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女专诸巧计赚权臣 都御史忠心扶幼主
上回说众奸谋篡，先废嗣君，使选侍垂帘听政；国泰又扬言于朝，说选侍究非皇后、太后，不可临朝，今皇长子由校有过而废，以次该立福王常洵。遂将李选侍贬入冷宫，选侍遂为众奸所卖，交出传国宝玺，涕泣入宫，悔恨不及。国泰既逐选侍，遂聚百官于朝，厉色瞋目，问如何迎立福王？百官皆屏气息声，不敢回答。当有方从哲位居右相，倡众上前道：由校废，当立常洵；至信王幼冲，一误不得再误。但朝廷不可一日无君，须请国舅元勋监国。郑国泰故意推让至再三。从哲道：目今莽金内犯，京阙震惊，人心汹惧。国舅以伊周之才，当卫霍之任，不可拘牵形迹，以失天下之望。郑国泰眼观四面，无所顾忌，便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既承诸公推戴，我且权为监国，以待福王。众好党道：福王德薄才庸，不足君临天下；老丞相功德巍巍，便做了尧舜，况且违天不祥，天命人心，皆在丞相。国泰大喜道：既然天命人心皆归于朕，朕亦何敢不从？众奸党遂扶国泰登位。周通政忙出诏书，当殿宣读，百官皆舞蹈山呼。略有几个志正之臣，皆怒发冲冠，出朝而去。此时众奸党朝贺已毕，改元永顺，大戴大下，封方从哲为一字并肩王，周商为文华殿大学士，孙国英为吏部尚书，李可灼为太医院判，崔文升掌司礼监；立郑有权为太子，郑贵妃为长公主，瑶仙为寿宁公
主，石如玉为驸马都尉，统领禁兵。又遣使资诏通行十三省，令各督抚入朝，其余文武百官，俱各封赠。只有两处心腹病根：左维明拥兵雁门，皇长子尚在山东，欲起兵主剿，奈即位之初，人心未定，不便兴兵。因周商乃老左至戚，且令劝他入朝；如不从命，再发兵征讨。东昌王年幼孺子，且置勿论。又颁即位诏书，布告天下，应得典例，命该部奏闻。
诸事一一俱停妥，各宫奉诏急行程。国泰坐在金銮殿，心中想起左仪贞，便教速备銮舆去，迎到朝中见寡人。更将宅眷都迎入，侍御慌忙奉旨行。须臾一概都迎到，国泰开言语近臣：余人尽人宫中去，秀贞封作贵妃身。另将旨意朝中去，诏书单召左仪
贞。小姐来到金銮殿，昂然不拜老奸臣。国泰见她端立定，含笑开言叫美人：
你当日不肯充绿衣之数；朕今贵为天子，你若相从，你便是正宫皇后，你意如何？小姐闻言，心中暗想：不料这奸贱果然篡位，我左仪贞正好与先帝报仇，诛此逆贼，但假意相顺，也要谢恩，我只当活祭他便了。
那时玉人拜倒金銮殿，口呼万岁谢皇恩。国泰见之心大喜，慌忙传旨赐平身。左右宫娥并内监，昭阳仪仗就来迎，上服九宫八卦袄，下系山河地理裙，珠冠带上乌云髻，艳色明姿更耀人。龙凤掌扇分左右，昭阳印剑在前行，登舆竞转深宫去，这回乐杀老奸臣。传旨退朝排大驾，钧天乐奏转宫门。呆了朝前文共武，眼光散乱尽离魂：何来这等真佳丽？仙容一见使人惊。身虽已到宫中去，光华犹在殿前明。我等魂儿都去了，目光定住怎收神？莫非国舅能仙术，诏下瑶台月殿人。内有知者开言说：你道佳人甚姓名？他是老左亲生女，其名称作左仪贞，今年方始十八岁，腹内
文才海样深。国舅访知才貌绝，趁他老左去提兵，将她抢劫来家内，要逼佳人做小星。闻知不肯相从顺，庭前骂贼铁铮铮，今日见他为天子，欣然从顺谢皇恩。可见女子扬花性，贪图富贵志移更！国英听了嗟叹道：他父忠良正直人，生平最恨郑国泰，开言闭口骂奸臣。谁知其女多相反，不能与父一条心。可惜这样如花女，嫁此萧萧白发人，天桃灼灼倚松柏，雪鬓苍苍配绿云，好似观音朝古佛，王母娘娘并寿星。从哲听了微微笑：这是天报千刁万恶人，当初我计虽然拙，他笑骂人来嵌骨筋；如今折到他女子，嫁了好臣损节名，老左一朝知此事，管教气断肚肠根！众人听说都言是，果然现报不差分。言谈良久都散去，各归私宅莫谈论。且言老贼离金殿，忽然想起姓丁人，非他夫妇生良策，怎得佳人属我身？区区今日登龙位，岂堪不报有功臣？
忙传旨出朝，封丁九为户部员外，毛氏、魏氏俱封宜人。
内侍传旨朝中去，驾转昭阳正院门。穿宫太监忙启奏，仪贞小姐出来迎。奸臣好不心欢喜：美人免礼只平身。便入皇宫南面坐，但见画栋雕梁触目新，磨砖地下铺绣毯，椒涂四壁尽糊绫，白玉瓶中珊瑚插，紫金炉内异香焚。奇珍镶嵌盘龙椅，珠帘摇漾映晶灯，银屏珠箔层层映，碧槛雕阑曲曲明。御座牙床妆八宝，龙盘绣帐尽销金，两行彩女齐排立，宫妆绣袄舞衣新。老贼细看心中想：此间定是寝宫门。吩咐一声排夜宴，珍山肴海密层层，左右宫娥齐奏乐，笙歌缥缈遏行云。佳人此际轻移步，玉手纤纤捧玉樽，飘飏彩袖生兰麝，袅娜柔腰环佩鸣。慢启樱桃呼万岁，轻颦柳黛笑含春：愿王满饮三金爵，永坐山河万载春。秋波俊眼含情意，此时迷杀老奸臣！美人这等殷勤意，接过瑶钟已出魂。原来国泰无酒量，连饮三杯意渐熏，口叫：爱卿归座罢，感卿美
意不忘恩，已有旨诏卿爹去，封为国丈帝王亲。玉人含笑将恩谢，席傍龙椅坐安身，左右宫蛾来进酒，老贼欢容叫美人：卿可为孤歌一曲，朕当洗耳听莺声。仪贞小姐微微笑：只恐不中我王听。国泰笑道：休谦逊，寡人拱手听仙音。小姐见说心中想：堪笑无知老贼臣。
我想此贼不过倚仗椒房之戚，得以进身，胸中有何学问？我就将心中之事，口占小词，当面嘲他，看他觉与不觉。于是仪贞奉命，手执檀板，慢转莺吟，启一点樱桃，吐两行碎玉，歌曰：
铁石肝肠，尽一片忠心报国。触目处珠帘画栋，大明宫阙。八百公侯俱束手，三千甲仗都从贼。娥眉今夕报君仇，心何烈1白壁志，青松节；挟匕首，披丹赤。数迢迢良夜，漏声将彻。龙凤枕前飞白刃，鸳鸯帐里喷红血。料奸雄数尽合难逃，今当绝。
右调《满江红》
小姐歌完词一阕，余音袅袅绕行云。国泰大喜连声赞，小姐抬身又奉樽：我王既是心欢喜，伏惟满饮酒三樽。奸臣难却佳人意，只得又饮三杯醉七分。
便对小姐笑道：美人，你方才所歌妙极的了；但曲中似有白刃红血字样，甚觉不祥，不知此歌命意。小姐笑道：春生秋杀，当此深秋肃杀之时，商音当合，宜歌此曲。国泰道：方才五音错杂，听得不明。美人何不再歌一遍？小姐一笑，遂复歌云：
铁石肝肠，尽一片忠心报国。纵目处珠帘画栋，停云留月。八百诸侯朝玉陛，三千剑佩瞻金阙。愧蛾眉也愿报
君恩，丹心烈！花烛夜，深秋节；鸿雁至，枫林赤。听
铜壶点点，漏声将彻。天上严霜飞白刃，林中杜宇啼红血。叹春归花事久阑珊，芬芳绝。
老贼听了心大喜：果然绝妙好诗文！美人真是才如海，信口成章不费心；寡人听了难抛舍，还求再唱一仙音。玉人听了微微笑：谨当奉旨再成文；但是陛下听歌毕，还须再饮酒三樽。国泰满口连应是，仪贞又复转莺声。
歌曰：
能以新声换旧词，人间无比俊专诸！但听子夜歌残后，便是娥眉尽节时。国泰拍手连称妙：这首新诗更好听。
但寡人听得诗中有专诸二字，这专诸乃是个刺客，不知美人何故用他？小姐笑道：陛下不知，贱妾幼称转珠，盖因臣母孕妾在身，梦一珠于盘中旋转，臣母取而怀亡，遂生臣妾，故以为字。才吟一诗，实臣妾不揣自赞之词也。国泰笑道：卿具此绝伦才貌，岂不该自赞一诗，可惜寡人不能诗赋耳。小姐笑道：陛下无诗，则有酒而已。
一连又奉三金爵，老贼其时醉十分，矇胧双眼难抬起，看定佳人笑说因：我与美人能聚首，正是奇缘结得深。早知与你为夫妇，不该得罪令尊身。如今已遣周商去，诏取回朝谢国恩，必要封他为国文，王公爵禄不相轻，未知他可相从否？美人定识父亲心。玉人见说微微笑，口称陛下听其情，臣妾生来酷肖父，志同道合一般人。要知臣父从与否，但观臣妾可知闻。我今若肯为夫妇，他身也肯做君臣。国泰听了哈哈笑：卿已从顺寡人身。小姐笑道：诚如是，自然臣父也来京。言罢便命宫娥女，饮奉三杯万岁君。国泰听了连摇手：寡人已是醉沉沉。
仪贞道：这是三杯喜酒，必定要吃的！
国泰只得来饮过，大醉沉沉二十分，将身靠倒盘龙椅，双眼乜斜话不明。便叫撒去残筵席，起身一溜上前行，竟来勾搭如花女，小姐观之忙起身。裣袖退步开言说：虽为夫妇是君臣，吾王酒醉来失礼，臣妾如何胡乱行？忙令宫娥扶万岁，服侍归床安寝身。两旁宫女齐动步，大家来奉老奸臣，与他宽袍解带把朝靴脱，扶上龙床覆翠衾，金钩下了盘龙帐，遂请娘娘安置身。
小姐道：我俱不用服侍，各位都请自便。原来这些都是大明宫娥，因此小姐不肯轻慢。
宫娥听说都出外，掩上深宫日月门，各人自去来安宿，宫中单说左仪贞，见宫娥一众都去了，四顾房中并没人，凝神静听莲花漏，声传银箭已三更，六宫杳杏人声寂，但闻上床有酣声。仪贞小姐抬身起，轻轻移步御床门，上前揭起盘龙帐，手持银烛照奸臣。但见他将头低卧龙风枕，苍髯花白竖根根，一双奸眼牢牢闭，鼻息如雷酒气喷。究竞年已周甲子，睡着浑如一死人。
仪贞近前把枕头往下一扯，见他全然不觉，心中一想：此时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回身放下通宵烛，灯前忙便卸衣衿，脱了上盖龙凤袄，解下腰间日月裙，头上珠冠来摘下，依然还是旧原身。盘龙宝剑来扯出，凛凛寒光杀气生！便将双袖齐卷起，柳眉倒竖眼圆睁，转身仗剑来床下，挂起盘龙宝帐门，银牙咬定无明烈，泼天雄胆力通神！
心中暗想道：左仪贞啊！
你平日只用身包胆，今宵须要胆包身。报仇雪恨全在此，完节全名只此行，千万不可来手软，须要一刀两段老奸臣！
仪贞便定睛看了奸贼，勃然大怒，立起杀心！不觉浑身用力，右手握剑，左手指定郑国泰道：你这奸贼，胆敢弑君
篡国，又敢戏我女中英雄。奸贼，你此刻且吃我一剑！
言罢之时重拂剑，剑尖挑下绣鸾衾，刚刚露得咽喉出，电闪风驰下绝情。纤纤玉手双擎起，凛凛寒光一道横。一剑砍来无阻碍，仪贞小姐大心惊！
只见那老贼，在被中双手往上一抬，两足朝下一登，更无声响，仪贞暗想：难道一剑不曾砍着？怎么手下全没一些
知觉。便弯倒身仔细观看，忽然床头一阵热血，如喷涌一般
撺出。仪贞急急退步，早被血喷满头面，胸襟上也见鲜血淋漓。忙取灯近床一照，早见国泰首级滚在半边，床中热血汪洋，流来淌去。暗喜道：不想这奸贼如此柔脆，只一剑便已落头。遂将帐钩放下，走过一边，远远坐定，心中想道：杀便杀得爽快，明日贼子知道，怎肯干体？必将我置之极刑，不如趁今晚自刎！遂拿起剑来，刚到喉下，又止生道：且住，索性待明晨贼子登位，拿我当朝审问，我再当朝骂贼而死不迟。与其死在深宫，不能表白；不若对众文武百官，明白晓畅一番，烈烈轰轰而死，岂不大快？
玉人想得多停当。再将宝剑看分明：灯迎剑影风飘水，剑耀灯光月出云，并无半点沾斑迹，果是奇珍赛七星！不意当年赢此盘龙剑，今朝功我这奇勋。凡百事体传先兆，算来也是数该应。便来腰下收藏好，傍棹倚灯立起身。银盆净面还洗手，耳听谯楼交五更。仪贞袖手呆呆坐，椒房宫院暖和温，虽然九月深秋后，不比民间寒气深。须臾滴尽莲花漏，绛帻鸡人报晓鸣，琉璃窗上天光射，宫娥太监尽抽身，一齐来到昭阳院，轻启双双龙凤门。一众宫娥来走进，抬头一看尽心惊！上前几步还退后，面面相观呆了神。但见一人左小姐，龙椅中间坐定身，胸前袖上都淋血，粉容杀气铁青青；再看帐门多是血，床沿上面血淋淋！宫人唬得
无理会，不敢开言战战惊，却又不好来动问，只见仪贞小姐说缘因：
列位，我想你等皆大明官女，不思旧主之恩，甘心从贼！众宫人一齐开口道：娘娘在上，宫婢等岂忘旧君？争奈女流，不能拒贼。小姐道：列位不必作此称呼，我非奸贼家属，乃都察院御史、现在雁门关领兵总督左公之女，只因此贼将我抢回，要想逼为姬妾；幸我用权术，得以守身。今又拘我入宫，欲加玷辱。国仇私恨，切齿于心，故于昨夜赚他饮醉，乘其睡熟之时，立将盘龙宝剑，将他杀死，以守女烈而尽臣忠。今贼尸现在龙床，列位可即报知贼子：我今已行大事，拼出凌迟！
一众宫娥来听了，人人诧异更心惊，忙向龙床来一看，果见奸臣身首分！一齐都叫真奇事，又个个心中快十分。齐声尽叫：左小姐，真是乾坤第一女中英！大明列祖闻知得，岂不敬明朝一位大忠臣！节烈俱全真难得，不愧忠良左姓人。小姐啊，但是一件——你今既把奸臣杀，贼子闻知了不成！如何保得残生命？必须算计去逃生。玉人听了微微笑：多承列位这般情。我今原是来拼命，如何爱惜这残生？若还出去逃生命，未免抛头露面人。遇着好人犹自可，若还再遇歹心人，所谓躲过雷公逢霹雳，仪贞杀不得许多人。只恨老天付我这红颜貌，弄得惹祸招灾不太平，不如坐此来待死，任他把我怎施刑！杀人偿命从来定，只博得青史传留万古名，不枉了寒家世代忠良后，我便含笑归泉少怨心。一众宫娥听此语，赞叹连连不息声，无奈只得来传出，三官六院尽知闻。假秀贞听了心大讶：如何小姐这般行？这件事儿了不得，慌忙乘辇出宫门。霎时来到昭阳院，抬头一看果然真。红云转身双顿足，埋怨仪贞一个人：如何做出这样事，怎便将他杀了身？有
权知道了不得，万剐千刀送你身。姊姊啊，为何这等多孟浪，更不思前算后行？仪贞一听心大怒，立起身来叱假秀贞：
住了，莫非我杀了你的文夫，你心中疼痛？红云道：呀，我本好意为你，谁知姊姊倒怪起我来。仪贞冷笑道：我若不杀老贼，除非也像你卖身与他方好。可知姊姊为人，不似你这般将就。
自是老贼多晦气，平空抢我左仪贞，任教使尽千条计，篡了龙庭坐不成！不要说别样，他把你这样来凌辱，难道不该两段分？我上为国家除逆贼，下为家门把气伸，不必前思并算后，任他贼子碎分身！你今不用干着急，休出胡言恼我心。红云听了难开口，早已满朝文武尽知闻。如飞去报伪皇子，有权闻得这般情，并不吃惊与失色，反觉心中喜十分。
暗想道：有这奇事，我正愁此老活到几时，我于何年即位？谁知他到任一日，立便呜呼。我且去宫中一看。
忙把金冠龙服来穿了，銮舆乘坐入朝门，一程竟赴昭阳院，慌忙来到寝宫门。一班宫女忙迎接，龙床来看父尸灵，身子盖在香罗被，人头滚在枕边存，面如白纸双眼闭，口开舌缩血淋淋。满床帐褥俱血污，果然死得惨人心！有权假意号啕哭，并无眼泪半毫分，回身坐在盘龙椅，当下开言问一声：
皇上是谁人弑的？仪贞小姐走上前一步道：是我杀的：有权听了抬身起，定晴细细看娉婷，呆呆不觉酥麻了，魂儿
飞上九霄云！
原来那有权更比国泰好色，一向虽知抢了左仪贞，却为关防，不曾看见，此刻一见仪贞，不觉浑身骨节酥麻，心神飞越。挣了半晌，勉强说道：你就是左仪贞么？好一个泼天大胆！你将甚么器械，将我父王弑了？小姐道：先帝在天之
灵，命我以宝剑斩此逆贼：我与他並无君臣名分，何以犹称？有权听了冷笑道：你这女子，我父王如此爱你，即位之初，便立为后，何等隆重，又不曾一些轻慢，为何下这般毒手？仪贞听了冷笑不答。有权又道：我晓得你的心事，你这一个美人，又且青春年少，自然不嫁老年，所以把他杀了。杀便杀了，他是皇帝，你是皇后，如何不算弑君？就不是弑君，杀人偿命，大抵非剐即斩。只我千岁爷看你这如花玉貌，其实可爱可怜，因此不忍加诛，但不知你心上可肯从我？仪贞听了冷笑道：郑有权，我左仪贞若肯失身，何分彼此？便千刀也是一死，一刀也是一死，你速杀我，不必多言！
有权听了心中想：这般美貌一佳人，走遍天涯寻不出，比天上仙姬还胜几分，岂因此老将她杀，且将贬人冷宫门，使人慢慢将她劝，从顺孤家始称心。当时坐上抬身起，喝令宫娥太监们：
且把左仪贞囚入冷宫，待寡人即位后议罪正法。有权说罢，就把老贼的平天冠赭黄袍，一一穿戴。
龙车风辇来乘出，钧天乐奏到朝门，聚集百官文共武，金銮即位坐龙廷。百官朝拜山呼毕，有权殿上就开声；
传旨殡殓先帝，将自己妻子立为皇后，姬妾俱封贵妃，各官俱加三级。又对百官道：宫中讹传先帝乃左仪贞所弑，方才亲自鞫问，並不是她，不知何人下此毒手？且等访明获犯议罪。为今之计，当以剿灭由校为先；但一来即位之初，二来天气渐冷，未可用兵，且等明春再说。
百官听了他言语，人人心下暗思寻：刺杀主上无别个，料然必是左仪贞，多分见她容貌美，心中要想此佳人。因此秘密来掩饰。杀父之仇不理论。所谓乱臣生贼子，果然天道不差分！且既
篡了明天下，明朝后代不除根。福王现在河南省，楚王又镇武昌城；山东更有皇长子，信王虽幼在朝门，留下多少中兴种，只怕王莽龙庭坐不成！此时一班奸党无言语，有权朝退进官门。不说奸臣多少事，且说多谋女俊英，众人引入寒宫内，朝见垂帘听政人。选侍见了开言问：卿乃何人到此存？小姐一一来启奏，选侍闻言两泪淋：
不意卿年幼女子，竟能杀贼报仇；我一个垂帘听政之人，却被奸臣所卖。冷宫一进，何日朝天？仪贞笑道：当初娘娘，原不该听信奸臣，贬废皇子。当时若让殿下登基，岂不守先帝之基，保娘娘之位？如今大事已去，且免愁烦。臣父现拥重兵，况十三省藩镇之臣，未必齐心从贼，自然庖从殿下，恢复神京，娘娘便见天有日矣。
选侍听了长吁叹：不知何日复神京？此时选侍皇女八公主，相逢小姐左仪贞，十分欢喜多投合，谈今论古极知心。又有红云满照应，日将美品送宫门，虽在冷宫不受苦，且将按下莫谈论。单说提兵都御史，统领貔貅十万兵，晓行变住来进发，遥望边廷赶路程。正当九月十二日，师行正在路途程，恰好将入边关地，旷野平阳按队行。
颇有些乡间男女赶出来，远远站立，看兵马经过。御史在马上左右一看，忽见高粱集内，走出一个老者，道妆打扮，鹤发童颜，十分面善。只见他出来立定，观看兵马经过。
维明见了心奇异，停驹勒马自思寻：这个老人多面善，我自何方见过临？左思右想多一会，兜底登时想上心！此人却是那一个，城隍山上住杭城，素香居士狐狸怪，当初逃去杳无形；因何今日来出现，看我兵行有甚因？
仔细观之，委实不错！此时主将立马，帅旗便停；马步三军，见生帅旗，一齐扎住。
御史看得真不错，果然正是那妖精，袋中弓取龙角面，壶中箭拔皂雕翎，悠悠拽得朱弦满，对准成妖作怪精，嗖的一声飞箭去，老人倒在地埃尘，霎时转眼不见了，呆了三军将士们！
维明便令数名军士，去高梁棵内，觅此老人。军士奉令，进入寻了一回，马前缴令：并不见老人踪迹。此时王正芳也在中军同行，便问左公道：兄何故射那老人一箭？维明笑道：兄不知此老人，乃一妖狐所化。当年在淅江识面，我欲拿他，他使术逃去，到今一十六年了，不想又于此地出现。方才那一箭射倒在地，谁知他又隐身而逃。
正芳听了心奇异，军将闻言尽吃惊！谁知是个狐狸怪，可知一霎杳无形！原来主帅多本事，凡人却会识妖精。此时催动人和马，只向前途边地行。慢言御史边廷去，口说方才老怪精。
原来那素香居士，自从城隍山逃入山中，又救了女儿借尸还魂。后来闻得仍被左御史灭了，老狐狸无奈，不敢前去报仇。当时嫌山宁冷静，便化作人形，各处游玩。此日恰好在野外闸行，因见大兵经过，统兵主将，就是杀女仇人：我一十六年来不见他，不知此时如何光景？要立住认他一认。故此仰着头只看那中军坐纛旗下，自然就是维明。正看处，忽见帅旗立定，老狐不知何事，暗想：当初在淅，还是个美少年，今已中年了。看他英风锐气，不殊畴昔，为何立定人马？必有缘故。正在两头观望，却不提防一枝暗箭飞来，中他左足。老狐跌倒在地，忙隐身躲入干棵，不敢现像。因此军士寻他不见，直待大兵过尽，他方忍痛爬了出来。
咬牙切齿声恨恨：与彼何仇下绝情？无端射我这一箭，幸而
得道不伤生。有心赶上前途去，报仇雪恨吃他心；奈何他是天星降，恐迟天道罪非轻。
左右思量，只得隐忍，暗想：当年曾助李五作乱一场，未能成事，盖因国祚还长，所以空劳心力；如今大明气数不满三十年，国运已衰，何不再像前番寻主帮助，也好享用些人间富贵，我如今休去此箭，倒在地下呻吟，且看谁来救我，便授他异术，助其成事便了。
老狐想得多停当，不去雕翎箭一根，将身倒在尘埃地，口口声声叫救人。呻吟叫苦多一会，那边来了两樵人，每人挑了柴一担，去到跟前把脚停，一齐开口称老丈：你是何方那里人？因何跌倒荒郊地？声声叫苦叹呻吟。老狐见问双流泪：我本延安府郡人，无男无女无妻室，今年八十又三春。一生念佛看经卷，所以手轻脚健有精神。今朝偶到边关地，荒郊闲步散心情，却逢一起兵马过，中其流矢倒埃尘，伤了左足难行走，腿中现带箭雕翎。可怜卧此荒郊地，定然送与虎狼吞，难得二位来问我，望兄救我命残生。二人听了妖狐语，低头仔细看分明，果然左腿一枝箭，鲜血汪洋往下淋。樵夫便把眉来皱，可怜连叫两三声。
便道：老文，你卧此荒郊野地，少时日暮，就有虎狼，必送性命。待我们替你拔箭，扶你到家权且住夜。老狐千恩万谢，那两人中一个后生，便上前替他拔了那箭，血流如注，慌忙裂下一块破衣，塞了疮口，把他扶将起来。
一人挑了柴两担，一人搀了老狐精，口中不住声呼痛，一瘸一拐往前行。走过几里荒郊地，抬头看见一乡村，村口一间茅草屋，一人歇担便推门。两人扶进狐狸怪，草屋之中坐定身，一人便去烧汤水，老狐开口问原因：请问善士人两位，高姓尊名那里人？行年多少尊庚了？作何生计过光阴？那人见问回言答：老丈
·577听吾说分明--
在下姓王名森，今年五十八岁。方才那个，乃是小儿，名唤好贤，今年二十九岁。我两个本是直隶深州人氏，向来原有薄薄家私，只为连年荒旱，穷困不堪，没奈何逃荒在外，妻子死在中途，父子无生，流落在此，采樵度日。老狐听了点头嗟叹。少时王好贤捧出茶汤，老狐称谢不已，便向腰间摸出一锭白银，付与王好贤道：小善士，我看你家萧条，如何养我？今可将此银去村中买些食物。我老汉生平，最喜吃烧酒鸡蛋，你可多买回来。王森父子十分欢喜。好贤忙到村中买了烧酒鸡蛋、牛肉米面等物回来，父子忙安排烧煮。老狐四顾无人，便去门后现出本相，把自家狐尾割了一段，笼入袖内，仍变人形，向草堂坐定。
妖精默默心中想：难得三家父子身，一片好心来救我，正是前生缘法深。我今要访人共事，除他再去觅何人？待他两个来出外，向他说与这桩情。老狐想得多停当，看看早又日西沉。王森
父子安排就，一一行行搬出门，煮熟鸡蛋三五十，满盘牛肉热腾
腾，烧酒面饼都排上，三人掇凳坐安身。老狐只吃鸡子酒，其余食物不沾唇；王森父子心奇异，便乃开言问一声：
老丈为何只吃这二件？老狐道：从来只这两件就够了。好贤笑道：不好得罪老丈，闻得说道，狐仙便喜吃烧酒鸡蛋，为何老丈也爱他？老狐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又饮酒两碗，啖鸡子数枚，方对二人说道：二位你道我是何人？我本生于宋仁宗时，到今七百余岁。我号素香居士，原是山中一位得道狐仙，神通广大，善知过去未来。常时出外，遍历山河；今日因看兵马，被左维明那厮，射了一箭，虽中我腿足，却也无伤。我下山原在世间度个福人，送他一场富578·
贵，故此借着这点机关，倒卧荒郊，试探人心。难得你二位，到来救我，真个一点善心，获此奇福。王森父子拿着酒，听他说这许多来历，原来一个狐精！不觉面容失色。老狐笑道：二位不须害怕，
我身虽是山中怪，道高德重不伤人，所以躲过天雷劫，修炼山中岁月深。感你二人心地好，我今对你说其情，目今大明气数看看尽，天下纵横盗贼兴，称孤道寡人无数，占州据府夺乾坤，抢金掳帛驱女子，任意施为最称心。我看二位贤公子，尊容不是采樵人，何不聚众图大事？不该束手坐乡村。二人听了言如此，不禁失笑说缘因：我们只为逃荒出，无家无室一贫人，采樵尚不能糊口，何能聚众乱乾坤？自家独立成何事，除是投奔作乱人。老仙既是有此意，何妨指引我们行。狐精听说微微笑：果然二位是痴人，你要聚众何难事？有我仙家助你们。
言罢，就从袖中取出一段狐尾，付与王森道：老普士，我这件宝物，非同小可。你若取火焚之，异香十里。人若闻之，其心如醉，必定寻香嗅气，远近来归。你可自称为闻季教主，只说奉佛祖之命，普渡世人。若要来归法教，都要喜舍资财。即今择个吉日，便在此处地面，立教招徒。待人多财足，然后与他说明，共图大事，未有不成者。
你今依我行将去，包管人来集似云，兵精粮足来举事，何愁不夺锦乾坤！二人听了心欢喜：多感仙家助我们。便将那段狐狸尾，烧着毛儿闻一闻，果然异样香扑鼻，不比人间兰麝馨。二人大喜忙藏好，茅堂留下老狐精，择了九月十五日，立起闻香教法门。王森烧动狐狸尾，异香馥郁四方闻，惹动四方诸百姓，个个闻香来找寻，说是佛祖来度世，都愿归依法教门。数日之间人微百，王森家聚累千金，暗中招募强梁辈，各州各府惑愚人。老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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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声名盛，辞别王森父子身：我今且自归山去，安顿家门再出尘，助你举兵成大事，此时你且集人心。两个再三来拜谢，妖狐遁去转山林。按下此间邪教事，再说提兵领将人，正当九月二十日，到了边关一座城，众多武将来迎接，维明细问敌人情。备言其势难抵挡，现今围困此关门，姜公死拒难退敌，终朝攻打实难禁，我等各守诸要地，不能前去救关城。左公当下将兵息，次日天明统大兵，却从别口来出塞，离关五里便安营。今日安下人和马，明朝先探敌人情。
差数名小校，前往哨探雁门关下，可有敌兵？敌人立寨何处？探子回来报道：探得雁门关被围，水泄不通，姜总兵日夜守御，矢石将穷，十分危急；又探得敌人粮草大寨，都在长岭山屯礼，离此十里之遥。左公听了，发放探子归营。王正芳道：既是此关危急，我等急领兵疾战，方可解危。左公道：我兵远来疲乏，一战不胜，反失锐气。今可令先锋毛文龙，领一支人马，竟去捣敌人长岭山大寨。敌人知道，必速回兵，此围魏救韩之计也。
将军奉令来上马，率领三千生力兵，直奔长岭山前去，擂鼓摇旗喊杀声。不说救兵将围解，且表关中姜总兵，敌人攻打无休歇，多方守御费精神，更无良策将兵退，死拒关门无计行。此日正当攻打处，总兵提调敌楼门，忽见敌人阵脚多松动，马步三军退后行，中军坐纛遥遥去，军将惶惶尽退行，滔滔拥拥如潮去，去一层来又一层。耳边只听金声响，总兵心下不分明，遥望敌兵都去了，忙差探子听军情。
方知朝廷差左御史来救，离关五里安营，今毛将军领兵捣敌人大寨，因此军心大乱，撒围而去。姜显谟得信大喜！賊既退败，我等何不出关迎杀，前后夹攻，必获全胜矣。
一声令下三军起，擂鼓摇旗杀出城，星飞电转来追赶，敌人闻后有追兵，一心只恐焚巢穴，不敢回兵与战争。紧催人马前头走，文龙正见敌兵临，排开阵势拦去路，立马横枪候战争。蟒金出马来交手，双枪并举定输赢，班不来时忙来助，文龙单骑战双人。三将交锋无数合，赶到关中姜总兵，三家招动人和马，混战沙场天气昏。短兵相接叮当响，金鼓声如雷震鸣。三军呐喊添威壮，四边弓矢乱如星。敌人难抵明朝将，倒戈回马尽逃奔。中军坐纛忙忙走，只往山前大寨行。文龙、显谟亦不赶，各收人马尽鸣金，一齐来到中军帐，各人报上姓和名。
夺了多少马匹器械，斩首三百余级，尽赴大寨上帐献功。御史慰劳毕，令姜显谟回关守御，应付军粮，待退尽敌兵，方入关去。
总兵奉令回关去，军粮应付大营门。御史息兵三日后，战书投下敌人营，约其次日来交战，统领雄师十万兵，离山五里排阵势，将台高搭自登临。周围地势详观看，遥遥觇望敌人营：左边长岭山一座，右边一簇是丛林，中军坐纛风中颭，寨后空虚无靠身。御史看了微微笑：敌人失势不知兵。
安营立寨，怎使前后空虚？我只略施小计，可以一战而定。遂入中军，令着毛文龙领本部人马，趁两军交战之际，你便越过长岭山，超入他后寨纵火，攻破大营，拔他中军坐纛。三军没了眼目，自然溃奔；我即以全师掩之，必获全胜。文龙奉令速去，御史遂令偏将许良中，抵敌营挑战，许胜不许败，违者军法从事！
良中奉令来上马，率领三千精选兵，直抵敌营来叫战，班不来时领三军，出营接战中华将，御史参谋两个人，齐上将台来观战。两将交锋各逞能，来往盘旋三千合，不济良中许姓人，手中
渐渐刀法乱，来将英雄勇更增。御史传令加战鼓，急如爆豆震山鸣，将军阵上真急杀，手使双刀重万斤，左招右架全无力，不闻本阵有金声。罢了，罢了，真罢了！待要奔逃回转营，拖刀纵马如飞走，败兵随将走如云，番将挺枪追赶下，敌人大队似潮临，摇旗呐喊如锋拥，御史观之大吃惊：敌入大队如飞下，冲动三军了不成。出其不意攻无备，我且断送追兵逐北人。袋内取弓壶拔箭，觑得分明看得清，前拳对准撒后手，弓如满月箭如星。嗖的一矢飞将去，着了英雄纵马人，一心只顾追败将，不防暗箭怎藏身？喉咽中了无情铁，翻身落下战鞍心。明兵一拥枭首级，战马空回主将倾。敌兵唬得魂飞散，呐喊如潮四散奔；明兵不敢收人马，良中来见智谋臣。
御史道：汝既为将，岂不知鼓金进退？汝不听金声，焉敢擅退？许良中道：小将其实力怯，战不过来将，只得退回。左公道：将令已违，无须饶舌！叱军政司，将许良中斩讫报来。军政司立将良中枭首献上，御史令传首诸营，三军股票。随传副先锋杜松听令！
左公斩了失机将，又令先锋杜姓人：领兵前去来挑战，不许输来只要赢。若还违令严军法，良中为戒可知闻！将军奉令忙上马，自领三千本部兵，直抵敌营来叫战；且言一众败残兵，逃回本寨来报说，来时将军送了生。莽金听了心大讶；如何一战便亡身？
我与他自举兵以来，百战百胜，从无劲敌；不料他今身死，剩我孤军，焉能取胜？忽又见探报来；有一猛将，直驱辕门叫战。
莽金听报飞忙起，顶盔贯甲那消停。留下千军来守寨，尽起儿郎马步军。上马提刀冲杀出，阵前正遇杜将军1各通名姓来交
手，刀戟相迎尽逞能，两军战鼓如雷震，鏖战沙场日月昏。往来战了五十合，杜松渐渐戟加沉，不闻本阵金声响，怎敢收兵退后行？今日算来都是死，宁教血战阵前倾！抖擞精神施勇力，尽把浑身本事呈。将军忘死人难敌，画戟如龙绕满身，疾风骤雨奔敌将，不离左右后前心。耳闻战鼓声愈急，助威呐喊震天鸣！三军鼓励齐掩杀，战败番邦将莽金。虚掩一刀回马走，三军随主尽逃奔，忽闻本寨军声沸，满天烟雾火光明。急急抬头来望处：中军坐纛影无形，军心大乱齐发喊，弃甲抛戈走似云。莽金唬得魂飞散，失其大寨那方行？明兵背后来追赶，急急逃奔救自营；刚到长岭山儿下，文龙一骑突前军。莽金大怒来交手，二马相交正酎战，社松背后追兵到，正副先锋并合军。明兵大队齐掩至，雄兵猛将困孤军，金声鼓响翻河海，杀气迷漫透九云！杀得旗靡帜乱抛戈甲，鸟飞兽散各逃奔，沙场遍地人头落，长岭山前草不青！士卒凋零无一半，莽金撤了二将军，提刀纵马冲围出，落荒逃窜走烟尘。先锋领众忙追赶，看看追上败残兵。遥望莽金身不远，文龙马上把枪横，左取弓来右拔箭，悠悠拽满皂雕翎，觑得较亲飞矢去，断送英雄又一名！左胁中了无情铁，翻身跌下战鞍心。众兵急欲来相救，背后追师潮涌临；弃了主将齐声喊，越岭逾山四散奔。莽金势尽兵俱溃，重伤在体不能行，长叹数声无可奈，横刀自刎倒埃尘。明兵追上枭首级，耳听金声收大兵，尽获粮草并器械，一战成功便策勋。个个鞭敲金镫响，人人笳吹凯歌声，齐赴雁门关上去，喜坏了关头姜总兵！迎进大兵安立寨，主帅齐归总镇厅。边廷将士都称贺，拜服神机妙算人。赏劳血战诸军士，捷音飞报到朝廷。御史息兵还候旨，坐镇雄关再练兵。按下此事且慢表，单说东昌小主人。
皇长子驻辇山东，先帝行宫，合府官员，皆来朝见。皇
子挥涕而见臣士，备说奸臣乱国，选侍垂帘，寡人遭贬出京。眼见祖宗基业，尽属他人。卿等勤王，正在此日。此时众官纷纷议论：请殿下降诏四方，急令各镇起兵讨贼，恢复神京。皇长子犹豫不决，旧侍王安道：若降诏四方，恐各督抚异志；今朝中奸党虽多，并无智勇，何必动天下大兵？殿下但下一密旨与左维明，令共边事稍定，即星夜撒兵回京，克日恢复。此人忠正，且有将才，只他足矣！皇子准奏，便差王安奉密旨，由间道速赴山海关。又过数日，知贬选侍，郑国泰竟已篡位。东昌各官，心中惶惧，只怕他贼兵来收皇子，皇子亦晓夜不安。
不言此地多般事，再说边关一段情。一自敌兵平静后，显谟尽瘁大劳神，旬日之中身病故，左公总镇守关城；终日思量朝事坏，不知奸臣怎样乱乾坤。新君在位年冲幼，奸佞盈庭是怎生？此时十月中旬日，正坐雄关帅府厅，偏裨将佐千百总，一齐参见进辕门。正芳也在参谋位，忽有坐京探子报新文，道朝中贬了皇殿下，送到东昌府内存，选侍垂帘来听政，皇亲宰相掌乾坤；又于九月十八日，贬令选侍冷宫门，龙亭坐了郑国泰，诈言迎请福王身，百官劝进为真帝，奸臣篡了锦乾坤。王左二公听罢了，果然奸臣这般行！满朝文武都从贼，殿下东昌危十分。众多将士皆切齿，奸臣焉敢乱胡行！起兵杀到京中去，保扶故主返神京。众人正在纷纷论，军士前来报一声：
外有一位官员，自称大学士周商，赍诏到此，要见总镇大人。左公便着进来。
军士当时忙不住，令旗传接出辕门。周商随令来走进，拾头观看暗心惊1但见阶下两行刀斧手，堂上偏裨将士臣，金盔银铠：悬刀剑，威仪凛凛两边分。左都御史朝南坐，侧首参谋大理卿；
左右护卫皆武士，操戈执戟密层层。周商低首来堂上，偷睛观看上边人：全无半点欢欣貌，满面严霜杀气腾！心中甚是多惊恐，骨软筋酥把礼行，深深拜倒尘埃地，左公端坐不抬身；待他拜罢来立起，方始开言问一声：
汝系同商，到此何于？周商道：奉新君旨意到此，钦召两位老大人回朝加职。正芳道：新君何人？周商道：因奉先帝遗诏，言皇长子昏庸年幼，非万乘之才，故废为东昌王，使就封国。维明道：既废太子，现今那个为君？周商道：先时李选侍垂帘听政，只为众心不服，故贬冷宫，要迎请福王即位。现在朝中无主，乃方、郑二公监国，总摄朝政。正芳道：迎请福王，何人主意？答道：是各大臣合议。维明道：你这大学士职衔，封于何人？这道旨意，出于何人？周商道：郑皇亲使下官入阁，这旨意即出自监国之君。正芳冷笑道：郑国泰何人？纵使监国，何得称君！且妄称旨意，擅自封官，你如今毕竟是那朝臣子？周商见二人互相驳问，难以遮饰，只得明言道：其实众心推戴郑公，今已即位，所以下官称为新君。他敬二位大人，俱系梁栋之才，故来诏取受职，诏书已载，待下官宣读了，自然晓得。周商说罢，着从人捧过龙袱，取出诏书，两手高擎，正待宣读。
见那御史重重怒，挥手阶前叱众军：速把周商捆绑下推出辕门献首临！一声令下齐声诺，阶下轰然雷震鸣！转上两旁刀斧手，登时拿下姓周人！魂飞胆裂言难出，战战兢兢呆了神，诏书撇在尘埃地，双刀架定下阶心；打去乌纱摘去带，剥下红袍捆绑绳，“单三扣来双五扣，三花大绑出辕门。一面黄旗王命到，三声炮响便行刑！钢刀起处人头落，踢倒尸骸颈血喷！可怜一个周通政，今朝自送命残生。提进首级当堂献，左公即令众兵
军：可以首级盛木匣，着他从人资去示奸臣。又将贼诏焚毁讫，免教惑乱众军心。刚刚一事方完毕，又见军人报事因：
有一个太监，也说是奉诏而来，要见总镇大老爷。左公道：速着他进来。
军士执旗来出外，王安随令到堂门。王、左二公抬眼看，认得王安旧内臣。见他上前参见毕，御史开言问一声：
目今朝中逆贼篡位，你如今是那边的臣子，奉何人之诏到来？王安道：原来老大人已知此事，王安乃明朝臣子，奉的是殿下密旨，来诏二位大人星夜回朝，速救国难。
左公听了言如此，方才离坐起抬身，吩咐左右排香案，率领三军将士门，跪听王安宣读罢，撤开香案始分宾。王安细告朝中事：殿下东昌危十分！不知边事宁贴否，可能就此撒回兵？左公听说回言答：一战成功定太平，只因姜显谟病故，我镇关中候玉音。今朝方识朝中事，更有周商到此行；奸贼背君吾已斩，正议班师转帝京。既然殿下来密召，即日回兵敢暂停？
当时留王安过了一宿，次日入关，乃十六日。御史表请杜松屯兵雁门关镇守，毛文龙为平番总兵经略。边事分拨已定，迅自起程。
关中将士齐远送，左都御史领全军，秋毫无犯严纪律，遥望山东进发行。于路听得人传说，奸臣篡位坐龙廷，只得一日为皇帝，被人刺死在宫门。宫中秘密无人晓，如今贼子掌乾坤。二人心下多疑惑，按下兵行在路程。且说有权登位后，一心只想左仪贞，日日使人宫内去，要劝佳人回转心。仪贞小姐多推托，必须父命始成婚；边廷诏转生身父，一言吩咐立应承！
有权暗想：老左怎肯来朝？虽然周商赍诏而去，只怕还要斩了来使也未可知。又停数日，忽然左小姐生出病来，日
加沉重，因此有权不能强逼。
过了十月中旬后，资诏从人尽转程，黄门官便来启奏：许多木匣进朝门，只说进贡兼贺表，打开一看甚心惊！原来都是人首级，斩其来使带回程。十三省督抚无不怒，并无一个顺奸臣，人人都要兴兵马，杀到京师剿逆臣。有权甚是心中怒：诸臣不服怎区分？须当遣将兴兵马，北讨南征定太平。燕京一带都归顺，各
州各府发精兵，城池守护都严紧，沿途汛地要当心。石如玉封为大元帅，京师守护统全军；羽林兵马勤操练，日不安来夜不宁。
不说有权来备御，再表途中主将身，大兵到了青州府，城外安营歇了兵。左公坐在中军帐，心中思想一桩情：吾弟现在青州府，如何不见出来迎？岂不知兄长来到此，他今何以不知闻？
便着军士持令箭入城，传青州太守相见。军士奉令入城，少顷缴令道：太守衙前拥千余百姓，要杀进衙门，诛他一家老小，减杀连天，军士们不知何故？访问旁人，晓得十数日前，有一人姓王名好贤，到此城中烧香聚众，称为闻香教主。不上数日，归附数千。太守说他是妖人，前日亲拿到闻香教主，回衙门夹了三夹棍，要他招出真情。王好贤说并非妖术，乃奉佛祖差来普渡世人。太守不信，将他囚禁私衙，打算省释；不想教主至晚间烧动异香，那些弟子俱闻香而至，要向太守索取教主。太守不放，因此千余弟子结伙而来，各持兵刃，要杀进衙门。一来要抢教主，二来要杀太守一家，三来要占据青州府郡。幸太守衙中，有十数名家将骁勇，死拒府门；城中游击守备，都领兵马在府前与他打仗，那伙人皆亡命之徒，官兵反不能取胜。
城中大乱天反覆，百姓逃亡尽出城。太守一家难得出，困在高衙无处奔。攻进府门非小可，看看危急十三分。军士们探得真消
息，特来缴令到中军。御史听罢多少话，悠悠顶上走真魂。拿了甚么闻香教？弄出翻天大事情。十余家将中何用？安能死拒府衙门。谎忙离坐抬身起，开言说与正芳听：兄在军中来节制，弟入城中一看临。说罢了时忙出外，辕门上了骏驹行，领了五百人和马，电掣星飞赶进城。但只见，城中百姓纷纷定，结队成群没命奔，男啼女哭号呼叫，尽言反了快逃生！忽然撞见兵和马，走了三魂并二魂；父南子北都离散，四分五散又逃生。
御史忙命众军招呼：尔等百姓，休得逃散！我等乃是官兵，特来讨捕反贼；汝等速速回家，休得抛家弃业。众军即四面招呼，左公在马上，但闻城中喊杀震天！果然大乱。暗思此乃民变，岂可尽诛？忙拔令箭一枝，着军士回营，令先锋铁廷英领三千人马，火速围住青州城，不得违误！
廷英得令忙忙走，纷纷人马进城门，把四门都下千斤闸，不放军民逃出城。但见满天烟火明如昼，军民百姓乱纷纷，填街塞巷如潮涌，东奔西走要逃生。尽言反贼多凶恶，官兵将败不能胜，游击守备多逃散，此时杀进府衙门，太守一家难逃命，眼见青州属贼人。可惜好官行错事，不该把佛当妖人！维明耳听如此语，唬得三魂走二魂。攻进府门了不得，一家性命化为尘。统领人马如飞走，登时到了府衙门。
看官：一个府城，不过千余兵马。游击、守备，管领太平世界，虽说下教场操演，不过故事虚文；如今卒然民变，武官下令调兵，早已个个唬死，反不及百姓齐心。因此官兵杀败，将卒皆逃。御史刚到衙前，正见众乱民攻破府门，纷纷拥入。
此时日暮天昏暗，火把灯毬遍地明，人人手内钢刀亮，铁叉铁棍乱纵横。御史始得心略放，令众军飞拥入衙门，马步三军齐
奉令，横冲直撞势难禁。军民混杂齐拥入，登时挤满大堂门，惊了乱民人一众，何处官兵也进门？又不举兵来相杀，一同混入有何因？此时倒不轻动手，各执刀兵立定身。左都御史来进府，只见军民混杂不分明。
自把号旗执在手中，左右一招，这左御史麾下，都是有纪律训练的人马，不比得乌合之众。见号旗一动，早已走成阵势。层层扎住大堂。
叮噹铠甲刀枪亮，盔缨一片似红云，个个执弓统搭箭，御史居中坐定身。正要开言还未出，忽听三声大炮震天鸣，遥闻四面齐呐喊，想是先锋围了城。
此时众乱民，看见官兵进府屯札，又闻霹雳炮声，唬慌了都打算奔逃。只见居中一人开口问道：尔等千人，还是青州百姓，还是那方乱贼？今日这般举动，意欲何为？
众人听得如此问，大家观看领兵人：身长六尺威仪肃，貌壮声雄气慨清。蟒袍玉带腰悬剑，朝冠上缀绛红缨。左有弓来右有箭，内里还穿甲掩心。年纪约在三十外，不是青州游守臣。腰横玉带官不小，何处元戎忽到临。见他问话高声答：都是青州府内人。
只因这左太守，拿了我们的教主进衙，非刑拷打，囚禁府中。我们都是他弟子，昨日前来求告他放还教主；太守不依，反喝衙役们，将我等打散，又说是一班妖党，要通详上司，将我等剿灭。因此众心齐变，插血为盟；今日到来，要杀尽他一家老小，救出我们教主便罢。左公道：原来为此。但是你这教主，有何法力，遂致尔等众心齐附，反把个父母官疾如寇仇，欲将他们斩尽杀绝？
众人听了齐说道：教主原非凡世人，他是佛门弟子灵山住，
佛祖差他下世尘，授与异香闻十里，要来普度世凡人。归了法门非小可，度上灵山朝至尊，根行深者为仙佛，根行浅者做公卿。佛爷这样施恩德，如何枉说是妖人？平空拿到衙门内，带进三堂审此情。一连夹了三夹棍，要他招说是妖人。那有这样伤天理，不体谅民情十二分1
先时我们并不晓得，是他黑夜带领多人，去哄开了教主法门，锁拿进府。幸亏教主夜来烧动异香，城里城外，处处皆闻。我等众人寻香而至，方知教主遇难。访问衙役们，始知其详，因此众心忿怒。不要说我等是他弟子，就是合城百姓，谁不说太守糊涂？所以我等来杀他，并没一人救护。游击守备，领几个疲兵到来，都被我们杀败。如今你们这些人马，那里来的？扎在大堂上面，敢是要护这太守么？左御史听了众人这一番言语，点头说道：原来这教主乃是仙佛，所以百姓们这般信服。此一事果是太守不好，如何将仙佛拿来用官刑拷打？以至激变众心，这都是他错了。但我非别人，乃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刑部尚书左大人。前因雁门关被困，奉先帝诏命，授为平番大都督之职，统领十万雄兵，兼赐上方宝剑。九月到边，一战而定。今奉诏班师，路经此地。访得城中妖民叛乱，杀官劫库，欲据青州。这府中太守，乃吾胞弟，故我令十万大兵，将这青州府围得水泄不通，自领精兵入城，一来救护太守，二来洗荡妖民，故先问尔等叛乱因由，然后举兵剿杀。
今据尔等言明白，不过为此些些小事情，本来都是良百姓，只为着心坚奉佛神，要杀教主人一个，是以蝇攒蚁聚这般行。顿然背了朝廷法，要杀官劫库占州城。我如一令传将去，十万雄师压进城，千余首级不够杀，死无噍类尽除根！却可怜你等愚百
姓，平时却尽是良民，不过夹了这个闻香教，只为崇信虚无一念诚，况兼还有倡乱者，未必千人尽起心。我今不忍加诛戮，且以良言劝你们。
尔等若孝吾言，各人就此纳下刀仗，散伙而去，且住城中。我使青州府放还你等教主，你等明早来领教主同回。作乱之罪，一概不究，容尔等仍作良民。如不听吾言，就这府堂上的一枝人马，也够剿灭尔等，何况城外还有大兵？众乱民听了这许多言语，方晓得他就是朝中的忠臣左御史，当年曾经谏停矿税，天下人民感戴，原是一个好官，谁想他领兵到此。我们若不依他，他就用这枝人马相杀，再调进城外大兵，焉能抵敌？围了四门，又不能逃走，真个被他斩尽杀绝。
既然他把良言劝，不如在此就收兵，放还教主也罢了，占据青州直慢行。众人默默低头想，早走出为头两个人。身长六尺多雄猛，上前一步说高声：
既是左老爷这般吩咐，小人们无有不依；但是我们教主，不知生死如何，今请老爷太守放出教主，与我们看一看，我们就散了。
御史道言何难事，登时传令两军人：内衙速令青州府，军士忙忙入内行。且言致德人一个，只因拿了那妖人，谁知弄出飞天祸，急得三魂走二魂，只凭十数名家将，府门抵死拒千人，还望游守官兵动，前来剿灭这班人。躲在衙中双束手，更无半策去施行。夫人小姐都唬坏，一家男妇没头奔。闻得府门攻破了，合宅号啕大放声。致德此时真急杀，着家将们且拒二堂门，快些放出闻香教，只求百姓罢刀兵。正在关门与闭户，东藏西躲乱纷纷，忽闻十数人飞报，一片传呼有救兵：好了，好了，真好了！
从天降下了救人星。不必东藏并西躲，不须闭户与关门。大爷十万雄师到，守得府堂铁桶似金城。二爷正在中堂上，紧闭堂中八扇门，忽听此言高声问：你们罗唣为何情？
家将们闯进中堂说道：乱民攻破府门，纷纷拥入。忽有许多明盔亮甲的官兵，也拥进来，拥塞大堂。只见堂中一面号
旗，左右招展。那官兵走动，势如长蛇，把些乱民都挤了下去，如今一枝人马，把大堂守得水泄不漏。乱民不能杀进，
都在天井中拥塞。小的们正不知何故，忽然看见两面大旗，上写着“平番大都督左”六个大字，这岂不是大爷来了。二爷一听心花放，登时掇去石千斤！果是吾兄来到了，真果是天地神明宗祖灵。忙着合家大小休躲了，后边且莫放妖人，待我出去来看看。言罢之时往外行。刚刚走到三堂上，一枝令箭到来临。军士扯腿双手举：大人来令府尊行。灯光之下来观看，正是同胞手足人！慌忙趋步来相见，弟兄常礼尽躬身。二爷便乃开言说：失于迎接长兄身。
御史道：且慢叙闲话，只问你因何拿了这闻香教主，以至他弟子做出这等泼天大事来！如今那教主，可还在么？致德道：妖人王好贤，十月中旬到青州府内，终日烧香聚众，诱惑民心，引有千余百姓都去附他。十数日间，积金千万，此等所为，与刘大叙、李五等何异？兄弟既做地方官，岂有不拿之理！如今妖人现锁在后堂，尚未起解。维明道：弟言差矣！百姓们说是佛祖差来度世，你如何说是妖人？竟将他锁拿刑讯。青州百姓，尽皆不服。自然此人真是个活佛，方能如是，不可屈他。你如今快去请教主出来，与他们一看，以安众心，使各解兵而退。至明早将教主送出还他，任他烧香聚众，与你何干？要管这闲事。
致德听了言如此，不禁失笑说其情：大兄怎说如此语，兄弟全然不解分。既统大兵来到此，岂惧区区几乱民？只消一令来传出，登时杀尽不留根！如何放那妖人出，滋长刁风怎治民？左公喝道：休胡说，这般何以服民心？速速将他来放出，少若迟延军法行！二爷听了心无奈，只得差人入内行，把那妖人开了锁，将他带出到堂门。众人答应忙忙去，须臾带到姓王人。维明灯下抬眼看，果然不是善良形。便对好贤来举手：高姓尊名已晓闻，舍弟不知多冒犯，屈将仙佛作妖人。好贤忙便躬身答，口内连称老大人，好贤实是灵山产，佛天差遣下凡尘，普度善士无恶意，府尊冤屈不该应。
左公便对众说道：你们教主无恙，大家认明，可纳下兵仗速散，至明早领回。那两人便上前道：老爷何不今晚就把教主与我们接去？维明道：今晚不能，一者黑夜之中，恐你们领去后再生异志；二来我要请教佛法，尔等不必多言。如再不退，便传军士放箭。众人没奈何，只得各将刀枪叉棍撇在阶前，一哄面散，霎时走空。阶下兵器堆高数尺，左公方传令五百军士出外，将府衙围绕拥护；又晓谕居民，虽然兵马围城，乃提防有变，与百姓秋毫无犯，勿得惊疑。又令把好贤重加锁禁。
此时方觉清宁了，大堂之上坐安身。方见那纷纷衙役来到了，又来了青州文武臣，上堂参见都御史，尽说全亏老大人。维明便问游击等：可曾伤了几军兵？将军等避于何处，此时方始进衙门？武官见问多惭愧，只得回言说事因：官兵虽则来战败，未曾伤杀-军兵。
左公笑道：这是见机而作，忒走快了，所以不曾损折；却也亏将军等，平日操练，这走法甚精，不枉朝廷养军千
日，用在一朝。游击等满面通红，无言可答。此时众官等都说些奸臣篡位之事。青州府左致德，捐出羊酒，劳赏众兵。
一众官员都退去，谯楼早已二更深，衙中备膳来用罢，耳边已是鼓三更。左公坐在二堂上，家将传齐左右分，自己随军十六个，二房还有十余名。灯笼火把如白昼，满堂红八个耀光明，案下再点光明烛，朝南坐下活阎君。青州太守傍边坐，传呼带出那妖人。锁条悉索来堂上，案前双膝跪埃尘。御史便令开刑具，把妖人拿下剥衣衿。左右家将齐答应，上前扯下姓王人，混身衣服都剥下，落出狐狸尾半根。左右拾了来献上，二人灯下看分明，且将置在公案上，着把好贤捆缚紧麻绳，一丝不着浑身赤，攒蹄捆得像馄饨。
御史令三十名家将，齐掣腰刀，都架妖人身上，方说道：王好贤，汝乃何处妖人，到此烧香聚众，意欲何为？此术传自何人，若一一招明，还你囫囵身子。汝再不吐，就此乱刀齐下，立砍肉泥。看官，那王好贤被知府拿到衙门，虽说三次夹棍，都是皂隶用情，道怕他佛门弟子，不敢得罪，故此不知痛楚，不肯招承。今见左御史这等威严，又自己浑身赤膊，自头到足，凉渗渗的。钢刀架满，早唬得魂散魄飞，心寒胆落，连声叫道，将爷们不要动手，愿招愿招1
众人方把刀收转，齐声吆喝快招承。好贤此际无可奈，只得
从头吐实情，自逃荒到此来说起，直说到烧香聚众因。异香就是狐狸尾，党羽如今万数人。此情都是狐仙教，小的供来字字真，伏望老爷饶性命，从今改过做良民。
御史听供毕，命录下供词，对好贤道：汝来日照口供莫更一字，对你众徒弟，朗朗供招一遍，我便饶你性命，放你
仍作良民。好贤听了，满口应承。维明便令松绳，与他一裤，仍背缚押过一边，着家将们看守。再出府门，按一按五百人马，各按队伍围绕衙门，不许走动。此时已近五更，致德邀兄到内堂坐定，二位小姐出夹拜见伯伯，方说起仪贞小姐被劫之事。左公听了，嗟叹数声，默然无言。
须臾天色黎明了，一齐来到大堂门，押出好贤人一个，传进衙前五百军，命教烧动狐狸尾，异香馥郁四方闻。维明说与亲兄弟：素香居士老狐精，那女狐原说香狸种，所以芳香能惑人。路旁射了他一箭，谁知又做这般情，可惜老狐逃走了，不能除此怪妖精。二爷听说言正是，两人正在话谈论，忽听外面纷纷语，来了闻香法教人，哄哄乱乱挨挨挤，一时拥进府衙门，两道丹墀俱立满，进一层来又一层。郁郁异香香更盛，拾起头来吃一惊！但见那垂檐高吊狐狸尾，烧着香烟滚滚腾；再往堂上来一看，朝南高坐领兵人。檐前立定闻香教，背绑牢拴赤了身，左右数名刀斧手，钢锋架定姓王人。五百雄兵来扎住，刀枪剑戟似麻林。一班百姓浑呆了，不知就里半毫分：道今朝还我闻香教，如何教主这般形？刀枪器械收了去，赤手空拳怎样行？且堂前烧得狐狸尾，因何一样异香馨？正然不解无理会，只听得御史开言说一瓶
昨夜许你们送还教主，决不失言，尔等勿得惊疑，且各静立，听你教主说出烧香聚众的始末原由，然后再领回便了。迷喝好贤将昨夜口供，速速对众供出，饶你性命。王好贤无可奈何，只得对了众人高声供吐——
王好贤，立公堂，情由细诉。叫一声：诸徒剪，法教门人。你道我，王好贤，那方人氏？父名森，深州住，北直：良民。只为着，岁饥荒，家财耗尽；因此上，逃荒
出，离了乡城。我父子，来到了，山东地面；在村中，无活计，樵采得生。那一日，路经由，荒郊野外；见老人，身中箭，倒在埃尘。只听得，叫救人，声声凄惨；吾父子，怜他老，动了慈心。搀扶了，到家中，权且将息；免得在，荒郊地，蛇虎伤生。老年人，进柴扉，原因细诉；感我们，恩和义，取出花银。排夜膳，饮烧惟吞鸡子；任盘中，他物在，略不沾唇。因此上，动入疑，将他盘问；那老人，全不隐，直告真情。却原来，非世人，年逾七百；是一个，深山内，得道狐精。他自号，道元门，素香居士；道德高，神通广，从不伤生。为观兵，左御史，射其暗箭；他跌倒，荒郊地，试探人心。此一番，下山来，并无他意；道明朝，洪福浅，天运将倾。四方贼，起异心，纷纷作乱；他感我，愚父子，愿助兴兵。割一段，狐狸尾，称为异宝；烧动了，香馥郁，十里皆闻。必然能，动人心，寻香而至；诈称言，你佛降，普度凡人。立教名，开法门，闻香教主；在山东，行邪教，扇惑民心。积资财，收第子，结交亡命；却不料，我父亲，一朝病故；想因他，无福分，难坐龙廷。只剩我，王好贤，一人独霸；今到来，青州府，一样施行。那里是，奉天差，灵山佛祖？那里有，奇香宝，普度凡人？说甚么，根行深，成仙成佛；那能够，归我教，便做公卿？止不过，惑人心，一番胡话；怀异心，谋叛逆，乃是真情。笑愚人，更不知，其中诀窍；只道我，真佛教，敬奉如神。今日里，败机谋，势难瞒隐；对你们，无可奈，亲口招成。要哀求，众门人，贤徒弟子；告官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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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典，放我回程。一席话，乃是我，根由始末；这口供，无虚假，字字皆真！
好贤一一招承罢，千余弟子尽听明，一团信佛真诚念，脚跟冷到顶梁心！我们只道真活佛，降临尘世度凡人；谁知是个挑柴汉，狐精教道乱胡行！异香就是狐狸尾，妖邪法术哄愚人，思量谋反来作乱，因而广积许多金。我们为甚多相信，白舍资财与此人？又不生心来造反，谁肯平空做贼人！思量懊悔真懊悔，反做出无天不法人。为了一个挑柴汉，要杀清廉太守尊，杀宫拒捕为大逆，做了违天犯法人。
众百姓们想到此处，不觉通身汗下，战战兢兢，寂然无语。只见左御史问道：教主口供，你们都听得了？遂吩咐左右解缚，把王好贤与众百姓领去罢。左右应声刚要动手，只见众百姓齐声说道：启上老爷，小人们不要这厮了，任从府尊拿去，当做妖人解省罢。左公道：昨夜尔等为这教主，要杀府尊一家，与官兵打仗，劫库占城，甘犯违天重罪，连身家性命，一切撇开，何等紧急！为何今日还你教主，又不要了？众百姓道：我们只道活佛临凡，又被陆仲、叶成两个唆成此事，故此妄为；如今听他自己说出这许多始末，才晓得他是一个樵夫，行的都是邪术，还要他做甚？小人们又不谋反，到白白送了他多少资财，如今懊悔无及。左公道：既是不要，押在一边，你等众人之内，谁是叶成、陆仲？众人便指着前面两个长大的道：就是他两人。左公令刀斧手把二人捆绑。
武士应声拿下绑，两人顶上走真魂。御史堂上重开口，便对诸多百姓云：你等不必心惊惧，各皆静听我言论。并非别话无他意，不过将佛法根由解你听。
这佛法出于何处？他生于西域，不过是一夷人，一样饮酒食肉。至他修练的道理，不过不生不灭，本性常存。何为不生不灭，本性常存？他道天地万物、人世之事，并连自己的身体发肤，都是个空，一概没有的。所有不过是一点本性，只这性字，时刻不忘，所以这性不灭。假使这一个身死，又寻出一个身，假说转世投胎，即是从前一点本性，未尝生灭，周而复始。只这一个道理，便谓之延寿长生，何尝再有别法？此等人不过独善其身，自修自练。他看得天地万物，连自家身体，一切皆无；那里还晓得别人，要皆普度？佛之一教，乃汉明帝时，使人迎佛骨于西域，始入中国，传习至今。所以后贤称明帝为千古罪人。自传此法，又有些读书人造出经典，如多心、金刚、楞严、法华等类，不过也是仿他之意，说一个空字，并无别样。至于天堂地狱，度鬼超亡，都是无稽妄说，何曾有甚佛法？至愚夫愚妇归此教者，即削发为僧尼，或在家修道，终日对他礼拜叫唤，点烛焚香，真乃徒费精神，枉劳唇舌。那活佛现在西域之中，你便走到他当面去烧香礼拜，他也並不曾看见，只作空空；况此地千山万水之隔，去叫起佛来，何时叫应？所以这奉佛一事，最为无谓！你等良民，只该尊敬父母，和睦兄弟，乡党邻里之中，勤耕力作，使衣食无亏，骨肉团圆，享太平之福，亦为足矣。何必痴心妄想，要成佛成仙，为卿为相？误信此等妖贼，把自己的血汗之劳，衣食之费，白白送他，还要引归一伙共为贼盗。一朝败露，九族全诛，那时节还是叫得应王好贤，还是唤得应灵山佛？我替你等想到此处，实为痛心。即据昨日之事，若非遇我到此，片言解散，尔等拥进府门，杀害太守一家老小，朝廷震怒，督抚调兵，你这千余民命，岂不
荡洗一空？我今日怜尔等尽是愚人，不过为妖言所惑误，听倡乱之民，若能悔过，仍是善良，何忍诛戮？今但将两名倡乱之贼，明正其罪，放尔等回去，仍作良民，各安本业，切不可再生他意。若有妄作，安能复遇一左御史乎？
左公堂上一席话，丹墀百姓尽听明，一个个寒心透骨通身汗，不觉号啕尽放声。齐齐拜伏尘埃地，千人高叫震天鸣；这便是百姓真父母，这便是活佛爷爷降世尘。小人们痛悔从前过，再不为非做歹人！好个御史如天德，愿你万代公侯荫子孙。欢声动地真感激，御史当时便起身，腰间掣出上方剑，付与司刑武士们：把三人推出枭首级！众人接剑就行程，押出反叛人三个，连举三刀六段分，首级提进当堂献，立教枭首四城门。挥退阶前诸百姓，统领雄师便起身。开放青州城一座，收了三千铁甲兵。合府官员都送出，一程早已到军营。正芳接入中军帐，备问城中一段情。左公详述王公赞：古人莫及半毫分。
传令大营理锅造饭，左公立作手书，打发军健连夜上省，至督抚衙门投递。
兵行在路无几日，到了东昌府郡城，合府官员都出接，安营城外把兵屯。王、左二公忙上马，一众官员共进城，行宫朝见皇长子，君臣见面喜欢心。皇子细说朝中事：逆贼同谋废寡人，只得密诏贤卿等，商量恢复帝京城。御史即便来启奏：谁知逆贼果胡行，算来皆是臣等罪，殿下无忧且放心。又随启奏边庭事，并斩周商及乱民。皇子听了深称赞：天以先生赐寡人！今已胜师来掩贼，何愁不复旧神京？
左公又奏以杜松、毛文龙镇守边廷，皇子准请。左公又复奏言：目下军粮不继，可以山东、山西二省钱粮，拨济军饷。皇子道：杜宏仁、赵圣治、左维政及休致御史黄持正，
此四臣皆因不附奸贼，故遣出外省。今可使此四人，押解军粮到此，即便随驾回朝。
旨意一行忙发递，要候粮齐方起程。大兵屯札东昌府，左公镇守在中军，纪律森严民不扰，并无闲空到家庭。
且说五位公子，在湖广恩科乡试，桓公子中了解元，二名左公子，三名杜公子，四名王公子，五名赵公子，都是经魁，榜后连夜起身。十月下旬，各家都报，无不欢喜。五人在途，已知朝中变乱，各各吃惊。到了北地，赵、杜二人，俱分路各投父任；惟王、桓、左三人同路。此日十一月十五日，来到东昌。三人进衙，拜见了桓应征，方知左夫人一家在府。一子二婿，忙来拜见。夫人便问永正：可曾见过父亲？公子道：听说父亲统兵在此，儿等从南门进城，闻大营札在东门，还不曾去。夫人见了楚卿，两泪交流，就把仪贞被劫之事，细细说出，永正、楚卿尽皆惊倒。夫人道：你父亲已到此五日，不曾见他一面。我儿及两婿，可速到中军。请父亲务必回家一看。三人即飞马出城，来到大寨。
军政司报到中军帐，令旗一面出辕门。三人随令来入内，军中不比在家庭。但见左右排列刀斧手，偏裨将佐两边分，金盔铁甲威仪肃，盔缨晃耀太阳明。周围密密排鹿角，刀枪剑戟似麻林，中军坐纛空中飏，五色旌旗按队分。十万大兵声寂寂，喧哗不敢法严明。三人来到中军帐，永正抬头看父亲，虎皮交椅朝南坐，旁坐参谋大理卿，案上斗大黄金印，令旗令箭密层层。上方宝剑高悬挂，左鹰右节两边分，蟒袍玉带金幞帽，腰下龙泉带血腥，帐上虎贲中郎将，操戈执戟鬼神惊，一声令下如山岳，九边十省尽依遵。十万貔貅归掌握，生杀之权独柄行。三人心下多凛
凛：男儿如此始相应，今朝亲见军威肃，始信当年细柳营。不敢疾行与乱步，垂手低头上帐门。一齐朝上来拜见，三人叩首地埃尘。转身又拜王年伯，御史开言问一声：尔等几时回程转？三人听问亲躬身：今日早间方始到，先向衙门拜见二大人，始知岳父军营扎，趋候来迟恕罪名。永正公子开言说：父亲在上听缘因，不意大妹遭贼劫，母亲气苦痛伤心，闻得父亲来到此，望眼将穿盼十分。儿等一则来安候，二来欲请暂回程。维明听说回言道：我今皇事正羁身，十万大兵屯集此，按点诸营日日行，早入城中朝殿下，晚施号令在军门，那有工夫问家事？永正闻言不则声。大理寺便开言道：左兄既到此间存，家中无事也罢了；既是家中有事情，自然也要来一看。兄今请便自回程，小弟代劳这半日，按点诸营自用心。御史道言：既如此，弟当一去就来临。于是不带军和将，十六名家将紧随身。楚卿、永正同回转，礼乾随父在中军。维明作别王华伯，离了军营上马行。此时日色刚逢午，进城那用半时辰，早已到了东昌府，应征闻报急相迎。维明作谢忙施礼，略叙寒温便起身，开言：令妹何处住？应征回答左公身：西衙本有房一所，一家宝眷那边存。于是俱各相陪进，早有家人报进门。夫人听得悲又喜，下阶迎接到中厅。夫妇二人同作礼，两位小姐到中厅。楚卿公子忙回避，佳人拜见礼深深。一齐归位来坐下，左公即便问夫人：为何劫去仪贞女？虽然吾弟已言明，其中详细犹未晓，夫人与我说其情。夫人提起双流泪，就把从前一段情，细细从头来诉告，说到其间苦十分。算来已是余两月，未知生死若何能？料她怎肯从奸贼，自然送了命残生。夫人说罢声悲咽，公子小姐泪抛淋。御史听了长吁叹，怎禁英雄儿女情！眼前二女双双在，单单不见掌中珍。眼中虽不流珠泪，心中好似利刀侵。银牙紧挫双眉皱，恨不立将奸贼碎分身！开言便问夫人
道：瑶仙狂妇到门庭，岂无一个来拦阻？十六名家将那方存？
我当日挑他们守护门庭，皆有以一当百的武艺。据你说：郑家也不满百人，且狂妇不过妆束得那般模样，其实一无本事，只用一人也够开发，为何容他一拥而入？
夫人道言：休说起，一人也不在家庭，都到外边来饮酒，日落西山始转程。人已劫去多时候，始见奴才回转程。左公又问两小姐：仪贞可有甚言论？还是慨然来出外，还是因于无奈情？
二人遂将仪贞临去的言语，一一告知左公。又问：去年向我要去一口宝剑，可曾带去？德贞道：姊姊自得了那剑，便作一锦囊盛之，终日系于裙带，时刻不离。如今家中又不见，自然带去了。
御史听了微微笑，便道：夫人但放心，我途中听得人传说，老贼皇都篡位登，当晚回转昭阳院，便被人刺死在宫门。宫中秘密无人晓，未识何人刺贼臣？若照这样来看起，必然杀贼是仪贞。若然如此来立节，正是吾家女俊英。
夫人道：只怕未必，一个柔弱女子，便有宝剑，那会杀人？左公笑道：夫人虽则为母，却不能识得仪贞，此女胸襟非常人可比。只她索取那口宝剑在身，顷刻不离，岂出无心？都是她的深意。也只为自己才貌，恐防惹事，故佩此剑以备非常。去岁园中惹出三个树精，她便拔剑砍之，断其一臂。有此等胆量，杀人何难？且她的权犬，我尚输她，何况郑国泰蠢物，安能测之。自然是她行刺了。只怕出门之时，心中还怪母亲，骤与瑶仙反面，她必无计挽回，方用此等绝着。夫人道：这等说，仪贞是不能见面的了。她若杀了老贼；贼子不共戴天，必将她置之极刑矣！左公道：决无此事。有权把她正法，万目同睁，官民共见，安能秘密不知？此必有
权见她容貌，不忍杀之，必然也要她为妃为后，所以秘隐其杀父之仇。夫人道：那倒不妨，她既杀了老贼，有权要她，也是一剑便了。维明笑道：此等事行了一次，有权岂不防备？仪贞乃有智女子，安得为之？除非夫人便再用计耳。何愁贼子将她逼，吾儿怎肯顺奸臣？或者事急求自尽，或是遭他囚困身。生生死死难测料，言罢之时叹息声。桓公便乃将言问：妹丈如今回转程，这桩事便如何处，怎生设法救她身？御史道言：何法处，此时现要到京城，惟有杀贼将仇报，若说仪贞小女身，业已被他来抢去，身在他家两月零，若还立节身亡了，只落得青史留芳标美名；若得保全名节身犹在，此行复转帝都城，自然救取回家内；若是她今失了身，休说你桓门不要她为媳，我左家也不认作亲生，只是个叛犯家属须正法，令郎再对好姻亲。言罢之时长叹息：皆因女貌忒娉婷，尤物招灾今至此，不如生个蠢愚人！应征听了多叹息，又复开言说事因：想令爱日坐深闺内，又不将身出外行，奸贼怎晓娇容貌？忽然生出这般情。维明听了回言道：楚郎曾住弟家门，并同令妹人一个，只问弟之家法若何能？闺门何等多严肃！三尺之童不妄行。两女日坐深闺内，那容轻易出中厅？花园偶去吾知晓，曾经深责戒她们。家中尚不容乱步，何况他方怎乱行！不知奸贼何由晓？自然日后得知闻。夫人听了称兄长：左门家教不非轻，更比我家还整肃，女子十年不出门。至于相待仪贞女，道彼聪明智术深。妹夫甚是加严待，宛如儿子一般能！稍有不谨行责罚，那敢些见胡乱行？应征听了长吁叹：可惜闺门礼法人！自是寒家多福薄，不能消受外甥身。御史便问大公子：十六名家将那方存？回言个个都在外，左公离坐便抬身。三人依旧相陪出，一程竟到大堂门，移过交椅朝南坐，随来家将两边分。传呼十六人来到，众人一听失三魂！必因失守
门庭事，怎到堂前见主人？无可奈何齐到了，丹墀跪伏不开声。
左公一看十六名家将，半个不少。心中暗想：今日斩此十六人之首，方消我恨；但他们乃百选百炼，不忍以儿女之故，坏此有用人才。
沉吟良久方开口：当日挑你十六人，留在家中为甚事？再三吩咐甚言论？我始离家三四日，尔等原来竞不遵！大小姐被人劫去，尚敢前来见我身。家将们听得如此问，顿首齐将万死称：小的们怎敢不遵命？只因有个姓丁人，他向小的们相请，定要相邀酒肆行。再三再四辞不脱，只得同行一领情。不料家中便有事，久知负罪万千斤。伏望老爷开恩典，令朝饶恕命残生。御史听了
无言语，半晌之间说事因：今日本应俱斩首，姑怜尔等蠢愚人，
不知调虎离山计，误落奸谋圈套行。寄头于颈权饶你，违法还须示众人！武臣戒酒军营令，怎违我平时训谕云？不因你等能弓马，按法难饶便斩行！言罢之时叱左右，扯下阶前十六人，每人捆打四十棍，两旁家将应齐声。虽则同寅不敢留情面，垂帘坐定活阎君。十六名家将轮换手，每人四十棍加身，打得皮开并肉绽，只悔当初不小心。打罢家将拾身起，依然仍复到西厅，进来说与夫人道：我今王事正羁身，断然再没工夫管，一言留下与夫人。若还知得神京复，束装连夜起身行。吩咐永正人一个，保护家门要小心！夫人公子俱应诺，开言便叫相公身；女儿若得身还在，须当早救转家门。左公便道：无烦嘱，我身岂有不存心？数言说罢来作别，夫人相送下阶行。又复扯住他袍袖：妾还请教一言论，
万一仪贞被贼苦逼，一时无奈竟从了他，不知相公何以处之？可还肯救她一命否？
御史不觉来失笑：夫人何出此言论？是你腹中来生下，如何
不识女儿心？仪贞断不从奸贼，若能侥倖尚留生。包在我身来救出，还你明珠掌上珍。
夫人道：相公说的是不从贼；妾身所虑的是从贼。
不知相公心下事，可肯将她救转程？左公道说：真堪笑，何必谆谆问此情，她不从贼吾爱女，从了之时不认亲！朝廷自有刑章在，三尺森严是典刑。自然只好同正法，岂能坏法救伊身？夫人听说心中苦，两泪如珠往下倾：可怜生死今难卜，未识娇儿见得成。仪贞若是身亡了，妾拼一命也归阴。御史见了重笑道：夫人真是枉劳心？仪贞生死还难料，如何只说顺奸臣？到头自见分明处，得安心处且安心。万般我去当留意，你自宽怀保重身。看看日色时西坠，我今急急要行程。说罢一言忙作别，秉衡送出父亲身。别了应征忙上马，依然飞骑到中军。掌管大兵多少事，看看十数日期程。山东省内兵粮到，青州太守运粮行，不分晓夜兼程走，急急星火赴军门。
此时十一月二十七日，到了东昌，粮草歇在城外。致德入城朝见殿下，启奏军粮运齐。皇子慰劳已毕，着把军粮押赴大营交割。
青州太守遵王旨，辞驾离宫上马行。出了东昌城一座，趱动粮草赴大营。马上吊桥还未过，抬头忽见两僧人。
却说致德马上吊桥，拾眼一看，忽见桥堍下坐着两个和尚，在那厢交头接耳，切切私语。定睛一看，暗想这两个僧人，好生面善！却像是翁胡、刁氏相貌一般。难道这奸奴竟做了和尚不成？正在勒马沉吟，只见那和尚，抬起头来，把致德一看，似觉慌张失色，立起身来回头就走。致德心下大疑，渴令左右把那两个和尚拿住。
左右应声忙不住，赶来拿住两僧人。两人不觉魂飞散，战战
兢兢说一声：我等是佛门真弟子，你们拿我为何因？答道：老爷来命捉，你们去见就知闻！二爷马已来桥下，二僧押在面前存，仔细看来真不错！回头便问众家人：
汝等看这两个和尚，可像翁胡、刁氏？家人道：一个没了髭须，但眉眼举动，宛似翁胡；那一个的真刁氏，耳上还有穿眼，分明是个女人妆扮的。
二爷当下来喝问：汝乃何方男女僧？因何见了本府心慌急，回头就想要逃奔？两个和尚浑身抖，挣扎将言回答云：
小小小僧是是游方吃食的和尚，只因见官来，故此回避。又问姓甚名谁，因何披剃？
答道：他姓张来我姓李，张三李四是真名。只为家贫无活计，因而出外做游僧。
致德听了笑道：真是满口胡柴，那有和尚的法名叫做张三李四？你这两个奴才，我看出是翁胡、刁氏假扮的。今日见面不供，可恶可恶！
二人听了称奇怪：小僧实是出家人，那晓甚翁胡与刁氏？老爷问出这般情。
家人道：启上老爷，那翁胡左肩上有个大黑痣，可以认识；如今只消剥下衣服一验，若那一个真是女人，只一个肩有黑痣，便不错了。
当时喝令将衣剥，左右齐来动手行，剥下衣衫来一验，果然半点不差分！左右复命重押上，致德重重大怒嗔！喝骂：奸奴何分辩？火速将情供吐明！小姐拐到何方去？奸奴何故做游僧？若有半句虚情话，即带进东昌用极刑。翁胡刁诈真百出，要挟制青州
太守身，想红云已近新皇帝，便以假为真作秀贞。他惊帝后须松我，便一口招成卖秀贞：现在郑朝称皇后，红云已作贵人称。夫妻
自卖多姣女，曾收八百雪花银。夫妻得价忙逃窜，谁知刚到一州城，路逢响马都掠去，险些送了命残生！后听行文严捕捉，因而无奈入空门，更名改姓齐祝发，扮做游方乞食僧。近来流到东昌府，听得大爷在此领雄兵，恐怕有人来识破，思量再往别州城。桥边闲坐来商议，谁知忽过二爷临，三小姐已居皇后位，夫妻也算有功人。只求原宥来轻纵，请老爷饶恕命残生。二爷听罢双眉皱，咬响银牙恨几声，叱令左右来押了，一程竟到大营门。青州太守忙下马，与辕门军士说分明。军政司便回身转，中军帐上禀其情。军中有令无请字，令旗发下付其身。军士执了来出外，二爷随令到中军，朝上躬身来参见，御史当时立起身。举手答礼呼着坐，回身又见姓王人，禀告军粮来押到，粮草已运在军门。左公传令粮官等，盘粮收贮后营门；开言曾否朝殿下？回言先进府城门。言罢致德抬身起，告言拿住姓翁人。略将大概来一述；军中不便细言明，现今押赴辕门外，欲请兄令便施刑。维明道：既来拿住，传教速带进中军！一声令出辕门外，绑进奸奴两个人；仔细一看真不错，正芳就问是何人？
维明道：此乃两个不法家奴，罪当万死！王兄不必细问。
于是喝令一声拿下斩，奸奴顶上走真魂！转上两旁刀斧手，拿下奸奴两个人，头上摘了僧伽帽，身上剥了旧衣衿，三条绑索连肩缚，四道麻绳带手匀。翁胡夫妇惊呆了，要说荒郊葬秀贞，乱葬坟中来指出，一时那及诉纷云。中军帐上传下令，推出辕门献首临。齐声泰令如雷震，刀斧手押定就行程。亡命黄旗来发下，军人高捧出辕门。吆喝一声亡命到，三声炮响就施刑！牛耳短刀红布里，亮出腰间冷气侵。只为光头难着手，麻绳络住顶梁心。观定颈窝只一点，奸奴两个把头伸，霜锋齐起斜批下，一对
人头手内擎。带绳军士忙松手，两个尸骸踢倒尘！喉中白气三收放，一阵鲜红似雨喷！辕门外面严国法，除了奸奴两个人，森罗殿上勾名字，添上无头二鬼魂，天网恢恢疏不漏，到头终久报分明。首级献上中军帐，二爷告毕便抬身。离了大营回旧路，早到东昌郡府门，便令家人通报进，太守闻知忙出迎。相陪致德来入内，见其嫂嫂礼来行，叙罢寒温多少话，细问仪贞被劫情。夫人一一来告诉，致德连连叹不停，咬牙深恨奸逆贼！碎剁其尸不称心。便又开言称嫂嫂：可知秀贞也在贼家门？夫人听了尤惊异，致德将情备说明：奸奴已付军前斩，但我今想那贱人身，自然竟嫁奸逆贼，愈加玷辱丑家声。况为叛逆之妻妾，此去京师剿逆臣，定然难得全尸死，必赴云阳身首分！与其今日来如此，不如身丧在家庭，算来皆是其母害。言罢长吁短叹声。夫人见说双流泪：令兄前日有言论，道仪贞若是从奸贼，他身不认作亲生！要同叛属来斩首，决不生还返故庭。倘然有此意外事，只求叔叔一人身，相劝令兄人一个，务求搭救侄女生。二爷便乃回言答：仪贞那比秀贞身？她乃被贼强劫去，纵然无奈可容情。果有意外吾当救，嫂嫂宽怀但放心。夫人称谢重嗟叹：两房侄女陷他门。尽皆难保生和死，可能一个转回程。言谈良久重留饭，致德相辞便出门。日在行宫同议事，晚归公馆歇安身。看看早又过数日，山西粮饷到军门。老黄押解来交割，并同赵、杜二公临。同赴行宫朝见后，君臣相会际风云。皇子慰劳开言说：卿等忠良辅国臣，尽遭逆贼来外调，今当随驾转朝门。桓卿也去山东任，诸臣顿首谢君恩。择了腊月初三日，兵精粮足起行程。只为奸臣来乱国，苦寒天气要行兵，人披铁甲寒威栗，马负征鞍踏雪深！遥望京师来进发，纪律森严民不惊。所到城池从贼者，添兵守御拒明君。赖有神谋都御史，运筹帷幄掌全军，所向必克如破竹，掠地攻
城不费心！神机妙算人难及，贼臣授首尽亡身，秋毫无犯诸百姓，真见王师仁义兵。连下城池将廿日，大兵巳抵北京城，离城十里安营寨，报如雪片进朝门。有权唬得魂飞散，慌忙聚众坐龙廷，开言对众官员道：悔不当初早发兵，剿灭由校除后患，养痈自溃到如今，直犯京师何法处，诸卿何策退明兵？文武百官听此语，面面相觑不作声。转出驸马石如玉：吾王不必重忧心，臣领禁兵
人十万，那怕明朝君与臣！管教个个都拿住，稳保京师铁桶城。
有权听了开言说：全仗将军定太平，吩咐銮仪排驾出，孤家亲自出观兵。城门即下千斤闸，吊桥速起莫迟停。当头撑起悬空板，护心栏上倚奸臣。龙凤掌扇分左右，抬头举目细观明：但见那西南方位安营寨，连天匝地大明兵。中军坐纛风中卷，龙凤黄旗五色云。周围鹿角坚如铁，剑树刀山密似林1炮声响处山峦震，画角吹时神鬼惊！有权心下多害怕，回头便叫：石将军，大明兵马多雄壮，看来难保这孤城。如玉当下忙披挂，三千人马出城门，直抵大营来叫战，蓝旗飞报上中军。御史便令先锋出，将军乃是铁廷英，率领本部人和马，三声大炮出辕门。两阵对圆齐纵马，各通名姓便交兵，双枪并举争胜负，两马相交定死生。御史辕门来督战，贼人难敌铁廷英。喝令擂鼓来助阵，先锋奋勇倍加增！一条枪似龙出海，不离左右后前心，如玉只有招架力，不能取胜叫鸣金。收兵勒辔回头走，廷英飞马紧追奔，招动大军齐掩杀，呐喊摇旗风卷云。如玉疾走回城去，立时赶紧闭城门。有权贼子魂灵散，明军大队便围城，安下大营环御寨，左公号令疾攻城。架起云梯并火炮，吕公车及大将军。四围呐喊蜂拥上，围住东南西北城。如玉领兵来固守，飞蝗骤雨箭如星。火枪火炮朝外打，云梯倏被贼烧焚。御史下令云梯退，暂回虎帐见参军，便与正芳来密议：贼将知兵善守城，射马射人分缓急，我今先取此奸臣。
正芳点首言称是：断足之蛇手到擒。无奈伏兵来诱战，如玉全然不出城。城下雄兵声势大，伪朝且说有权身。聚集两班文武佐，议论如今待怎生？孤城坚守浑无用，不如急走保残生。众官未及回言答，转出可灼为名李姓人：
臣奏陛下，今明朝十万大兵临城，水泄不通。倘若出奔，必遭擒获。臣今有一妙计，管教皇子立死臣手。明朝无主，军心必离，然后命石驸马统兵出城，可以一战而定。有权道：卿有何妙计，可害由校？可灼道：臣今徽服出城，竟投由校营中诈降，身藏暗器，乘闲刺之，易如反掌。有权大喜道：卿去成功，封侯以谢。
可灼忙把衣冠去，暗藏利刃出缒城，竟到御营来行计，守军转报上中军。皇子便传来进见，奸臣奉旨到中军，口呼千岁来朝见，皇子开言问事因：
原来你就是李可灼！你进红丸弑帝，未得治罪，今日因何而来？可灼俯伏流泪道：臣奏殿下，臣昔所进红丸，实有起死回生之效。第一丸试服，先帝原觉病体顿轻；及进第二丸，谁知被郑国泰姊弟内外勾通，暗下毒药，遂令先帝当晚暴崩，以至中外俱说微臣行弑。臣负此奇冤，病心饮恨，只愿将郑国泰食肉寝皮。故于奸贼篡位之日，贼眷入宫，臣即假装内监，混入深宫，候至三更，将他刺杀，上报先帝之仇，下消微臣之恨。直到次早，臣得乘乱逃出，故此事秘密，至今无有知者。
因此终朝躲避家门内，不敢将身出外行，今喜殿下天兵到，喜杀微臣一个人。因此缒城来见驾，明臣心迹白冤情，奸臣朝内心胆丧，愿王即日复神京。奸臣奏罢一席话，皇子年轻信是真，点头不住连嗟叹：原来卿是一忠臣！刺杀国泰明心迹，寡入今
日始知闻，不因你奏如何晓？只说红丸你弑君。遂令可灼平身起，奸贼心中喜十分。此时桓、黄、赵、杜并致德，一同护驾在中军，五人转过齐启奏：殿下休要信此情，若说可灼人一个，向是奸臣心腹人。红丸行弑真非假，迷天大罪岂当轻！闻得奸臣篡位后，封他院判太医臣，如何说道他行刺，一派胡言不是真！此必有权差来行诈计，又遣前来弑幼君，只消拿下来搜检，自然立见逆臣心。皇子依言传左右，两旁武士齐应声，上前拿下李可灼，衣裳剥下就搜寻。短刀一柄来献上，皇子登时大怒嗔：真赃现获知行刺，逆贼欺天如此行！速将昔日红丸事，一一从头吐实情，再将国泰因何死，详细亲供奏朕听。可灼惊呆难出语，只得将情备说明：红丸本是奸臣计，可灼应承共弑君；至于国泰身遭刺，宫中秘密未分明。传说昭阳排夜宴，剑仙出自女钗裙。皇子听罢银牙挫，喝教速绑出奸臣！押赴大营来正法，武士飞忙动手行。
把可灼捆起押到大寨，便入帐禀明左公。御史听罢，满心欢喜，着把李可灼押进中军，我有差遣。
一声令出来绑进，左公举目看分明，此人便是李可灼，面如土色战兢兢。
左公道：李可灼，我有一事用你，你若相从，便饶性命。可灼叩头道：多谢老大人，小人情愿赴汤蹈火。左公道：汝即今写一书，说你深知营中虚实，约石如玉即以今夜领兵出城劫寨，我即饶你。
奸臣怕死贪生命，满口应承愿写文。左公便令来松绑，给与文房四宝珍。可灼执笔将书写，写完呈上智谋臣。御史从头来看罢，将书置在案中存。叱令绑了李可灼，手指奸臣说事因：弑君之罪应寸磔，念伊今日写书文，将功折罪减一等，推出辕门斩首临1武士推到辕门外，一刀两段斩奴臣。首级献上中军帐，御史
当时把令行。
便把书缚在箭头射入城中，将大寨虚插旌旗，令众将各领兵四面埋伏，若有贼兵劫寨，但看中军火起为号，一齐掩杀。又拨三千精锐兵护卫御营，复令铁先锋领三千人马，伏于城之西北；俟石如玉领众出城，城中空虚，兼势竟夺京城，可以一鼓而下。左公分拨已定，自与王正芳上将台督战。
设下奇谋擒贼将，安排妙计捉奸臣。大明气数不该绝，皇子应还九五尊。二十余年君两代，全仗天曹武曲星。不说明兵多准备，城中再表石将军。正当垛口来巡视，忽然一箭上城门，守城军士来拾起，箭头缚定一书文。慌忙呈与将军看，一一从头细看明。如玉看罢书一纸，细将笔迹看分明，反复数回真不错，实然可灼所书文。将军不觉心欢喜，定计今宵去劫营，正然手把书重看，瑶仙骑马上城临。
只因如玉连日不归私宅，因此来看丈夫。便道：将军劳苦，朝廷武将不少，为何独用你一人？如玉道：我是大元帅，武将虽多，却少我不得。便道：夫人你一世腰悬双斧，雄赳赳气昂昂，全不像个妇人，当此有事之秋，为何不到战场施展？也可少助丈夫。瑶仙道：我与将军做了二十年夫妇，难道不晓得我是个纸老虎？只唬得无用之人，如何见得能人？我这两斧，不过是看样的，中什么用！若到阵上，难道拔出来乱砍不成？
将军听了微微笑，便叫夫人回转程。自坐敌楼观动静，整兵守到夜三更。静听大明营寨内，旌旗不动悄无声。刁斗不鸣人寂寂，想来必定睡沉沉。便令众军多结束，留下千军守了城，掩旗息鼓潜师出，开了西门大队行。相近大营无一箭，齐声呐喊震天
惊。扬旗擂鼓高举火，如玉当先领众军，冲破七层围子守，荡开八面虎狼群。杀到中军吃一唬，原来一座大空营！蹬中跌足连称苦：中了他们诡计行！领兵急欲回身走，只见后营火起焰腾腾。周围信炮惊山岳，金鼓齐鸣起伏兵，打一围开重一里，团团围住石将军。贼兵好似馒头馅，里外皮包好几层。刀枪剑戟叮当响，鞭锏瓜锤戛声惊！十万大兵齐杀上，黑夜交锋天地昏。周围乱箭如雨点，金声鼓响震天鸣！如玉重围难脱走，带来士卒半凋零，马上使尽平生力，又投重地怎逃生？将台上面施号令，号旗之上速悬灯。
明兵视此号灯，便为眼目，贼兵若是东行，号旗便向东指；贼兵若西行，号旗便向西指。看看战到天色明亮。
只见刀枪旗鼓皆麋烂，贼兵十分剩三分。如玉战到天明亮，抖擞精神聚败兵，东冲西撞要逃生，东北角边冲突出，一员偏将面前迎。交锋未及三四合，一枪挑下战鞍心。贼兵乘势冲围出，拼命奔逃风卷云，一拥到了城头下，抬头一望走真魂！城上遍插明旗号，早已光宗袭了城。箭如雨点人难近，背后追兵一拥临；如玉只得回身转，捉枪再战大明兵，身遭数创枪难起，翻身落下战鞍心！众军一拥来擒缚，大队明兵进了城。左都御史忙传令：秋毫无犯众居民，违者并依军法斩！百姓欢呼接圣君。朝中文武方知道，个个家中紧闭门。从哲夫妻身自尽，众多奸党尽亡身。一时从贼来授职，如今何面见明君。有权唬得心胆丧，洋洋死去再还魂。外城已是来攻破，内城怎敌这雄兵；罢了，罢了，真罢了！只恨当初老死人，篡甚位来夺甚国，做甚君王管甚民？原应皇子登龙位，那闻国舅坐朝廷？你为王莽输千个，我做曹丕逊几分。如今叫我如何处？地网天罗那里奔？问问两班文共武，并无一个到朝门。自家急到金銮殿，回文再说大明兵。
左公下令，紫禁城不用张弓放箭！令军士绕城高叫：你等皆大明百姓，不肯从贼；今皇殿下入城，速即开门迎驾。
城中百姓闻斯语，个个心中恨贼人！原有旧君真帝子，怎不开城接圣君？众心齐合难招架，登时四面大开门，香花灯烛争迎接，万岁山呼震地惊。一拥进了皇城内，明兵直杀到朝门，有权贼子来拿下，共扶皇子坐龙廷。
即传校尉扫清宫闱，收拿奸党。凡系奸属，不许一名漏网，齐赴天牢，此乃腊月二十九日也。皇子又命将李选侍立时放出冷宫。
择了新正朝元日，登基即位正乾坤。景阳钟奏朝官集，文武班齐拜圣君。百官朝贺山呼毕，改立天启大明君。即位颁书领四海，君王御上降纶音。
传旨大赦天下，诏取被奸党流贬诸臣入朝，其从贼官员，论罪轻重，诛贬有差。封左维明忠烈候，总摄百揆，进位首相，赐丹书铁券；其上方宝剑，随带上殿，统领御营禁兵，位居百僚之上。文武军国大事，皆预闻之，与子孙世袭锦衣卫指挥。授黄持正副都御史，杜宏仁礼部尚书，桓应征工部侍郎，左维政刑部侍郎，铁延英九门提督。下诏十三省督抚，褒奖加级，放兵归伍，籍没奸臣家产劳军。命三法司速定叛逆罪案，郑国泰戮尸，有权、如玉、崔文升等皆凌迟，方从哲父子及周商，已死勿论。至周商之子周帝臣，援坐斩立决，皆籍产劳军。其孙国英附和之辈，但以本犯斩决籍产，不罪妻孥。丁九为首逆家臣，全家处斩，并于本月十四日正法，即着左丞相会同法司监斩。
一切大事俱议定，还有王安旧内臣，令其执掌司礼监，郑贵妃谋逆罪难轻，赐其自尽红罗缢。君王起驾退朝门，早又内侍来
启奏：李娘娘放出冷宫门，依然复进昭阳院，不知圣驾那方行？君王未及开言语，左公出奏圣明君：名不正来言不顺，今之选侍是何人？妃不妃来后不后，如何复住正宫门？应当速令移他院，乾官宜让九重尊。
天子道：昔郑贵妃曾保护圣躬，亦经先帝遣斥；况李选侍阻朕出朝，垂帘听政；又曾殴崩圣母，厥罪惟多。朕仰体先帝放出冷宫，欲其省躬知过，何得仍据中官？今即依卿奏弹，令退居哕鸾宫便了。当下传旨入宫。选侍深恨维明，只得移居哕鸾官而去。且说左仪贞，去冬在冷官一病几死，亏得选侍及红云调护。此时病体初愈，方随选侍同出冷宫。选侍许她奏闻天子，表扬贞烈；谁知选侍因移官之事，痛恨维明，暗想无以报仇，且把他女儿左仪贞，老死宫闱便了。于是选侍便把仪贞深闭暖阁之中，陪侍皇妃公主读书。嘱咐宫人：倘有查问，只说左仪贞在冷宫病故。左仅贞得知此事，本欲自出奏明，又恐天子年轻，自己容貌惹事，即又不敢出头。暗想：父亲回朝，自能救我，我只静待便了。
慢言烈女幽居事，且言天启返宫门。文武百官回第去，左公要访女亲生。不知何处来访问？仪贞怎样出宫门？话文至此权耽搁，十六回中细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