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窃纨扇题壁破奸奴 写金经闭楼却爱婿
话说王公子正在吟诗,忽闻门响,抬头看处,见一侍儿走进书厅,年可十七八岁,绰约丰姿,身穿淡绿夹袄,上罩黑绫背心,下系白罗裙子。
瓜子面儿多俊俏,秋波如画口如樱,两道远山分八字,楚楚身材弱不胜。低头慢步来阶下,篱边立住把身停,弯腰就把花来摘,玉腕擎来银钏明。礼乾忙向窗前去,眼光射定不回睛;侍儿只把花来摘,不晓书房却有人。礼乾细看心中想:此儿容貌可人心,见她花里娉婷立,故意轻轻嗽一声。侍儿惊觉回头看,见礼乾自倚在窗门。
不觉低说道:原来二姑爷在此。便微微一笑,依旧果花。用九不住问道;姐姐在那位小姐房中?尊庚多少?取甚芳名?采这菊花何用?答道:小婢服侍二小姐,名唤凤楼,今年一十八岁。奉小姐之命,采菊花瓶玩。
礼乾听说微微笑:小姐如今那处存?凤楼答在中堂内,用九闻言又笑云:闻得小姐多容貌,我身每往内中行,从来未得逢她面;如今既是在中庭,老爷公子都不在,姐姐今朝做好人,可有那里容方便?引我将她看一巡。凤楼听说微微笑,便叫姑爷听事因,
如今小姐现在中堂,除非窗格眼中观看。怎奈廊下人多,如何使得?礼乾又道:你方二九青春,今年十月中小姐
出阁,你便如何?
凤楼红晕微微笑,不来回答姓王人。折了花枝回步走,带上园门往内行。礼乾带笑心中想:这个丫头甚可人,我家使女人多少,要算瑶枝与翠云,也还不及她柔媚,体态妖娆动我心。将来小姐成亲后,必然赠嫁有她身,那时决不来轻放,收作偏房宠妾人。礼乾正在心中想,又听门开走进人,却是永正前来到,起身迎住坐书厅;问言:岳父曾回否?答言:犹未出朝门,想来明日方回转。二人闲话半时辰。永正来看新诗句,赞其佳作甚情新,早又黄昏明烛上,送将夜膳到书厅。楚卿公子方来到,一同夜膳用完成;清茶吃过抬身起,中堂去候左夫人。侍儿廊下忙通报,三位佳人各转身。三人入内来行礼,夫人命各坐安身,开言便问孩儿道:父亲何事未回程?永正便乃回言答:只为辽东有事情,紧密军机难脱体,谅必明早始回程。夫人便问因何事?三人一一禀分明:爹爹要荐熊廷弼,经略三边总七屯,有人嫉妒行谗沮,两日纷纭议未成。夫人点首归房去,三人辞出各回身,楚卿便往楼前去,礼乾便自转书厅。二位小姐方来到,秉衡夫妇在房门。四人侍母安身讫,方才各自去安身。且表礼乾王公子,要转书厅廊下行,刚到角门将走过,暗中闪立一钗裙,低低就把王郎叫,不觉心中吃一惊!
呀,是谁在此?那女子道;不要高声,奴即你所聘之人也。
礼乾听了心惊骇;原来却是二千金,小姐却为何缘故,擅离闺阁暗藏身?小姐便乃低低说:奴身今日在房门,只为凤楼来告我,折花书院见郎君。感君甚是多情义,欲寻便处暗窥人。奴闻此语心为动,思量十月便成婚,与君原是鸳鸯侣,何妨预会略谈心。恰喜父亲来出外,欲邀你进内房门;恐防妾妇人多口,不若:736·
书房会夜深。王郎若不来相信,付伊信物可为凭。言罢暗中来递过,礼乾接在手中存—
却是一把纸扇,系着一个扇坠,礼乾捏着小姐玉腕手,温软如绵,不觉心醉。便道:多承小姐美意,我今夜屏退书童,专心等候便了。
小姐听了方回步,礼乾立定看她身,见她不进中堂去,闪入
回廊不见形。多分小门穿入后,回身便入慎思厅,案前归位身坐定,取将笔砚剪明灯。开言说与书童晓:我今静坐作诗文,你等几人都出去,不须伺候在书厅。几个书童称晓得,各人回身走出门。几个书童都走去,礼乾方始起抬身,自携银烛前来到,拴上横廊外角门,内角门儿开半扇,回向灯前坐定身。袖中取出香纨扇,灯下将来细看明,原来是柄檀香扇,细骨玲珑廿一根。一面字来一面画,细将诗句玩分明,认得秉衡真笔迹,款题兄妹不差分。再看扇坠花篮式,白玉羊脂无价珍,有底有盖金络索,青须结子甚工精。确然正是香闺物,果然正要到书厅。
且住!我想老左为人,端方正直,如何生出这样女儿?且素闻他家教最严,其女亦不应如此。曾听得瑶枝等说,老左训女严厉,如儿子一般;如今却有这等意外之事!
那怕家门多教法,管得身来难管心。为人邪正天生定,岂是他人可变更?但见这位二小姐,安能及你姐仪贞。佳期不远惟一月,洞房花烛便成亲,何须这等多性急,露此轻狂不正形。我不过偶戏丫鬟女,她身就起这邪心,公然睹面来相约,更深要进这书厅。到此书房何所干,不过要赴高唐会楚君。思量此女真无耻:虽然两下结婚姻,未曾花烛成连理,原是平生素昧人。她竟全然无忌讳,背瞒父母乱胡行!想我王门多阃范,世传诗礼旧名门。父母单生我一子,主祀蘋繁岂可轻?谁知错配他家女,这等
轻浮不正经!如何做得王门妇?岂堪与我配终身。
罢了,她今夜既来就我,我也不辞,乐得讨个便宜。拿得真赃实据,再作商量。
思量至此频频晒:老左持家枉费心!闺中有此轻狂女,并不将她拘管身,反将女婿闲多管,把我鸳鸯两地分。又且仪贞大小姐,何等三贞九烈人?他反待之多严厉,何不移来待德贞?今朝做出如此事,此是私奔苟合情。若与老左来知道,看她何面再为人。只怕泰山尊号要减一等,再要赫赫严严也笑杀人1聘则为妻奔是妾,辱尽我东床王右军。礼乾不住频思想,无心看玩圣贤文。
坐了良久,不见动静。公子心烦,手持银烛到书架上搜寻,要见一本野史小说,消遣片时。谁知万卷牙签,并不见闲书一册。
心中烦恼回身转,再向窗前坐定身,远听谯楼交三鼓,如何还不见她临?立起身来闲摆踱,书房里面两头行。走出廊前听一歇,万籁无声夜境沉,昏黄残月银河淡,斗转星移子夜深。金风冷冷衣裳薄,霜露零零夜气深。等了一会心焦躁,莫不她今玩要人?怪我问了丫鬟女,捉弄王郎坐夜深。料然相府千金女,终还不到这般形。我今休落她圈套,不如快快去安身。想到此中方自笑:必定娇娃是此心,王郎有甚差池处,无端戏要我当身,且待洞房花烛夜,鸯鸯枕上问卿卿。一笑回身忙入内:今宵拼得不关门,来与不来由你去,我今且自去安身。移灯走入书堂内,除巾解带脱衣衿,揭开罗帐归床上,拥衾又等半时辰。
料想不来,我且自睡罢。便忙忙卸衣就枕。
忽听呀的门儿响,窄窄轻轻悄步声。公子吃惊忙看处,见一裙钗闪进门。谁知此刻方来到,正要开帏观看明,早闻一口将灯
灭,书房顷刻暗沉沉!礼乾正在惊疑处,小姐行来床畔存。
王公子慌忙坐起披衣,映着窗中残月,果有女子立在床前。遂悬起半幅罗帐,低低问道:可是小姐来了?为何将灯吹灭?小姐道:灯光相照,颇觉羞颜。礼乾暗笑:不羞寻我,反羞灯光。便道:小姐来究为何事?小姐道:不过要与你谈谈衷曲,并无别样念头。礼乾笑道:怎奈灯又灭了,叫我不得奉陪,请小姐到床上来罢。小姐道:奴只在床边坐一回就要去的。礼乾笑道:使不得,夜冷风寒,如何坐夜?
伸手挽住她玉腕,携近床边坐定身。鼻闻兰麝香馥馥,此际王郎醉了心,暗中忙与松罗带,小姐凭他不则声。任郎拥入香罗被,笑杀轻狂狡猾人!谁知相国千金女,这等温柔好性情。我见花不采真痴子,做这样新郎也易十分。幸得预支花烛夜,且向书斋鼓琴瑟。此时银漏声声急,三更鼓罢四更深;不觉鸡鸣交五鼓,小姐牙床忙起身。摸着衣裳来穿了,礼乾扯住说缘因;此时未及天明亮,如何小姐便抽身?
小姐道:奴恐房内侍儿知觉,颇有风声。家父性严,必然送我性命。王郎保重,若有空闲,再来相会。礼乾道:既是如此,不好相强。我有一个金戒指在此,送与小姐带在手上,戒戒春心罢,以后不要来了。佳期不远,后会有期。言罢,遂勒下戒指套她手上道:小姐好生去罢。
小姐听说无言语,下床忙便着衣裙,套上弓鞋回步转,轻轻悄悄出书厅。来处来时去处去,回转香禺不必论。书房气杀王公子:好个轻狂淫贱人!那有半点千金体?岂堪为妇姓王门。
罢了,罢了1我正怪老左性严,难为翁婿;今就将此事败露出来。他若知道,必把这德贞处死,我便得再议他婚,做别人家女婿。即使不然,我也有得借口,将来任我三妻四妾,
宿院嫖娼,他也无颜管我,我也并不怕他。
想得有理心转喜,沉沉睡去到天明,红日上窗方坐起,早来了书童几个人。服侍姑爷梳洗罢,送将早点到书厅。礼乾吃罢抬身起,移过文房四宝诊,饱蘸一管羊毫笔,题诗一首在墙门。回身走出书房去,角门穿到二厅门;直到大厅将出去,正逢丞相转回程;头门下桥前来到,礼乾退立在横厅,看他到了高厅上,仪从护卫两边分。左公发放都回去,轰然应诺出厅门,方才转上王公子,口称岳父问安宁。小婿数日身未转,今朝回去省双亲,衙门事毕仍来到。左公点首请回程。吩咐槽头速备马,王府书童应一声。礼乾告别忙回去,上马加鞭转家门;中堂恭见亲父母,双亲命坐就谈论。袖中取出檀香扇,细言昨夜许多情。谁知这等轻狂女,怎做王门主妇身?爹娘错把婚姻对,孩儿不要这般人。正芳夫妇闻此语,甚觉心惊说原因。
那有此事?左居垣世传诗礼,家教最严;他的女儿,安得有此邪行?夫人道:我前月到他处去,亲见媳妇美貌端庄,何等持重!那有这般不谨。莫非是你错了?大小姐道:黑暗之中,怎见得便是弟妇?或有他人假冒,也不可知。兄弟且勿轻信。二小姐道:瑶枝、翠云曾说:左年伯处,待女最严,料弟妇不敢如此。礼乾笑道:姐姐与二亲俱有不知,现有这把扇子,有她亲兄款字,实是香闺之物。
昨宵书室来相就,何等风流说不明,柔肌弱质非贱辈,软玉温香绝可人。不是她来无别个,我今已是露其情,向他壁上题诗句,左公一见便分明,必然送彼残生命,出脱孩儿另对亲。正芳听了心中怒:畜生好个丧良心!你既恼她为此事,就该回绝不通情;既巳与她成苟且,如何这样害她身?闺中女子年轻幼,一时失志乱胡行,终须是你亲妻子,未曾失体与他人。岂可败露其情
事,她父闻知了不成!
礼乾冷笑道:这样妻子,若娶到家中,孩儿的鸟龟做不尽了。
言罢便归书室内,翰苑清闲少事情。在家不到衙门去,烦烦恼恼睡书厅。正芳公事身出外,按下王门说左门。维明当下回入内,更其常服坐中厅,夫人梳洗来出外,问言今日始回程。
左公道:连日只因边报紧急,在阁中办事,无片刻之闲;今已处分停当,故回家歇息一日。
此身甚觉多疲倦,耗尽精神用尽心,速将早膳前来到,且于书室去安身。二人正在闲谈论,子女都来候二亲。维明便问仪贞道:楚卿曾否起抽身?答言女婿身早起,候安父母转家门。言论之间排早膳,各皆归位坐安身。左公饭到难下咽,开言便说与夫人:三夜未尝眠一刻,劳碌伤脾肝火腾,口中食物全无味,心中焦躁不欢欣。
夫人道:不欲用膳,爱食何物?即着厨下安排。
回言不爱食何物。掷箸抽身往外行,便往慎思堂内去,案前扯椅坐安身。吩咐将茶来送到,书童忙上奉香茗,观看老爷容不乐,兢兢业业一旁存。维明擎盏将茶品,忽尔抬头墙上睁,见四行字有茶杯大,带草连真墨迹新:谁人这等来放胆?玩之却是一诗文。
诗日:
刘阮无心访玉真,仙娥有意自临津。
想因难待行云日,预识襄王梦里人!
左公看罢新诗句,心中诧异不分明!此是礼乾亲笔迹,他今指说是何人?据我看此诗中意,分明就指德贞身。明是预支花烛语,不说她来说甚人?
且住,我正待安眠一日,谁知又出此等怪事!
便叱左右中堂去,请将公子到来临。书童答应忙忙去,走到帘前回一声。公子正当来用膳,一闻传唤急抬身,忙忙趋向书房内,近前来见父亲身。维明指壁开言问:此是谁人作诗文?你等在家须晓得,书之于壁为何因?永正听言忙走近,将诗细细看分明-
这字像王妹夫写的。维明道:我岂不知是他笔迹?他因何大书于此?尔等在家必然知道,永正道:孩儿其实不知,昨夜在此,还不曾见,想必是他今早写的。左公道:如此说,你果然不知了;但你可看得出他诗中之意?指出何人?公子见问,半晌无言,只得说道:末后两句,分明像指着二妹。左公又问书童道:汝等可知二姑爷何时写在壁上?书童道:就是今日早上写的。
维明便对公子道:我是连日在朝门,礼乾住在书房内,难道德贞竟出外边行?看他这首诗中意,分明已是预成亲。明明白白书于此,有心要使我知闻。不信竟有如斯事!唤伊二妹到来临。言罢叱退书童等,公子回身入内行;夫人小姐犹用膳,问言父唤为何因?公子便把题诗事,说与娘亲妹子听:爹爹要唤二妹去。三人一听此言论,齐齐掷箸浑呆了!礼乾为甚这般行?德贞小姐通红面,全然不解半毫分。三人忙便抽身起,德贞小姐说原因:关着孩儿什么事?我今不去到书厅!夫人道言:待我去,便与仪贞小姐行。早已来到书房内,左公一见问缘因:德贞何不同来到?永正忙回唤彼临。
夫人道:她因听说女婿题甚诗句,因此害羞不来。
维明大怒称:胡说!唤她有甚不来临?叱令仪贞重去唤,小姐心惊应诺行:爹爹何乃多盛怒?不是平时安静行。果然今日添
肝气,分明好像姓黄人!
当时夫人看了壁上题诗,也觉诧异。便道:德贞那有此事?或者是女婿题了玩耍,也不可知。左公怒容不语。少时只见仪贞同德贞进来,维明一见德贞满面通红,唇白如纸,心中料她真有缘故,遂喝道:唤汝因甚不来?小姐心惊,只得说道:孩儿已已是来来了,左公指着墙上道:你可解得出这诗中之意么?德贞见问,只得抬头看了一遍,含羞说道;孩儿不晓得。左公怒道:胡说!我平日常见汝观看诗词,一切解得;岂有此等直言,反不能知之理?
他今四句诗中意,明明说你到书厅,花烛之期等不得,预先会合已成亲。我问你这小妮子,可曾失志这般行?德贞见父言如此,气得腮边两泪倾,满面红潮难对答,低头默默不开声。左公见了心大怒:看她光景像真形!此时手指二小姐:汝本千金出相门,自幼读书知礼义,何为一旦丧其心?婚姻已许王用九,只在初五便完姻,佳期不远只一月,如何倒反乱闺门:关雎之正伊不守,转效鹑奔墙茨行。先失其身与用九,一生王府怎为人?虽然受聘为夫主,岂堪失志乱胡行?私奔苟合人人贱,礼义贞廉那里存!左门家法从无此,不期出你这般人!岂可嫁到王门去?父兄何面见他们?惟有立置于死地,不留孽障玷闺门。
但此等事决非一人所为,必有侍儿勾引!汝可据实说明,尚缓须臾之死;若再含糊,我即立毙汝命矣!
言罢喝问须快说!德贞听了许多论,两手气得如冰冷,烘然火冒汗淋身。腮边两泪如雨下,掩面悲啼哭失声。半个字儿说不出,左公大怒火冲心!取将戒尺连拍案:畜牲速速吐真情!德贞唬得魂飞散,桓氏夫人焦躁生,喝问德贞何不说?有无此事快言明!
小姐哭道:柯呀,母亲!孩儿全不晓得。
左公离座抽身起.近前来问德贞身:你今到底说不说?德贞退步战兢兢。维明回步拿戒尺,上前举手就施行,德贞被责忙跪下,哭告爹爹屈杀人!维明更说何称屈?德贞号哭不回声。恼坏仪贞大小姐:好个脓包无用人!果若不曾为此事,理直何妨气壮争!为何唬得如斯样?分明倒像是真形!岂非自己来取责,偏遇爹爹肝火腾。夫人见女身受责,十分心痛上前行,扯劝左公来解说:相公息怒慢生嗔,她待我来慢慢劝,若还威唬愈难明。此女无能多胆小,见你生嗔怕杀人。左公道说:何消问?词穷理屈这般形,显然实有其情事,岂能留彼命残生!惟有立毙无他说,打死她来及你身。夫人听了言难出,秉衡见父这般形,不敢上前来劝解,仪贞小姐在旁存,一声冷笑开言说;便要今朝打杀人,也须问了王用九,罪实情真方可行。
譬如番词讼一般,少不得先要问了原告,方问被告。不曾见原告还不曾到案,就把被告打杀之理!万一将来王妹夫
说道偶尔戏题,不曾有实事;那时这位问官,不知作何计
较?
看起这样来审事,怎生去做法司臣?又不知宰相审事应如此,令人心下好难明!也是妹子该晦气,今朝犯出这般情。左公听了言如此,当时转步便回身,扯将交椅来坐下,喝令仪贞走过临。玉人见了全不惧,莲步轻移近父身;戒尺指定仪贞女:尔才所说甚言论?
小姐道:只就这般言语。爹爹自然听闻,何消再述?维明道:此事自然等王用九来问明,再作定夺;我不过恨德贞如哑子一般,一字不发,是以责之。你见我要打杀她么?小姐道:孩儿那里晓得?只因爹爹说她的是实情,要立时打
死,几方叫屈,不然何敢妄言?左公冷笑道:你这妮子如此放肆,可还记得正月内冲撞叔父之事么?仪贞也冷笑道:不过一时疼痛,过后则忘,那里记得。维明道:如此说,你这妮子打既不怕,惟有杀之而已。且待我问明了德贞,再及你可也。
仪贞冷笑回身转,近前扶起妹儿身。左公便到前厅去,便叫速请姓王人。单表书房人几个,将言细问德贞身:可曾实有其事情?不妨直说我们听,好作商量来解救。德贞小姐泪纷纷:梦也不曾来梦见,真是冤天屈地情!
公子道:既无此事,方才何不理直气壮,对答父亲?你不该唬得那般光景。夫人道:我只愁你是个没见识之人,或者被人哄骗,也未可知,且待女婿到来,自然明白。
言罢便令都进去,四人便即返中厅,无心用膳收开去,讯问丫鬟多少人。个个回言全不晓,尽猜用九戏题文。少夫人知了其情事,也到中堂问此因,尽言题了来玩耍,姑娘岂是这般人?正当言论维明至,便向中堂坐定身;已经去请王公子,未知此事假和真。德贞且慢心惊怕,只等他来便问明。众人坐候中堂上,一家妇女尽知闻。大家都聚回廊下,私相议论这般情。德贞房内丫鬟女,也在中堂立定身,看看等了多一会,报说王姑爷到临。姑嫂三人忙立起,避入夫人房内存。公子出堂来接着,一同移步进中厅。礼乾向上躬身问;岳父相招有甚因?左公便道:且坐了。礼乾闻命便安身。
左公道:特请贤婿到来,并无他故;只因偶见慎思厅壁上有一首绝句,观其作意,甚是蹊跷!问之,知是你大笔。不知贤婿是有心之作,是无意之题?我心下不明,故屈来请教。
刘阮料你为自寓,不晓仙娥指甚人?自临津渡来相就,又借高唐会楚君。襄王自入巫阳梦,怎说神娥预称心?两边自有名和姓,不知贤婿指何人?且大书于我书房壁,料必其中用意深。你今与我分明说,破吾疑惑一家门。礼乾听他来问罢,方始回言与欠身:
原来岳父为那几句歪诗,特招小婿相问,小婿实有一件事,欲禀岳父,不便明言,故借诗寓意。维明道:有甚事快请说来。礼乾道:怎奈说起此事,原是小婿不该,如何敢说?左公道:有故速剖,何必作此推敲!
礼乾听了方开口,就将昨夜一桩情,如何走到角门首,如何遇着二千金,如何私语来相约,如何自己守更深,从头至尾全不讳,竟直言拜上左维明。
因此,小婿见了这等上门买卖,那有不做之理!
自惭不及鲁男子,怎能闭户拒钗裙?坐怀不乱柳下惠,古往今来只一人。所以只得来相就,预支花烛已完姻。此是小婿真该死,望求岳父恕三分。礼乾说罢一夕话,公子开言叫住声!
两间书室都有书童在内,舍妹到来,难道竟不回避?维明道:我方才出外,已经问过书童,道昨夜因二姑爷作文,支使他们出外,果无一人在内。礼乾道:也是二小姐叫小婿屏退的。维明道:你可曾见小女怎生模样?与你说甚语言?礼乾暗想:我本黑暗之中,不曾看见;今既欲绝左氏之婚,须指实了她,方才有用。遂答道:若二小姐容貌,正是绝世佳人,小婿也形容她不尽。只一段温柔体态,并那玉质香肌,真是季若有余,柔若不足。最可爱纤纤玉手,温软如绵,还带了黄金宝钏,初说欲与小婿谈心,因见小婿有劝驾之意,她也不辞,竟欣然慨诺。其柔情万种,正如飞鸟依人,无
不可怜可爱。后来直到五更,始起身要去,小婿不舍,她说恐房内侍儿知觉,家父一知,性命不保。因此小婿无奈,只得放她进了去的。
礼乾说出多少话,气坏了夫人桓氏身,芙蓉面上如白纸,两手登时冷似冰。唤过凤楼与凝翠,开言喝问二人身:
汝二人在房伏侍小姐,三更出去,五鼓归来,可知道些风影么?二人答道:小婢们其实不知。夫人道:难道房中门开,响也不曾听见?凤楼道:夜来实未听得,不过今早起来,却见房门是虚掩的。左公道:闲话少说,只问用九,既已与她苟且了,自然两相情愿,何又题诗于壁使我知之?
礼乾听了回言道:论来昨夜那桩情,原是小姐多美意,因何小婿反彰明?只因回念来一想,觉得其人做事轻,佳期不满只一月,有何难耐在闺门?虽然聘定为夫妇,到底平生素昧人,岂可如此轻狂态?不遵礼义乱胡行!幸而小婿书房住,私奔也是自夫君,于情于礼还犹可,若还别个在书厅,推而广之来一想,怎教小婿不寒心?万一将来嫁过寒门去,这般情性怎区分?寒家虽不及左府,也颇称诗礼旧名门,娶妇不望才与貌,只愿贞静幽闲守正经。
昔日联姻,原因慕岳父家教不同,闺门最紧,自然令嫒小姐,比众不同,所以仰攀尊府。谁知这位二小姐,作事出人意外;因此小婿自思,或者这位小姐,是岳父母平日爱惜过分了些,所以如此,也未可知。不然,何至于此!故此小婿大胆,欲鸣之于岳父者,不过欲求岳父将这位小姐劝谕劝谕,使其改邪归正之意耳,此外并无别样念头。左公听了他一番言语道:原来用九意如此,却也怪你不得。此等女子,非但做不得王门之妇,亦且做不得左门之女。我即今唤她出
来对质明白了,当面与你个决绝,随即归还原聘,另赋好速。
言罢一声呼左右:速叫小姐到中厅!袖中取出盘龙剑,扯开锋刃吸人魂,掷于案上喝快去,众人答应战兢兢,夫人母子魂不在,礼乾低首不开声,侍儿只得来房内,且表房中三个人。礼乾外面多少话,一一行行听得明;气坏德贞二小姐,咬牙切齿火冲心:好片虚词天黑了,这般含血乱喷人!罢了,罢了,真罢了!我今不要这残生!姐姐借我盘龙剑,即今自杀在房门,森罗殿上明冤去,阳世何从辨此情?
仪贞小姐听了外边言语,也觉狐疑,遂问妹子道:此事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家知道,何不与我等说明,也好商酌。德贞但只摇头道:昏天黑地之事,我那里晓得。
小姐正要开言语,忽见侍儿传命请千金。德贞道言:我不去,不曾做出这般情,为何出去来对质?仪贞便道:好差分,果然未做如此事,正要和他对质明,如何不肯来出外,反如口软怕他身。舜娥小姐言称是:姑娘放胆出房门,为了这等弥天事,顾甚娇羞怕面生?理直气壮中堂去,与他对质辩其情。德贞气得纷纷泪:便死今朝不出门!正当在此疑难处,又一起丫鬟走进门,开言齐叫二小姐:老爷传叫快行程!德贞急得嚎啕哭,便对诸多侍女云:
你对老爷说:
要便立时杀了我,决然不去到中厅!仪贞小姐心火冒,立起身来呼德贞:世间有此真呆物!不能钻你腹中存。求你今朝出外罢,少减娇羞好做人!德贞但只牢牢坐,掩面悲啼那肯行?一众侍儿无可奈,只得回身复主人。左公听了心中想:有此痴呆懵懂人!
那妮子诚实端庄,不比仪贞口利舌辩;方才我怒责之,
地若情虚,便当直吐。我实疑她冤屈,故着她出来对质,则礼乾陷害,他人假冒之情俱白。谁知那呆物竟不肯出来,一味娇羞惧怯,今纵使其母强她出来,不会与人对质,亦于枣无济,且出来无益。如今须设一更替之法,方好试探礼乾。争奈我有口难行,只得叫仪贞会意。
想罢便对诸侍女:再传吾命到房门,着大小姐用意来劝解,妥帖周全安彼心,劝出一人二小姐;若还大小姐不当心,着她先出中堂上,立施责罚不饶轻!侍儿奉命忙传入,依言禀上大干金。仪贞听了心中恼;爹爹无奈妹儿身,便就栽埋来勒我,隔汤烧煮苦仪贞。
呀,且住!他道着我当心用意,妥帖周全,乃要我使个机关,辩明其事。
我休错会严亲意。玉人思想不开声,眼看妹儿思计策,一纵蛾眉计上心。立起身来含笑道:妹儿你且住悲声,我今有个分辩法,你放心出去见他人。
德贞道:有甚方法?仪贞道:你把自己衣裳脱了,穿了我的衣裳,放心大胆走将出去。他若有甚言语,你只问他见我穿的甚么衣裳?戴的甚么首饰?听他说的差也不差,真假就立辨了1
响响亮亮将他问,色渐气馁不相应。娇羞二字权收起,快快抽身出外行。赵小姐连连称妙计,姑娘才调实堪钦,姑娘不必迟疑了,放心大胆出房门。德贞听了多少话,方才止泪说缘因:
争奈我一经气恼,就不能语言,叫我如何剖辩?仪贞笑道:你说不出来。待我走出帮你便了。
德贞此际无可奈,抬身只得换衣衿。仪贞忙解香罗带,绣衣脱下手中擎。大家帮衬来穿好,侍儿拥定便行程。姑嫂送出房门
首,揭起帘栊往外睁。且表小姐来出外,伸伸缩缩步难行,满面通红无理会,母亲椅畔立共身。左公见她来出外,从头打量德贞身,见她穿的仪贞服,喑赞娇娃爱杀人!当时便对二小姐:女婿言来凿凿真,尔方才满口呼冤屈,今来对质辩其情。若还果是真情事,王左皆非尔姓名!试看案上龙泉剑,便看完结你终身;速速上前休迟滞,再如违拗且施行。德贞听得言如此,又复腮边两汩倾。恼杀夫人桓氏女,起身扯过德贞身:妮子快去亲质问,真情难假假难真。明了此事消停哭,此时不用泪纷纷!言罢了时长叹气,为何生出这般人?左公怒甚反为笑,永正心中似大腾。礼乾见了二小姐,慌忙离坐便抬身:
上前深深一揖道:多承小姐一片盛情,在我礼乾原不该泄漏,但君子爱人以德,故不敢隐瞒。至于岳父要杀小姐,断不能行!切休惊惧,不过请小姐出来问明其事,并谈谈訚教礼法而已。小姐但请放心,坐了好说。德贞听了满面通红,只得说道:想必活见鬼了!几时见我到书房来的?礼乾微微冷笑道:翡翠衾中同卧,鸳鸯枕上并头。如何小姐还说这般强话?当日闻得令姐一点守宫,表明金石之志。如今小姐若敢试守宫,则此事便假。小姐道:既是这等,你且说我身上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首饰?果若到来,你自然晓得。礼乾见问到此语,不觉茫然,只得看定德贞笑而说道:小姐昨夜么?
带的是两鬓一对金如意,当头白玉气通簪,髻围秋菊花数朵,翠钿铢翘耀眼明。外穿鱼白销金袄,衫儿内衬粉红绫,双龙宝钏垂红袖,牙色穿花百蝶裙。我礼乾所见俱能记,不知小姐若何能?气坏德贞二小姐,塞住咽喉顿住声。左公离坐抽身起,剑指娇娃喝问云:可是这般衣与饰?你今无辩不开声!德贞眼下寒
光耀,唬得连连退步云;
呵呀,爹爹!孩儿并不是这般衣服首饰,这一身妆束是姐姐的。夫人见说忙道:我们也被你气昏了,竟不曾留意,果然这一身衣服是仪贞的,如何你穿在身上?维明道:唤仪贞出来!大姨见得妹夫,不消回避。
仪贞立在房门首,听得爹爹如此论,不等侍儿来传请,莲步忙移走出门,笑容便把参参叫,和盘托出是虚情:
这一身衣服,是我在房中才与她换穿的,衣饰乃当今所赐,又是奁中新制的。二妹秋衣,那有这般款式?王妹夫若要说舍妹昨宵的妆束,只看我身上便了。
她外穿藕色销金袄,内衬衫儿水绿绫,双龙宝钏鹅黄袖,桃花网绣白绫裙,此方是她真妆束,方才听说许多论,并无一件堪相像,何曾看见妹儿身?
只这一点小小机关,早已漏了破绽;若再试守宫,只怕要露到底了。
只怕此事无踪迹,是妹夫一枕梦中情。所以今朝说梦话,到底南柯事不真!仪贞小姐一席话,扫得礼乾高兴也难伸。维明便问王公子:何敞衣裳记不明?难道翡翠衾中无意绪,鸳鸯枕上未留心?
此时礼乾暗暗懊悔:不该是这等说的,错了一着,便被他们驳回。
不想仪贞这妮子,这般厉害不饶人!宛与她父无二样,何不均些与德贞?当时只得回言道:昨宵其实未留心。
灯光之下,谁去辨别衣裳颜色?只道就是身上的一般;
那晓得大姨更换之事?永正听了冷笑一声道:看便不曾看明,说们说得详细1此等言语,只怕连自己也不相信了,还
该细细商量,或者到底是梦,也未可知。礼乾听了大怒而起道:秉衡兄,若如此说来,难道我王礼乾是无踪无影,冤屈令妹不成?
现还有个大证见,还可明明小弟心。便向袖中来取出,躬身送上秉衡身:请看这把檀香扇,可是香闺内院珍?是令妹持来亲手赠,作为信物付吾身。岳父母等都认认,不知小婿言来真不真?秉衡接过忙观看,记起前年写扇情,实然妹子檀香扇,便将香扇呈上父亲身。
左公看一看道:扇子真是她的,但不知用九可曾回赠地些物件否?礼乾道:小婿见她如此,其实薄之,故于临去时,赠一个金戒指与她,嘱她戒戒春心是有的。维明道:我指是如何式样?答道:是一个双龙抢珠的式样。左公道:既有此物,却好追究了。
便叫德贞将手出,且看可有指环珍?小姐卷起双龙袖,指头除下奉爹亲。看时并没双龙式,依然还了德贞身。左公离坐抽身起,着众丫鬟齐集到中厅,吩咐左升妻一个,尽收侍女指环临;
呈上夫人细细检看,可有双龙式祥?若无此式,再到各房各户细搜,便知分晓。
此时廿余侍女都齐集,排列中堂左右分。立时奉命收戒指,居中立定左公身,眼光四面来瞧看,遍视诸多侍女们。人人出手除戒指,颜色安详不变更。看到凤楼人一个,面如土色一般能,两手藏在衣衿底,好似腰间探物形。抬起头来只一看,见老爷觑定在她身,凤楼不禁魂飞散!宛如无地可藏身。左公早已心明白,只见升妻走到临,
叫凤楼姐除下戒指来看。凤楼除下,付与左升妻子。维明眼不转晴,只把凤楼看定。夫人与大小姐等,将众侍女戒
指逐个看过,并无双龙式样,回复左公。左公便指着凤楼对左升妻道:你可搜她裙带上有甚物件?左升妻上前揭地衣服一看,见裙带上系一个小荷包,取出一个赤金戒指,呈上左公,正是双龙之式,当中拱一粒珍珠。遂付与礼乾道:可是这个戒指?礼乾接过一看,不觉大惊:谁知却是此婢假冒!我还道真个是二小姐德贞。
此时面上红了白,暗暗心中恨恨声;此事错了真错了!只因要绝左家婚,不言昨夜吹灯事,却将丑语诬佳人。早知是那妖娆女,为何我不直言明。只得回言称正是,缘何却在此人身?左公命女都入内,此际方才安了心,着把凤楼来带过,众人推上跪埃尘。凤楼心胆都惊碎,左公喝问速言明:如何假冒二小姐?怎生前去到书厅?凤楼唬得双流泪,战战兢兢难出声。维明回步拿戒尺,照她肩上便施刑,刚刚举手只一下,戒尺登时三断分。左公喝取皮鞭至,凤楼哭倒地埃尘,哀告老爷休打了,小婢从头招此情。维明方始归座位,凤楼只得招实情:只为采花书院去,见姑爷言语笑含情,因他要看二小姐,恨小婢无知丧了心。千思万想心难按,只得冒辱千金小姐名,偷了扇子为信物,夜深私走出房门。
维明道:既是二姑爷有情,便说明自己罢了,何必假冒小姐?凤楼道:恐小婢下贱之流,姑爷不纳,因此冒名。维明道:难道不怕姑爷完烟后问出此事?凤楼道:小婢只想做个通房,姑爷便问出来,已有前情,不好嫌弃。左公道:采花之时,姑爷已经识你;你夜中前去,岂不认清?如何咬定二小姐出去?凤楼道:小婢一进门时,把灯吹灭,姑爷何尝看明。
只说此事多机密,直待成婚始得明,那晓姑爷多诧异,自家
反自破奸情,害了小婢人一个,望老爷法外略施仁。凤楼说罢哀哀哭,左公审定这桩情,便喝永正来出外,唤四名家将快来临。公子应声忙出外,须臾四将到中庭,庭前参见当朝相,左公吩咐说缘因:把凤楼贱婢来提出,枭其首级到来临。四名家将齐声诺,撩
衣绰步进中庭,把一个凤楼唬得浑呆了,悠悠顶上冒真魂!上下牙关来打抖,挣扎声音叫一声:
啊呀,夫人救命!
夫人一见心惊骇,开言便叫相公身:可好从轻饶死罪,维明只作不听闻,叱令四人飞斩报,四名家将就行程。左公便着公子去,出厅监斩贱人身,公子领命忙监斩,礼乾好像失心人。一班妇女都寒栗:老爷法令好惊人!夫人默默无言语,抬身走入内房门,恐防首级来献到,德贞小姐战兢兢,心中不舍随身婢,怎敢开言求父亲。且表众人来出外,公子厅前坐定身,喝叫绑下枭首级,四名家将齐应声。凤楼倒在尘埃地,揉碎桃花赴鬼门!可怜一枕高唐梦,断送青春二九人。中堂之下来复命,首级高提复主人。
左公吩咐:将首级提进后轩,与众侍儿传看,即将尸首棺殓掩埋。家将奉命而去。
不说众丫鬟惊倒,都骂用九伤凤楼。且说家将出门汇掩葬,中堂且表姓王人,又羞又气还追悔,置身无地好难禁;只得上前来告退,左公止住慢行程:贤婿且请来宽坐,有言请教暂消停。
此事虽只贱婢乱法,然亦用九勾引而成,不消说了。但这贱人既吹灭灯烛,你并未见过本人;方才强证定是小女,还形容出多少柔情媚态,一口咬定亲见其人,不知用九胸中立的什么主意?必要请教明白,方许回去。
礼乾见问无言对,默默低头不则声。维明嗟叹开言道:总因
我自错联姻,门第旧家何不对?女婿青年入翰林。有才有貌般般好,单差心术不相应!似此为人行不正,我今岂不识伊心?大都为我来留住,隔绝平康巷里人。是以因风来纵火,希图断却左家婚,不为翁婿难管你,所以虚言丧本心。
我今日本待聊赠数言,料想亦于你无益,且待明日赠与你尊翁罢了,但此去桃花院,还当小心,恐一朝挟了泰山,王公子非其敌手!告事不实,就此请回。
礼乾愧杀无言语,回身只得出中厅,公子勉强来送去,左公此际气方平。此时日色刚逢午,起身来到上房门,少夫人即便来告退,两位小姐也回身。左公便上床安歇,夫人说与相公听:归来早膳还未用,且进些饮食再安身。回言不必忙就寝,夫人亲放帐销金,出房自向中堂坐,闷闷无言不快心:平空闹此一桩事,那知二婿这般人!此段婚姻真错配,德贞怎对那狂生!思思想想多不乐,儿媳房中去闲散心。德贞回转香闺内,辗转思量恨越深:明是有心来害我,有何仇恨在今生?平空闹此萧墙祸,这般出丑气难平!此人尚可称连理,只好名色夫妻过一生。又想凤楼人一个,虽然大胆乱胡行,平日服侍多中意,自幼相随直到今。岂知顷刻遭横死,不能救彼命残生,眼前只有凝翠女,她做悲风泣雨魂。想你临刑真苦恼,怎禁腮边两泪倾。凝翠在旁同殒涕,主仆房中惨杀人!大小姐在楼头坐,窗前无事绣金针;楚卿日暮方回转,始哓今朝一段情。楚卿听了心惊异:谁知用九这般人!闲话一回楼上去,中堂早已掌明灯。夫人便着丫鬟女,房中请起老爷身。几个侍儿心胆战;老爷好睡未苏醒,婢们若去来惊动,恐防一怒不非轻。
夫人笑道:你们这般妮子,老爷只因凤楼胡为,险些害了小姐性命,因此将她斩首,你们何必惊疑。
几个侍儿无可奈,兢兢业业进房门,轻轻走到床前去,不敢开言请主人。候了一会他已醒,翻身开言见灯明:
呀,谁知一睡直到黄昏。
为何尔等都立此?几人答应战兢兢:
奉·*·奉夫人之命,来··*··来请老爷的。
维明见了心奇异,侍几何故战兢兢?多因杀了淫贱婢,因此她们怕十分。贱入虽有应死罪,若要生时尚可生,偏偏逢我多肝旺,一天盛怒不能平,立时斩首无回挽,此时甚觉气和平。一来也是她该死,二来我也任其性,惹将诸婢魂都丧,把主人当作活阎君。起身便把衣冠整,中堂来到坐安身。夫人便乃开言问:此时可觉少安宁?相公思用饮食否?回言此刻甚和平,饮食顿思浑无恙,速将晚膳到来临。夫人吩咐传言去,德贞小姐到中厅。左公唤过二小姐,便乃开言说事因:仪贞昔日闺房住,小心谨慎法严明,十数年来无一事,她今赘婿在楼门,算来刚得四十日,你侍儿做出这般情!三更出去全不晓,五鼓归来也不闻!险些把你芳名玷,只为无才忒放心。论起今朝这件事,还该重责你当身,站看初次权饶恕,今使飘香服侍到房门。嗣后再有蹊跷事,妮子休来见我身!小姐低首无言语,早将晚膳到中厅,用罢了时改拾
去,采衡桓玉与仪贞,前后来到中厅上,德贞自去嫂房门。闲谈笑语更深了,各归房户去安身。天明又复抽身起,左公即便入朝
门。
维明于午后回家,即请到正芳,备细告知此事。正芳谢过不遑,回去说与夫人;夫人并二女闻之,俱各惊诧。正芳遂将礼乾惩责一场,礼乾愧悔不尽。
不说礼乾多愧恨,回文再叙左家门。此时十月初三日,风雨凄凄天不晴。且表仪贞大小姐,楚卿至暮未回程,只为桓公来宴
客,未得工夫到左门。小姐中堂陪父母,膳完告退上楼门,卧房案上银灯灿,便向窗前坐定身,等候桓郎还不到,研墨披笺自散心,正草隶篆随意写,侍儿俱各下楼门,尽向后轩来夜膳,玉人独坐半时辰。洒窗几阵黄昏雨,檐马丁当不住声,满阶落叶萧萧响,匹壁寒蛩唧唧鸣。不觉浑身多困乏,暂时隐几睡沉沉。
仪贞刚才隐几假寐,恍惚之间,觉身体摇摇,非云非雾,重到东楼,俨然郑国泰劫留光景。正在凄凉,只见左右宫娥报说:西楼贵妃娘娘来到。见红灯几对,导引秀贞前来。秀贞彩服官妆,十分艳丽。仪贞怒形于色,方欲资之;只见秀贞忽变作散发蓬头,披枷带锁,仪贞登时醒悟,此正是贱埤红云,玷吾三妹名节,害伊名辱身亡,今日相逢不能轻恕1仪贞立时义愤,将拔盘龙宝剑起斩红云!
只见一天云彩空中满,来一飘飘跨鹤人,仙巾道服多潇洒,骨秀神清貌出群。执拂手招称姐姐,你今可识秀贞身?红云玷辱吾名姓,法场吐供已分明。历劫莫消她罪案,帝臣报应也非轻!妹身感你多情义,误假为真欲殉生,再世那能联手足?桃源仙路再逢卿。仪贞正在惊疑处,鹤唳云飘不见形,竞是南柯—霎梦,挑灯兀坐记分明。追想从前身陷贼,艰难历尽转家门,只疑真个西楼女,是我同宗妹子身,那晓红云来假冒,就中幻出这桩情。今宵此梦真奇怪,屈杀当年左秀贞!莫非已归仙界去,梦中点示我当身。一门姐妹皆完聚,偏你奇冤死惨刑,便把清名来洗刷,可怜弱质久摧生。我身虽出于九死,全名保节转家门,你遭恶父无分辨,疑似之间下绝清!幽明路隔难相见,人鬼途分感梦魂。愿你远超人世阎浮劫,愿你真个仙班列姓名。你归玉府通灵梦,我写金经了此请。玉人拭泪重三叹,句出伤心侵写成。
诗日:
寒雨凄凉不可听,幽窗鬼语夜冥买。
死生契阔从头忆,照写鸟丝豆火青。
玉人正是闲吟咏,听报姑爷转回程。侍儿秉烛来照上,楚卿移步上楼门。小姐起身迎问道:相公此刻始回程,桓郎答道:多耽搁,抛撇夫人负罪深。仪贞小姐微微哂,同向窗前坐定身。忽见案上新诗句,楚卿灯下看分明,不禁笑问仪贞道:夫人何作此诗文?小姐见问来微笑,偶听窗前有鬼声,戏为咏鬼诗一首。桓玉闻言又笑云:多因今夜郎归晚,夫人独坐觉凄清,只得与鬼来问答,此情真是可怜人!小姐听了重含笑:妾身那得叹凄清?姑嫂一堂兄妹共,还有双亲两大人。岂无说笑言谈趣,不然还有鬼谈论,断然不望桓公子,百年在外不关心,你便自恃为奇货,我意中并未有桓君。楚卿笑道:诚如是,夫人原是一无情。言罢近前携素手,夜深好请早安身。小姐起身临宝镜,卸妆低髻挽乌云,小小玉钗双插鬓,更衣浣手事完成。楚卿看了销魂魄,这般妆束愈倾城!迢迢良夜还嫌短,次日夫妻尽起身。小姐便将咋梦说:如今要紧写金经,今宵你便书房宿,写毕之时再理论。楚卿听说微微笑:鬼话如何哄我身?恰好并头莲一对,因何反去宿孤衾。小姐闻言不出声,楚卿梳洗已完毕,玉人对镜整乌云,侍儿左右簪钗朵,桓玉旁边坐定身,凝眸谛视销魂魄,何福消承绝代人!小姐说与桓公子:相公今且听缘因,
妾于昨夜得梦跷蹊。楚卿忙问何梦?小姐道:梦见秀贞三妹及红云、凤楼等,三妹仙妆道貌,身在云端,红云、凤楼二人,目不忍睹,并求一卷金经,我梦中俱允。因此我欲从今日十月初四日起,即斋戒沐浴,静坐内楼,与地敬写金经,她自然便得好处。须得十二日工夫,方能完毕。相公可以今日为始,或在书房暂歇,或住家中,切勿上楼。待我完了这
事,再来可也。楚卿呆了半晌方笑道;我只道夫人博通经史,宗学圣贤,谁知不脱脂粉之气,忽然信起这等事来!
此不过心中偶然来想起,因此夜中便梦见诸人,有甚鬼魂亲自来入梦,求写金刚经之理?小姐道:你虽不信,我今已是许他人,为人岂可无信义?必然要写了其心。独住数日何妨碍?那边不好歇安身!偏偏要到妆楼上,譬如当初未做亲。难道不在书房住,也住高楼内室门?楚卿听了微微笑:若说当初未做亲,无家无室无牵挂,自然独住得安宁;如今既已来授室,如何还是昔年心?夫人不必来为此,写甚金经度甚魂!凤楼等辈何方住?何地名为枉死城?是南是北何州县?怎生受苦在城门?还是披枷与带锁,还是绳缠索绑身?夫人若是知其细,并叫此辈现真形。若还此是无稽语,断不能依此件情。玉人听了心中恼:不来与你辨虚真,我自闭户将经写,想君不得进楼门。言罢起身更绣服,侍儿随了便前行,下楼来到中堂上,膝前安侯母亲身;又与妹子书房去,同趋莲步侯严尊。问安已毕回入内,同坐中堂共话论。又见来了赵小姐,舜娥安候左夫人。送将早点来用罢,仪贞把梦告娘亲。夫人听了称奇异:我儿既是许她身,定须便把经来写,休教失信于幽冥。小姐听说言正是,唤左升妻子到来临。
着她去吩咐买办,要上好时青纸一刀,飞金八两,净笔八只;又吩咐厨下,另备素馔供应大小姐。
左升妻奉命来传出,诸般停当送楼门。饭罢小姐归楼去,沐浴更衣出志诚。吩咐侍儿将阁闭,莫放姑爷入内行。慢言小姐楼中事,楚卿公事在衙门,事完早已将过午,永正一同转回程。左公却也回私第,书房闲话片时辰。永正告退归房去,楚卿也是上楼门,走到外间抬头看,内门紧闭不通行;上前扣户推不入,瑶钗玉钿叫连声。两个侍儿忙答应,楚卿门外问缘因:
小姐可在里边么?为何把楼门闭了?我要进来换衣,快些开了!二人回道:小姐在此写经,姑爷的常服,已放在外楼椅上;换下的公服,放入书房去罢。此门是小姐亲锁,小婢等不敢擅开。
楚卿听了回头看,果见衣巾椅上存。隔门便把夫人叫:你果然关我外边存。小姐在内回言道:早间已是说分明,相公暂住书房内,何须又问这桩情!楚卿不觉心中恼,把圣婉开言叫一声:你竟把夫来逐出,崇信虚无乱胡行:好个宦室千金女,又不曾削发在空门,度甚么鬼魂行好事,写甚么金刚金字经1不容人把房门进,自为自主任心情。世上妇人谁为此?在家人做出家人。小姐听了心中恼:楚卿休得乱谈论!暂住书房只数日,何为逐出丈夫身?我写金经行好事,何须要你管闲情?无论事之真共假,一言已出再无更!.楚卿速到书房去,不劳在此乱人心,譬如我把家来出,暂做空门削发人。楚卿听罢心中怒:可笑裙钗见浅人!
就叫圣婉休得这等执见,你不容我进房,着在书房安歇,其实诸事不便,快快开门让我进来!小姐冷笑道:二十年来在书房安歇,岂有这几日工夫,反不便起来?
为人做了男儿汉,岂堪贪恋在闺门,设使干功并立业,三年五载不回程,难道带了家人走,连这座楼房抬着行?楚卿言道,真胡说!仪贞言语不中听。我今现在家中住,缘何不许进房门?并未干功并立业,怎教家眷便离身?此语不通真可笑,不像知书达礼人:仪贞小姐心中怒:桓玉胡言说甚人?夫妻相敬如宾友,岂堪轻口唤人名1难道你作如斯语,我身怕你便开门?未曾举意先打听,我左氏从来不怕人!如此不通真可笑,怎样为宫做翰林?楚興听得佳人怒,默默无言难出声,半响之间陪笑道;夫人息怒莫生嗔,言差语错休见怪,桓郎得罪恕三分。求你今朝开绣户,
决不前来乱你心;我须任你将经写,只求客我进房门。小姐言道:容不得,若进房中必乱心,不劳多费唇和舌,请移贵步到书厅。楚卿听了真无奈,开言又复叫夫人:
既是这般坚执,我也无可奈何,只得去告知岳父母了。小姐冷笑道:这也但任尊意,我怎好阻挡?
任君前去为投告,自然有罪我担承。楚卿当下回身转:便向高堂诉此情,不免一场来责备,看你金经可写成?小姐并不回言答,翰林更服下楼门,将身来到中堂上,德贞回避内中行。楚卿便对夫人说,备言小姐写金经,崇信浮图真妄说,不容女婿上楼门,独宿书房真不便,伏惟岳母劝千金。夫人听说微微笑,口称:贤婿不知闻,她因夜梦来许愿,持斋静坐写金经,持法诚心非小可,要度脱沉沦冤鬼魂,斋戒沐浴多洁净,怎肯夫妻一处存?贤婿不必心烦恼,暂住书房数日辰,几卷金经无几日,待她完了这桩情。我女从来多信义,劝她料想不依听。楚卿听得无言说,暗思妇女一条心。略坐一回来告退,将身来到慎思厅。左公
父子皆在内,各人相见坐安身。维明抬眼观桓玉,见他不乐闷沉沉,便问:贤婿因何事,这般烦恼不欢欣?方才闻你登楼去,莫不夫妻有话论?楚卿欠身称:岳父,只因小姐不分明,因而口角来争论。左公惊问为何因?楚卿即与从头说:她写金经度鬼魂,不容小婿夹入内,逐我书房安歇身,紧闭楼门不许入,千言万语不开门。因思家室归楼上,书房诸事不相应;欲烦岳母来劝谕,谁知也是一条心!因而小婿无可奈,难拗千金小姐身。左公听了一席话,不禁失笑说缘因:
常言道,夫乃妇之天,不信贤婿竞拗不过一个妻子。楚卿道:小妇十分执意,不肯开门,小婿如何敢拗?左公笑道:言重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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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她柔弱闺中女,有何力量在其身?崇信浮图无见识,我当、亲去毁经文,使她无本来书写,你便归房安歇身,算来不是疑难.事,何须烦恼这般形?
楚卿笑道:方才小婿言语之中,略觉不谨,小姐怒气冲天;今如岳父所言,深恐未便。左公不觉大笑道;原来楚卿是一个惧内庸夫!这等说,只好被她逐入书房罢了,又何须烦恼?
楚卿听了多惭愧,秉衡暗暗笑连声,半晌之间重又道:此时小婿实无能,敢求岳父来劝谕,使她容我进房门。
左公笑道:若说仪贞那妮子,执性非凡,我亦有时拗她不过。今只是可怜你这等懦弱,实是不平,待我着她到来开谕开谕;但此女口利舌辩,再不能婉婉听从,事到其间,必触我怒,不得不加以家法处之,贤婿却不可回护。
楚卿听了无言语,左公便命二童身,传言便进中堂去,请将大小姐来临。书童奉命忙去说,侍儿传话到楼门。小姐听了微微哂:果是桓郎把状论,堪笑此君无见识,全然不识左仪贞。我若立心为一事,地老天荒也要成!半途而废从无此,他有何能把我更。但是父亲来唤我,只得开门去一行。
此时买了一部印板的金刚经照着书写,小姐忙将经卷收起。
侍儿轻把门开了,轻移莲步下楼行,来到中堂夫人问,回言父命到书厅。言罢之时来出外,书房里面见严亲。左公一见开言问:尔在楼中做甚医?小姐见问吃一唬,抬头见父面生嗔。
回视楚卿、永正皆侍坐两边,遂答道:并无别事,不过在楼中写儿卷金刚经。左公道:何谓金刚经?小姐道;金刚经乃释救之书也。左公道;既是释教妄谈,汝写它做甚?
小组又复回言道:此经可以度冤魂,儿因夜梦来许愿,因此今朝写此经。左公听了如此语,不禁冷笑两三声:我今听你胡言语,宛似今朝失了心。何足以言来教诲,但问因何闭了门?不容女婿归房内,更兼反目与他争。
不知此说可出于金刚经上?仪贞听了此言,遂怫然答道:此等事惟凭一个诚敬,既写经自须洁净,所以不放女婿入来,不过使他暂住书房数日。谁知女婿便出言无状,把孩儿呼名唤字,大言不惭,因此儿也还答于他,有甚争论?他却来到书房,虚言挑拨父亲,管这闲事。
写经不犯条和款,论理何须责备人?夫妻争论家常事,大人不必费精神。小姐说罢多烦恼,左公听了此言论,不禁拍案重重怒:一派胡言诋父亲!左门家教传诗礼,辟绝浮图世俗情,僧尼不许临门户,谁敢轻言佛与经?房房代代皆如此,子子孙孙尽克遵,尔敢擅乱吾家法,首为倡始写佥经。且将女婿来逐出,肆无忌惮这般行!反言为父闲多管,父如不管有何人?论法还应加重责,姑念无知初次情。且将此罪权记下,立时焚毁火当庭!隐匿一纸难免责。言罢之时叱速行!小姐听罢无言语,低头默默自思寻:爹爹何必多生怒,立意今朝护楚卿。我若与之来执拗,必然责罚就施刑。楚卿在此成何体?且到楼中再理论。当时想罢回言道:爹爹不必怒生嗔,此事既然行不得,怎敢违亲必要行?待儿便到楼中去,取来呈上父亲身。言罢玉人来告退,回身出外内中行,见了母亲言此事:可笑无知桓楚卿,撺掇爹爹来责我,决不容儿写此经,立命把经来献出,儿今去取到书厅。
夫人道:这等说来,经写不成了。小姐笑道:如何写不成?献了一本,再买一本便了。遂着左升妻子出外吩咐买办,仍照前经再行买下,密送进来,不与老爷知道。夫人笑
道:难道女婿又不要去告知的?小姐笑道,谅楚卿焉敢再说?
言罢之时辞母入,上楼取出佛门经,泥金纸笔并刻本,侍儿捧了下楼门。亲身再到书房内,一一拿来献父亲;左公便命童取火,焚却金经印版文。偷眼觑看大小姐,一旁立定看他焚,盈盈带笑全无愠,暗晒娇娃狡十分!她将此物来搪塞,悄地依然去写经,必然挟制无能婿,不敢将情再告闻。
常言道:不痴不聋,难做家翁。此等事不关紧要,朦胧一遭便了。
当时小姐来告退,回转高楼上面存,早又金经堆在案,仍然抄写不留停。楚卿书房回身转,楼门紧闭叫不闻。楚卿细想真无法,只得回转到家庭。直待金经抄写罢,始行仍转左家门。
话说小姐抄经,十二日方才写毕。次日下楼,至夫人房中,将所抄之经与母亲观看,恰值维明父子朝罢归来,亦至夫人房内。小姐方欲将金经藏过,不料维明眼快,业已看见。
左公睹物微微晒:掩耳偷铃哄甚人!你犹道我全不晓,可知当日就知闻?挟制楚卿不敢说,回转家中直到今。此情止好瞒别个,如何瞒得我当身?
我所以姑容此事者,益因不关紧要,所以朦胧。你不可以我为不知,将来恣情作弊。
从来家教多严禁,祖宗立法到如今,女子纵然身已嫁,不容越礼效他人。汝休恃此来纵肆,倚恃机巧性强横,下回欺了桓家婿,定加责罚决非轻,那论年长并出阁,头白终须是我生。无违敬戒于夫子,汝当谨记凛然遵。小姐听了言如此,默默低头不则声;楚卿、永正无言语,夫人微哂白寻思;做了左家儿女辈,玉锁金枷困一生,这样公子与小姐,不如不做托贫门。言论一回排早膳,各皆入座用完成,楚卿至晚归楼上,夫妻恩爱又相亲。打点入赘王公子,不知怎样结成亲?后文花烛跷蹊甚,二十回中再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