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机

【作者小传】

(261—303)字士衡,吴郡吴县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太康八年(287)与弟陆云至洛阳,文才倾动一时,时称“二陆”。曾任国子祭酒、太子洗马、著作郎。永康元年(300),赵王司马伦任为相国参军,次年,任为中书郎。伦败,成都王司马颖荐为平原内史,世称“陆平原”。太安二年(303),成都王司马颖起兵攻长沙王司马乂,陆机为前锋都督,兵败,被谗,为颖所杀。所作《文赋》为古代重要文学论文。曾著《晋纪》《洛阳记》,今不存。所书章草《平复帖》流传至今,为书法珍品。原有集,已佚,明人辑有《陆士衡集》。

叹逝赋并序

陆 机

昔每闻长老 [1] 追计平生同时亲故,或凋落已尽,或仅有存者。余年方四十,而懿亲戚属 [2] 亡多存寡,昵交密友亦不半在。或所曾共游一途,同宴一室,十年之内,索然 [3] 已尽。以是思哀,哀可知矣。乃作赋曰:

伊天地之运流 [4] ,纷升降而相袭 [5] 。日望空以骏驱 [6] ,节循虚而警立 [7] 。嗟人生之短期,孰长年之能执 [8] !时飘忽其不再,老晼晚 [9] 其将及。怼琼蕊之无徵 [10] ,恨朝霞之难挹 [11] 。望汤谷以企予 [12] ,惜此景之屡戢 [13] 。

悲夫,川阅 [14] 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 [15] 阅人而为世,人冉冉 [16] 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 [17] ?野每春其必华,草无朝而遗露。经终古而常然,率品物其如素 [18] 。譬日及 [19] 之在条,恒虽尽而不寤 [20] 。虽不寤而可悲,心惆焉而自伤。亮 [21] 造化之若兹,吾安取夫久长!

痛灵根之夙陨 [22] ,怨具尔 [23] 之多丧。悼堂构之颓瘁 [24] ,悯城阙之丘荒。亲弥懿其已逝,交何戚而不亡。咨余今之方殆 [25] ,何视天之茫茫 [26] 。伤怀凄其多念,戚貌瘁而鲜欢。幽情发而成绪,滞思 [27] 叩而兴端。惨此世之无乐,咏在昔 [28] 而为言。

居充堂而衍宇,行连驾而比轩 [29] 。弥年时其讵几 [30] ,夫何往而不残 [31] 。或冥邈 [32] 而既尽,或寥廓而仅半。信松茂而柏悦,嗟芝焚而蕙叹。苟性命之弗殊,岂同波而异澜。瞻前轨之既覆,知此路 [33] 之良难。启四体 [34] 之深悼,惧兹形之将然。毒娱情之寡方 [35] ,怨感目之多颜 [36] 。谅多颜之感目,神何适而获怡。寻平生于响像 [37] ,览前物而怀之。

步寒林以悽恻,玩春翘 [38] 而有思。触万类以生悲,叹同节而异时 [39] 。年弥往而念广,途薄暮而意迮 [40] 。亲落落而日稀,友靡靡而愈索。顾旧要 [41] 于遗存,得十一于千百。乐&GF8CD心其如忘,哀缘情而来宅 [42] 。托末契于后生,余将老而为客 [43] 。

然后弭节 [44] 安怀,妙思天造 [45] ,精浮神沦 [46] ,忽在世表。悟大暮之同寐,何矜晚以怨早 [47] 。指彼日之方除 [48] ,岂兹情之足搅。感秋华于衰木,瘁零露于丰草。在殷忧 [49] 而弗违,夫何云乎识道!将颐天地之大德 [50] ,遗圣人之洪宝 [51] ,解心累于末迹 [52] ,聊优游以娱老。

陆机是西晋最富创新性、所涉文学种类最为广博的作家,诗文辞赋,靡所不善,而且在文艺批评领域也成就颇高。他非常重视文辞的精炼与典雅,诗文博赡华美,将曹植以来文学创作的唯美倾向推向另一个高峰。钟嵘《诗品》将他列为上品,评价他“其源出于陈思。才高词赡,举体华美。……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所论虽然是陆机的诗歌,但他的文章辞赋也有同样的特征。

依文前序言,《叹逝赋》是陆机于四十岁左右写的一篇悼念亡者而感伤身世的赋文,充满了浓厚的忧郁、眷恋与悲怆之情。文章的一开始就提出一个命题:“嗟人生之短期,孰长年之能执!”人生苦短,谁人能长生不老?从宋玉《九辩》到《古诗十九首》,恐惧死亡、哀叹生命短促一直都是文学中的重要主题,“岁忽忽而遒尽兮,老冉冉而愈弛”“愿徼幸而有待兮,泊莽莽与野草同死”“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但《九辩》侧重的是岁月流逝的悲哀和虚度生命的怅惘,《古诗十九首》虽然哀叹死亡,失意彷徨,但尚能在生活中寻找到安慰,或者及时行乐,“斗酒相娱乐”“极宴娱心意”“荡涤放情志”“被服纨与素”“为乐当及时”;或者谋求禄位,“先据要路津”“立身苦不早”;或者回乡安度岁月,“思还故里闾”。而《叹逝赋》中看不到任何可以寄托之事物,对死亡的看法也已越过感性直觉而进入某种理性的思索。

“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这里提出了一组对立的概念———人与世,即个人与他所处的群体。魏晋是个人意识初步觉醒的时期,群体对个人的压抑、个人对群体的抗争在心灵最敏感的一批作家笔下时露端倪,他们对生死、生存价值等主题的思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入和细腻。“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人世代代更新,但是没有任何个体能够永存。个体消亡于群体之中,就如同水消失在河流之中,这是群体对个人的胜利,也是个人最大的悲哀。“野每春其必华,草无朝而遗露。”历来写朝露都侧重其短促易逝,而这里却侧重于露水之“遗”。个人独特的生命价值终将磨灭,就像露水一样留不下任何痕迹,这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悲痛。何况虽然“野每春其必华”,然而“譬日及之在条,恒虽尽而不寤”,木槿花朝开暮谢,生命短促到只有一天,今日之花已非昨日,而木槿花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悲剧,只有作者在替它悲痛。这种对个体生命而非“种类”的珍视和惋惜开启了后世无数的文学作品,例如“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浣溪沙》)无论花、燕,还是人,都只是相似而已,生命是唯一的,逝去了永不再来,无法安慰、无法开解。

“痛灵根之夙陨,怨具尔之多丧”,从这一段到“寻平生于响像,览前物而怀之”,作者哀悼、怀念宗族和亲友的死亡,其中隐隐透露了对故国的思念和对现实的不满与恐惧。陆机出身名门,祖父与父亲名满天下,自己又博学多才,自然有着重振家声的自我期许,“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文赋》)。“但恨功名薄,竹帛无所宣。”(《长歌行》)“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猛虎行》)但他同时又是前朝旧臣,面对西晋朝廷的猜忌,不能不常怀怵惕之心。且西晋末年政局混乱,皇室贵族彼此倾轧,阴谋与流血事件层出不穷,无数士人惨遭杀戮,这些都给作者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哀叹亡者之多、范围之广的句子在文中反复出现,“十年之内,索然已尽”“亲弥懿其已逝,交何戚而不亡”“弥年时其讵几,夫何往而不残”“亲落落而日稀,友靡靡而愈索。顾旧要于遗存,得十一于千百”,哀音遍布全篇,作者心中的悲痛、郁愤、恐惧可想而知。追忆亲故是老年所做之事,而作者年方四十就已经亲朋好友“索然已尽”,这并不正常,所谓“何戚而不亡”“何往而不残”,强烈的语气更是透露出来这并非正常死亡,而是横死。事实也是如此。公元300年,也就是作者序言中所写“余年方四十”这一年,张华、潘岳等人皆因卷入八王之乱而被杀害,这都是当年和作者“连驾而比轩”,同出同入的好友。身外全是腥风血雨,仕途险恶,命运无法自主、生命朝不保夕,这种情况下,作者不由发出了“咨余今之方殆,何视天之茫茫”的呼号。这是对晋王室的控诉,也是整篇赋文情感的高峰。

“毒娱情之寡方”“神何适而获怡”,死亡无法安慰,无法获得任何形式的补偿,心灵永远也得不到解脱。这是前文就已经得出的结论,此处再次证明了这一点,而且在悲痛、绝望中更添了一层焦灼。“年弥往而念广,途薄暮而意迮”,无法解脱,但作者仍然渴望解脱。“寻平生于响像,览前物而怀之”不足以解脱,睹物思人只能更加悲痛;“步寒林以悽恻,玩春翘而有思”,游览漫步也并不能让作者的心灵得到缓解,“触万类以生悲”,所见所闻无不令人感伤。天地犹如一张巨网,没为作者留下任何可能的出路。这既是现实政治的残酷,也是作者心灵的末路。“乐隤心其如忘,哀缘情而来宅”,欢乐久已遗忘,悲哀缠绕心头永不放松。作者意识到、并且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托末契于后生,余将老而为客”,“我”将归去,如同世上的过客,如同滔滔的水流,如同消逝的露珠,如同凋谢的木槿花。作者比任何人都更意识到死亡的可怕,却最终只能向死亡寻求平静和解脱,这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绝望!

至于最后一段的“悟大暮之同寐,何矜晚以怨早”,不过是百无聊赖的敷衍和麻醉,而所谓“颐天地之大德,遗圣人之洪宝”“解心累于末迹,聊优游以娱老”就更像是某种自嘲和佯狂。当时的政治环境根本就不允许作者悠游世外,黑暗已经来临,死亡已经来临。“信松茂而柏悦,嗟芝焚而蕙叹。苟性命之弗殊,岂同波而异澜。瞻前轨之既覆,知此路之良难。”兔死狐悲,友人的死亡早已预兆了他的命运。三年之后,陆机因兵败被谗,触怒成都王司马颖,被害身亡,夷三族。作者的生命消逝了,然而“陆机”这个名字却并没有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他深沉的情感、敏锐的思致、出众的艺术才能为他赢下了应有的声名,他的生命永远留在了他的作品之中。

(孔燕妮)

注 释

[1].长老:老一辈人。

[2].懿亲:至亲。戚属:亲属。

[3].索然:乏,尽。

[4].伊:惟也,发语词。运流,运行流转,指时间推移变化。

[5].升降:《礼记》:“地气上齐,天气下降,而百化兴焉。”指天地运行,四季交替。相袭,相因。

[6].望空:日月在天空运行。骏驱:急速运转。

[7].循虚:随天。虚:指天空。警立:惊动而立。

[8].能执:能执持长久。

[9].晼晚:迟暮。《楚辞·九辩》:“白日晼晚其将入兮,明月销铄而减毁。”

[10].怼:怨。琼蕊:玉英,传说服之能延年益寿。《西京赋》:“屑琼蕊以朝餐,必性命之可度。”徵:求。

[11].朝霞:传说服用朝霞可长生不老。挹:酌取。

[12].汤谷:即旸谷,传说中日出之处。企予:踮脚。《诗经·卫风·河广》:“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13].戢:隐藏。

[14].阅:总集。

[15].世:代。

[16].冉冉:渐进之貌。

[17].能故:能如故。世何人之能故,言何人能如故而不死。

[18].率:大凡。品物:万物。如素:如故。

[19].日及:木槿,朝开而夕谢。

[20].寤:同“悟”。

[21].亮:相信。

[22].灵根:比喻先祖和先父。夙陨:早亡。

[23].具尔:代指兄弟。《诗经·大雅·行苇》:“戚戚兄弟,莫远具尔。”

[24].堂构:堂基与屋宇。颓瘁:毁坏。

[25].咨:嗟叹。殆:危也。

[26].茫茫:犹梦梦,昏乱不明。《诗经·小雅·正月》:“民今方殆,视天梦梦。”

[27].滞思:郁结的情思。

[28].在昔:往昔。

[29].驾:车驾。轩:轩车。

[30].弥年时:得享天年。讵几:没有多少。

[31].残:指死亡。

[32].冥邈:幽远,指死亡。

[33].此路:即向死之路。

[34].启四体:启开衾布,确认四体保全。《论语·泰伯》:“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

[35].毒:恨。方:方法。

[36].感目:眼见。多颜:死亡之状非止一端。

[37].响像:音容笑貌。

[38].翘:茂盛貌。

[39].同节而异时:四季如故而物是人非。

[40].迮(zé):急迫。

[41].旧要:老朋友。

[42].&GF8CD心:从心中消逝。宅:定居。

[43].客:《古诗十九首》:“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言将欲老死,成为过客。

[44].弭节:驻节,停车。

[45].天造:天地造化之理。

[46].精浮神沦:神思不定。沦:没。

[47].大暮:长夜,指死去。寐:犹死也。《古诗十九首》:“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矜晚以怨早:夸耀晚死,哀怨早夭。

[48].彼日:死日。方除:刚刚过去。

[49].殷忧:深忧。

[50].颐:保养。天地大德:指生命。

[51].圣人之洪宝:指帝王禄位。

[52].解心累:解除心结。末迹:老年。

文赋并序

陆 机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其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 [1] ,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 [2] 。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 [3] ,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尔。

伫中区以玄览 [4] ,颐情志于典坟 [5] 。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 [6] ,志眇眇而临云。咏世德之骏烈 [7] ,诵先人之清芬 [8] 。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 [9] 。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 [10] ,耽思傍讯 [11] ,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晣而互进 [12] ,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 [13] ,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 [14] 。于是沈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云之峻 [15] 。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 [16]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 [17] ,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 [18] 。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 [19] 。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 [20] 。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 [21] ,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 [22] 。始踯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翰 [23] 。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 [24] 。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25]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 [26] 。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 [27] 。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 [28] ,形难为状。辞程才以效伎 [29] ,意司契而为匠 [30] ,在有无而黾勉,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遁圆 [31] ,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 [32] 。

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 [33] ,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 [34] ,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 [35] 。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 [36] 。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 [37] 。虽逝止之无常,固崎锜而难便 [38] 。苟达变而识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袟叙,故淟涊 [39] 而不鲜。

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 [40] ,或辞害而理比 [41] ,或言顺而义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 [42] 。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

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 [43] 。极无两致,尽不可益 [44] 。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 [45] 。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或藻思绮合,清丽芊眠 [46] 。炳若缛绣,凄若繁弦 [47] 。必所拟之不殊,乃闇合乎曩篇。虽杼轴 [48] 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

或苕发颖竖 [49] ,离众绝致 [50] 。形不可逐,响难为系 [51] 。块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纬 [52] 。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 [53]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54] 。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 [55] 。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或讬言于短韵 [56] ,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独张 [57] ,含清唱而靡应。或寄辞于瘁音 [58] ,言徒靡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象下管之偏疾 [59] ,故虽应而不和。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 [60] 。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犹弦么而徽急 [61] ,故虽和而不悲 [62] 。或奔放以谐合,务嘈囋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 [63] ,固高声而曲下。寤《防露》与《桑间》 [64] ,又虽悲而不雅。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阙大羹之遗味,同朱弦之清汜 [65] 。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 [66] ,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 [67] ,歌者应弦而遣声。是盖轮扁所不得言 [68] ,故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69] 。

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 [70] 。练世情之常尤 [71] ,识前脩之所淑 [72] 。虽濬发于巧心 [73] ,或受嗤于拙目。彼琼敷与玉藻 [74] ,若中原之有菽 [75] 。同橐籥之罔穷 [76] ,与天地乎并育。虽纷蔼于此世,羌不盈于予掬。患挈瓶之屡空 [77] ,病昌言之难属 [78] 。故踸踔于短韵 [79] ,放庸音以足曲。恒遗恨以终篇,岂怀盈而自足。惧蒙尘于叩缶,顾取笑乎鸣玉 [80] 。

若夫应感之会 [81] ,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 [82] ,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威蕤以馺遝 [83] ,唯毫素之所拟 [84] 。文徽徽以溢目 [85] ,音泠泠而盈耳 [86] 。及其六情底滞 [87] ,志往神留 [88] ,兀若枯木,豁若涸流 [89] 。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而自求 [90] 。理翳翳而愈伏,思乙乙其若抽 [91] 。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 [92] 。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

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 [93] ,通亿载而为津。俯贻则于来叶 [94] ,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于将坠 [95] ,宣风声于不泯 [96] 。涂无远而不弥 [97] ,理无微而弗纶 [98] 。配沾润于云雨 [99] ,象变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

陆机不仅是诗文大家,在文艺理论上也颇有建树。《文赋》是一篇主要从创作角度来讨论文学问题的文学批评著作,而且本身就是一篇出色的文学作品。作者在序言中说明写作目的:“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文赋》讨论的不是“知”,而是“能”,作者以自己的文学实践为基础,对创作过程做了生动的描述和分析,其中尤其重视作家的“灵感”。

从“伫中区以玄览”到“抚四海于一瞬”,作者先是分析了和灵感有关的各个因素:学识素养、情物交感、创作动机。值得注意的有几点:一、作者把学识素养放在第一点,这体现了陆机本人重视才能、标榜学问的特点。二、作者区分了物之感人和人之择物,“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是物之感人,而“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则是先有感情而后选择适合的意象。三、作者在述及创作动机时,将因为文章本身(丽藻之彬彬)而产生的创作冲动并列于因为颂扬功业(世德之骏烈)和咏唱德行(先人之清芬)而产生的创作冲动,其实是对“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在文学创作中的启发作用加以不动声色的辨析,很容易能看出“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才是作者论述的重心。这和曹丕在《典论·论文》的说法“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一致的,都是对文学本身的重视和强调。

在分析了灵感的要素之后,作者用十分生动的笔法描绘了灵感作为一种思维活动的运行特征。灵感的产生需要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灵感不受任何拘束,超越时空的阻隔,升天入地,无所不到。它的基本要素也就是文学作品的基本要素,即情感和物像,二者在灵感的运行下越来越鲜明、清晰,并最终化为具体文辞。这个过程也有三点值得注意:一、作者再次体现出了对渊博学识和文学积累的重视,所谓“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二、作者十分强调作家的主观能动性,文辞的出现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如同从“重渊之深”中钓鱼、从“曾云之峻”中射鸟,作家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最终得到满意的文辞。这是魏晋以来文学自觉性的进一步发展,文学不再是自发的行为,而是作家的自主追求。三、作者提出了“创新”的概念。“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前人的文辞只能提供某种启发,文学作品必须有所创新才能具有真正的价值。前人的文辞就像早晨绽开的花朵,可欣赏而不必采摘,而前人未发之意、未用之词就像未绽的蓓蕾一样,是真正应该潜心培育的。在陆机之前,诗文中采用前人语词尚很通行,譬如曹操《短歌行》就直接引用《诗经》“青青子衿”“呦呦鹿鸣”两章。而陆机十分重视文辞的创新性,他作《拟古诗》十二首,把《古诗十九首》的大部分篇章用新鲜的语言重写了一遍,虽被后人批评不如原诗清新质朴,然而语言的精致、情绪的细腻却超出了原诗。陆机的文学理论和他的创作实践是紧密结合的。

从“然后选义按部”到“故无取乎冗长”,作者展示了文学创作的具体过程,辨析了不同体裁文学的风格特征。创作佳作首先必须布局谋篇,选词精当。“选义按部,考辞就班”,要绘声绘色,任何细节都不能忽略,“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陆机的诗赋素有才多繁缛之名,《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文章传》曰:“机善属文,司空张华见其文章,篇篇称善,犹讥其作文大治。谓曰:‘人之作文,患于不才;至子为文,乃患太多也。’”他的创作倾向和创作理论是一致的。文章的布局不拘一格,或者“因枝以振叶”,根据要领而布置细节;或者“沿波而讨源”,分析事实而指出根源;或者“本隐以之显”,钩剔挖掘不为人知的奥义;或者“求易而得难”,将看似轻易的事物重新加以精微的阐释。主旨一旦确立,其余自然纲举目张,就像百兽驯于猛虎、群鸟跟从飞龙。以上是说布局谋篇,接下来说选词精当。有时候行文流畅,无不妥帖,有时候则煞费苦心而犹豫不决。这时候就应该排除一切杂念,通过艰苦的思索而找出最合适的言辞,思运天地,融会万物,虽然徘徊低吟以致口干舌燥,但最终能够酣畅淋漓泻于笔端。事理如树干根本,文辞如结条垂花,两不偏废,才能最终形成文章。以上是说选词精当。接下来作者用轻松的笔法、活泼的言辞描述了创作过程中的种种乐趣。其中,“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说明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必须要有真情实感,这样才能“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文气在大多数情况下指的是作品风格。《文赋》关于作品风格有两种不同角度的论述,一是从作家的角度区分,一是从作品的角度区分。从作家的角度区分,性情不同、学识有差的作家风格自然不同,“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从作品的角度区分,不同体裁、为了不同目的而创作的文章自然也有各自的风格特征。作者所论及的文体有十种:诗、赋、碑、诔、铭、箴、颂、论、奏、说,除了诗、赋之外,其余八种都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但也含有一定的文学成分。仔细分析,除“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说的是诗赋本身的文学特征之外,其余几种都是就应用性而言的。比如诔用于哀悼死者,应该情意深厚,凄恻悲怆,颂用于歌功颂德,应该从容舒缓,文辞典重。这是出自实际应用的思考,而并非基于文学本身。从这一点来讲,“诗缘情而绮靡”才算是真正符合文学的特质。“诗缘情而绮靡”是对曹丕《典论·论文》“诗赋欲丽”的进一步发展,强调了“缘情”这一诗歌的本质特征。

从“其为物也多姿”到“固既雅而不艳”,作者讨论了文学创作中的一些具体问题,包括文章的音调和辞藻如何配合、文气如何贯通一致、上下文如何协调、如何发挥警句的作用、如何避免袭取前人等等,再次强调了文学创作的创新性和个人性,且把“缘情而绮靡”这一概念从诗歌扩展开来,暗示着“情”与“美”是文学创作的核心。例如“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藻思绮合,清丽芊眠。炳若缛绣,凄若繁弦”表达了对于“美”的特殊重视,“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犹弦么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则强调了文学中“情”的重要性。“悲”在这里的意思是感人,作者把感人作为评价文学的重要标准。如果不能感人,那么即使“清虚以婉约”“一唱而三叹”,也是缺乏艺术魅力的。文学就其本质来说,是以文字为载体,用富有美感的艺术形式来表现真情实感,以此感动读者。《文赋》触及了到了文学的这三个基本要素:真情实感、美的形式和“感人”之目的,代表了西晋作家在文学观上的长足进步。

从“若夫丰约之裁”到“顾取笑乎鸣玉”探讨了文学鉴赏方面的问题。“虽濬发于巧心,或受嗤于拙目”颇有杜甫“杨王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戏为六绝句》)的意味。“若夫应感之会”一段回到了灵感问题,强调了灵感对于创作的重要性,这一段和开篇讲述灵感的段落互相对照,可以看出作者对于灵感的某种矛盾心理。作者一方面认为可以通过主观努力唤起创作灵感,另一方面又认为灵感难以捉摸,“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其实灵感作为一种富有创造性的思维活动,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如果没有沉厚的文学素养和主观努力,灵感也不会到来。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陆游《文章》),灵感虽是“天成”,也须“妙手”。

末段“伊兹文之为用”讨论了文学的社会功用,作者搬出了传统的儒家文学观,“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将文学的道德教化作用提得很高,这是当时社会的普遍观点,与作者本人的看法其实关系不大。通观《文赋》,陆机从新颖而进步的观点探讨了文学创作中的各个问题,虽未形成严谨体系,然而已经开启了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等更加细致、在“情”与“美”的结合上更进一步的文学批评的先声。至于萧绎《金楼子·立言》中“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就更是对“诗缘情而绮靡”在唯美方向上的再次推进了。

《文赋》本身是一篇美文,处处体现了作者的文学理论。它典雅清艳,辞采华美,“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等句子富有强烈的视觉美感,完全达到了作者所主张的“藻思绮合,清丽芊眠”的要求。而作者对于赋的认识,“赋体物而浏亮”也在文章中得到了呈现。作者在辞采之外强调音律,“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而“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这个句子本身就非常富有音律的美感。“绮靡”是叠韵词,“浏亮”是双声词,读起来谐和铿锵,音乐感很强。此外,“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这句,本身也就是《文赋》的警策之语之一。作者的文学理论在文章本身中得到一一体现,这在古代文论中是极少见的,足见作者的学识与才华。

(孔燕妮)

注 释

[1].文不逮意:文章不能把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逮:及。

[2].能:实行。

[3].则:法则。《诗经·豳风·伐柯》:“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这句是说离古人之法不远。

[4].中区:区中,宇宙之中。玄览:深察。

[5].颐:陶冶。典坟:《三坟》《五典》,泛指古代典籍。

[6].懔(lǐn)懔:戒慎。

[7].世德:祖先的功德。骏烈:丰功伟绩。

[8].清芬:高洁的德行。

[9].彬彬:文质兼备。

[10].收视反听:收回视力和听力。指全神贯注,聚精会神。

[11].耽思傍讯:深入思索,广泛探求。

[12].“其致”句:(文思)到来的时候,情思从微明变得鲜明,物象清晰地纷至沓来。曈昽:日初出渐明貌。

[13].沥液、芳润:比喻经典之精华。

[14].“浮天”句:形容文思上天入地,无处不到。

[15].“于是”句:吐辞艰涩,如同鱼从深水中被钓出,辞藻涌现,如同飞鸟被带绳的箭从高天上射下。怫悦:犹怫郁,形容吐辞艰涩。缨:缠绕。缴:箭上丝绳。

[16].披、振:开放。

[17].选义按部,考辞就班:两句互文,指按照部类位次挑选合适的文辞。

[18].景:同“影”,影子。响:回声。

[19].“或虎”句:意思是主旨一旦确立,其余自然纲举目张。虎变:老虎毛色变化,斑斓生色。兽扰:百兽驯服。见:通“现”。澜:分散。

[20].岨(jǔ)峿(yǔ):不合,互相抵触。

[21].“罄澄”句:排除杂念专心思考,深思熟虑以形成语言。罄:尽。澄心:静心。眇:通“妙”,精妙。

[22].“笼天”句:囊括天地于胸中,融会万物于笔端。笼:囊括。形内:胸中。挫:折服。

[23].燥吻:干燥的唇舌。濡翰:湿润的笔端。

[24].“信情”句:人的思想感情和外貌确实一致,内心的情感变化总能体现在表情上。

[25].操觚(gū):手持木简。率尔:不经意。含毫:含笔于口中。邈然:渺茫。

[26].“函绵”句:在有限篇幅中容纳悠远情思,从方寸之心中倾吐丰富事理。函:含也。绵邈:长久、悠远。滂沛:盛大。

[27].猋(biāo):旋风,暴风。郁云:浓云。翰林:文坛。

[28].挥霍:变化疾速。

[29].程才:展示才能。效伎:表现技巧。

[30].司契:掌握法规。

[31].方、圆:规矩。

[32].“故夫”句:喜欢炫耀者崇尚华丽辞藻,喜欢合理者重视语言精当,立论极端者言辞酣畅,言论通达者气势旷放。

[33].相质:文质相当。

[34].彬蔚:文采斐然。

[35].炜晔:鲜明。谲诳:奇诡诱人。

[36].禁邪、制放:禁止邪僻放肆。

[37].迭代:辗转交替。相宣:互相辉映。

[38].逝止:去留,指语辞取舍。崎锜:不安。难便:难以适合。

[39].淟(tiǎn)涊(niǎn):污浊。

[40].“或仰”句:或者与前文抵触,或者与后文龃龉。

[41].理比:道理通顺。

[42].殿最:古代考核官员,上等为最,下等为殿。锱铢、毫芒:比喻极细微之处。

[43].指适:合乎主旨。

[44].极无两致,尽不可益:明确旨意,不能含糊两端,意思已尽就不必赘述。

[45].警策:以马策比喻文中警句。文章因为警句而意义突出,犹如马因鞭策而驰骋得更快。

[46].芊眠:光彩美丽。

[47].炳:光耀。凄:动人。

[48].杼轴:织布工具,比喻构思文章。

[49].苕(tiáo)发颖竖:比喻出类拔萃。苕:芦苇的花穗。颖:禾穗。

[50].离众绝致:超出一般言辞与思致。

[51].形不可逐,响难为系:譬如影子追不上形体,回音赶不上原声。

[52].块:形容孤独。特峙:突出。纬:织布时的横线,比喻配合。

[53].牢落:犹寥落。揥(dì):去除。

[54].“石韫”句:比喻佳句犹如美玉和珍珠,使文章熠熠生辉。

[55].榛楛(hù):小灌木,比喻凡庸之文词。蒙荣:蒙受光辉。集翠:翠鸟止息。

[56].短韵:短小文章。

[57].偏弦:孤弦。

[58].瘁音:疲弱浮靡之辞。

[59].下管:堂下吹管。

[60].虚:虚饰。微:末节。

[61].么:细小。徽:琴上指示音节的标识,代指音调。

[62].悲:感人。

[63].偶俗:迎合世俗。

[64].《防露》《桑间》:代指庸俗之曲。

[65].大羹:不调五味的肉羹。遗味:余味。清汜:形容古乐质朴。

[66].俯仰之形:指文章的结构和气势。

[67].投袂:挥动衣袖。

[68].轮扁:春秋时齐国工匠,曾和齐桓公辩论,认为技艺的精义只能心领神会,无法言传。

[69].华说:华丽的言辞。精:阐明。

[70].服:服膺。

[71].练:精熟。常尤:通病。

[72].前脩:前贤。淑:善。

[73].濬发:迅速开发。

[74].敷:开花,代指花。

[75].中原之有菽:比喻可以勤力求得。《诗经·小雅·小宛》:“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菽:豆。

[76].橐(tuó)籥(yuè):冶铁时用来鼓风的器具,比喻自然。《老子》:“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77].挈瓶:提着瓶子(的智慧),比喻只有小聪明的人。《左传·昭公七年》:“虽有挈瓶之智,守不假器。”

[78].昌言:恰当的言论。

[79].踸(chěn)踔(chuō):跛行貌。

[80].鸣玉:指玉磬。

[81].应感:灵感。

[82].天机:犹自然,代指灵感。

[83].馺(sà)遝(tà):形容众多。

[84].毫素:笔与纸。

[85].徽徽:形容文采华美。

[86].泠泠:形容声音清脆。

[87].底滞:板滞,停滞。

[88].志往神留:失魂落魄,神思不属。

[89].兀:呆立。豁:空虚。

[90].营魂:魂魄。探赜:探索幽微。顿:提起。精爽:精神。

[91].乙乙:通“轧轧”,形容艰涩。

[92].戮:并(力)。

[93].阂:界限。

[94].贻则:留下法则。

[95].文、武:周文王、周武王。泛指道统。

[96].风声:风教。

[97].弥:包括。

[98].纶:涵盖。

[99].沾润:滋润。


左 思陆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