点起,奸臣亲手把香焚。三跪九叩行臣礼,拜罢之时立起身
命左右悬起帐慢,待孤家瞻仰圣容。左右上前卷起慢子,搭上金钩;忽见内中飘飘飏飏,落下一张简帖儿!左右急忙拾起献上。忠贤接来一看,半字不识!遂着随行书记,过来诵那简帖云:
寄语当权鬼委翁,
三更来到我行宫。莫随护从冲云路,
难与凡人断吉凶。
书记念罢,忠贤便问如何详解?书记道:鬼委凑合,乃是个魏字。这是大帝显灵,要请千岁爷今夜三更时分,再到庙中,切莫随从多人,冲犯云路。不得降神,就难与凡人断吉凶祸福了。
权珰听了心欢喜:神明感应这般灵!多因为我诚心意,重修庙宇塑金身。神明所以来诏我,必然授诀保长生。
我常听说水浒宋江,被九天玄女诏去,赐他火枣交梨,称他星主。他是个强盗,尚且神明敬他,何况我位极人臣,更非宋江可比!
神明简帖来邀我,自然也是一天星。倘能授我神仙术,区区稳可坐龙廷!奸贼想罢心欢喜,再拜神明默祷云:多承大帝来相诏,弟子三更准到门。拜罢了时移步出,又看天罡地煞神。吩咐庙祝人两个,不许今宵住庙门!人从拥护俱出外,便命宫娥太监
们,取出一具黄金锁,庙门上锁始回程。权珰公馆来安歇,三千人马扎军营,出来抢夺民间物,奸淫妇女肆胡行。官员不敢来禁止,分明乱贼进城门:且说左家人两个,打探其情尽晓闻,慌忙进店来回报,五人听了喜欢心:奸贼枉说多才智,竟无疑忌半毫分,大胆放心来庙里,也是神差鬼使行!当下候到黄昏后,店中晚膳用完成。
五人说与店家:只说到朋友人家看放烟火,留几个家人看守行李。一行人出店,竞投庙后而来。永正着家将们撬开菜园之门,悄然入内,并无一人。到殿上看时,烛尽香消,只有琉璃一点。永正笑道:这东岳大帝一位,小弟要叨悟了;四位尊兄,做了四大天王罢。四人笑道:序次自然相推。遂将神道衣冠脱下,各人装扮停当,把五个金身,都移入后殿,各依方位坐定了。着十名家将,杂在两廊天罡地煞队内。六个家人,去躲在菜园僻处,架起炭火,烧那红绣鞋。金炉内焚起檀香,满殿上烟雾迷漫,真似神灵下降!
众人布置都停当,专等权珰魏贼臣。远听谯楼交二鼓,半轮残月暂东升。且表忠贤回馆驿,沐浴持斋矢志诚,衮绣衣冠都暂去,金冠鹤氅扮玄门。大红绣履白绫袜,浑身洁净簇新新,凝神静坐盘龙椅,多少非非想上心:莫非诏我天宫去,授我仙官宝位登?莫非传我神仙术,呼风唤雨学腾云?莫非助我为皇帝,夭书宝剑定乾坤?莫非赐配仙娥女,瑶池金阙去成亲?不然何故来相诏,且叫独自一人行?别人都是凡胎骨,所以神明不与闻。奸贼只从好处想,心痒难抓盼夜深。二更鼓罢交三鼓,好生欢喜便抬身。但唤两名小太监,一对宫灯引路行。先差人到街坊上,驱尽民间百姓们。去了一会来覆命:已经寂静没人行。忠贤大喜抬身出,步上街坊慢慢行,口中默诵南无佛,合掌低头出志诚。转弯
抹角多一会,早到天齐神庙门。小监开了黄金锁,忠贤低语两人听:你等庙外来等候,切休窥探内中情!触犯神明非小可,金瓜击顶碎分身!两名小监称晓得,权珰说罢庙中行,走一步来念一句:志心朝礼大天尊!进到宝殿金门内,香雾迷漫满殿庭,琉璃灯内昏惨惨,一廊残月亮如银。杳无人迹阴落落,圣像神容看不清。忠贤不觉心中怕,战战兢兢按定魂,既已到来无可奈,只得上前礼拜伏埃尘。
弟子魏忠贤,荷蒙圣帝显灵,下降简帖,命弟子三更到此,谨领圣训。弟子斋戒沐浴,来拜案前,伏乞神明显示祸福。忠贤说罢,俯伏在地,不敢抬头。永正坐在上边,听得明白,暗笑不已。欲要开言,又难出口。良久之间,只听得忠贤又照前祷告一遍。左公子无奈,只得装做神明口吻说道:善哉,善哉!吾神已降,四大天王俱到否?只听得两边齐声道:臣等谨随圣驾。大帝又问道:早间吾神批下谕旨,诏取魏忠贤,可曾来到?天王道:案下跪者便是。遂齐声喝道:案下跪的,可是魏忠贤?
吓杀权珰人一个,战战兢兢走了魂!果然东岳齐天降,泥神活跳出声音。此时不敢开言说,神明又问二三声。奸臣只得低声应:正是忠贤弟子身。
六帝道:魏忠贤,吾神诏你到来,为汝在人间欺君诓上,屠杀忠良,天威震怒!即欲遣雷公将汝击死示众。查你还有阳禄几年,因勅转雷神,命我等下界伸明汝罪。汝若不速悔过,即被天诛!遂向四大天王道:御史杨琏奏他二十四大罪一疏,天王即诵之以伸其罪。天王皆应声道:领旨。
天王朗朗来高诵,字字铿锵口齿清。二十四罪来伸罢,忠贤抖伏地埃尘。通身汗下如淋雨,七窍之中冷气喷。只说神明多
好意,谁知却把罪来评!便要爬来爬不动,便要求来难出声。
只听得大帝道:传天罡地煞神上殿!两殿两廊轰然一声道:领旨!大帝道:有魏忠贤自造红绣鞋,略还恶报。
两边神将齐声应,忠贤瘫倒案边存,紧闭双睛蒙了首,恨无地洞可藏身!那里还敢抬头看,早已诸神来到临。扯了魏监鞋和袜,火鞋一对亮晶晶,将他双足来按下,痛杀权珰魏贼臣!大叫一声昏晕去,洋洋死在地埃尘。两足烧得滋滋响,点点人油滴地尘。皮焦肉烂方除下,一众神明奏事因。
大帝道:魏忠贤昏晕,可抬出庙门示众,尔等即收神光,从驾上天覆旨。
两名天将来抬去,众人收拾那消停,金身复位仍装扮好,悄然都到菜园门。铁鞋沉入河池内,炭火灰尘水洒清,一些踪迹全没有,悄悄开门出外行。仍旧把门来锁好,人不知来鬼不闻。此刻谯楼交五鼓,一行回入店中存,只说烟火多好看,店里那晓半毫分?略眠半刻鸡报晓,天色黎明便起身,算还饭店银钱账,一行赶出涿州城。五人连辔来谈笑,处得好臣实畅心!慢言学士程途上,单表奸臣撇庙门,两个小监门外坐,手执宫灯候主人。但闻殿上声吆喝,吓得三魂去两魂!不敢进门索索抖,又闻呼叫更心惊!遥闻神道回天去,蒙首藏头急急奔!良久不听人声息,方才慢慢到来临,见一人躺在尘埃地,举灯仔细照分明,正是忠贤人一个,吓杀双双小内臣1不觉放声来大哭,千岁爷爷叫不停。叫了半日方转气,悠悠苏醒魏奸臣
只叫:啊唷唷,痛杀我也!痛杀我也!你们快回公馆,唤护从们到来。两名太监,着一个看守忠贤,一个如飞回去报知此事。护从们都吓得魂不附体!急急赶来,看了这般光景,都叫道了不得!把忠贤抬入暖轿。奸贼吩咐众人,速返
庙中搜寻,可有什么形迹?众人奉命,打了灯笼火把,拥进庙门,前前后后照了一回,出来回覆道:神明都是泥塑木雕,並无形迹。后门又是锁好,但有千岁一幅鞋袜在殿上,其余並无他物。忠贤默然,只得抬回公馆,上床面卧。此时双足俱焦,痛连心肺,昼夜叫号,又不便彰明其事,只吩咐左右不许传扬,只说千岁爷偶得足疾,心下却疑有人暗算,差人密访,消息全无。忠贤心下大恨:好意修整庙庭,反与我这般恶报!欲待拆毁,又恐触怒神明。住了数日,只得回京,求医调治,直待三月之后,方才痊愈,此是后话不提。
单说五人途路上,一行离了涿州城,忽见前头一骑马,如飞赶到叫连声。左家公子抬头看,认清家将唤冯英,忙问冯英何事到?回言者主遣来临。
公子忙问:老爷现在何处?因甚差你到来?冯英道:老爷于此月十六日起身,行了三日,忽然想起公子们回乡,恐魏忠贤心中不死,还要遣人途中暗害,故使小的赶回,沿途打听。自己还在河南旅店之中等候消息。五人听闻,不胜感叹,遂把那捉弄忠贤之事,细细说与冯英:那奸贼方遭极刑,现在起动不得,只怕纵有此心,也未必果行了。冯英听了大喜道:公子神机妙算,要得快心。待小的赶去回复老爷,好使他放心前去。五人道:何不待我们赶上同行?冯英道:老爷要紧先回,恐不能等候,公子们随后趱行便了。
说罢一声忙告别,上马如飞赶路程。此间也自兼程走,单说冯英见主人,备言公子多少事,如今已出涿州城。左公听了心欢喜:吾儿谋智颇相应,既有此事无忧虑,放心快快赶回程。从此起身星夜走,十月初旬抵故城,依然密密回家转,二爷知了喜欢心,忙到门前来接进,相逢问慰共同行。来到二厅身归坐,左公
细说二爷闻,这般如此从头诉:若迟两日到京城,五人俱送权奸手,莫想留他半个存!二爷听了多惊异:幸而兄长有深心,不然五命俱休矣!杀子冤仇何处伸?左公又说涿州事;秉衡计策也还精,赖此奸贼心中惧,未必还来谋害人。大抵不出今旬内,他们齐到故乡城。二爷听了心欢喜:大侄英雄像父亲,也是奸贼该倒运,两番挫灭活遭瘟!
但秉衡如此作为,也是有心之辈,为何又落在他圈套之中?左公道:那事本因用九引诱而成,我本欲待不肖回家,
重加责罚;今有此天齐庙一事,也可将功折罪矣!致德笑道:既往勿咎,兄勿记怀。
左公言罢来入内,相见夫人桓氏身。恰好小姐们都在,一齐拜见父亲身。二夫人遣使来通候,大娘母女到中庭,各人相见皆坐定,又说京中一段情。尽言亏得亲身去,不然此事怎区分?
当下左公着家人,把两个小童送还王、杜两家。两家俱各惊奇,问其缘故,家人细细告知,方才晓得左公月来称病,密到京师,救出他们儿子。真个感激万分!忙约同柜、赵二公,亲来左府,再三称谢。维明款留至暮方还。
早又过了五六日,五家公子到襄城,城中文武齐迎接,家人先报到家门。各家父母都欢喜,打发孙儿去接迎。作谢众官齐上马,先来左府谢恩人。然后回家朝父母,一年不见掌上珍,居于虎口耽惊恐,幸赖恩人暗救生。各人又诉京中事,又差人打轿接夫人。佳人才子重相见,深慰相思两地心。各家摆下团圆酒,骨肉相亲再不分。酒阑人散皆归寝,各人房内话言论。
楚卿被仪贞小姐数教一番,但俯首谢罪。黄小姐亦说起孝不该如此!起孝默默无言。德贞烦恼,不敢诘问礼乾;桓小姐惟问梦魁近日身体平安,並无埋怨。
各家表过都不说,单单详说左家情。洗尘摆列中堂宴,欢谈笑语到更深。酒阑人散俱告退,夫人命子转房门。且言次日天明亮,回家学士各抽身,行客每先看坐客,遍望乡中亲友们。文武官员多往返,人人答拜上门庭,接风请酒多多少,辞了东家西又临,应酬半月方宁静,此时安稳在家庭。父子俱尽林下乐,骨肉团圆永不分,金章紫绶俱抛撇,功名富贵尽灰心。归田李相无非故,卸甲韩王有苦情。邦无道谷真堪耻!此辈才当君子称。昔日齐人归女乐,三日辞朝孔子行。既当浊乱难匡弼,高蹈何妨去洁身!在朝不得清君侧,在野还堪重典型。
当时天下盗贼蜂起,水旱频仍:左、桓诸公常论及大明气数将终,不久刀兵四起,诸子年俱少壮,文章诗赋,无所用之,只应学习武事,以纾国难而保身家。因此诸公子皆喜拜门庭,讲论六韬,演习弓马。
弃文就武非无益,用之乱世最相应。五位公子多勤学,左公尽意教他们。按下此事徐徐表,再说素香居士老狐精,当年割下狐狸尾,付与王森父子身,山东创立闻香教,掮惑愚民起歹心。他身辞别回山去,安顿山中老小们,直到岁底重临世,要来帮助姓王人。比及到了山东地,方知事败尽亡身!素香居士心惊讶,访之始得晓分明:又是左贼行奸计,破我机关事不成1
叹恨一回,无法可处。暗想大明气数虽尽,天生真命帝主,来掌江山!此等妖言,作之无益。我已修炼数百年,躲过几番雷火,无奈不脱毛躯,除非享受些人世香烟,方得地仙身分,脱此皮毛。但受香烟,必化神佛仙真。说些祸福,谈些过去未来。
狐精打算多停当,摇身变化便行程,城中寺院不敢去,乡村寺院便留停。或化如来三世佛,或化神仙吕洞宾。文殊、普贤都
变得,金身法像变来精!每到一处居三月,不敢停留久住身。数年广受人香火,其时天启五年春,狐精游到襄阳府,东门城外白杨村。
那村中有一所尼庵,庵中多生紫竹,故名紫竹庵。内有女僧两个,专奉观音,十分清洁。
妖狐看见心欢喜:此间正好我停云!捻诀念咒摇身变,化作南无观世音。紫竹篮儿提在手,兜头赤足进庵门。尼姑正在将经诵,抬起头来吃一惊!起身正要来相问,考狐开口说原因;
二位比丘,可识吾否?二尼心下惊疑,看她模样,宛然与殿上鱼篮观音一般无二,难道是菩萨临凡?那妖精笑道:二位不必惊疑,吾乃南海观世音是也!下世度人,每到只停三月。
今朝来到襄阳地,因见紫竹庵中青气深,低下云头来一看,见你修行两个人,虔诚奉我真难得,因而显圣降庵门。借你佛殿居三月,眼前七月正初旬,十月初旬吾去矣,汝当普告世凡人。来者但受香一炷,说些过去未来因,不受香花并供果,夜宿观音阁上存。须当打扫多洁净,锁门不许擅登临!妖狐说罢一席话,两个尼姑惊又惊!慌得倒身忙下拜,齐念:南无观世音!小尼不识菩萨降,肉眼凡胎得罪深!伏惟菩萨来超度,脱离凡世上青云。
狐精道:汝二人信心奉我,待我回山之日,度汝二人为执香侍者。可去开了佛殿,待我升坐,汝等瞻仰一番。
尼姑惊喜忙不住,开了当中佛殿门。菩萨金身忙请过,焚香点烛现花灯。出来敬请菩萨进,妖狐屏退二尼僧,将身走进观音殿,升其宝座法来行。变成美貌观音样,缨络垂珠挂满身,顶上摩尼珠一粒,毫光五色起祥云。紫竹篮儿提在手,右手杨枝玉净瓶,金莲宝座盘双膝,庄严色像活观音。轻轻摇动狐狸尾,腹郁
奇香到处闻;取出草蛇并木虎,念咒书符法水喷,化作青龙盘在柱,一边白虎更惊人!殿中四面金光现,梁间钟鼓自然鸣。惊动二尼忙来到,口呆目瞪战兢兢:果然菩萨临凡世,无边法力活观音!叩头好似鸡啄粟,准备明朝告世人。
次早二尼果然出外,沿村告诉,说南海活菩萨降临紫竹庵中。众人不信,都来观看。未到庵中,早闻得异香扑鼻;及到佛殿看了这般光景,个个皈依。
合村男女都轰动,人人来看把香焚,问灾问福都灵验,庵门如市挤如云。在村早又一个月,城中百姓也知闻,男男女女都要去,烧香齐赴白杨村。大家小户人千万,都来瞻仰活观音。香烛店中生意旺,险些踏倒白杨村。按下此事重新表,城中再说左家门,此日八月初三日,午间闲坐二厅门,
致德告诉维明道:此月初六日,乃韩亲翁五十大庆,不知兄长去否?左公道:理当同往。遂令家人速备寿礼,来日起身。
家人奉命忙齐备,水礼珍馐色色精,寿屏寿轴金杯缎,次日天明早起身,并同永正大公子,作别家中便出门,随了家童七八个,行期一日到宜城。韩家父子殷勤接,开筵做戏待尊亲,过了生辰初六日,三人作别要回程。老韩父子焉肯放?还有小姐一双人,恳留要过中秋节,三人只得住安身。莫谈三个宜城住,再说襄阳桓府情,单表仪贞大小姐,八月初九是生辰,青春正当廿三岁,出拜翁姑二大人。桓公夫妇心欢喜,珠花四朵送佳人;小姐拜受翁姑赐,早见家人报进厅:有黄家小姐夹到了。仪贞小姐喜欢心!与夫人同到厅前接,静英下轿话殷勤:特与大妹来拜寿。并将礼物上前呈,夫人姑媳俱称谢,又见家人通报临;来了左府二小姐。厅前下轿共相迎,姊妹相逢多欢喜!殷勤相请进中厅。
各人礼毕分宾坐,王家礼物也丰盈。夫人吩咐排筵宴,并唤梨园到府门。且说家中三小姐,早晨出外侯娘亲:今乃八月初九日,桓家大姐是生辰。料黄家姐与二姐姐,今朝必定到桓门。孩儿要去亲拜寿。夫人便乃说原因:
黄小姐等乃出嫁之女,向来生日,彼此往来。你未出闺门,如何去拜寿?
若还礼上缺不得,往年父必使儿行,年年并未曾拜寿,何必今年要上门?婉贞小姐开言道:自家姊姊拜生辰,父亲不合多拘管,活像书房禁学生。幸得他今来远出,母亲休学父亲身。且我回家经二载,从来未识舅家门,今趁父亲不在此,巧逢姐姐庆生辰,母亲再不叫儿去,儿再何时到舅门?夫人听了无言语,良久开言说事因;既是我儿必要去,至暮必当速转程,恐怕父亲回家转,必然说你不该应。婉贞答应心欢喜,回房急忙换衣裙,簪花带朵都完备,出房告别母亲身。
夫人吩咐家人打轿,着左安夫妇及两个侍儿跟随前去。二厅上轿离门去,转弯抹角往前行,一程早已来桓府,家人通报进中厅。仪贞小姐凉又喜:今年三妹也来临!桓夫人便开言说:三甥从未到门庭,想必姑夫不在宅,姑娘使彼拜生辰。慌忙出外来迎接,殷勤相见进中厅,五人重复来见礼,再把香茶奉一巡。
此时四位小姐相逢,不胜欢喜。外边顺卿也来拜寿,父子二人,在外相陪。惟婉容小姐,因生子未曾满月,故不得回来。内外筵宴笙歌,至暮方散,各各起身辞别。桓夫人留住三位小姐,不肯放还。
算来都是外甥女,舅母家中是至亲,又有自己同胞姊,过了中秋再转程。婉、德二贞无推托,黄家小姐要辞行。夫人携手微
微笑,为何小姐要回程?既以左家为父母,我们看你外甥身;若还这样多客套,除非不认舅家亲!仪贞小姐微微笑:姐姐今朝倘
转程,非是舅家亲不认,并连不认左家亲。虽然不是亲生养,算
来也可抵亲生。静英小姐闻此语,慌忙陪笑说原因:舅母如此来教训,甥女难于再出声,谨当奉命来陪侍,只嫌打扰不相应。于是命轿都回去,静英也便在桓门。
左夫人因日间家人自宜城回来,知韩家留过中秋始返,因此任从婉贞留住舅家,也就不来相接。
且说桓府诸小姐,都住夫人房内存。桓公自住书房内,晚来夜膳在中厅,膳完散坐香茶献,四位娇娃进内门。桓公父子来入内,同坐中堂闲话论。楚卿公子将言说:母亲可晓一奇闻?夫人便问何奇事?公子将言说与闻:
今日诸友说起乡间白杨村紫竹庵中,忽然降下一尊观音菩萨,活现金身。因此轰动一方,不分男妇,但去瞻仰者,止受清香一炷,那菩萨便与人谈些过去未来,言言道着。倘有人问灾问福,无不立验。
在庵已有一月久,如今城内尽知闻,大家小户谁不去!人人去拜活观音。此情儿等全不信,多分尼姑假骗人。愚夫愚妇全不解,人人相信把香焚。夫人听了心惊喜,问道孩儿可是真?回言个个如此说,孩儿也未见其情。
桓公道:此是尼姑骗人,问他做甚?夫人道:若说尼姑假言,安能灵验?
果然信服来瞻仰,自然真是活观音!你等年轻休作孽,开言就说佛无灵。此月十二来扫墓,祖坟正在白杨村,我身必是要瞻仰,看看慈悲观世音。公子听说微微笑,各皆闲话半时辰,桓公作别书房去,夫人也进内房门。四位小姐都来到,夫人便与说谈
论,说起方才一段话:此月十二上丘坟,三位小姐同一往,大家去看活观音。婉贞、静英皆允诺,仪贞开言笑说因:料来那有如此事?观音怎肯降凡尘!自然就是尼姑计,要诳钱财哄骗人。
夫人笑道:原来媳妇也不信,恰好配对楚卿。黄小姐笑道:即使尼姑假冒,便去看看,却也何妨。
尼姑原是清修地,乡村谁识我们身?跟随舅母烧香去,看看慈悲观世音。五人议论多停当,谯楼早又二更深,大小姐告别归房去,各人收拾睡安身。铜壶玉漏催晓箭,金鸡三唱又天明,东方日出人俱起,各皆梳洗到中厅。用罢早膳闲无事,言谈笑语共谈心,早又十二来到了,祭品香仪尽备成。早间诸事都完毕,合门老幼下船行,一行出了东门外,午间方抵白杨村。
桓公夫妇及楚卿夫妇,孙儿鹤龄,俱上坟拜毕,回到坟堂,与诸小姐用过午膳。众妇女簇拥出外闲玩一回,早又未时光景,桓公催促夫人早回。夫人道:前日说过,要到紫竹庵中,瞻仰观音菩萨,如何便说早回?桓公遂问左右;此处离庵多远?家人说:一里之遥,但庵中十分热闹,烧香男妇拥挤如云,怎生去得?夫人道:你等且去看那庵中,怎生样的菩萨,再来回复。
家人奉命忙忙去,楚卿公子也行程,看了一回忙便转,从头细细禀夫人:果然此事真奇怪!不像尼姑哄弄人,未曾望见庵一座,异样奇香世罕闻!大家挨挤来入内,果然一位活观音,浑身霞彩毫光现,缨络垂珠美十分!青龙白虎分左右,摆尾摇头不害人。烧香妇女来问事,说来句句尽通灵;又不要人花与果,一炷清香献世尊。的真像个观音佛1楚卿也道:实奇文,令人难说真和假,景像希奇果罕闻。说得五人心欲动,定然要去把香焚。
楚卿道:只是男女众多,纷纷拥挤,直到上灯时方才清
净。只可母亲一往,表姊表妹及媳妇,未便同行。将来若被岳父得知,又说是把妻子送与别人赏鉴了。夫人道:为此同来,岂可不去?
既然到晚人方散,今宵便住不回程,候他庵内多清净,月明之下好行程。桓公只道多余事,夫人坚执不依遵,吩咐众人备晚膳,安排香烛待黄昏。大家都坐坟堂内,一班妇女喜欢心,轮流都去来观看,央请家童引路行。回来说与夫人晓,愈加说得味津津,引得几人心似火,人人尽盼月东升。桓公也觉熬不住,要向庵中看一巡:果然真是希奇事,难道观音竞是真?纷纷议论多一回,看看红日已西沉,夫人忙使家人去,香金一两送尼僧,待等众人都散去,庵堂寂静好来临。家人奉命忙忙去,满弦明月便东升,松阴满地皆明月,似水澄清荇藻横。佳人连袂齐步月,看看又等半时辰。家人回转来覆命:香金巳送与尼僧,此际烧香人尽散,只有尼姑少别人,夫人便请前行去,少时菩萨上青云。桓夫人听心欢喜,便叫打轿进来临,五人各上肩舆坐,桓公父子也同行,一班男妇俱随去,行无半里路途程,渐觉异样香扑鼻,个个闻来欲醉心1夫人一意多诚信,默诵南无观世音。一程早到庵门外,两个尼僧出来迎。
便向轿前举手道:请各位夫人下轿步行进殿,菩萨还在殿上,未收法像。
五人听了齐下轿,轻移莲步一同行。侍儿仆妇齐随后,竟上观音宝殿门。人人举目心惊讶:景像非凡果似真!陈氏夫人忙移步,亲奉名香近案呈,紫金炉内烧焚起,倒身下拜活观音,口中默诵南无佛,要问终身休咎情。夫人拜罢平身立,妖狐开口出声音:
善哉,善哉!这一位是状元之母,侍郎之妻,桓门陈
氏。好一个贵人!一生福寿双全,无灾无难,皆因前世修来,不是今生种就。信心好佛,佛必佑之。阶前兰玉森森。堂上椿萱并茂,寿过古稀,并无灾晦。此天下之第一等福人也,有甚说得!夫人听了,吐舌惊奇!暗想:并不曾通名道姓,说来半点不差!真个活佛。便着仪贞小姐上前参拜,试问菩萨,一生之事如何?小姐心下将信将疑,暗想真人不露相,那有这等活现之事?寻思半响,只得上前道个万福:愿菩萨试言我过去未来之事。那妖狐定睛往下一看,暗想原来是左维明的亲生三女并一义女!
如何她等都来到?更兼暮夜进庵门!想起她父人一个,与我冤仇结得深!杭州杀我亲生女,破我法宝太欺人!我女借尸还魂转,又被他身害了生!观他兵马遭暗箭,害我闻香教主身!几番欲要将仇报,奈何他是一天星。如今他女都在此,我报前仇易事
情,怎奈对天常发愿,欲成正果不伤人。今朝若害天星女,一生道行化为尘。但是既已来相遇,如何空放转回程?待我略略施小
法,要要临凡武曲星!待你信心亲谢罪,那时还彼女亲生。妖狐想罢微微笑,善哉连叫两三声:你身本是丞相女,左家小姐唤仪贞。状元正室皇封诰,节烈夫人众所钦。蛾眉魁首人难及,巾国英雄冠古今1一身事业吾尽晓,拱手虚心听我论;
左仪贞,听我言,根由始末;你本是,天仙女,降谪凡尘。故与那,武曲星,生为长女;性聪明,心智慧,不比凡人。你父亲,虽有那,三花一果;独把你,多钟爱,掌上奇珍。通二酉,读五车,才空今古;识九流,知三教,貌占天人。有奸臣,郑国泰,幕你才貌;与汝父,为仇敌,祸及佳人!遣多人,到你家,用强抢劫;全靠着,盘龙剑,不怕好臣。金銮殿,假受封,昭阳掌印;蓄奇谋,怀烈志,计胜良
平。昭阳宫,侍华筵,浅斟低唱;九龙床,挥白刃,血溅尸横!当此际,觑残生,一如鸿羽;似这等,贞烈女,鬼怕神惊!幸亏着,貌如花,动人怜爱;郑有权,不忍杀,贬入宫门。在金銮,点宫沙,表扬名节;大明君,亲封赠,节烈夫人。方得个,再团圆,灾消福长;年十九,红鸾照,琴瑟和鸣。这姻缘,天匹配,金童玉女;享尽了,人间福,忘了前生!你若肯,猛回头,超凡入圣;归本位,升天界,正果金门。我慈航,今日里,一番点悟;亲送你,还月阙,脱此沉沦!
妖狐说罢一席话,人人听了尽心惊!果然半字无差错,仪贞疑信不开声。旁边转过黄小姐,近前拜倒地埃尘:弟子敢问生平事,伏惟菩萨示分明。妖狐见了微微笑:此是御史孩儿唤静英,探花正室夫人位,也是仙娥降世尘。说你当年辛苦事,果然死里得逃生。黄家小姐平身起,听我从头细表明:
黄静英,听我言,根由始末;你也是,天仙女,降谪凡尘。本应投,武曲星,家中为女;只为着,迷失路,误入黄门!因此上,父女间,毫无恩义;但一见,如仇寇,眼内之钉!母与女,受凄惶,有谁怜念?黄御史,惟宠妾,正室无恩。偏遇着,杜夫人,生辰诞日;两姨亲,应来往,拜寿同行。杜公子,慕佳人,花颜玉貌;题一纸,香奁句,俊逸清新。你爱他,欲细玩,纳归罗袖;又谁知,遗忘了,带转家庭。偶然间,落尘埃,萧墙祸起;巧莲妾,生毒意,要害佳人!激你父,怒雷霆,天伦义绝;刀药绳,三般物,送你残生!幸逢着,左御史,片言解释;赚汝父,将亲女,沉下河心。他却去,暗藏舟,救你性命;真个是,重生父,义重恩深!又与你,使机谋,遂心满愿;杜公子,身及第,出阁完
姻。你如今,享荣华,夫妻美满;怎免得,他日里,乐极悲生!须劝你,早回头,身登彼岸;也送你,归天界,复转金门。
众人听了她言语,皆称佛语果通灵!静英小姐难回答,将信将疑不则声。二小姐与三小姐,一同行上拜埃尘;我等二人平日事,伏惟菩萨也言明。妖狐看了回言道:你是左门次女两千金,一归王氏一宋氏,果然犹未出闺门。前生都是天仙女,星官不育世凡人,一生无甚惊人事,家庭小事不堪论。人人都受皇封诰,尽是夫荣子贵人!但是荣华极处当思退,趁早回头复本身。我看你这四仙女,应该目下脱凡尘,因此有缘来遇我,可肯今朝便起身?四位小姐闻此语,一齐开口说原因:虽然菩萨如此说,有何证据可为凭?
狐精道:我以慧眼观之,自然明白。你等不可执迷,沉沦苦海!夫妻儿女,是宿世冤率。及早皈依,我当以香风彩云,送你四人立上瑶池。静英等皆犹豫不决。仪贞笑道:你便慧眼看明我等,并无证据,那见得仙女临凡?若说送上天庭,我等知你如何施设?
此情正是难凭信,不能奉命擅应承。妖狐听了微微笑:四女如何不信心?想我当初修道口,本是妙庄皇帝女亲生,皇宫富贵吾不爱,立心要做出家人。吾父何等来磨难,几番绑赴法场门,弓弦绞死魂出壳,度尽阴司怨鬼魂!重归阳世心不变,香山修道九年春,肉身成圣为菩萨,号作慈航观世音。无边法力同天寿,潮音洞里乐天真,一般也是凡胎骨,志心修道便通神。人间富贵安能久?一旦无常化作尘!你等四人当猛省,脱离苦海赴天庭。四人只道难凭信,桓公父子在阶心,闻得许多言和语,喝令旁边仆妇们:快请夫人与小姐,出来上轿转回程。众人听了齐声应,
老狐又复笑言云:纵教你等不肯去,我也不放天仙在世尘!言罢用手只一指,一阵香风绕殿门,眼前黑气如云雾,梁间钟鼓震雷鸣!龙吟虎啸张牙爪,吓杀桓家众妇人!抱头鼠窜东西躲,夫人跌倒地埃尘1桓公父子惊呆了,一众家人战兢兢,霎时风息收烟雾,现出观音宝殿门,但见菩萨龙虎都不见,佳人四个影无形!止存一对光明烛,殿前寂静悄无人。众人扶得夫人起,问言小姐那方存?四面找寻全不见,高声叫唤没回音。这回吓杀桓门母,口呆目瞪似痴人!黄河两岸俱崩塌,华岳三峰倒在尘,泼天怪事从空降!意外飞灾那里寻?半句话言难出口,只叫:如何是怎生?老桓父子双顿足,快叫家人到处寻!灯笼火把齐点起,庵前庵后细追寻。那来半个左小姐?只有尼姑两个人。桓公此际心中怒,喝声拿下两尼僧:甚么观音来活现,想必妖尼诓世人!摄去四位千金女,怎肯干休要说明。
尼姑吓得战战兢兢道:小尼等自幼出家,在庵中三十余载,合村男妇皆知,从不会妖言惑众。这观音菩萨,是七月初三日降临此地,烧香者上千上万,非只一日,并不曾干犯世人。偏偏今日老爷府上到此烧香,就不见了四位小姐。
方才菩萨分明说,都是天仙降世尘,观音度去归本位,香风相送上天庭。小尼怎得知其事?老爷屈问不分明!桓公听了无理会,看那尼姑两个人,忠厚老实非妖安,难以今朝屈问人。便令家人来放了,顿足槌胸恨恨声!只言此事如何处?楚卿好似失三魂,领了家童人一众,庵中庵外再搜导。夫人只道菩萨度,自然好处去安身,但是别姓儿和女,叫我如今怎理论?桓公劈面连连唾:罪魁祸首你当身!上坟已罢该回去,偏偏要拜活观音!领引四女来到此,平空弄出这桩情。
如今我也不管,你自去赔还人家女儿媳妇便了!
夫人顿口无言语,看看乱到鼓三更,香然不见踪和迹,束手全无半策行。桓公叹恨心如结,只得传言且转程,如痴如醉魂俱丧,回转坟堂一座门。三人坐定来议论,或猜狐鬼或妖精,断然不是真菩萨!四女残生不可论。这桩事便如何了?偏偏老左在宜城,女儿三个齐失去,有何面目见他人?还有静英黄氏女,杜宅闻知是怎生?王家父子如何好?做出这等跷蹊怪事情1夫人但只如哑子,更无半句话谈论,眼前不见亲媳妇,那禁腮边两泪倾;又见鹤龄公子将娘找,哭哭啼啼不息声。夫人不觉号啕哭,项足搥胸悔恨深!楚卿不住偷弹泪,劝母亲且自放宽心。一班妇女皆流泪,大家袖手待天明,夜宴空设无人坐,万想千思没法行。
等到天明,忙着家人再到紫竹庵,看那菩萨在不在?家人速去,回说菩萨仍坐殿中,烧香者往来不绝。三人商议,须报与王、杜、左三家,速来斟酌。桓夫人道:且慢去报,此是我惹出来的,且等我特矢诚心,再去烧香哀恳菩萨。倘得放还四女,亦未可知。
那时太平欢喜回家转,遮瞒此事莫谈论;若然菩萨难宽放,再行报与各家闻。桓公听了连连笑:真算痴愚蠢妇人!楚卿便道真无奈,母亲且自到庵门。只得忙使家人去,备其香烛不消停。夫人上了金镶轿,楚卿随母即行程,一里之程来得快,早到庵门把轿停。此时红日犹未出,烧香男女已纷纷。夫人下轿登佛殿,金炉再把宝香焚,深深拜倒蒲团上,两泪交流诉事因:弟子桓门陈氏女,再奉名香告世尊,咋蒙菩萨施佛力,送吾四女上天庭,身归极乐蒙超度,奈她不是我亲生,三人左相亲生女,义女名称黄静英。弟子与她同到此,如何失去别家人1伏求菩萨慈悲念,放还四女感深恩。夫人说罢重稽首,菩萨闻言笑说因:
桓夫人差矣!四仙女已归天界,玉皇上帝收入金阙瑶池,复其本来班位,岂能重下凡间?
夫人不必多求告,烦渎神明不耐听,更宜速去休耽搁,恐青龙白虎要伤人。言罢之时将手指,虎啸龙吟尽作声1张牙舞爪惊人怕,一班妇女失三魂!慌忙扶起夫人走,奔出庵堂一座门。烧香男妇皆惊讶,不知就里为何因?夫人说与亲生子,这般如此怎区分?只得上轿忙忙走,回转坟堂胆战惊。桓公问悉重埋怨:是你无端惹事情!
只得差人进城,飞报各家,速即下乡商议此事。
众人火速分头去,各家并去报知闻。杜府一门惊骇倒,王家上下失三魂!幼贤母子俱惊绝,唬坏了相国夫人桓姓人:如何出
此跷蹊事?有甚观音降世尘?嫂嫂何故来多事?领其四女把香焚。齐齐四个多失去,泼天怪事好奇文!申氏大娘浑呆了,周氏夫人大吃惊!孝贞小姐尤骇异,齐赴中庭问此情。都言怪事真怪事!这便如何怎理论?
夫人道:这样祸事,那里说起?都是家嫂惹出来的。偏偏他父又不在家,遂一面打发家人飞往宜城报信,请老爷等快回。一面打轿,待我亲到白杨村去。此时王公夫妇及礼乾、杜公夫妇及顺卿宋元生等,
大家乘轿并骑马,一齐奔赴白杨村,午间陆续都来到,齐集坟堂内外分。老桓夫妇多惭愧:谁知惹出这般情!罪魁祸首愚夫妇,此事今朝待怎生?
当时众人内外坐定,都道:事已如此,坦怨无用,只如今怎生计较?救此四人。
不知菩萨为何物,还是伪妆还是真。或是鬼魅妖邪变?莫能测试半毫分!四人杳渺无踪迹,或在阳间或在阴?存亡生死全未卜,无头无绪怎区分?
众人议论纷纷不一,内边夫人等要去善求,外边众人等要去硬讨。
议来议去无定准,且行先礼后加兵。四位夫人齐上轿,四位公子随马行,腰间各各悬弓矢,带领家人数十名。纷纷一众行来快,紫竹庵前来到临,分开香客人多少,四位夫人上殿门,观其景象多奇异,只得焚香拜在尘。同声异口齐哀恳:望求放女转回程。妖狐照旧来回答:已到天庭难转程,恼了公子人四个,甚么观音降世尘!分明是个妖邪变,清天自日敢欺人!传教请出夫人等,各把雕弓手内抡,同时拽得朱弦满,纷纷射进佛堂门!妖狐见了哈哈笑,宝瓶法水望空喷,喝声道疾真奇怪,金炉插满箭雕翎:四位公子浑呆了,狐精开口说原因:桓、王、杜、宋诸学学士,今朝不必枉用心,近前听我来吩咐,并无伤犯放宽心。
四人只得走到殿上问道:有甚说话?狐精道:我因受人香火,已在尘世三年。人间信佛者多,谤佛者少,惟左丞相不信虚无,专辟佛教,说我等寂灭门中,分毫不值!论起来应把他拿赴阴曹,贬入酆都地狱。只因左相忠义无双,又是佛家慈悲为本,故未施行。昨见他四女颇有根器,劝她皈依佛教;四女不从,故遣一阵神风,送归仙府。
而今四女全无恙,断然不害命残生。若要她们重下世,须当说与左维明,要他皈依口念弥陀佛,僧帽袈裟穿在身,步行来到香坛上,拜我慈悲观世音,九叩头来三顶礼,登时还彼女亲生。他如不肯皈佛教,休想仙娥再下尘1只此一言无别说,任从你等去评论。言罢用手只一指,青龙白虎要飞腾!四人见了心惊怕。慌忙转步便回身。烧香男妇尤信服:果然谤佛不该应!众人只得回身转,都聚坟堂议此情;是真是假难凭信,必须岳父快回程。
左夫人道:已差人连夜报信,自然明早便回,我等且在
此等候。桓应徵忙令人到家多取供应,幸坟堂屋字颇多,内外可住。赵小姐因住母家,得知此事,也遣人问信。当时四位夫人悲悲切切,一夜不得安眠。外面几家父子,都坐以待旦。次日天明,早又八月十四,早膳后家人通报:左府二爷公子俱来了。
七人听了忙出接,秉衡致德到堂门,相见之间重问起,桓公父子再申明:总是内人来多事,平空惹出这般情,真令我家惭愧死,何颜再见左兄身?令兄想必回来了。致德开言说事因:弟等正在韩家住,家人二鼓到宜城,来报这件蹊跷事,气倒家兄一个人!深怒侄女不守礼,烧香礼佛出闺门,置之不问全不管,是弟们劝彼转家门。三鼓起身连夜走,东方日出抵襄城。到家闻嫂亦在此,愈加大怒火冲心!故使弟等来到此,立教家嫂转回程1说譬如四女身亡了,守在坟堂做甚情?众人听了如此语,一瓢冷水没头淋!望他回转来计较,谁知又是一条心!
这等说起来,方才那菩萨的语言,一字也提不起了。二人忙问甚话?楚卿等遂述了一遍。致德笑道:这等难题,你令岳如何依允?
永正公子来入内,传言父命请娘听:母亲作速回城去,爹爹大怒不为轻,夫人好个无理会:便作回家待怎生?
公子道:母亲便住坟堂,也无计较,还是回家与父亲商议。夫人无奈,只得入内作别三位夫人。王夫人等也说:在此无益,还是回去商议。正在议论,恰好王公等都着人进来请夫人们回去。
众人只得抬身起,各乘轿马进城行,家人拥护纷纷走,进城
分路各回程。别人回去且慢表,词中单说左夫人,轿进二厅来歇下,申、周二位早相迎。大家都问这件事,夫人一一说其情。急
忙回到中堂上,左公一见起抬身,开言便问夫人道:却圆何故去乡村?夫人便说君知道,明知再问为何因?
左公笑道:四女已承观音度去,身到瑶池。你本凡人,下乡何干?夫人道:相公所言是真是假?据家兄等皆说不像真佛,疑是妖邪摄去四女。
不知生死虚和实,人人急断肚肠根,惟有你身不在意,掌上明珠太看轻!全无半句商量话,冰言冰语好奇情!左公听了心中怒;怎生商议这殷情?你等弄出非常事,又要栽埋到我身!
夫人道:他们弄出事来,干我甚事?我亦不曾去烧香拜佛。左公道:还我婉贞,便不干你事!
小小未嫁闺中女,诸儿要与母同行。如何任使她出去?你做娘亲管甚情?夫人道:我原不肯,她言未识舅家门,又闻诸姊都前去,因而要去散心情。算来却也无妨碍,母舅从来是至亲。
左公笑道:这等没正经的母舅舅母,便不到他家,却也无碍。致德道:事已如此,兄嫂埋怨无益。为今之计,急须商量,以救四女。夫人道:昨日那菩萨说道,四女现在,只因怪你平日不信佛教,说道要你—
僧衣僧帽来打扮,合掌皈依诵佛经,九叩头来三顶礼,谢罪南无观世音。那时放女重见面,你不皈依事不成!左公听了想此语,怒而且笑说原因:我与菩萨何仇恨?因何独难我当身?此等妖言谁个说?理合敲牙断舌根!夫人道言菩萨语,别人谁敢难伊身。永正公子开言道;什么慈悲观世音,多应是个妖邪物!不知诸妹若何能?言罢秉衡长叹息,夫人悽惨泪双淋,申氏母女皆垂泪:叔叔如今怎样行?须当算计来救女,他语闲谈无益情。左公听了深嗟叹:生女皆为不肖人!不如失去多清静,我今不管这桩情。众人正要重开口,外边传报进中厅;姑爷父子都来到。维明
兄弟起拾身,永正公子同出接,一行来到二厅门。两边礼罢分宾坐,书童左右献茶巡。应微含愧深深谢:总是寒门起祸根,平空酿此非常事,失去吾兄掌上珍。实然无面重相见,恨无地洞去藏身1千思万想无计较,此事叫人怎理论?左公听了微微晒:自是寒门不幸深,生此三人俱不肖,不守闺门胡乱行!桓兄何必来引过,切休提起这桩情。王、杜二公开言道;吾兄不必怒生嗔,烧香拜佛虽非礼,木已成舟说不清。如今须要生计较,救他四女始相应。左公道言:何计较,伏乞诸兄教我行。三人便乃开言道:弟们也未到庵门,但内人等去来求告,他言已送上天门。再三再四坚不放,惹将诸子怒生嗔,各将乱箭来相射,谁知法术果惊人:枝枝箭插金炉内,反向他们有话论。左公便问如何说?楚卿只得告分明:他道岳父不信佛,故教摄去四千金;要劝岳父人一个,叩首皈依法教门,那时方肯来放出,若不皈依断不能。左公听了哈哈笑:此真放屁乱谈论!我生不信虚无事,岂独南无观世音!五百罗汉三千佛,尽是虚无寂灭人!为何不把冤仇报?独有观音要理论?不通可笑真可笑!想是不读诗书观世音。
是了!如今诸兄及四位东床来此,想是要我去出家祝发,去拜那观音,求放这几个妮子么?
众人听了难开口,良久桓、王说事因:
四人虽是我等媳妇,却也是左兄令嫒;兄既不肯救,叫我等也无法可处。
又不要我等来谢罪,单单指出左兄名,若要我等归法教,也肯低头拜世尊。宏仁听了微微笑:鬼魅原知怕恶人,这个观音多古怪,专处人间万恶人!
老左平日专要捉弄他人玩耍,譬如当日在京师拿了孙国英儿子,逼他两个扮作妇人,上门谢罪,要得两个无地置
身,谁知今日轮到自己,平空走出个观世音来!要你扮作和尚去上门谢罪--
一还一报真不爽,你今谢罪正该应!他们当日妆女子,你身今日扮僧人。论来还是便宜事,和尚终须胜女人!快此妆扮前行去,放还四位令千金!左公笑道:休胡说!便对东床四个人:四
位贤婿听我说,若说她们四个人,乃是观音来度去,送到瑶台金
阀门。与天同寿为仙女,长生不老做神人,迥异死亡伤痛事,算来不必挂于心。
况且她四个说是仙女临凡,你四个说是仙童转世,只消也去求拜观音,把你等一同送上天庭,便得夫妻完聚了,有何难事?
此情不比孙公子,吾儿好处去安身,逍遥快乐登天界,乃尊还不及她身!如何反要她回转?父做僧人拜世尊。此情在我决不肯,诸公不必枉劳心!众人听了俱默默,致德开言说事因:兄今休作如此语,知她可是活观音?若还是个妖邪变,四人岂不送残生?
左公笑道:此语更奇!你又不曾看见活观音面貌,何以见她假真?若说她是妖邪,则四女摄去已两日一夜,早被吃完,还有何法相救她们?
此情单付东流水,我今无计可施行!算来也是天之数,成仙做鬼任她们。言罢之时长叹息,应徽便乃说原因:兄今既是无方法,只得江西走一巡,前往龙虎山一座,去请天师来到临。是神是鬼分明判,不然此事怎分明?左公听说言深是:桓兄此策最堪行,四位东床亲自往,束装连夜便行程。众人都道:无别法,算来只得这般行。议论一回都作别,三人送罢便回身,仍向二厅来坐下,左公便乃说其情:可恼四个不肖女,惯出闺门惹事情!可
怪楚卿真可杀,妻子浑如祖母尊!百般趋奉无违拗,大坏吾家礼法门:有心置之于度外,奈何此事不分明。如今我且来一往,白杨村内访其情。致德听说言正是,弟们也共长兄行。三人正要抬身起,报说少夫人转到家门,只因闻得家中事,因此忙忙转回程。二厅.上面来出轿,问安常礼左公身,相见已毕来入内,三人当下出门行,各皆上马挥鞭疾,家人随从出东门。日落西山方到了,要向庵中看假真,但见男女纷纷成群走,都是烧香回转程。三人按辔徐行走,鼻中只觉异香芬,便问道旁烧香者,是何香气这般深?回言来了活菩萨,异香里许尽皆闻!左公细嗅其香味,一耸眉头记上心:原是那厮重出现,便教兄弟快回程!致德问兄何速去?回言:且慢问其情。
说声速去,各放辔头,一口气赶下三十里路,早到城门,怠急回家,已是上灯时候。下马离鞍进厅坐下,左公便向致德道:方才那里香味,吾弟嗅来,可还记得?致德道:却不省得!
左公听了微微笑:果然吾弟没深心,你可记得青州府,拿住闻香教主人,搜出一段狐狸尾,烧着香烟一样!狐精乃是香狸怪,城隍山上道玄门,索香居士为其号,可知与我结仇深。若是此怪真容易,管叫除之请放心!二爷听了方猛省:果然半点不差分。
但则虽是狐狸,吾兄何法擒捉?永正道;若是狐怪,怕四人性命休矣!左公道:此怪是个修道狐狸,不伤人命,或者无事;但只虑他是个雄狐,恐防迷惑四女。如今事不宜迟,着一众家人,快宰杀乌鸡黑狗之血,及秽污之物,安排喷筒,多牵猎犬,出其不意,连夜下乡打进庵门,擒缚此怪便了!
一声令下齐应诺,人人个个忙不停,霎时诸物俱齐备,家将传齐三十名。牵了猎犬七八只,人人都上马飞行。左公腰下悬双剑,二爷叔侄也藏兵,一程日了东门外,依然飞马到乡村。灯笼火把明如昼,初更已抵白杨村。村民已是都安睡,家家寂静掩柴门,篱中犬吠声不绝,吩咐诸人密密行。早到紫竹庵门外,喝令一声打进门!一班家将齐动手!打开门扇喊齐声。先将猎犬朝内放,一拥纷纷赶进门,遥见佛殿辉煌亮,各将秽物一齐喷!猎犬闻得狐狸气,撺跳齐奔佛殿门。狐狸一见慌张了,跳下莲台要把法行,不防秽物鸡犬血,疾雨喷来满面门!要行妖法来不及,八条猎犬乱撺奔,团团围住狐狸怪,赶上多谋足智人,一把上前来拿住!掣出双锋下绝情!两手寸关齐斩断,狐狸不觉现原形:哀哀求告饶性命:冒犯天星大贵人!左公提住狐狸怪,剑尖指定问其情:
你这孽畜,是何物毛团,怎敢累次兴妖作怪?扇惑良民!前在山东创立闻香之教,幸而漏网,只该隐迹潜踪,何敢大胆假变观音,妖言惑众?且把吾家小姐摄到那里去了?
妖狐点首哀哀告,贵人连叫两三声:小姐并未来伤犯,隐在观音阁上存。小狐修道多年久,不伤性命不迷人,不过累被贵人
来挫灭,颇觉心中结怨心!恰逢四位佳人到,得知都是贵千金,
因此斗胆来冒犯,那知反惹祸临身!未曾伤犯四小姐,望求饶放小狐精。
致德道:你这妖狐,祸皆自取!且问你那些过去未来,是何方法?狐狸道:小狐既能隐身变化,人间之事,无须采访闻之。那些未来之事,都是算出来的。永正道:这等说我们来拿你,为何不算一算?狐狸道:小妖方才心动,正欲算时,不想猎犬秽物一起奔来,破了我法,来不及了。
左公只道休多说!快放我家小姐临。狐狸便乃开言说:当时摄了四千金,将她送上观音阁,尽将藏在幔中存,贴了隐身符一道,四人如醉睡沉沉。凡人一概看不见,并无伤害半毫分。只将幔帐符去了,四人立刻便苏醒。左公便着二人去,依他言语阁中行。叔侄二人回身转,数人齐上阁儿门,门边扭去双簧锁,灯笼高举照分明:当中一座床幔帐,致德前来仔细睁,果有硃砂符一道,忙将揭下火中焚1卷起慢帐来一看,佳人并卧把身横。致德口中呼侄女,秉衡连叫妹儿身。四人忽尔皆惊醒,开眼观之满目明!见其叔父与兄长,不知就里半毫分1低头无语难开口,二人即便上前行,挽扶四女将楼下,佛殿之中来到临。辉煌灯火人多少:见父亲提住一妖精。四人心下多明白,羞愧无言不作声!左公见了人四个,安然无恙始安心。
便叫:致德,汝可与数名家将前去,将备下船只,送这四女到家,着汝嫂调理,切不可与外人知道。致得领命,着家将速速备船,把四女扶出庵门,送下舟中,摇出白杨村外。唤开城门,赶到家中,已是天色黎明时候。且说左公把那妖狐拿住,不肯饶放,便着家将们速把秽物从头浇下,待我除此妖精1妖狐慌了,连声哀告:贵人见杀,小狐不敢求饶,只求莫用秽物,赐了一剑罢。
可怜道行非一日,费了千千万万心,况不曾伤犯千金女,得宽恩处且宽恩。左公见彼哀求告,止其秽物慢施行,左手提起狐狸怪,右手纯钩下绝情!嗖的一声狐首落,更无半点血淋淋!但见一道冲霄背气冷,霎时直上九重云1遥闻空际人言语,左公连叫两三声:数年香火难脱壳,感你天星法力深!脱此毛躯成正果,地仙有分谢洪恩。说完青气东方去,下边家将尽听明:原来我主非凡辈,乃是天星现宰身。
左公笑道:谁知这一剑倒便宜了他!便着家将唤这庵内尼姑到来,把这活菩萨交还她,方好回去。且说那两个尼姑,方做晚课,忽听山门打破,拥进多人!只道强人,连奔后院,那敢出头?众家将打着火把,到处寻觅不见,
直到菜园推户出,寻着尼姑两个人。一众上前来扯起,同到前边佛殿门。尼姑吓得魂飞散,伏在尘埃不敢睁,口中只念弥陀佛,大王饶命叫连声。左公失笑开言道:尼姑不必战兢兢,我本城中左相国,只因你这活观音,摄了我家四小姐,问他取讨到来临。谁知摄去都吃了,因此吾心大怒嗔,便将菩萨来拿住,一挥两段现原形1原来是个香狐怪,现在尘埃可认清!
尼姑听得明白,方爬起来把狐狸一看:原来是个妖精!可惜四位小姐被他吃了,幸丞相来除去一方之害。不然之时,这一村男妇都被他吃尽!左公道:可把这狐狸仍坐殿上,等那些烧香的男女来到瞻仰一番。
言罢左右重观看,青龙白虎倒埃尘,现出原身皆草木,尼姑不住叹连声。左公领众来出外,此际时光有五更,各人上马回旧路,秉衡随父共回程。走到城门天已晓,进城急忙转回程,一程来到中堂上,恰好诸亲共一庭。四位小姐回家转,安排饮食奉佳人,备告妖精摄去事,见了维明立起身。静英小姐呼年伯,三位小姐唤爹亲。左公见了称:且慢,算来两夜未安身,且须少息从客说,饭后重来有话论。言罢竟入房中去,夫人微笑说原因:险些害杀亲生母,儿等偏多惹祸情!仪贞小姐开言道:只因同去上坟茔,舅母要到庵中去,儿等何常愿此行?谁知却是妖精变,忽然祸及我们身!二爷、永正齐来问:被妖摄去若何情?回言但见风云起,眼前黑暗不光明,飘然身体腾空去,如人推进阁中门,昏沉倒卧全如梦,不知晓夜到如今!直闻耳畔声呼唤,方才醒来心目明。言罢便称:二叔父,父亲怎样捉妖精?
致德等备言其事,夫人又说众人如何着急,如何算计,也备细说了一遍。
三位小姐皆叹息:急坏高堂各大人。又想多才人三个,定然焦急惨伤心,爹爹嘱咐休泄漏,想来又要难他们。
当时聚话一回,尽皆散去。四位小姐,亦到房中休息。那时桓、王、杜三家未知其事,回到家中,再三议请天师,恐菩萨知觉,不在庵中。次早三位公子,约同再到白杨村打探,再议同往江西。
辰已未初来赶到,要往庵中访此情,只见男男女女人多少,纷纷都去叩庵门,口中不念南无佛,手中不见执香灯。入人个个如飞走,只道蹊跷怪事情!三人见了心诧异,止住乡民问事因。回言紫竹庵堂内,观音菩萨是妖精!昨宵现出真形像,因此人人去看明。三人听了俱惊讶,那人言罢就回身。
公子忙着家人扯住问他:现出什么本相?那人着急道:我要紧去看,你再问别个便了!
家人扯住牢不放:要问分明放你行!那人被逼无可奈,只得回言说事因:只因吃了左小姐,左爷领众到庵门,拿住菩萨将仇报,因而杀死现原形。说罢了时忙挣脱,两脚如飞各自奔!呆了公子人三个,悠悠顶上走三魂!如何吃了左小姐?岳父如何到此村?快些赶到庵中去,问那尼姑便得明!三人纵马如飞走,片时早已到庵门,下马分开人一众,佛殿之中来到临。抬头先看莲花座,不见南无观世音!但有死狐狸一只,毛如锭墨身首分1回见尼姑人两个,三人忙上问其情。
尼姑就把狐精吃了四位小姐,恼了左爷;左爷遂将狐狸杀死之故,逐一说明。
桓、杜二人一听得,那晓佳人尽丧身!登时满腹如刀割,酸阵针刺泪如倾。一句话言俱不出,礼乾呆了半时辰,开言又问尼姑道:妖狐吃了左千金,可有剩了些形迹?回言:并未见分明,此是左爷如此语,小尼就彼口中闻。
礼乾道:二兄且慢悲伤,或者岳大故意虚言吓吓我等,亦未可知。
即今快快回城去,左家访问始分明。言罢三人忙出外,上马加鞭去似云!午后进城忙走去,一程到了左家门。门军一见忙闪路,家人垂手两边分。三位姑爷齐下马,进门便问这桩情。
众家人因闻得说要秘密其事,不敢妄言,都回说道:小的们不曾随去,未得其详,不敢乱说。
三人即便朝内走,二厅来到语家人,即往内堂来报入,家人回话说原因:两位老爷并公子,只因两夜下乡村,今晚安睡难惊动。又问夫人可起身?回言现在中堂内。便言通报见夫人。家人奉命忙传报,夫人命请进中厅。顺卿只为黄小姐,数年也当岳家门,因此三人齐入内,上前揖见左夫人。顺卿公子称伯母,夫人命坐各安身,侍儿就把茶来献,三人接在手中存。抬头观看夫人貌,满面春风少泪痕,全然不见容凄惨,大抵其情不像真!岳母何等深爱女,若是娇娃果丧身,不知哭得如何了,怎得中堂此太平?礼乾便乃开言问:岳父为何不起身?夫人见说回言答:只因两夜未安身,疲倦已极沉睡去,未便催他早起身。楚卿公子连忙问:闻知昨去白杨村,尼庵除了狐狸怪,怎奈千金已丧身。婿们吓得魂飞散,因此慌忙赶进城,要知此信真和假,伏求岳母示分明。夫人见问无回答,笑容满面不开声。顺卿遂即重重问:即惟伯母说分明。
夫人道;那有此事?乃你岳父虚言吓人!四女现已救回,安然无恙。
三人听了心大喜!顷刻眉间解皱痕。夫人便问东床客:令尊可晓这桩情?答言尚未回家说,恐防惊坏大人们。中堂正在言谈论,左公床上已翻身,一番言语都听得:我本思量要四人,夫人却与分明说,便宜发付此三人。当时即便抽身起,整束衣冠走出门。三人一见忙离坐,一齐作揖尽躬身。左公还礼皆命坐,开言即便问三人:江西之往还确否?准于何日起身行?三人听了齐声笑;岳父为何出此论?四位小姐今救出,狐精已斩现原形!不用施符并法水,远胜天师张道人。婿们感激真无尽,若无岳父怎区分?
左公笑道:贤婿等但知感我。
觑我一身如草木,兼之当做马牛身。想起那年京阙事,客家园内玩花辰,使我费尽心一片,始得东床回转程。后来又惹江湖盗,汉阳江要劫佳人,使我画尽孙吴策,始得完全返故庭。纵容妻
子花园去,无端打了姓袁人!使我受尽虔婆辱,始得无言遗转程。去年又中奸贼计,费我三毛七孔心,今又容妇女烧香出,庵中
惹了怪妖精,使我再费无穷力,乃得安然再转程。两夜未曾宁一刻,精神不比少年春,此身甚觉多疲困,各位还须念几分。少叫妻子来惹事,莫容妇女出闺门!惹出事来无别个,总之只苦我当身。奉劝三位东床客,此后还须戒小心。王、杜二人开言道:只因桓府拜生辰,桓家伯母来留住,算来却也不妨情,因此任从来住下。至于十二到乡村,婿们其实全不晓!直至失去始知闻。
左公道;此一事不与杜,王二位相干,今日是中秋佳节,自合团圆,少时送德贞及静英回家便了。但我所恶者,惟仪贞那妮子,今日自有处之之法。
她身崇信虚无事,要往尼庵拜世尊,我今锁闭闺房内,使彼
参禅悟道深。锁闭三年并五载,试她见性与明心!
此所谓以人治人,改而止也。
众人听了皆无语,急杀旁边桓楚卿1低头坐定难开口,后边来了秉衡身。三位立起来相见,左公便乃说原因:可请起孝与用九,宏道堂中少坐身,用了午膳同回去,楚卿且止在中厅。言罢又命丫环女,请将大小姐来临。礼乾听了微微笑:又来作难楚卿身!这位泰山真厉害,做他女婿活遭瘟!楚卿妻子浑如命,不比他人看得轻,岂可阔别年三五,定染相思一命倾!
去请大小姐出来,不知如何说话?可惜不得在此观之。三人只得来出外,桓郎一似失心人。侍儿奉命来西院,传言就请大千金,便将左相方才语,从头告禀四人听。仪贞小姐心烦恼:又来借我说他人:大家都到庵中去,而今只罪一仪贞。爹爹但晓搜寻我,那世冤仇结得深!便对侍儿来说道:你今回复老爷身,我今不到中堂上,任他今日怎施行!徒流斩绞凭他定,警若妖狐一口吞!三位小姐都烦恼,为人这等不公平!便要作威与作福,为甚单单罪一人?小姐坐定身不动,侍儿只得转回身。刚刚两个丫环去,又见青衣两个临,传说老爷请小姐,何故迟延不动身?小姐未及回言答,大娘相劝说原因:侄女且自来出外,父命传呼要一行。你本性情多孝顺,忽然违拗不相应。小姐听了无言语,只得抬身往外行。大娘并及诸小姐,一同随了到中厅。大家都在屏门后,玉人移步上前行,楚卿一见忙立起,小姐低头眼不睁,默默立定不言语,不来开口叫爹尊。左公见了微微笑:想她奴气尚迷心,无言无语浑如哑,便叫仪贞走近身。勃然变色开言道:汝违家教乱胡行1吾门祖代传家教,那许妇女烧香寺院门?因何你独来创始,遽然前去拜观音?仪贞小姐听此语,一声冷笑便开声:人人个个违家教,不独仪贞一个人!左公听了心中怒:
他人皆可恕三分,静英生性多不谨,未闻家教出黄门。德贞愚鲁无学问,婉贞年小不须论。因此我今俱宽恕,但究仪贞一个人。你本不比庸脂粉,经史之中自立身,如何也效庸愚妇?知法违之罪更深!不思伏罪犹挺撞!言罢之时叱跪尘。仪贞小姐微微笑:强将罪坐一人身,虽然带罪难常跪,今朝膝下有黄金!左公大怒呼左右:取将家法到来临!楚卿一听惊骇了,夫人便乃叫儿身:为何与父来违拗?忽然今日这般形!小姐便把娘亲叫,前日原因去上坟,只因舅母多高兴,领去尼庵拜世尊。姑嫜之命难违拗,儿本心中不愿行。爹爹今日来责备,应该舅母去当承!若责舅母无此礼,现有他儿桓楚卿。要罚与他同受罚,要跪还须共跪尘,如何但责儿一个?这般处事不公平!玉人说罢心烦恼,掩面悲啼哭失声。楚卿好个身不稳,只得前来说事因:原因家母传慈命,并非小姐自家行。今朝岳父来责备,小婿应当代领刑。
左公笑道:岂有此理!若叫你跪时,她这利口,便说我责备令堂。遂叫仪贞不消啼哭,跪与不跪,极是小事。你不肯时,我亦不强。但是你等去拜观音,请问这观音是那方出处?姓甚名谁?你等拜她自然晓得,可把她根由始末说来。小姐道:孩儿那知甚么观音出处?常时听得舅母等说,有什么香山卷上是观音菩萨的出处,本是妙庄王的三公主,只因不贪富贵,苦志修行,是以肉身成圣。左公笑道:妙庄王出在那朝?香山卷出于谁手?
小姐听了心烦恼:爹爹当日做先生,但教圣贤经史本,未教孩儿念佛经。那识妙庄王某代,岂晓香山撰某人!左公听说来喝住:既然教你圣贤文,为何崇信虚无事?烧香念佛拜观音!
罢了!你这爱学禅门,有何难处!汝父平生深明此理,我如今再教你一番便了。今就将观音自在菩萨的出处,作一1134·
偈与你去参,以绣房改作禅关,参得透放你回家,夫妻完聚;参不透休想再见天日之光!便说偈道:
一弯斜月照三星,便是慈航观世音。世人欲识观音貌,只在人间寸地寻。
言罢便对仪贞道:可去参透观音甚出身。小姐道言:儿不晓,不做参禅学道人。左公便道:休胡赖!快进禅关悟性灵。
且待你回家,我来锁门便了。
言罢之时离坐起,口称贤婿外边行。楚卿好不心烦恼:此事今朝怎理论?团圆明月中秋节,个个回家喜不轻;单单不放大小姐,分明作难我当身!甚么参禅与学道,这般捉掐罕传闻。垂头丧气同出外,宏道堂中来到临。三人见了齐立起,抬头都看楚卿身,双眉紧锁无欢色,满面忧容气不伸。心中个个都暗笑,内中午膳早来临,传请二爷同用膳,书童左右奉金樽。膳罢之时日过未,左公即便命家人:
打进轿来,送黄小姐与二小姐回去。
家人听了连答应,左公便入内堂门。礼乾猜破刁难事,笑问多情桓楚卿:方才怎样来发落?如何作难大姨身?果然不放回家转,桓兄今日怎区分?楚卿便说真堪笑!便告方才一段情。
致德道:原来他又深明禅理,我等一向不知。只是这四句偈语,如何参透?顺卿、礼乾都笑道;待我等大家参禅。
于是数人都默坐,各把禅机去究明。人人无语沉吟想,看看想了半时辰。楚卿忽想称:是了!我今参透此中情。众人忙问如何说?桓郎对众便言云:
头一句一弯斜月照三星,据我看来,乃是个心字之形。末句道:只在人间寸地寻,人称心为方寸之地,大抵说观音者乃是心也,并未真有其人,不过道禅家之理,只是个见性明心,非烧香礼佛之谓耳!
据我参来如此说,诸兄评骘若何能?众人听了齐称是,果然半点不差分!
致德笑道;贤侄婿一片诚心,故能立悟。顺卿、礼乾也笑道:兄既参透神机,少刻待岳父出来。我等说个人情,放了大姨回去罢。
众人正在来言笑,左公又复到书厅。二爷笑向维明说:侄女禅机可透明?左公笑道:她违拗,全然不对半毫分。姊妹五人同一处,反向花园玩耍行。顺卿、礼乾俱笑道:桓兄参透这禅文,岳父念他能解悟,大姨准放转家门。左公便问如何解,楚卿一一说分明。
左公笑道:既是替她参禅,回去便了;只是以后,切不可再使妻子轻出闺门,招非惹祸!
楚卿听了心欢喜,左公便又命家人:即将轿子来抬进,送三位千金转府门。三位东床齐作别,书童传话到中厅。小姐拜别双亲出,又别东西两院人。兄嫂众人齐送出,一齐上轿出门庭。三乘轿子分途去,片时俱各转家门,拜见舅姑言此事,个个欢欣尽放心,感激左公人一个,真是天星降世尘!但愿此人常在世,做个人间普救星!
次日桓、杜、王三公,都到左家作谢,按下不提。单说当年的孙国英,自从正法籍没家私,只因左相等宽仁,奏请妻子免戍。那尤氏收殓丈夫之后,就在京师赁间小屋栖身,家人男妇皆散,惟同幼女痴儿,难以过活。幸丈夫在日,有几个相知,见她苦恼,每年凑赠米银,尤氏做些针指,苦不尽言,勉延度日。不觉到了天启五年,女年十七,名唤玉仙,生得一貌如花,聪明贤淑,与其兄继贤,不像一母所
出,每日帮着母亲针指度日。惟痴公子一事无能,终日在家坐吃。尤氏见女儿年长,想起幼年,曾许与同乡李翰林之子李士龙为婚。
他长女儿年三岁,今年二十整年庚,闻他家内多豪富,爹娘已故剩他身,越比从前兴旺好;但自从夫主丧亡身,他身从不通音信,想来不认岳家亲。如今我女年十七,耽搁青春是怎生?还须算计回乡去,与士龙女婿去完姻。若得女儿来嫁去,自然养膳母亲身,免于在此长受苦,速转襄阳是正经。
尤氏打算停当,便凑盘缠趁船而走,竟往襄阳而回。
七月起身归故里,九月初句始抵城。要知尤氏回乡去,玉仙怎入李家门?此回难以明其事,再将下卷表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