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 信

【作者小传】

(513—581) 字子山,小名兰成,南阳新野(今属河南)人。文才横溢,与徐陵同领绮靡艳丽的文风,世人号为“徐庾体”。南朝梁承圣三年(554年)庾信出使西魏,从此羁留长安,终生不复回南方。尽管在北朝位通望显,但庾信常怀思念家国之情。入仕西魏后,庾信的赋作更显精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其骈文“集六朝之大成,而导四杰之先路。自古至今,巍然为四六宗匠”。

春赋

庾 信

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殿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一丛香草足碍人,数尺游丝即横路。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

出丽华之金屋,下飞燕之兰宫。钗朵多而讶重,髻鬟高而畏风。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

苔始绿而藏鱼,麦才青而覆雉。吹箫弄玉之台,鸣佩凌波之水。移戚里而家富,入新丰而酒美。石榴聊泛,蒲桃酦醅 [1] 。芙蓉玉碗,莲子金杯。新芽竹笋,细核杨梅。绿珠捧琴至,文君送酒来。

玉管初调,鸣弦暂抚。《阳春》《渌水》之曲 [2] ,对凤回鸾之舞。更炙笙簧,还移筝柱。月入歌扇,花承节鼓。

协律都尉,射雉中郎。停车小苑,连骑长杨。金鞍始被,柘弓新张。拂尘看马埒 [3] ,分朋入射堂 [4] 。马是天池之龙种,带乃荆山之玉梁。艳锦安天鹿,新绫织凤皇。

三日曲水向河津 [5] ,日晩河边多解神 [6] 。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镂薄窄衫袖 [7] ,穿珠帖领巾。百丈山头日欲斜,三晡未醉莫还家。池中水影悬胜镜 [8] ,屋里衣香不如花。

庾信一生多故,历仕梁、西魏、北周三朝。梁武帝时,庾肩吾、庾信父子与徐摛、徐陵父子并任职东宫,追随太子萧纲的趣味,文风绮艳,时号“徐庾体”。为梁元帝出使西魏时,梁为西魏所灭,庾信从此羁留北方,诗文中遂多乡关之思。《春赋》为其仕梁时所作,风格绮丽明艳,具有明显的宫体趣味,与以《哀江南赋》为代表的后期赋作迥然两途。赋从春光、物产写到春游、饮宴、乐舞、骑射以及三月三日活动,以极小的篇幅呈现出春天的全幅图景。诗化句式的连续使用,更为此赋增添了轻快感。

赋作开头八句,即连用相同的七言诗句式,勾勒出春回大地的图景。整齐的节奏使得文章在欢快的旋律中推进,鸟声婉转,柳絮飘飞,桃花烂漫,树木满园,小径上兰草斜出,蛛丝映空,一幅幅春天的画面快速闪过。后宫的寂寞女子也许对于季节的变化最为敏感,故春天来临之征首在后宫赶制春衣。潘岳任河阳令时,满县皆栽桃花。石崇之金谷园,则“柏木几于万株”(石崇《思归引》序)。秦宫汉殿、人物风流,掩映在春天的画面之后。而当下的人们则竞相赏春,“开上林而竞入,拥河桥而争渡”。汉武帝时所建的上林苑,内多奇兽异花。西晋的杜预因孟津渡太险,力请于富平津建河桥。这里的上林、河桥泛指人们赏春所至之苑囿津渡,此二句将笔触转向春天中的人物,引领下文。

首先出现于我们视野的人物是明媚鲜艳的女子,她们出金屋,离兰宫,髻鬟高耸,珠翠满头,面若桃花,眉若细柳,身影倒映于水中,可与春天争胜。阴丽华为汉光武帝的皇后,光武帝曾云“娶妻当得阴丽华”,赵飞燕则为汉成帝的皇后。丽华、飞燕、金屋、兰宫诸词使得赋作带有浓厚的宫廷气息。

视线随后转向春天的鱼鸟,藏于绿苔之下的游鱼,麦苗刚能遮掩的雉鸟,为画面增加了灵动感。弄玉、凌波、戚里、新丰四句再次将画面拉回人事,转向都市。萧史弄玉的传说最早出自《列仙传》,萧史善吹箫,能作凤鸣之声,秦穆公以女弄玉嫁之,为之作凤楼。夫妇吹箫于上,最终引来凤凰,夫妇乘凤凰飞去。“鸣佩凌波之水”暗用“凌(陵)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神形象。汉高祖以石奋之姐为美人,徙其家于外戚所居之长安戚里。高祖为慰其父思乡之情,将丰县之屠贩少年、沽酒、卖饼、斗鸡、蹴踘之徒迁至长安,名其地为新丰。“家富”“酒美”则顺势引出下文的美酒佳肴。

左思《蜀都赋》云“蒲桃乱溃,石榴竞裂”,此处则指石榴汁所酿之酒与葡萄酒,分别来自南海顿逊国与西域的葡萄酒,在当时皆为珍异之物。“玉碗”“金杯”写酒杯之精美,“竹笋”“杨梅”则指鲜果时蔬。“绿珠捧琴至,文君送酒来”启下而承上,绿珠捧琴开启下八句,文君送酒逆向收束上六句。

“玉管初调”至“花承节鼓”皆写春天时的音乐舞蹈。《阳春》《渌水》为古曲名,“回鸾”则为古之舞曲。随后,复以“协律都尉”束上,“射雉中郎”启下,二句分别指汉代乐师李延年与《射雉赋》的作者虎贲中郎将潘岳。因“射雉”而引出下文的游猎,众人跨金鞍、挽柘弓,奔赴骑射场所,所骑之马为西北龙种,所围之带为荆山宝玉。在这一系列的动态铺陈之后,忽以奇幻之笔,将神兽天鹿与祥鸟凤凰幻化为锦缎上的图案,动归于静,实化为虚。

赋的最后一段,定格在季春的三月三日。按照古老的上巳风俗,人们会在三月上旬的巳日去水边修禊,祓除不祥。魏以后,始改定为三月三日。饮酒赋诗的文人雅集也随修禊而来,并因《兰亭集序》而光耀后世。庾信为我们呈现了这一图景,水边祈神,士女俱集,曲水流觞,尽情痛饮。春水照人,有若明镜,花香扑鼻,可代薰衣。日已西斜,而游人尚无归意。六个七言句与四个五言句相错,以轻快的节奏收束全赋。

这是一篇诗化之赋,赋中大量运用五、七言诗句,这种现象在当时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梁东宫文学集团有不少同题共作之赋,如《春赋》《灯赋》《对烛赋》《鸳鸯赋》。这些赋中,除了庾信的《春赋》,萧悫的《春赋》,萧纲《对烛赋》、《鸳鸯赋》,萧绎《对烛赋》、徐陵《鸳鸯赋》都呈现出明显的诗化特征。赋的诗化既是诗、赋交互影响的结果,也是对小赋抒情化的进一步尝试,是齐梁文学新变的一个表现。

(曹 虹 陈曙雯)

注 释

[1].酦(pō)醅(pēi):重酿未滤的酒。

[2].渌水:一作绿水。

[3].马埒(liè):习射时的驰道。道两边有界限,以防跑出道外。

[4].射堂:习射的场所。

[5].三日:一作三月。

[6].解神:酬神,祈神还愿。

[7].镂薄:薄,通“箔”。晋以后出现的“人日”风俗,雕镂金箔成人形,贴于屏风,或戴于头上。

[8].镜:一作“锦”。

镜赋

庾 信

天河渐没,日轮将起。燕噪吴王,乌惊御史 [1] 。玉花簟上,金莲帐里 [2] 。始折屏风,新开户扇。朝光晃眼,早风吹面。临桁下而牵衫 [3] ,就箱边而著钏。宿鬟尚卷,残妆已薄。无复唇朱,才余眉萼 [4] 。靥上星稀,黄中月落 [5] 。

镜台银带,本出魏宫 [6] 。能横却月,巧挂回风 [7] 。龙垂匣外,凤倚花中。镜乃照胆照心,难逢难值。镂五色之蟠龙,刻千年之古字。山鸡看而独舞,海鸟见而孤鸣。临水则池中月出,照日则壁上菱生。

暂设装奁,还抽镜屉。竞学生情,争怜今世。鬓齐故略,眉平犹剃。飞花砖子 [8] ,次第须安。朱开锦蹹 [9] ,黛蘸油檀。脂龢甲煎 [10] ,泽渍香兰。量髻鬓之长短,度安花之相去。悬媚子于搔头,拭钗梁于粉絮 [11] 。

梳头新罢照著衣,还从妆处取将归。暂看弦系,悬知缬缦 [12] 。衫正身长,裾斜假襻 [13] 。真成个镜特相宜,不能片时藏匣里,暂出园中也自随。

《镜赋》与《春赋》一样,都是庾信的前期作品。庾信还有同题材的《镜》诗,梁简文帝等人也有《咏镜》诗,表明这篇赋也是宫中酬应之作。全赋写镜,处处从美人入手,写美人对镜梳妆,又从晨起妆残开始。对美人服饰妆容首饰的描写不厌其烦,表现出明显的宫体特征。

赋之始,先写天将晓,燕乌叫声将人唤醒。《越绝书·吴地传》载,秦始皇十一年,照燕看守吴宫,不慎失火烧之。汉代御史府中种植柏树,常有野乌栖息其上,晨去暮来。此处但取字面意思,谓燕噪乌啼吵醒睡梦中人,以此引出被惊醒的女子。对于该女子,先以玉花簟、金莲帐状其床榻精美,然后写其起床,折起屏风,打开门窗,睡眼半睁,慵懒地穿衣戴钏。从“宿鬟尚卷”至“黄中月落”,皆绘其未梳妆时的情形,以美人妆残为铜镜的出现作铺垫。

“镜台银带”至“凤倚花中”,以同韵的三组对句写镜台的渊源与精美的形状。以下则写镜自身。《西京杂记》谓秦始皇有方镜,可照人脏腑,知人病症。女子若有邪心,照之则胆张心动。秦始皇常以之照宫人,胆张心动者则杀之。“照胆照心”写其神异,“蟠龙”“古字”谓其背面精美的雕饰与古老的铭文,以下又连用山鸡舞镜、鸾鸟鸣影多个与镜子密切相关的典故。《异苑》载山鸡爱其毛羽,映水则舞。南方有人献此鸟于曹操,欲其舞,遂置大镜于其前。山鸡对镜而舞,直至累死,后世遂多有作《山鸡舞镜》赋者。东晋范泰有《鸾鸟诗》,诗序谓罽宾王得鸾鸟,喜爱非常,无奈鸟始终不鸣,后听从夫人建议,悬镜以照之,鸾鸟遂对影而鸣。临水月出、照日菱生两句,谓铜镜映于水中则形如满月,映着日光则墙壁光影形如菱花。在《镜》诗中,庾信有“月生无有桂,花开不逐春”之句,意谓镜如月,但是并无月中之桂花;镜形如菱花,并非真花,故盛开不分时令。也是就月与花二意申说,与此赋中两句意思相近。

对铜镜作了详细铺陈后,方开始描绘女子对镜梳妆。拉开镜屉,取出梳妆用具,修齐鬓角眉梢,描画眉毛,涂上口红,头发抹上香兰膏泽,插花于鬓,对镜度量髻鬓长短,再插上簪钗。而她的梳妆之处,花砖铺地,锦绣覆盖。如此细细装扮,是为“竞学生情,争怜今世”,曹植《洛神赋》云“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所谓“生情”,即谓也表现出这样的“柔情绰态”。

对镜梳妆完毕后,复又取镜照衣。“弦系”代指幼年,“缬缦”指成婚。“暂看弦系,悬知缬缦”,此为虚化之笔,从幼年直照至成婚,以片刻不能相离结束全赋。

本赋典故密集,用典之法多样。或仅取字面意义,如“燕噪吴王”。或罗列与所写对象相关的故事,如秦始皇以镜照人脏腑、山鸡舞镜、孤鸾鸣影。或是更为灵活地化用典故,如“龙垂匣外,凤倚花中”。据龙辅《女红余志》载,贾充妻李婉有对凤垂龙玉镜台。谢朓《咏镜台诗》云:“对凤悬清冰,垂龙挂明月。”对凤、垂龙已经成为写镜子的常见典故,故庾信变而用之。又如“照日则壁上菱生”,照日菱生,显是菱花镜,《飞燕外传》载赵飞燕之妹献给她三十六物,其中即有七出菱花镜一枚。

用典是庾信赋的典型特征,不过前期作品典故运用多为物象的简单罗列,既非“举人事以征义”,也非“引成辞以明理”(《文心雕龙·事类》),虽有体物浏亮之效,却缺乏与当下情境、情感的关联。后期作品中的典故才摆脱了单纯的装饰性,古事与今事、今情之间有了关联,“援古以证今”的性质才落到实处。

(陈曙雯)

注 释

[1].燕噪吴王:《越绝书·吴地传》载,秦始皇十一年,照燕看守吴宫,不慎失火烧之。此处但取字面意思,谓燕子叫声吵醒吴王。乌惊御史:汉代御史府中种植柏树,常有野乌栖息其上,晨去暮来。

[2].簟(diàn):竹席。金莲帐:后赵石虎作流苏帐,帐顶安金莲花,花中悬金箔,挂香囊。

[3].桁(hàng):衣架。

[4].眉萼:南朝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有梅花落于额头,留下花印,拂之不去。宫人效之,称为梅花妆。

[5].靥:面部的一种妆饰,效星星与月亮之形,即“靥上星稀,黄中月落”之意。

[6].曹操《上杂物疏》曰:“御物三十种,有纯银参带台砚一枚。”镜台出魏宫之说或本此,然砚台非镜台。

[7].却月:意谓镜子形圆似月,可以挡住月亮。挂:阻碍。

[8].飞花砖子:即花砖,有花纹的砖块。

[9].蹹(tà):同“踏”。“朱开锦蹹”意谓踏行之处用锦绣为之,锦上间以红色。

[10].甲煎:香料名,可作口脂,亦可用于焚爇。

[11].媚子:首饰之名。粉絮:搽粉所用的粉扑。

[12].弦系:《西京杂记》载,戾太子遇害时,其孙(即后来的宣帝)尚在襁褓之中,亦被系于郡邸狱。其臂上有祖母史良娣系上的丝绳,绳上挂着一枚身毒国宝镜,据传佩戴此镜者能得天神福佑。缬缦:一作“撷紒”。晋代女性成婚后,即以缯束其发髻,名曰“撷子紒”。

[13].襻:系衣裙的带。

枯树赋

庾 信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1] !”

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 [2] ,根柢盘魄,山崖表里 [3] 。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 [4] ?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 [5] 。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 [6] 。声含嶰谷,曲抱《云门》 [7] ;将雏集凤,比翼巢鸳 [8] 。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 [9] 。

乃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 [10] ,熊彪顾盼,鱼龙起伏 [11] 。节竖山连,文横水蹙 [12] 。匠石惊视,公输眩目 [13] 。雕镌始就,剞劂仍加 [14] ,平鳞铲甲,落角摧牙 [15] 。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 [16]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槎枿千年 [17] 。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 [18] 。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 [19] 。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 [20] 。

东海有白木之庙 [21] ,西河有枯桑之社 [22] ,北陆以杨叶为关 [23] ,南陵以梅根作冶 [24] 。小山则丛桂留人 [25] ,扶风则长松系马 [26] 。岂独城临细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27] 。

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 [28] 。拔本垂泪,伤根沥血 [29] 。火入空心,膏流断节 [30] 。横洞口而欹卧,顿山腰而半折 [31] 。文斜者百围冰碎,理正者千寻瓦裂 [32] 。载瘿衔瘤,藏穿抱穴 [33] 。木魅睗睒,山精妖孽 [34] 。

况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 [35] ,未能采葛,还成食薇 [36] 。沉沦穷巷,芜没荆扉 [37] ,既伤摇落,弥嗟变衰 [38] 。《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 [39] 。乃歌曰:“建章三月火 [40] ,黄河万里槎 [41] 。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 [42] 。”桓大司马闻而叹曰 [43]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 [44] 。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45]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46] !”

梁承圣三年(554)四月,庾信以能言善辩之才出使西魏,从此羁留不返。大约在次年,写了这篇《枯树赋》。在文中,枯树作为意象寄寓了国家覆亡、家族凋零、乡关之愁等象征意义,被赋予了深层次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气质。

作为一位才高识渊的文人,庾信熟知历史上“寄慨自然”的典故,尤其是东晋以降,玄学的盛行拉近了人与自然的关系。或是人琴俱亡,或是抚树而叹,自然成为体悟哲理及感发生命情怀的重要载体。人与树的故事最有名的便是东晋文人殷仲文与大将军桓温“对树而叹”的两个典故。这篇赋从殷仲文的故事开始,八句为段,糅合了《世说新语》中有关殷仲文的传奇逸事,以饱含同情的语调勾勒出这位曾经风采特异、才华出众、能言善辩的文人的乱世浮沉、失意失势。殷仲文在忽忽不乐之际顾庭槐感叹“此树婆娑,生意尽矣”的场景在段末被烘托出来,充满伤感,极富感染力。殷仲文对树的生存状态的关怀正是对自身命已不久的哀惋,这是东晋人哀唱生命挽歌的特殊方式,也是传统文化对于个体生命的终极关怀。以殷仲文的故事起头,暗示着庾信也同样有着对树尤其是枯朽之树的特殊情感。

第二段以枯树为对象来描写。首先出现的是白鹿塞之贞松、雍州南山之文梓,它们根柢强壮、枝叶四布,进而发出“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的反问,使人产生枯桂凋桐的联想。反问之后,则以“昔之”几句作为补充说明,大意为:桐桂昔日乃从“三河(今河南省黄河南北一带)徙植,九畹移根”,在建始殿、睢阳园中开花、落实,其材质精良,以之为乐器,雅音美妙动人。其具有可栖凤鸟、可集鸳鸯的高洁气质,在秋风月夜,又具有使鹤哀唳、使猿夜鸣的灵性。写至此戛然而止,并未述及桐桂枯死的原因,让人颇感疑惑。实则此段不应看作实写,而是象征。庾信《哀江南赋》开头便陈述庾氏祖先的世德功业,其中云:“禀嵩华之玉石,润河洛之波澜。居负洛而重世,邑临河而晏安。逮永嘉之艰虞……彼凌江而建国,始播迁于吾祖。”这段文字告诉我们,庾氏祖先禀赋嵩山华山的灵性,在黄河洛水的滋润中成长壮大,主要安居于洛水、黄河,即今河南、陕西一带,遇永嘉之乱,晋室南渡,庾信的八世祖也随之迁徙至江南地区。因此“三河徙植,九畹移根”正是象征这段家族历史,而“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将雏集凤,比翼巢鸳”则象征庾信与其父庾肩吾在梁朝宫廷中极受礼遇的逸乐生活,那么“桂销亡”“桐半死”便是象征庾信自金陵覆灭后逃奔江陵,遂羁北不归、家道衰落的史实及悲哀的心境。

庾信为何对枯树有特殊的情感,甚至以之作为家族命运的象征呢?接下来的第三段描写可以看作是一种回答。本段以对比的描写表现了奇丑形异之树所蕴含的生命力量和高木良树轻易被摇撼的现实。先写奇丑形异之树的命运。它们的外形真是丑陋:弯曲臃肿,盘旋扭结,低矮如熊虎顾盼,倒伏如鱼龙起伏,节如山连,纹如水凑。具有这样天然特质的树木在巧匠眼里却是罕见的艺术品,令他们惊诧不已、眼花缭乱。经一番雕镌,铲平树皮,去掉疙瘩,便成为一件美轮美奂的树雕作品。只见这树雕繁花满枝,如重重碎锦,又逼肖如片片真花,枝叶纷披,散乱如霞。继写高木良树的命运:松子、古度、平仲、君迁之类高大挺拔的良木,甚至被冠以“大夫”“将军”等美称,最终却逃不过苔菌埋压、鸟虫剥啄的命运,往往被风霜雨露侵袭而枯亡。在巧匠的手下,枯木焕发出新鲜的生命力,这难道不是庄子所讲的“无用之用”吗?

庾信着意枯树、赋写枯树,是因为树与人类生活的关系极为密切,第四段便举例说明这一点。作者先举出东西南北以树命名的地方,其中杨叶关、梅根冶都是熟知的江南地名。树与文学的亲密关系更是由来已久。此处举前代淮南小山与刘琨的诗文,说明树的形象已成为文学中表达隐逸志趣和羁旅情怀的惯用方式。同时,细柳营、桃林塞则是文学中能让人产生美好联想的名字。

最后一段,落实到枯树与自身命运的关系上。以树木移植后的朽坏象征自己由南入北的际遇。“拔本垂泪,伤根沥血”赋予树以人的情感,其实蕴藏典故。传说曹操修筑建始殿时,濯龙苑的树被砍伐后流出血来,又挖掘移植梨树,树根亦流血。树木因移植而远离了原本的土壤,命运与人的飘零离别正相类似。“火入空心”几句,写树木遭火灾后断裂倒折、坍倒碎裂、鸟虫钻穴、妖魅出没,营造了荒凉颓败的景象。枯树的命运与庾信的命运恰成映照。庾信因国遭大难而出使西魏,谁料不但未能救国,反而在乱世中屈身出仕。唐代张-《朝野佥载》卷六云:“梁庾信从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轻之。信将《枯树赋》以示之,于后无敢言者。”可见初入北方的他尚未得到信任,而“沉沦穷巷,芜没荆扉”也暗示出他曾有受冷遇的一段时光,处在这种境遇中,庾信很自然地感慨人如枯树般摇落变衰。他遂引用《淮南子》中“木叶落,长年悲”这句话来表达此刻的心境。因此嗟叹枯树命运就是感叹自己的命运,自然也对殷仲文顾槐而叹的故事有强烈的共鸣。末尾吟歌部分,以“建章三月火”象征侯景于太清三年三月攻陷台城,“黄河万里槎”以汉代张骞乘槎出使西域比喻自己出使西魏。“金谷树”和“一县花”的典故则是说自己若不能像石崇那样拥有“金谷满园树”般的逸乐生活(庾信《春赋》曾以“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比喻在梁朝宫中富丽欢娱的生活),也要像河阳令潘岳那样,满城种桃树、赏桃花,意在表明树的生命已经与自己的生命融为一体,树的精神气质也代表着庾信本人的精神气质。最后巧妙援引桓温抚柳感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典故来答复吟歌,表达“桓温与我心有戚戚焉”之意,同时也与开头殷仲文顾槐而叹的典故相呼应。以这两个最为人熟知的人与树的典故开始并结束,使这篇赋浑然一体。

《枯树赋》通篇以象征的手法发掘树的文化内涵,嗟叹乱世中知识分子如枯树般的命运,是将树的生命精神与人的生命精神熔为一炉的不可多得的佳作。赋中自如地嵌入有关树的典故,既自然洒脱地表达了作者的志趣,又丰富了树的人文内涵,彰显出隽永含蓄的表达魅力。

(刘燕歌)

注 释

[1].殷仲文:东晋诗人,陈郡(今河南淮阳)人。风流:风采特异,才华出众。儒雅:指殷仲文能言善辩。他曾在桓玄面前展示其妙谀之才,被传为佳话,事见《世说新语》。“世异时移”二句:殷仲文是桓玄姐夫,桓玄叛乱失败,殷投靠刘裕。《世说新语》载,殷仲文素有名望,自认为堪当宰相,忽然调任东阳太守,怏怏不得志,至郡上任,经富阳时感慨曰:“看此山川形势,当复出一孙伯符(孙策)。”后因傲慢遭东阳何无忌诋毁,刘裕以参与谋反为借口将殷仲文杀害。忽忽:失意貌。顾庭槐而叹:《世说新语》载,桓玄败后,殷仲文心情复杂,不似往日,所在大司马府厅前有一老槐,枝叶扶疏,一次与众月初集会,殷视槐良久,叹曰:“槐树婆娑,无复生意!”

[2].白鹿贞松:松耐严寒,常青不凋,故称“贞松”,喻坚贞不渝的节操。《十三州志》载白鹿塞(今甘肃敦煌)多古松,树下常有白鹿栖卧。青牛文梓:指参天古木。《太平御览》引《录异传》云:“秦文公时,雍南山有大梓树,文公伐之。……中有一青牛出,走入沣水中。”

[3].根柢(dǐ):草木的根。盘魄:盘曲牢固貌。表里:表面和内部。

[4].桂:花叶皆有特殊香气,以喻君子品行高洁。何事:与下句“何为”意同,即为何。销亡:枯萎。桐:木质轻而韧,古代以为是凤凰栖止之木。半死:凋残。

[5].三河:汉代以河内、河东、河南三郡为三河,即今河南省洛阳市黄河南北一带。徙植:移植。九畹:《楚辞·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王逸注:“十二亩曰畹。”一说,田三十亩曰畹。后以“九畹”为兰花的典实。移根:移植。

[6].建始之殿: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修复洛阳宫殿,在北宫西北营造建始殿,后以建始殿为朝会正殿。《搜神记》载曹操修筑建始殿时,濯龙苑的树被砍伐后流出血来,又挖掘移植梨树,树根亦流血。曹操憎恶此事,一病不起,当月就死了。睢阳之园:汉梁孝王建。

[7].嶰(xiè)谷:昆仑山北谷名。汉应劭《风俗通·声音序》:“昔黄帝使伶伦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竹于嶰谷,生其窍厚均者,断两节而吹之,以为黄钟之管。”云门:周朝六乐舞之一。用于祭祀天神。相传为黄帝时所作。

[8].将雏集凤:幼禽、凤鸟停于树上。比翼巢鸳:鸳鸯雌雄相伴巢居于树。

[9].唳鹤:使鹤高亢地鸣叫。陆机曾感叹:“华亭鹤唳,可得闻乎?”月峡:明月峡的省称,在今重庆境。吟猿:猿猴哀凄地鸣叫。

[10].拳曲:弯曲。拥肿:树干隆起,不平直。盘坳(ào):盘旋凹陷。反覆:倾斜重叠。

[11].熊彪顾盼:如熊虎左顾右盼。

[12].“节竖”二句:竖的关节如同山峰连绵,横的纹理如同水波起皱。

[13].匠石:古代巧匠,名石。公输:复姓。春秋时有公输班,或称鲁班,为鲁国巧匠。眩目:耀人眼目。

[14].剞(jī)劂(jué):雕琢刻镂。

[15].鳞甲:喻树皮。落:与摧意同,指斫掉。

[16].碎锦:细碎的锦缎;小花纹的锦缎。晋潘岳《射雉赋》:“毛体摧落,霍若碎锦。”庾信《奉和赵王游仙》:“石纹如碎锦,藤苗似乱丝。”纷披:散乱貌。

[17].若夫:至于。用于句首或段落的开始,表示另提一事。松子:一作“松梓”,松、梓皆树名。古度:树名,不花而实。平仲:银杏。君迁:果木名,又称君迁子、黑枣、软枣、羊矢枣。森梢:高耸挺拔。槎(chá)枿(niè):树的杈枝。

[18].大夫:秦始皇二十八年封禅泰山,风雨暴至,避于树下,因此树护驾有功,按秦官爵封为五大夫。事见《史记·秦始皇本纪》。汉应劭《汉官仪》谓始皇所封的是松树。后因以为松的别名。将军:称东汉大将冯异。《东观汉记·冯异传》:“异为人谦退,每止顿,诸将共论功伐,异常屏止树下,军中号‘大树将军’。”

[19].菌:苔藓。剥:啄食。

[20].撼顿:撼倒。风烟:风尘烟雾。

[21].东海:指我国东方滨海地区。白木之庙:据倪璠注,俗说山东密县东三里有天仙宫,乃轩辕皇帝葬三女处,其地植白皮松。

[22].西河:黄河沿岸地区。枯桑之社:《搜神记》载南顿有枯桑中生李树,有病目者息荫下可自愈,因而被人设社祭拜。

[23].北陆:指江北以杨叶为官府设置的关卡。

[24].南陵:泛指南面的山陵。梅根冶:六朝时江南地区盛极一时的铜矿冶炼与铸钱中心。

[25].小山则丛桂留人:汉淮南小山《招隐士》中有“桂树丛生兮山之幽”“攀援桂枝兮聊淹留”之句。

[26].扶风则长松系马:晋刘琨《扶风歌》有“系马长松下”之句。

[27].细柳:汉文帝时,周亚夫为将军,屯军细柳。在今陕西省咸阳市西南。桃林:在今河南灵宝以西,陕西潼关以东地区。春秋时晋文公命詹嘉守桃林塞,即是此地。

[28].若乃:至于。阻绝:隔绝。

[29].拔本:拔出树根。此二句当指建安二十五年曹操营建始殿一事。参见注。

[30].膏:树脂。

[31].欹(qī)卧:斜躺。顿:倒下。

[32].文斜:纹理歪斜。理正:纹理端正。

[33].瘿(yǐng):囊状性赘生物。植物受病菌、昆虫、叶螨、线虫等寄生后,常形成“瘿”。穿、穴:皆指树身上的小洞。

[34].木魅:老树变成的妖魅。睗(shì)睒(shǎn):疾视貌。指妖魅能变形觑视人。山精:传说中的山间怪兽。妖孽:怪异反常的事物。

[35].况复:何况,况且。风云:时势。羁(jī)旅:寄居异乡。无归:不能回归。

[36].采葛:《诗·王风·采葛序》谓“《采葛》,惧谗也”。后世因用为畏惧或避免谗言的典故。此处指庾信因避谗出使西魏。庾信《拟咏怀》亦云:“避谗犹采葛,忘情遂食薇。”食薇:周武王平定了殷商之乱,天下百姓皆归附。商朝孤竹君二子伯夷、叔齐却认为周朝的行为可耻,发誓不吃周朝的粮食,便隐居首阳山,采摘薇菜充饥,后饿死在首阳山上。

[37].沉沦:陷入困苦的境界。穷巷:冷僻简陋的小巷。芜没:掩没于荒草间;湮灭。荆扉:柴门。

[38].摇落:凋残,零落。弥:更加。嗟:叹息。

[39].长(zhǎng)年:老年人。《淮南子·说山训》:“故桑叶落而长年悲也。”斯之谓矣: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40].建章:汉代长安宫殿名。南朝宋时以京城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北邸为建章宫。三月火:项羽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此处指侯景于太清三年三月攻陷台城。

[41].万里槎:槎,木筏。汉张骞奉命出使西域等河源,乘槎经月,到一城市,见有一女在室内织布,又见一男子牵牛饮河,后带回织女送给他的支机石。后用以比喻奉命出使。

[42].若非:如果不是。金谷:指晋石崇于金谷涧中所筑的园馆。河阳:《白孔六帖》:“潘岳为河阳令,树桃李花,人号曰:‘河阳一县花’。”庾信《春赋》有:“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从来满园树。”

[43].桓大司马:桓玄之父桓温。

[44].依依:轻柔披拂貌。

[45].摇落:凋残,零落。凄怆:悲伤。汉南、江潭:均在江陵以东的汉水边上。

[46].“树犹”二句:《世说新语·言语》:“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玡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后遂用以为世事兴废之典。

小园赋

庾 信

若夫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巢之所;一壶之中,壶公有容身之地 [1] 。况乎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坐;嵇康锻灶,既暖而堪眠 [2] 。岂必连闼洞房,南阳樊重之第;赤墀青琐,西汉王根之宅 [3] 。余有数亩敝庐,寂寞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霜 [4] 。虽复晏婴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适闲居之乐 [5] 。况乃黄鹤戒露,非有意于轮轩;爰居避风,本无情于钟鼓 [6] 。陆机则兄弟同居,韩康则舅甥不别 [7] 。蜗角蚊睫,又足相容者也 [8] 。

尔乃窟室徘徊,聊同凿坯 [9] 。桐间露落,柳下风来。琴号珠柱,书名《玉杯》 [10] 。有棠梨而无馆,足酸枣而非台 [11] 。犹得欹侧八九丈,纵横数十步,榆柳两三行,梨桃百余树 [12] 。拨蒙密兮见窗,行欹斜兮得路 [13] 。蝉有翳兮不惊,雉无罗兮何惧 [14] 。草树混淆,枝格相交 [15] 。山为篑覆,地有堂坳 [16] 。藏狸并窟,乳鹊重巢 [17] 。连珠细茵,长柄寒匏 [18] 。可以疗饥,可以栖迟 [19] 。&?儣@区兮狭室,穿漏兮茅茨 [20] 。檐直倚而妨帽,户平行而碍眉 [21] 。坐帐无鹤,支床有龟 [22] 。鸟多闲暇,花随四时 [23] 。心则历陵枯木,发则睢阳乱丝 [24] 。非夏日而可畏,异秋天而可悲 [25] 。

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云气荫于丛蓍,金精养于秋菊 [26] 。枣酸梨酢,桃榹李薁 [27] 。落叶半床,狂花满屋 [28] 。名为野人之家,是谓愚公之谷 [29] 。试偃息于茂林,乃久羡于抽簪 [30] 。虽有门而长闭,实无水而恒沉 [31] 。三春负锄相识,五月披裘见寻 [32] 。问葛洪之药性,访京房之卜林 [33] 。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 [34] 。鸟何事而逐酒,鱼何情而听琴 [35] ?加以寒暑异令,乖违德性,崔驷以不乐损年,吴质以长愁养病 [36] 。镇宅神以薶石,厌山精而照镜 [37] 。屡动庄舄之吟,几行魏颗之命 [38] 。

薄晚闲闺,老幼相携,蓬头王霸之子,椎髻梁鸿之妻 [39] 。燋麦两瓮,寒菜一畦 [40] 。风骚骚而树急,天惨惨而云低 [41] 。聚空仓而雀噪,惊懒妇而蝉嘶 [42] 。

昔草滥于吹嘘,藉《文言》之庆余 [43] 。门有通德,家承赐书 [44] 。或陪玄武之观,时参凤凰之虚 [45] 。观受釐于宣室,赋《长杨》于直庐 [46] 。遂乃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盗潜移,长离永灭 [47] 。摧直辔于三危,碎平途于九折 [48] 。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 [49] 。关山则风月凄怆,陇水则肝肠断绝 [50] 。龟言此地之寒,鹤讶今年之雪 [51] 。

百龄兮倏忽,光华兮已晚 [52] 。不雪雁门之踦,先念鸿陆之远 [53] 。非淮海兮可变,非金丹兮能转 [54] 。不暴骨于龙门,终低头于马坂 [55] 。谅天造兮昧昧,嗟生民兮浑浑 [56] 。

家国巨痛及乡关之思是庾信作品吟唱不尽的主题,这篇脍炙人口的《小园赋》也不例外。赋以“小园”为题,描写小园景致的内容仅占全文的三分之一,可见其用意并不在小园。倪璠曰:“此赋伤其屈体魏周,愿为隐居而不可得也。其文既异潘岳之《闲居》,亦非仲长之《乐志》,以乡关之思,发为哀怨之辞者也。”庾信的这段小园闲居生活在其《拟咏怀》之十六中也作了描述:“横石三五片,长松一两株。对君俗人眼,真兴理当无。野老披荷叶,家童扫栗跗。竹林千户封,甘橘万头奴。君见愚公谷,真言此谷愚。”此篇赋则补充了诗所略去的细节,并融入了沉郁的情感抒写。

作为一篇传世美文,这篇赋的卓特之处在于形成了“一波三折”的结构,呈现了作者悲凉与孤独难以抑制的情思。

赋一开始含蓄表达了身居小园敝庐而恬淡自适的心境。庾信发挥其渊博的学识和高超的典故驾驭能力,先以传说中巢父一枝可安居、壶公一壶可容身的故事,比喻自己惯于箪食瓢饮的清贫生活,又借管宁磨穿的藜床和嵇康取暖的灶炉表明自己适应了隐逸恬淡的生活。次举汉代樊重、王根等人宅第之豪富反衬自己对奢侈生活毫无眷念之心,接着引出“数亩敝庐,寂寞人外”的小园,聊以卒岁,可以安居。作者表明自己的追求不同于晏婴近市而居为求便利,而是类似于潘岳面城闲居。然后写黄鹤虽闻露声起警觉之心,却不羡慕卫懿公之好鹤,海鸟爰居本为避风飞至鲁国,本无意于得到百姓的祭祀,用来比喻自己只为安居远祸,而不求功名利禄。又以陆机兄弟、韩伯舅甥的事迹,暗指自己的羁旅身份,最后再次强调,对于自己而言,如同“蜗角蚊睫”般的仄室便足可容身。

第二段则以白描手法展示了小园平淡无奇却又生意盎然的景致。作者以为自己目前居于窄小的窟室,聊等同于躲避名利的隐逸生活。“桐间露落,柳下风来。琴号珠柱,书名《玉杯》。”梧桐滴露与春风拂柳的景象为作者抚琴读书的简单生活平添了诗情画意。述及小园斜行仅得八九丈,纵横也止十余步,种植的是普通的榆柳梨桃,也仅有两三行,山如土堆、地似水坑,以及后面所写的狭室、茅茨、檐妨帽、户碍眉,皆为突出园之“小”。而有梨、枣之茂,无馆、台之阔,狭室崎岖、茅茨穿漏、坐帐无鹤、支床有龟等描写皆为突出园之“陋”。但又强调其中充满生机:蝉、雉因得庇护而不需惊惧;草树繁茂,枝叶婆娑,鸟多闲暇,花随四时;小动物和谐共处,菜蔬四季常有。因此是“疗饥”“栖迟”的最佳场所。当我们还在遐想小园的秀丽景色时,作者却突然笔势一转,描写情感的沉落:他以“枯木”“乱丝”比喻心灰意冷,以宋玉“悲哉秋之为气也”的感慨抒发内心悲哀的情感。此可视为一“转”。

第三段紧承上段末尾之“秋天”,描写入秋后园中富有野趣和韵味的闲逸生活。比如鱼虽仅有一二寸,足可娱心;竹虽仅有两三竿,足可寓目。园中果树也到了收获时节,果实累累。“落叶半床、狂花满屋”二句最妙,衬托出山野的气息。作者也尝试就此归隐,他羡慕这样的生活已经很久了,因此过着有门长闭,负锄披裘,钻研葛洪、京房之书的生活。然而心情如何呢?此处再次转入情绪忧郁的抒发:花草无情,无法忘忧、长乐;鱼鸟同样无情,逐酒、听琴都只是人的揣想而已。因此虽是处在如此韵趣十足的小园中,仍然不能排遣作者悲哀的心情。进而更以崔骃、吴质的典故暗示自己多病长愁。因为病久,竟也信起鬼神来,有了“镇宅神”“厌山精”的举动;因为病久,屡屡牵动乡关之思。此可视为二“转”。

从第四段开始,则抛开小园,视角完全转入处境和心境的描写。此可视为三“转”。庾信《哀江南赋》述及入北经历云:“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此处第四段便描写了一家人的贫寒生活。以梁鸿妻之典暗示妻子衣着简朴,以王霸子之典暗示孩子自卑胆怯。日常饮食则是“燋麦两瓮,寒菜一畦”,句句语带辛酸和愧意。第五段对自己的人生遭际作了高度概括。从显赫的家世写到东宫的礼遇,又从梁朝的灭亡写到入北的永别。入北后的心情亦如“寒水”“秋风”之悲凉,如“关山”“陇水”之凄怆。最后一段以哀痛的调子表达了年华已晚,终将葬身于北地,永无归南之期的无限遗憾。

以小园为赋,是庾信在孤寂失意中对生命律动的感受,对理想生命形态的探寻,大概欲借此抚慰他内心深处的哀伤,但却使哀伤无可抑制地漫延开来,成为“谅天造兮昧昧,嗟生民兮浑浑”的长叹。此赋时而写景,时而述怀;时而借景言志,时而剖白心迹;描写园景语调悠闲、文辞曼妙,抒写心绪则语调沉郁、文辞庄正。这样的写法给人以不拘规矩章法之感。大概作者正想打破窠臼,造成一种信笔写来的随意感,这也使庾信的赋拥有了摇曳多姿的特点。 (刘燕歌)

注 释

[1].巢父:传说为尧时的隐士。晋皇甫谧《高士传·巢父》:“巢父者,尧时隐人也,山居不营世利,年老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时人号曰‘巢父’。”壶公:《云笈七籤》卷二八引《云台治中录》:“施存,鲁人。夫子弟子,学大丹之道……常悬一壶如五升器大,变化为天地,中有日月,如世间,夜宿其内,自号‘壶天’,人谓曰‘壶公’。”

[2].况乎:何况,况且。藜床:藜茎编的床榻,泛指简陋的坐榻。汉末辽东隐士管宁常坐一木榻上,木榻正当膝处都磨穿。锻灶:在炉旁锻铁。嵇康心灵手巧,喜好打铁,家中有大柳树,常在树下打铁。管宁与嵇康的典故形容士人隐居自适,心意恬淡,不慕权贵。

[3].连闼(tà)洞房:重门深邃的房屋。樊重:东汉光武帝外祖父,湖阳(今河南唐河县西南)人,善理财,财至百万。《东观汉记》载:其庐舍高楼连阁,陂池灌注,竹木成林。赤墀(chí):皇宫中的台阶,因以赤色丹漆涂饰,故称。青琐:装饰皇宫门窗的青色连环花纹。王根:汉成帝舅父,西汉曲阳侯,以奢侈闻名,所造府第可与皇宫白虎殿相媲美。《汉书·元后传》说他的锦第“骄奢僭上,赤墀青琐”。

[4].敝庐:破旧的房子。人外:世外。聊:姑且,勉强。拟:效仿。伏腊:古代两种祭祀的名称,“伏”在夏季伏日,“腊”在农历十二月。

[5].虽复:纵令。晏婴:春秋齐国的贤相。此句用了“晏子不更宅”的典故。《左传》昭公三年载:齐景公想为晏子更换住处,因其所居靠近街市,低湿狭小,喧闹多尘,请他更换到明亮干燥的地方,晏子认为自己不足以继承祖、父的事业,却住着先人曾经居住的房屋已经是过分了,况且接近街市生活方便,早晚都可以得到随时需要的东西,所以不肯再换好的房子。潘岳面城:潘岳字安仁,晋中牟人。他住在面对洛阳城的洛水边,其《闲居赋》中有“退而闲居于洛之涘”及“陪京沂伊,面郊后市”之句。

[6].黄鹤戒露:周处《风土记》载:黄鹤警觉,秋后栖宿时,听到露水滴在草叶上的声音,便高鸣报警,怕有人来侵害它们。轮轩:古代一种供显贵乘的轻便车。喻禄位。春秋时卫懿公好鹤,搜括百姓,以充鹤食,出游亦为鹤备专车,于队伍前开道,命名为“鹤将军”,因此大失民心。爰居:海鸟名。钟鼓:古代礼乐器。春秋时有海鸟爰居在鲁国都城的东门外停留了两天,鲁国卿士臧孙辰令百姓祭祀。鲁国大夫展禽批评此举超出了祭祀的范围,不是适宜的制度,认为应该慎重地制定祀礼。

[7].陆机:字士衡,西晋文学家。晋太康末,陆机与弟陆云一同北上赴洛阳,《世说新语·赏誉》第三十九载:兄弟二人住于官署中,三间瓦屋,士龙住东头,士衡住西头。韩康:名伯,字康伯,东晋易学家。其舅殷浩对他赏爱有加,曾赞他是超群出众的人才。殷浩后被流放,康伯跟随。

[8].蜗角:蜗牛的触角,比喻微小之地。蚊睫:蚊虫的眼睫毛,比喻极小的处所。

[9].尔乃:于是。窟室:地下室。《左传·襄公三十年》:“郑伯有耆酒,为窟室,而夜饮酒,击钟焉,朝至未已。”凿坯(pī):谓隐居不仕。

[10].珠柱:以明珠为饰的琴柱,借指精美的琴。玉杯:《汉书·董仲舒传》:“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竹林》之属,复数十篇。”颜师古注:“皆其所著书名也。”后因泛称重要著作为“玉杯”。

[11].棠梨:汉宫名。《三辅黄图·甘泉宫》:“棠梨宫在甘泉苑垣外云阳三十里。”酸枣:汉时有酸枣县,属陈留郡,县中有韩王望气台,又称酸枣台。

[12].欹(qī)侧:倾斜,歪斜。丈:中国市制长度单位,十尺。

[13].蒙密:茂密的草木。欹斜:歪斜不正。

[14].翳(yì):遮蔽,障蔽。雉:野鸡。罗:捕鸟的网。

[15].混淆:混杂。枝格:长枝条。

[16].篑:盛土的筐子。“篑覆”即堆一筐土而成的山。堂坳(ào):低洼之处,小水坑。

[17].狸(lí):哺乳动物,形状与猫相似,毛皮可制衣物。乳鹊:初生的鹊。

[18].连珠:指细草连贯如珠。茵:毯子。寒匏(páo):指秋天的葫芦。

[19].栖迟:游息。

[20].&?儣@(qī)区:高低不平。穿漏:破败有漏孔。茅茨(cí):茅屋。

[21].倚:靠着。妨:阻碍。户:门。平行:高度等同。

[22].坐帐无鹤:晋葛洪《神仙传》载:“介象字元则,会稽人。吴主征至武昌,供帐皆是绮绣。遗黄金千镒,从象学隐形之术,后告言病,帝遣左右姬侍,以美梨一奁赐象。象食之,须臾便死。帝埋葬之。以日中时死,晡时已至建业,所赐梨付苑吏种之。吏后以表闻,先主即发棺而视,唯存一符。帝思之,与立庙,时躬往祭祀,常有白鹤来集座上,迟回复去。”支床有龟:《史记·龟策列传》载:南方老人用龟支床足,持续二十余年,老人去世后,将床移开,龟尚生未死。形容人幽居处静。

[23].随:顺应。

[24].历陵:汉属豫章郡。《宋书·五行志》载,豫章有樟树久枯,一日忽茂,人以为中兴之兆。此处用典表现作者心如枯木。睢阳:古宋地。墨子为宋人,曾感叹丝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此处用典来感叹自己发如素丝。

[25].夏日可畏:语出《左传·文公七年》:“鄷舒问于贾季曰:‘赵衰、赵盾孰贤?’对曰:‘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杜预注:“冬日可爱,夏日可畏。”成语的原意是指像夏天的太阳一样使人感到可怕,常用来比喻待人严厉可畏,不易亲近。秋天可悲:化用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之句。

[26].丛蓍(shī):丛生的蓍草。金精:九月第一个寅日所采的菊花。

[27].酢(cù):同“醋”。桃榹(sì):当为榹桃,即山桃。李薁(yù):当为“郁李”,一种落叶小灌木,似李而形小,果味酸,肉少核大,仁可入药。

[28].半床:不满一床。狂花:盛开的花。

[29].野人:村野之人,农夫。愚公谷:在山东省淄博市西。汉刘向《说苑·政理》:“齐桓公出猎,逐鹿而走入山谷之中,见一老公而问之曰:‘是为何谷?’对曰:‘为愚公之谷。’”后以喻隐居之地。

[30].偃息:睡卧止息。抽簪:谓弃官引退。古时作官的人须束发整冠,用簪连冠于发,故称引退为“抽簪”。

[31].无水而恒沉:陆地无水而沉,比喻隐居。《庄子·则阳》:“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郭象注:“人中隐者,譬无水而沉也。”

[32].三春:春季三个月。负锄:扛着锄头。披裘:汉严光少时与刘秀同游学,有高名。及刘秀称帝,隐居不出。刘秀思其贤,令以物色访之。后齐国有人报告:“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刘秀估计他就是严光,三次派人才把他请到京师,见《后汉书·逸民传·严光》。后以“披裘”指归隐。

[33].葛洪:东晋道家、医学家、炼丹家。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自幼好神仙导养之法。著有《抱朴子》《金匮药方》《神仙传》《西京杂记》等。药性:指药物的性质与功能。访:搜寻。京房之卜林:汉京房著《周易占》十二卷、《周易守林》三卷、《周易集林》十二卷、《周易飞候》九卷,后世合称“卜林”。今皆佚。

[34].忘忧草:即萱草,古人以为食之可忘忧。长乐花:又称紫花、月月红。晋傅玄《紫华赋》序:“紫华,一名长乐华。旧生于蜀,其东界特饶。”

[35].逐酒:即鲁侯养鸟的典故。《庄子·至乐》篇载:有只海鸟飞到鲁国的郊外,鲁侯把它迎进太庙,送酒给它饮,奏九韶的音乐为它取乐,宰牛羊喂它。海鸟目眩心悲,不敢吃一块肉,不敢饮一杯酒,三天就死了。这是用养人的方法养鸟,不是用养鸟的方法去养鸟。此言鸟儿为何违背习性去逐酒。听琴:《韩诗外传》:“昔伯牙鼓琴而渊鱼出听。”此言鱼儿无心听琴。这两个典故用来形容人无心享受音乐之美。

[36].加以:加上。异令:不同的时令。乖违:反常,颠倒。德性:品性。崔骃(yīn):字伯亭。东汉文学家。因得罪于车骑将军窦宪而被远放,郁郁而终。吴质:汉、魏间文人。字季重。济阴(今山东定陶)人。出身寒门,不为乡里所重,乃游处贵戚间。汉献帝建安前期,入曹操幕,以文才为曹丕、曹植所重。曹丕去世后,吴质作《思慕诗》怀念,中有“怆怆怀殷忧,殷忧不可居”之句。殷忧,深深的忧愁。

[37].宅神:住宅里的神鬼。薶(mái):同“埋”。厌:镇压。山精:传说中的山间怪兽。照镜:《抱朴子·登涉》载万物之老者,其精魅能假托人形,眩惑人目,但不能在镜中改变真形。所以古时入山道士,都以直径九寸的明镜挂在背后,则精魅不敢近人。

[38].庄舄(xì):战国楚臣,亦称越舄。家贫,仕楚为执圭。楚王欲知他是否有思越之心。中谢(侍从之官)云:凡人思故乡,病时必吟故乡之声。楚王便趁他病时,使人往听,果然他在吟越声。后人用“庄舄越吟”表示思念故乡。见《史记·张仪列传》。魏颗之命:出自《左传》“魏颗不从乱命”之典,魏颗父亲魏武子患病,交待儿子将他宠爱之妾嫁人,及至病重时,又希望让爱妾来陪葬,父亲死后,魏颗将此妾嫁人,他认为人在病重时思绪混乱,应按父亲清醒时所说的去做。

[39].薄晚:傍晚。闲闺:寂静的闺房。王霸之子:后汉王霸与同郡令狐子伯做朋友,后来子伯做了楚相,而他的儿子做了功曹。子伯就使儿子送信给王霸,车马服饰雍容华贵。霸的儿子这时在田野耕种,听说客人来了,丢下耒就回来,见了令狐之子,沮丧惭愧不敢抬头看人。王霸见此情景,面有愧色,客人离开而久卧不起床。妻子感到奇怪,问是何故,王霸说:“我素来就不如子伯,刚才看见他的儿子容貌服饰很有光彩,举止行动很得体,可我的儿子蓬发厉齿,不懂礼节规则,见客时有惭愧之色。作为父亲,我也觉得脸上无光。”妻说:“你年轻时就养成清高气节,不顾荣誉俸禄。现在子伯的贵气哪比得上你的清高?怎能忘了你的宿志而为儿子惭愧呢?”王霸直起身来笑道:“有道理啊!”于是终身隐居不出。椎髻:汉梁鸿妻孟光“椎髻,著布衣”,愿与梁鸿俱隐。后遂以“椎髻”形容为妻贤良,衣饰简朴,与夫共志。

[40].燋麦:陈麦。寒菜:越冬的菜蔬。一畦:古代以田五十亩为一畦。

[41].骚骚:风吹树木声。树急:树声急迫。惨惨:昏暗。

[42].空仓:苏伯玉妻《盘中诗》有“空仓雀,常苦饥”之句。惊懒妇:古谚云:寒虫鸣,懒妇惊。秋天的虫鸣提醒妇女不能再偷懒了,因为天气已冷,要及时准备御寒的衣服。

[43].吹嘘:吹竽。倪璠注引《韩子》:“齐宣王使人吹竽。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粟食与三百人等。宣王死,文王即位,一一听之,处士乃逃……吹嘘,谓吹竽也。”藉:凭借。《文言》:《易·坤卦·文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庆余:先世积善的遗泽。

[44].门:家庭。通德:《后汉书·郑玄列传》载:孔融很敬重郑玄,亲自造访,认为郑玄才德兼备,不能没有通行驷马高车的大路。要拓宽里门街道,以容纳高车,称为“通德门”。赐书:君王赐给的书籍。《汉书·叙传上》:“彪字叔皮,幼与从兄嗣共游学,家有赐书,内足于财。”

[45].玄武观:梁宫殿。凤凰虚:凤凰殿。

[46].受釐:汉制祭天地五畤,皇帝派人祭祀或郡国祭祀后,皆以祭余之肉归致皇帝,以示受福,叫受釐。《史记》记载说:“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之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长杨》:汉扬雄《长杨赋》。直庐:旧时侍臣值宿之处。

[47].冰碎:溃散。瓦裂:分裂。大盗:汉代王莽,此处指侯景。潜移:暗中篡夺国家政权。

[48].三危:山名。九折:九折坂。

[49].荆轲有寒水之悲:荆轲入秦行刺秦王,燕太子丹饯别于易水。荆轲慷慨作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苏武有秋风之别:语出李陵《与苏武诗》:“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之句。

[50].关山:关隘和山川。风月:景色。凄怆:严寒。汉乐府横吹曲有《关山月》,内容多写边塞士兵久戍不归伤离怨别的情景,意境萧瑟凄冷。陇水:辛氏《三秦记》:“陇西开,其坂九回,不知高几里,欲上者七日乃越。高处可容百余家,下处数十万户,上有清水四注。俗歌曰:‘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51].“龟言”句:用“虏梦龟言”之典。《晋书·苻坚载记》云:高陆之地人打井时,得一龟,其龟大三尺,背有八卦文,苻坚命太卜养在池中,喂给它谷子吃,至此而死,于是将其骨藏于太庙。那天夜里,庙丞高虏梦见龟对他说:“我本来要回长江南,遭时不遇,丧命秦庭。”梦中又有人对高虏说:“龟三千六百岁而亡。亡必有妖兴,此为亡国之征兆。”“鹤讶”句: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三:“晋太康二年冬,大寒,南洲人见二白鹤语于桥下曰:‘今兹寒,不减尧崩年也。’于是飞去。”后以“鹤语”谓鹤寿长而多知往事。

[52].百龄:人的一生。光华:年华。

[53].雪:洗刷。雁门之踦:汉代段会宗深为西域敬重,任西域都护,因事被免职,徙为雁门太守。后恢复西域都护之职,友人谷永悯其年老远行,写信告诫:“愿吾子因循旧贯,毋求奇功,终更亟还,亦足以复雁门之踦,万里之外以身为本。”踦(jī):通“奇”,命运不好。鸿陆:《易·渐》:“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王弼注:“进处高絜,不累于位,无物可以屈其心而乱其志。”后遂以“鸿陆”指高位。

[54].“非淮海”句:《国语·晋语》载,赵简子感叹,雀入海可变为蛤,雉入淮水可变为蜃(蛤蜊),鼋鼍鱼鳖都可变化,唯独人不能,真是悲哀啊!金丹:葛洪《抱朴子·金丹》:“九转之丹服之,三日得仙。”九转金丹:道教炼丹名词。九转,即金丹反复烧炼之意,认为烧炼时间愈久,反复次数愈多,药力愈足,服后成仙愈速,且以九转为贵。

[55].暴(pù)骨:暴露尸骨。龙门:楚国都城郢城的东门,此处借指梁朝宫城。低头:屈服。马坂:用《战国策》“骥服盐车”之典:千里马年老时拖着盐车上太行山,虽然竭尽全力,却不能爬上吴坂。后遂用骥服(伏)盐车、局吴坂等词喻才华遭到抑制,处境困厄。

[56].谅:体察。天造:谓天之创始。语出《易·屯》“天造草昧”。草昧(mèi):创始,草创。生民:百姓。浑浑:混沌纷乱貌。

哀江南赋并序

庾 信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 [1] 。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 [2] 。中兴道销,穷于甲戌 [3] 。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天道周星,物极不反 [4] 。傅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 [5] 。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并有著书,咸能自序 [6] 。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词赋,先陈世德 [7] 。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 [8] 。《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 [9] !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 [10] 。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 [11] 。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词,惟以悲哀为主 [12] 。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 [13] 。荆璧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 [14] 。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 [15] 。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 [16] 。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非河桥之可闻 [17] !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 [18] 。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 [19] ?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 [20] 。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耨棘矜者,因利乘便 [21] 。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 [22] ?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 [23] 。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 [24] !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 [25] 。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 [26] 。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 [27] 。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为族;经邦佐汉,用论道而当官 [28] 。禀嵩、华之玉石,润河、洛之波澜。居负洛而重世,邑临河而宴安 [29] 。逮永嘉之艰虞,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于墙壁,路交横于豺虎。值五马之南奔,逢三星之东聚 [30] 。彼凌江而建国,始播迁于吾祖。分南阳而赐田,裂东岳而胙土。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 [31] 。

水木交运,山川崩竭。家有直道,人多全节。训子见于纯深,事君彰于义烈 [32] 。新野有生祠之庙,河南有胡书之碣。况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阶庭空谷,门巷蒲轮 [33] 。移谈讲树,就简书筠。降生世德,载诞贞臣。文词高于甲观,楷模盛于漳滨 [34] 。嗟有道而无凤,叹非时而有麟。既奸回之奰逆,终不悦于仁人 [35] 。

王子滨洛之岁,兰成射策之年。始含香于建礼,仍矫翼于崇贤 [36] 。游洊雷之讲肆,齿明离之胄筵。既倾蠡而酌海,遂测管而窥天 [37] 。方塘水白,钓渚池圆。侍戎韬于武帐,听雅曲于文弦。乃解悬而通籍,遂崇文而会武 [38] 。居笠毂而掌兵,出兰池而典午。论兵于江汉之君,拭玉于西河之主 [39] 。

于时朝野欢娱,池台钟鼓。里为冠盖,门成邹鲁。连茂苑于海陵,跨横塘于江浦 [40] 。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橘则园植万株,竹则家封千户 [41] 。西赆浮玉,南琛没羽。吴歈越吟,荆艳楚舞。草木之遇阳春,鱼龙之逢风雨 [42] 。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班超为定远之侯,王歙为和亲之使。马武无预于甲兵,冯唐不论于将帅 [43] 。岂知山岳暗然,江湖潜沸。渔阳有闾左戍卒,离石有将兵都尉 [44] 。

天子方删诗书,定礼乐,设重云之讲,开士林之学。谈劫烬之灰飞,辩常星之夜落 [45] 。地平鱼齿,城危兽角。卧刁斗于荥阳,绊龙媒于平乐。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 [46] 。乘渍水以胶船,驭奔驹以朽索。小人则将及水火,君子则方成猿鹤。敝箄不能救盐池之咸,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 [47] 。既而鲂鱼赪尾,四郊多垒。殿狎江鸥,宫鸣野雉 [48] 。湛卢去国,艅艎失水。见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矣 [49] 。

彼奸逆之炽盛,久游魂而放命。大则有鲸有鲵,小则为枭为獍 [50] 。负其牛羊之力,肆其水草之性。非玉烛之能调,岂璿玑之可正 [51] 。值天下之无为,尚有欲于羁縻。饮其琉璃之酒,赏其虎豹之皮。见胡柯于大夏,识鸟卵于条枝 [52] 。豺牙密厉,虺毒潜吹。轻九鼎而欲问,闻三川而遂窥 [53] 。

始则王子召戎,奸臣介胄。既官政而离逷,遂师言而泄漏 [54] 。望廷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穷寇。出狄泉之苍鸟,起横江之困兽。地则石鼓鸣山,天则金精动宿。北阙龙吟,东陵麟斗 [55] 。尔乃桀黠构扇,冯陵畿甸。拥狼望于黄图,填卢山于赤县。青袍如草,白马如练 [56] 。天子履端废朝,单于长围高宴。两观当戟,千门受箭。白虹贯日,苍鹰击殿。竟遭夏台之祸,终视尧城之变 [57] 。官守无奔问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战。陶侃空争米船,顾荣虚摇羽扇 [58] 。

将军死绥,路绝长围。烽随星落,书逐鸢飞 [59] 。乃韩分赵裂,鼓卧旗折。失群班马,迷轮乱辙。猛士婴城,谋臣卷舌 [60] 。昆阳之战象走林,常山之阵蛇奔穴。五郡则兄弟相悲,三州则父子离别 [61] 。

护军慷慨,忠能死节,三世为将,终于此灭 [62] 。济阳忠壮,身参末将,兄弟三人,义声俱唱 [63] 。主辱臣死,名存身丧。狄人归元,三军凄怆 [64] 。尚书多算,守备是长。云梯可拒,地道能防 [65] 。有齐将之闭壁,无燕师之卧墙。大事去矣,人之云亡 [66] !

申子奋发,勇气咆勃。实总元戎,身先士卒。胄落鱼门,兵填马窟。屡犯通中,频遭刮骨。功业夭枉,身名埋没 [67] 。或以隼翼&GF9ED披,虎威狐假。沾渍锋镝,脂膏原野。兵弱虏强,城孤气寡。闻鹤唳而心惊,听胡笳而泪下 [68] 。据神亭而亡戟,临横江而弃马。崩于钜鹿之沙,碎于长平之瓦 [69] 。

于是桂林颠覆,长洲麋鹿。溃溃沸腾,茫茫&GF9FC黩。天地离阻,人神惨酷 [70] 。晋、郑靡依,鲁、卫不睦。竞动天关,争回地轴。探雀&GF9F1而未饱,待熊蹯而讵熟 [71] ?乃有车侧郭门,筋悬庙屋 [72] 。鬼同曹社之谋,人有秦庭之哭 [73] 。

尔乃假刻玺于关塞,称使者之酬对。逢鄂坂之讥嫌,值耏门之征税 [74] 。乘白马而不前,策青骡而转碍。吹落叶之扁舟,飘长风于上游 [75] 。彼锯牙而钩爪,又巡江而习流。排青龙之战舰,斗飞燕之船楼。张辽临于赤壁,王濬下于巴丘 [76] 。乍风惊而射火,或箭重而沉舟。未辨声于黄盖,已先沉于杜侯 [77] 。落帆黄鹤之浦,藏船鹦鹉之洲。路已分于湘、汉,星犹看于斗、牛 [78] 。

若乃阴陵路绝,钓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舣乌江而不渡 [79] 。雷池栅浦,鹊陵焚戍。旅舍无烟,巢禽无树。谓荆、衡之杞梓,庶江、汉之可恃 [80] 。淮海维扬,三千余里。过漂渚而寄食,托芦中而渡水。届于七泽,滨于十死 [81] 。嗟天保之未定,见殷忧之方始。本不达于危行,又无情于禄仕。谬掌卫于中军,滥尸承于御史 [82] 。

信生世等于龙门,辞亲同于河洛。奉立身之遗训,受成书之顾托。昔三世而无惭,今七叶而始落 [83] 。泣风雨于《梁山》,惟枯鱼之衔索。入欹斜之小径,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芦苇之单衣 [84] 。

于时西楚霸王,剑及繁阳。麾兵金匮,挍战玉堂 [85] 。苍鹰赤雀,铁舳牙樯。沉白马而誓众,负黄龙而渡江。海潮迎舰,江萍送王。戎军屯于石城,戈船掩于淮泗 [86] 。诸侯则郑伯前驱,盟主则荀罃暮至。剖巢燻穴,奔魑走魅。埋长狄于驹门,斩蚩尤于中冀 [87] 。然腹为灯,饮头为器。直虹贯垒,长星属地 [88] 。昔之虎据龙盘,加以黄旗紫气。莫不随狐兔而窟穴,与风尘而殄悴 [89] 。

西瞻博望,北临玄圃,月榭风台,池平树古。倚弓于玉女窗扉,系马于凤皇楼柱。仁寿之镜徒悬,茂陵之书空聚 [90] 。若夫立德立言,谟明寅亮,声超于系表,道高于河上。更不遇于浮丘,遂无言于师旷 [91] 。以爱子而托人,知西陵而谁望。非无北阙之兵,犹有灵台之仗 [92] 。司徒之表里经纶,狐偃之惟王实勤。横琱戈而对霸主,执金鞭而问贼臣。平吴之功,壮于杜元凯;王室是赖,深于温太真 [93] 。始则地名全节,终则山称枉人。南阳校书,去之已远;上蔡逐猎,知之何晚 [94] !镇北之负誉矜前,风飙凛然。水神遭箭,山灵见鞭。是以蛰熊伤马,浮蛟没鸢。才子并命,俱非百年 [95] 。

中宗之夷凶静乱,大雪冤耻。去代邸而承基,迁唐郊而纂祀。反旧章于司隶,归余风于正始 [96] 。沉猜则方逞其欲,藏疾则自矜于己。天下之事没焉,诸侯之心摇矣 [97] 。既而齐交北绝,秦患西起。况背关而怀楚,冀端委而开吴。驱绿林之散卒,拒骊山之叛徒 [98] 。营军梁溠,蒐乘巴渝。问诸淫昏之鬼,求诸厌劾之巫。荆门遭廪延之戮,夏口滥逵泉之诛 [99] 。蔑因亲以致爱,忍和乐于弯弧。既无谋于肉食,非所望于《论都》。未深思于五难,先自擅于三端 [100] 。登阳城而避险,卧砥柱而求安。既言多于忌刻,实志勇而刑残。但坐观于时变,本无情于急难 [101] 。地惟黑子,城犹弹丸。其怨则黩,其盟则寒。岂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 [102] 。况以沴气朝浮,妖精夜殒。赤鸟则三朝夹日,苍云则七重围轸。亡吴之岁既穷,入郢之年斯尽 [103] 。

周含郑怒,楚结秦冤。有南风之不竞,值西邻之责言 [104] 。俄而梯冲乱舞,冀马云屯。俴秦车于畅毂,沓汉鼓于雷门。下陈仓而连弩,渡临晋而横船 [105] 。虽复楚有七泽,人称三户。箭不丽于六麋,雷无惊于九虎 [106] 。辞洞庭兮落木,去涔阳兮极浦。炽火兮焚旗,贞风兮害蛊。乃使玉轴扬灰,龙文折柱 [107] 。

下江余城,长林故营。徒思拑马之秣,未见烧牛之兵 [108] 。章曼枝以毂走,宫之奇以族行。河无冰而马渡,关未晓而鸡鸣 [109] 。忠臣解骨,君子吞声。章华望祭之所,云梦伪游之地。荒谷缢于莫敖,冶父囚于群帅 [110] 。硎穽折拉,鹰鹯批&?儞@。冤霜夏零,愤泉秋沸。城崩杞妇之哭,竹染湘妃之泪 [111] 。

水毒秦泾,山高赵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秦中水黑,关上泥青 [112] 。于时瓦解冰泮,风飞雹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 [113] 。况复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远,山望子而逾多 [114] 。才人之忆代郡,公子之去清河。栩杨亭有离别之赋,临江王有愁思之歌 [115] 。别有飘飖武威,羁旅金微。班超生而望返,温序死而思归。李陵之双凫永去,苏武之一雁空飞 [116] 。

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祸始。虽借人之外力,实萧墙之内起 [117] 。拨乱之主忽焉,中兴之宗不祀。伯兮叔兮,同见戮于犹子。荆山鹊飞而玉碎,随岸蛇生而珠死。鬼火乱于平林,殇魂游于新市 [118] 。梁故丰徙,楚实秦亡。不有所废,其何以昌?有妫之后,将育于姜。输我神器,居为让王 [119]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用无赖之子弟,举江东而全弃 [120] 。惜天下之一家,遭东南之反气。以鹑首而赐秦,天何为而此醉 [121] !

且夫天道回旋,生民赖焉。余烈祖于西晋,始流播于东川。洎余身而七叶,又遭时而北迁 [122] 。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况复零落将尽,灵光岿然 [123] 。日穷于纪,岁将复始。逼切危虑,端忧暮齿。践长乐之神皋,望宣平之贵里 [124] 。渭水贯于天门,骊山回于地市。幕府大将军之爱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 [125] 。见钟鼎于金、张,闻弦歌于许、史。岂知灞陵夜猎,犹是故时将军;咸阳布衣,非独思归王子 [126] !

在庾信后期乃至所有的赋作中,最为人们所重视和推崇的是《哀江南赋》,赋题取自《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哀江南”。《周书·庾信传》曰:“信虽位望通显,常有乡关之思,乃作《哀江南赋》以致其意云。”《哀江南赋》前有一篇作者自撰的“序”,长达五百多字,从中可知此赋的主旨是“念王室”“悲身世”,即哀悼萧梁王朝的覆没,感叹自己坎坷多难的遭际。

《哀江南赋·序》概述侯景之乱以来国亡家破、自己“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的惨痛经历,表达个人“遂餐周粟”,屈仕西魏的愧疚不安,以及对“百万义师,一朝卷甲”、梁王朝土崩瓦解的深深悲叹。序中充满着“哭”“悲”“流涕”“泣”“泪”“血”“凄怆”“伤心”等情绪强烈的语词,正如作者自己所言,其情感基调乃“不无危苦之词,惟以悲哀为主”。此序语言精警,对偶工巧,用典繁密,作为一篇典范的骈体文,在我国骈文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哀江南赋》正文从追溯庾氏“以世功而为族”的“家风”“世德”开始,回顾“永嘉之乱”举族南迁,“家有直道,人多全节”、人才辈出的盛况,父亲庾肩吾“文词高于甲观,楷模盛于漳滨”的声名,以及自己早岁成才,受朝廷器重,“乃解悬而通籍,遂崇文而会武。居笠毂而掌兵,出兰池而典午。论兵于江汉之君,拭玉于西河之主”的人生辉煌。

赋的中间部分作为主体,分五层叙述梁王朝灭亡的过程。作者先叙梁朝统治者在“五十年中,江表无事”的承平时代,耽于“朝野欢娱,池台钟鼓”“吴歈越吟,荆艳楚舞”的享乐生活,批评朝廷不修武备,崇尚虚谈,“卧刁斗于荥阳,绊龙媒于平乐。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从而为政局的败乱埋下了隐患。第二层颇为详细地描写了“侯景之乱”。赋中痛斥侯景“负其牛羊之力,肆其水草之性”,兴兵叛乱、贻祸华夏、荼毒生灵的暴行,也表达了对梁武帝笼络侯景、终致祸乱的不满。同时,作者以写实的手法,记叙了当时不少史实,如梁临贺王萧正德起初勾结侯景,最终因两人反目而被诛杀;侯景攻破台城后,梁朝诸王、大臣、将领各怀心思,“官守无奔问之人,干戚非平戎之战。陶侃空争米船,顾荣虚摇羽扇”,以致梁军心涣散,无法形成合力,予以救援,终使梁武帝抑郁病亡,简文帝亦被迫饮毒酒而死。赋作对敢于抵抗侯景的将领韦粲、济阳江子一兄弟三人等舍生取义、英勇殉国的行为予以赞扬,而对拥兵自守或畏敌如虎的将领政客予以谴责。第三层写自己于战乱之中,“落帆黄鹤之浦,藏船鹦鹉之洲”,“过漂渚而寄食,托芦中而渡水”,几经周折,投奔江陵梁元帝,受任御史中丞、右卫将军的情状。其中亦言及遵父亲临死时“遗训”,立志为梁撰写史书的愿望,以及对庾氏由“三世而无惭”的高门大族,至己因突发事变,仓皇失据,大节有亏,导致“今七叶而始落”感到痛惜的复杂心情。第四层描写梁元帝萧绎兴兵讨伐侯景,王僧辩率军英勇作战,叛军土崩瓦解,侯景被诛,乃至最终梁王朝“中兴”之梦成空,被西魏破灭的过程。赋中既歌颂了梁元帝的复国之功,也揭露他“沉猜则方逞其欲,藏疾则自矜于己”,“问诸淫昏之鬼,求诸厌劾之巫”,“既言多于忌刻,实志勇而刑残。但坐观于时变,本无情于急难”,惟其心怀私志,性多猜忌,笃信巫术,种种倒行逆施,致使君臣兄弟离心,中兴之业道销。“玉轴扬灰,龙文折柱”,“城崩杞妇之哭,竹染湘妃之泪”,梁朝无法避免彻底覆没的悲剧命运。第五层以极为沉痛的笔触,描述梁亡之后大批官员百姓被掳入魏的悲惨景况:山高水寒,路途艰险,被掳者无论男女老少、贵贱贤愚,被迫忍受种种磨难,带着亡国之痛,离乡背井而西行。此外,作者还尖锐地指出:“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祸始。虽借人之外力,实萧墙之内起。”诸王的争斗和内耗,才是梁亡的真正原因。

赋作的收束处,作为对开头的照应,再次述及家族历史,以及自己“遭时而北迁”,被迫居留西魏,“逼切危虑,端忧暮齿”的不幸。同时也不忘对“幕府大将军之爱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表示感谢,并表白自己虽受北朝优渥,却依然心系故国之情。

按照马积高先生《赋史》的分析,《哀江南赋》当作于庾信49岁至60岁之间。此时的庾信不仅饱经沧桑,而且经过相当长时间的积淀和酝酿,能够客观而理性地去思考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思考个人与家族的命运,思考梁亡的深刻原因。从作品的宏大篇幅和所涉及的宏阔历史画卷可知,《哀江南赋》绝非一时兴起之作,而是作者长期思考、精心构筑的巨篇。

《哀江南赋》的主旨是“念王室”“悲身世”。从“悲身世”的角度看,此赋具有自传的性质,但从赋作的实际叙写看,无论是关于先祖的南迁、家族的兴旺、父亲的显赫,还是自己战乱前的宦途通达、战乱中的颠沛流离、战乱后的仕北不归,都与其所依托的江南政权紧密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念王室”才是此赋的主线。作者对家族和身世的叙写,始终没有脱离当时的历史语境,并通过“悲身世”更形象地展现梁亡的历史大画面,充分表现了作者的反思精神和历史意识。

“以赋写史”是《哀江南赋》的重要特点。清人鲍桂星《赋则》卷二曰:“其词密丽典雅,而精思足以纬之,灏气足以驱之。上结六代,下开三唐,不止为子山集中压卷。赋中事实须考史传,方能明晰。”①倪璠注释此赋,便基本上依据“史传”,逐句展开疏解。根据倪注我们可以看到,赋作对梁朝这段历史进行了全方位的、详尽的展示,不但与正史所载基本吻合,有的内容还可补正史之不足。而更为重要的是,作者乃这段历史的亲历者,写作时又不再有“为君主讳”的顾忌,因而能直陈事实,准确地指出梁亡的根本原因有三:其一是梁武帝耽于承平,不修武备,造成朝野贪图享受、崇尚虚无的社会风气,并利令智昏地招纳侯景,埋下了走向亡国的祸根;其二是侯景乱起,如果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是可以很快平息的,然君臣离心离德,诸王各怀私心,将领游移观望,以致叛军气焰嚣张,局势日益恶化;其三是梁元帝为首兴兵讨逆,侯景被诛之后,亦本有中兴之望,但由于萧绎自私忌刻,志大才疏,见识短浅,缺乏统领各方力量,重新整肃河山的胸襟与能力,更兼长期战乱已动摇了社会根基,故而在西魏军队的铁蹄下,顷刻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了。

孙梅《四六丛话·赋话》有云:“《哀江南赋》有《黍离》《麦秀》之感,《哀郢》之赓载也。”②如果仅仅是对历史的客观描述,以及对梁亡原因的深刻揭示,那就不过等同于“史传”,而不能称为杰出的文学作品。此赋更高的价值在于,作者强烈的主观情感始终贯穿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之中,那便是如《黍离》《哀郢》一样浓烈的亡国之痛、故国之思。叙侯景之乱,则感叹“见被发于伊川,知百年而为戎”,颇露焦灼之虑;述侯景之败,则欢呼“埋长狄于驹门,斩蚩尤于中翼”,尽显欣喜之意;写元帝之昏聩,则预言“亡吴之岁既穷,入郢之年斯尽”,深怀忧患之感;论梁朝之亡,则诘问“以鹑首而赐秦,天何为而此醉”,直抒哀怨之情;陈故国之思,则表白“灞陵夜猎,犹是故时将军;咸阳布衣,非独思归王子”,抒发乡关之悲。其他如对朝野享乐风习的批评,对抗击叛军义士的褒扬,对武帝、简文帝罹难的哀悼,对被掳入北官民的同情,对自己大节有亏的愧疚,种种复杂的情感,渗透在一个个历史事件的叙述之中,从而使其所展示的历史显得鲜活而具体。正是这种历史的厚重与情感的浓烈相结合,才成就了赋作苍凉顿挫的风格,具有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历来论者对庾信“临难苟免”、仕于敌国的行为颇有微词。考其一生,亏于大节者有二:一为守朱雀航临阵脱逃,一为任职并老死于敌国。如果说朱雀航的溃败,是因为以文人掌军,任非其人,简文帝要负主责的话,那么任职西魏、北周,长期受到北方政权的优待,则虽事出无奈,但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注定了庾信处境的尴尬。唐人丘悦《三国典略》卷三〇六载,周发大军南征,太祖问庾信:“我遣此兵马,缚取湘东、关西作博士,卿以为得不?”他回答说:“必得之,后王勿以为不忠。” [127] 身为南人却食周粟,周攻打故国,心属何方?面对太祖的询问,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遍览《庾子山集》,其中多有《谢赵王赍丝布启》《谢滕王赍猪启》之类的启文,与北朝权贵酬酢往来的诗文,以及为这些权贵所作的碑文和墓志。也就是说,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存,他必须忍辱含垢,周旋于北朝的达官贵人之间。

南朝虽忠节观念淡薄,但庾家世代习文,家风纯正,为文、立家皆以儒学为根基,因而庾信骨子里是很看重家族声望和个人名节的。正是这种正统的名节观,逼迫他不断拷问自己,对“荣贵两朝”,辱及家族的行为进行近乎残酷的自省,却又不敢过于直白地表达出来。这使他的内心承受着耻辱和矛盾的煎熬,也使《哀江南赋》的叙写显得格外沉郁忧伤。

从体式上看,《哀江南赋》是一篇典范的骈体赋,作者舍弃了他前期赋作中惯用的五、七言诗体句,基本上由四、六言句构成,从而也就不同于前期赋的轻绮华靡,呈现出典雅遒劲的语体风格。至于其语言的精妙老练、对偶的工整多变、用典的繁密奇巧,则是庾信赋的共同特征,故不赘述。

(郭建勋)

注 释

[1].粤(yuè):发语词。戊辰: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岁在戊辰。建亥之月:阴历十月。大盗:窃国篡位者,此指侯景。移国:篡国。金陵:即建康,今南京市,梁国都。太清二年八月,侯景反梁。十月攻进金陵。翌年,台城(梁宫城)陷落,梁武帝死,简文帝即位。大宝二年(551),侯景杀简文帝,自立为帝,国号汉。

[2].窜:逃匿。荒谷:《左传》桓公十三年:“莫敖缢于荒谷。”杜预注:“荒谷,楚地。”此指江陵(今属湖北,古楚地)。《北史·庾信传》:“侯景作乱,梁简文帝命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营于朱雀航(桥名,在今南京秦淮河上)。及景至,信以众先退。台城陷后,信奔于江陵。”公私:公室和私家,即官府和百姓。涂炭:陷于泥涂炭火。《尚书》:“有夏昏德,民坠涂炭。”华阳:华阳山,也称阳华山,在今陕西洛南县东北。这里活用典故,泛指建都长安的西魏、北周。奔命:奉命奔走。梁元帝承圣三年(554)四月,庾信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十一月,江陵被西魏攻陷,庾信从此羁留魏、周。

[3].中兴:指梁元帝于承圣元年(552)十一月即位江陵,讨平侯景,梁得以复存。但承圣三年西魏陷江陵,元帝被杀,梁朝实际上已灭亡了。道销:中兴之道消亡。甲戌:承圣三年,岁在甲戌。《南史·元帝纪》:“承圣三年,魏使于谨来攻。……十一月,魏军至栅下,帝见执。魏人戕帝。”

[4].都亭:都城亭阁。《晋书·罗宪传》:“魏之伐蜀,宪守永安城。及成都败,知刘禅降,乃率所部临(哭)于都亭三日。”庾信用此事表达对梁亡的哀痛。别馆:使馆之外的客舍,居别馆意味着已取消使臣待遇。《左传》昭公二十三年:“叔孙婼(鲁国人)如晋,晋人执之,……乃馆(隔离、软禁)诸于箕(晋国别都,在今山西蒲县东北)。”庾信引叔孙婼自比,意在说明梁亡后自己在西魏曾被扣留。一说“三年”乃实数,承圣三年(554)九月西魏出师江陵,此前庾信乃是使者身份,此后直至太平二年(557)十二月梁敬帝逊位于陈,计三年又三个月,此即“囚于别馆”的时间。据此,《哀江南赋》作于出使西魏的第三年,亦即557年。周星:即岁星,也称太岁,木星,因其十二年绕天一周,故名。物极不反:指梁朝就此一蹶不振,再难恢复。

[5].傅燮:字南容,灵州(今宁夏灵武)人。因得罪宦官,不容于朝,出为汉阳太守,王国、韩遂等围攻汉阳,城中兵少粮乏,其子劝燮弃城归乡,燮慨叹:“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于此!”终至战死。见《后汉书·傅燮传》。这里用傅燮事感慨自己身逢乱世,被羁异域,不能自保。袁安:字邵公,汝阳(今河南商水县西北)人。官至司徒。因为和帝幼弱,窦太后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呜咽流涕。见《后汉书·袁安传》。这里用袁安事表明自己念及梁朝兴亡,时常痛苦不堪。

[6].桓君山:东汉哲学家桓谭,字君山,著《新论》二十九篇。《后汉书》卷二十八有传。志事:有志于事业。杜元凯:西晋史学家杜预,字元凯,著有《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三十卷。《晋书》卷三十四有传。桓、杜二人,都曾为其著作写过序文,自叙生平志趣。

[7].潘岳:字安仁,西晋文学家。有《家风诗》自述家族风尚。《晋书》卷五十五有传。陆机:字士衡,西晋文学家。有《祖德赋》《述先赋》,又《文赋》:“咏世德之骏烈。”《晋书》卷五十四有传。作者之意要模仿先贤,写此类的赋及序。

[8].二毛:头发斑白,有黑白二色。按,侯景之乱时,作者三十六岁,使魏时四十二岁。丧乱:指侯景之乱和江陵沦陷被留西魏。藐:远。暮齿:暮年。

[9].《燕歌》:《燕歌行》。《北史·王褒传》:“褒曾作《燕歌》,妙尽塞北寒苦之状,元帝及诸文士并和之,而竞为凄切之辞。”今庾信集中亦有此作。楚老:代指故国父老。据《汉书·龚胜传》,楚人龚胜于王莽时不愿“一身事二姓”,“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庾信世居楚地,故引此事深惭自己身事二姓。

[10].南山之雨:用《列女传》陶答子妻事:“妾闻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践秦庭:《左传》定公四年:“申包胥如秦乞师,……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七日,……秦师乃出。”此喻己出使西魏求和救急。让东海之滨:据《史记·齐太公世家》,田和把齐康公迁居海滨,自立为齐王。此暗指魏、周换代。让:禅让,此是“篡夺”的饰说。作者在北周做官,故不敢直言。餐周粟:《史记·伯夷列传》,武王灭商,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此说自己在北周做官,有惭愧的意思。

[11].下亭:据《后汉书·范式传》,孔嵩应召入京,道宿下亭,马匹被盗。高桥:一作“皋桥”,在今江苏苏州阊门内。相传东汉皋伯通居此,梁鸿曾在他家为佣。见《后汉书·梁鸿传》。此指其旅途劳顿。楚歌:据《史记·项羽本纪》,项羽被围垓下,夜闻汉军四面楚歌。鲁酒:泛指薄酒。据许慎《淮南子注》,楚国大会诸侯,鲁、赵两国都准备向楚王献酒,鲁酒薄而赵酒厚。酒吏向赵索酒不如意,就故意对换,使楚王认为赵酒薄,派兵围攻邯郸。这里是说,即便有楚歌、鲁酒,也难以取乐忘忧。

[12].追为:事后追述补作。聊:姑且。记言:《汉书·艺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庾信此赋,以自己身世为线索,记述了梁朝兴亡的历史,但又不完全是记事,故曰“记言”,清倪璠称此赋“记梁朝之兴亡之乱及己世之飘摇播迁。古有‘诗史’,此可谓‘赋史’矣”。危苦、悲哀:嵇康《琴赋序》:“称其才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言己赋也多危苦之辞、悲哀之意。

[13].日暮途远:《史记·伍子胥列传》:“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索隐:“譬如人行,前途尚远,而日势已暮。”这里是说年岁已老而前路茫茫。人间何世:《庄子》有《人间世》篇,王先谦《集解》:“人间世,谓当世也。”这里是感慨年老世变。将军:据《后汉书·冯异传》,行军休息时,诸将并坐论功,唯独冯异躲到大树下不参与争论,军中号称“大树将军”。这里只取大树将军称号,不用冯异故事。按,梁元帝即位,庾信转右卫将军,出使不久,江陵陷落,所以称“飘零”。壮士:指荆轲。《战国策·燕策》记太子丹送荆轲易水上,“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说自己出使西魏,一去不归。

[14].荆璧:即和氏璧。睨(nì):斜视。连城:相连之城。据《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秦王欲以十五城换赵王和氏璧,蔺相如奉璧入秦。秦王无意偿赵城,蔺相如持璧睨柱,说要头与璧俱碎。这里说自己出使西魏被欺,留在长安。载书:盟书。珠盘:诸侯盟誓所用器皿。据《史记·平原君列传》,赵平原君与楚王会盟,从早晨谈到中午还不能议决,平原君门客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说服楚王,并捧铜盘要楚王歃(shà)血为盟。此言己出使西魏,未能缔约,梁朝反遭攻打。

[15].钟仪:据《左传》成公九年,钟仪是楚人,被郑人俘获后送到晋国,晋侯让钟仪弹琴,钟仪奏楚国乐曲,范文子称赞说:“楚囚,君子也。”南冠:戴南方楚国式样的帽子。此以钟仪自比,谓己本楚人而羁留魏、周,形同南冠之囚。季孙:春秋时鲁国大夫。行人:掌朝觐聘问之官。西河:今陕西省东部。据《左传》昭公十三年,晋侯与诸侯会盟,邾、莒等国声讨鲁昭公,晋侯便不许鲁昭公参加盟会,还扣留了陪同鲁昭公前来的季孙意如带回晋国。后释放季孙时,季孙提出要按礼节办事,晋人威胁他说要不走就把他拘囚在西河。这里自比季孙而稍变其意,言己被留难归。

[16].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顿地:叩头至地。事见《左传》定公四年:吴伐楚,申包胥至秦求兵,秦哀公不肯,申包胥站在庭墙边哭了七天七夜,直到秦同意发兵,才“九顿首而坐”。这是说自己曾为救梁竭尽心力。蔡威公:据刘向《说苑》:蔡威公闭门而泣,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曰:“吾国且亡。”此言己对梁亡深感悲痛。

[17].钓台:在武昌。此代指南方故土。移柳:据《晋书·陶侃传》,陶侃镇武昌时,曾令诸营种植柳树。玉关: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西北。此代指北地。这是说滞留北地的人再也见不到南方故土的柳树了。华亭:在今上海松江,晋陆机兄弟于吴亡后,去洛阳前,曾共游于此十余年。河桥:在今河南孟州市,陆机在此兵败被诛。《世说新语·尤悔》:“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这里是说再也听不到家乡的鸟鸣。

[18].孙策:字伯符,东汉末吴郡富春(今浙江富春)人。先以数百人依附袁术,收其父旧部,后平定江东。为三国时孙吴政权的奠基者之一。三分:指魏、蜀、吴三分天下。一旅:五百人。《三国志·吴书·陆逊传》:“逊上疏曰,昔桓王(孙策谥号长沙桓王)创基,兵不一旅,而开大业。”项籍:字羽,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江东:长江南岸南京一带地区。《史记·项羽本纪》记项羽兵败乌江,谓亭长曰:“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宰割:割据。

[19].百万义师:指平定侯景之乱的梁朝大军。卷甲:卷敛衣甲而逃。芟(shān)夷:删削除灭。据《南史·侯景传》,侯景反,梁将王质率兵三千无故自退,谢禧弃白下城走,援兵至北岸,号称百万,后皆败走。又景曾戒诸将曰:“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

[20].江淮:指长江、淮河。涯岸:水边河岸。亭壁:指军中壁垒。藩篱:竹木所编屏障。

[21].头会箕敛:秦时官吏挨户收取人头税,按数出谷,用箕聚敛。合从:战国时六国联合抗秦称合从。这里是指梁宗室诸王中与元帝萧绎对抗的人,不仅相互勾结,有的还勾结西魏。锄耨(nòu):简陋的农具。棘矜:低劣的兵器。棘同“戟”,矜,指戟柄。因利乘便:此指割据势力乘梁朝衰乱,取而代之。

[22].江表:江外,长江以南。王气:古以为天子所在地有祥云王气笼罩。三百年:指从孙权称帝江南,历东晋、宋、齐、梁四代,前后约三百年的时间。

[23].六合:天地四方,指天下。轵(zhǐ)道之灾:《史记·高祖本纪》记高祖入关,“秦王子婴素车白马,……降轵道(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北)旁。”这里用秦王子婴事比梁元帝江陵之败。混一车书:指统一天下。平阳之祸:据《晋书·怀帝本纪》,永嘉五年(311)刘聪攻陷洛阳,迁怀帝于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七年,怀帝被害。又《晋书·愍帝本纪》记建兴四年(316)刘曜陷长安,迁愍帝于平阳。五年,愍帝遇害。这里用晋怀帝、愍帝事比梁武帝、简文帝先后死于金陵。

[24].山岳崩颓:喻国家覆亡。春秋迭代:四时更替,喻改朝换代。去故:离别故国。凄怆:悲伤。

[25].楫:船桨。星汉:银河。槎(chá):木筏。张华《博物志》:“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这里是说梁朝灭亡的事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飙:暴风。蓬莱:传说中与方丈、瀛洲并称三神山。据《汉书·郊祀志》,神山远望如在云裳,近看却反居水下,乘船将到达时,辄有风把船引开,怎么也到不了。这里是说回归故国也是可望而不可即。

[26].穷者:指仕途困踬的人。达:表达。《晋书·王隐传》:“隐曰: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不遇则以言达其才。”劳者:忧伤的人。何休《公羊传解诂》:“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这里是说自己作赋是有感而发。

[27].陆士衡:陆机字士衡。抚掌:拍手。据《晋书·左思传》:左思作《三都赋》,“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闻思作之,抚掌而笑,与弟云书曰:‘此间有伧父作《三都赋》。须其成,当以覆酒甕耳。’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这是说己作此赋即受人嘲笑,也心甘情愿。张平子:张衡字平子。陋:轻视。据《艺文类聚》卷六十一,班固作《两都赋》,张衡认为失之鄙陋,另作《二京赋》。这是说己赋为人轻视,也是理所当然。

[28].这是说庾氏祖先受命于周,为掌庾(谷仓)大夫,因为世代有功而形成以官职为姓的宗族,在汉代时居官辅佐朝政。经邦:《周礼》有“坐论”“作行”“食货”为经邦大政,《史记·平准书》:“汉兴七十余年,都鄙廪庾皆满,居官者以为姓号。”如淳注:“仓氏、庾氏是也。”论道:坐而论道,指陪侍帝王议论政事。

[29].指庾氏世居河南颍川鄢陵、南阳新野等钟灵毓秀之地。嵩华:嵩山、华山。河洛:黄河、洛水。负洛:颍川在洛阳东南五百里,洛阳在北,故云“负洛”。重世:再世。庾氏本鄢陵人,再世之后,分徙新野。临河:指庾氏在新野居临淯水。郦道元《水经注》:“淯水又南入新野县。”晏安:安逸。

[30].这是说晋怀帝改元永嘉之后,刘聪、石勒相继为乱,怀帝、愍帝先后遇害,中原地区寇盗横行,民不聊生。后来晋室南渡,元帝中兴。逮:及,等到。永嘉:晋怀帝年号(307—313)。五马:指晋琅邪王司马睿等五王。晋惠帝太安年间有童谣曰:“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中原大乱,晋室琅邪王、汝南王、西阳王、南顿王、彭城王同至江东,而司马睿即位,为晋元帝。见《晋书·元帝纪》。三星:指荧惑(火星)、岁星(木星)、太白(金星)。据《晋书·天文志》,永嘉六年(312)七月,三星聚于牛宿和女宿之间,星相家占卜后认为此乃晋室东迁之兆。

[31].这是说八世祖庾滔随晋室南渡,被封为遂昌侯,并赐与土地,于是庾滔在江陵(今属湖北)建造宅第。凌江:渡江。南阳:春秋时晋国开辟了南阳的疆土,这里借指晋朝。东岳:泰山,春秋时周天子有事于泰山,诸侯随从前往,在泰山下都有天子赐给的封邑,这里借指东晋。胙(zuò)土:封赏土地给功臣。诛茅:锄去茅草。宋玉之宅:庾滔的宅基是战国时楚国辞赋家宋玉的故居。穿径:开辟道路。临江之府:共敖被项羽封为临江王,都江陵。见《汉书·项籍传》。

[32].南朝宋、齐兴替,庾氏族人在此变故中多能奉行正直之道,保全名节,以忠孝传家。水木:古代阴阳家认为每一个王朝都与五德之一相对应。南朝宋以水德为王,齐以木德为王。山川崩竭:指南朝宋亡。宋明帝泰始末年,四川有山崩,淮水干涸,人们议论说:“山川作变,不亡何待!”见《南史·明僧绍传》。训子:指庾易、庾黔娄。易是庾信祖父,在齐为征士,事见《南齐书·高逸传》。黔娄是庾信伯父,在梁为有名孝子,事见《梁书·孝行传》。事君:指庾玫、庾道骥。玫是庾信高祖,仕宋为巴郡太守。道骥是庾信曾祖,仕齐为安西参军,事见《南史·庾易传》。

[33].指庾氏世有生祠碑碣,祖父庾易以处士被征召。生祠之庙:为活着的人所立的祠庙。《元和姓纂》:“(庾)滔长子会,为新野太守,百姓为立祠。”庾会大抵为东晋末年人。碣:石碑。《元和姓纂》:“(滔)支孙庾告云,为青州(今山东淄博)刺史,羌胡为之立碑。”青州于永嘉末陷于石勒,后南燕慕容德建都于此,刘宋时入北魏,在唐属河南道,则河南当泛指黄河以南。少微:少微星,其中一星为处士星,借指处士。真人:有才德的人。天山:指遁世。《易·遁卦》:“天(乾卦)下有山(艮卦),遁。”逸民:隐士。空谷:深谷。蒲轮:古代征聘贤士时,以蒲草包裹车轮,使不受颠簸,以示礼敬。《南史·刘虬传》,齐永明三年(485),曾以蒲轮征庾易等五人。

[34].这是说有时与帝王畅谈政事,有时闭门著述,父亲庾肩吾就是这样一个生于有德望的家庭,事君忠贞不贰的人,他的才华、品德超越群伦。移谈讲树:据《三国志·方伎传》裴注引《管辂别传》,三国时管辂初见裴使君,清谈终日,因酷暑,将床移至庭前树下,竟夕而谈。这里以庾肩吾在东宫事比管辂。就简书筠:用竹皮代纸书写,形容勤于著述。贞臣:侯景之乱时,庾肩吾不受贼职,潜奔江陵,故以贞臣称之。见《南史》本传。甲观:太子宫,庾肩吾曾为东宫通事舍人,迁太子中庶子。漳滨:漳水之滨,指江陵。漳水与沮水汇合后经江陵入长江。

[35].简文帝虽为有道之君,却因身处乱世而不见祥瑞之凤,庾肩吾生不逢时,在侯景之乱中遭遇不幸。非时:生不逢时。麟:麒麟,祥兽,是贤人的象征。奸回:邪恶,指侯景之流。奰(bì)逆:指处心积虑地谋反。仁人:即庾肩吾。

[36].作者年十五应试获选,曾为尚书度支郎,又为东宫领直。王子,指周灵王太子晋,即王子乔。滨洛之岁:十五岁。《逸周书·太子晋》称太子晋十五岁时即聪慧善辩。刘向《列仙传》称太子晋曾游河洛之间,被浮丘公接上嵩高山为仙。兰成:庾信的小名。射策:汉代取士有对策、射策之制,以射策甲科为郎。这里借指应试获甲科。含香:指尚书郎。汉桓帝时,侍中刁存年老口臭,让他含鸡舌香奏事。从此尚书郎含香成为规定。见应劭《汉官仪》。建礼:汉宫门名,即建礼门,是尚书郎值勤之处。《汉官仪》:“尚书主作文书起草,夜更直五日于建礼门内。”矫翼:高飞。崇贤:太子宫门。

[37].作者在东宫为学士,自谦才智疏浅。洊(jiàn)雷:《易》:“洊雷,震。”《系辞》释为“主器者莫若长子,固受之以震。”以震卦象征长子,此处喻太子。齿:序齿,按长幼为次序,意思是太子不以尊卑,而以长幼为次序看待他。明离:指帝王。《易·离卦》:“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胄筵:太子的讲筵。蠡:舀水的瓢。

[38].作者在东宫颇受礼遇,任兼文武。方塘、钓渚:指宫中池馆。文弦:即琴弦,张揖《广雅》:“琴五弦,文王增二弦。”解悬通籍:名字记录于宫廷门籍,悬挂于宫门,出入宫廷时核查。按庾信任东宫学士时,又为东宫领直,节制春宫兵马。见宇文逌《庾信集序》。

[39].作者身任掌兵之职,曾与湘东王论水战之事,也曾出使东魏。笠毂(gǔ):古兵车无盖,有专人依毂执笠,为主将遮盖掩护。兰池:汉宫观名,借指王宫。典午:“司马”的隐语。“典”为“司”,掌管之义。“马”与十二地支的“午”对应。司马为掌兵之官,故典午即掌兵之官。江汉之君: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即后来的梁元帝。大同八年(542),刘敬躬反,梁武帝派庾信与萧绎商量如何同敌人进行水战,终于讨平刘敬躬,庾信备受赞赏。拭玉:擦拭圭玉,是使节往来中的一种礼仪,这里指出使。西河之主:西河在战国初年属于魏国,这里借指东魏。大同十一年(545),庾信以通直散骑常侍出使东魏,文章辞令,盛为邺下所称。

[40].这是说梁曾经一度歌舞升平,物质富足,文化兴盛,在天监年间还造建兴苑,缘江作塘。冠盖:《水经注》:“宜城县(今属湖北)有太山,山下有庙。汉末多士,其中刺史、二千石、卿长数十人,朱轩华盖,同会于庙下。荆州刺史行部见之,雅叹其胜,号曰‘冠盖里’。”这里形容里巷多仕宦之家。邹鲁:鲁为孔子故乡,邹为孟子故乡。邹鲁代指文化繁荣之地。此处喻梁的文教礼乐之盛。茂苑:天监四年(505)在秣陵(在今江苏江宁)建兴里造建兴苑。海陵:今江苏泰州。横塘:古堤塘名。在今江苏江宁西南,因沿岸筑堤围成塘,因此称横塘。

[41].梁朝地域广大,东至于海,南至交趾,物产丰富,家家富足。东门:《史记·秦始皇本纪》:“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鞭石成桥:《述异记》:“秦始皇作石横桥于海上,欲过海观日出处,有神人驱石,去不速,神人鞭之,皆流血。今石桥其色犹赤。”这里指梁东至于海。铸铜为柱:指东汉马援南征交趾,立铜柱,以为汉之南界。家封千户:《史记·货殖列传》:“蜀、汉、江陵千树橘……渭川千亩竹……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

[42].外国朝贡不绝,四方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赆(jìn):赠送。琛:珠宝,在此作动词,献宝。歈(yú):歌。艳:乐曲的引子。

[43].梁朝这时没有战争,与北方政权和睦相处,承平之际,不事甲兵。五十年:梁自天监元年(502)至太清二年(548)共四十七年,这里举成数。班超:东汉名将,永平十六年(73)出使西域,历访五十余城国,和帝永元七年(95)封定远侯。王歙(xī):王昭君的侄子,封和亲侯,数次出使匈奴。事见《汉书·匈奴传》。马武:东汉将领,曾上书光武帝欲进军匈奴,光武不许,自此诸将不言兵事。冯唐:西汉人,汉文帝论将帅功过,常顾问之。

[44].梁朝祸机潜伏,侯景之乱亦在酝酿之中。暗然:昏暗的样子。渔阳:在今北京密云西南。据《史记·陈涉世家》,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发闾左(里门左厢,按秦时富强居右,贫弱居左)贫民九百人戍守渔阳,逾期便斩,当时陈胜为戍长,遂起兵。离石:今属山西。据《晋书·刘元海载记》,晋惠帝末年,匈奴北部都尉刘渊,在离石起兵叛晋。

[45].梁武帝过于喜文崇佛。据《梁书·武帝纪》,武帝精通诗书礼乐,著《毛诗答问》《尚书大义》等,为《五礼》断疑,自定礼乐,并时常于重云殿讲说,又于台城西开士林馆,延揽学士,研讨学问。劫烬:据《搜神记》卷十三“劫灰”,汉武帝凿昆明池,深处无土,满是灰烬,满朝不解,到了东汉明帝时,西域僧人到洛阳,依据佛经解释说,那是天地经历了大劫而残存的灰烬。常星:恒星,汉时避文帝刘恒讳而称常星。据说鲁庄公七年(前687)四月八日,夜明,恒星不见,时佛从其母右胁生。见《文选》李善注引《瑞应经》。

[46].梁朝防务松懈,兵马无所戒备,大小官员清谈误国。地平:不设防。鱼齿:山名,在今河南宝丰县东南。兽角:《吕氏春秋》:“猛兽之角,能以为城。”借指城池。刁斗:古时军营用具,白天用作炊具,晚上用来巡夜打更。荥阳:城名,在今河南。龙媒:骏马名。平乐:汉明帝时长安的馆阁名。宰衡:宰相,指当时深受梁武帝信用的重臣朱异,主张纳侯景之降,东魏来进攻时,又主张议和,激成侯景之乱。缙绅:古代做官的人插(搢)笏于带(绅),故称士大夫为缙绅(搢绅)。清谈:清雅而不切实际的议论。庙略:朝廷的军国政策。

[47].国家形势岌岌可危,叛军将至,上至士大夫,下至百姓,都将遭到残害,梁朝大难临头,已无可挽救。胶船:用胶黏合的船。周昭王失德,南征渡汉水时,船人用胶船载王,船至中流胶解船散,周昭王没于水。见《帝王世纪》。朽索:腐烂了的绳索。用腐烂的绳索驾驭奔腾的马,结果必然是索断马惊,失去控制。小人:指平民百姓。猿鹤:《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鹤,小人为沙虫。”敝箄(bì):破旧的箅。箄,同箅。箅,放在甑底起间隔作用的竹屉。熬盐时,盐多附着于其上。阿胶:产于山东东阿的驴皮胶,据说煮胶的水越煮越清。语本《淮南子》:“阿胶一寸,不能止黄河之浊。”

[48].朝廷危急,战祸将临,已有不祥之兆。鲂(fáng)鱼赪(chēng)尾:鲂鱼即鳊鱼。赪,浅红色。见《诗经·周南·汝坟》:“鲂鱼赪尾,王室如毁。”四郊多垒:指战事吃紧。江鸥、野雉:古人有“野鸟入处,宫室将空”的说法。

[49].梁朝大势已去,侯景将来,祸乱由此而生。湛卢:宝剑名,此剑本吴国所有,后为楚昭王所得,风胡子说:“今吴王无道,故湛卢去国。”见《越绝书·外传》。艅艎:同“余皇”,船名。《左传》昭公十七年:“楚人大败吴师,获其乘舟余皇。”被发:野蛮部族的标志。据《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周平王东迁时,辛有到伊川,看见一些人披头散发祭于野,认为这很失礼,说:“过不了一百年,这儿将会变成野蛮戎人居住的地方”。后来,秦、晋果然将陆浑之戎迁至伊川。

[50].侯景反复无常,不断叛变其主。他本性凶残,大则像鲸鲵一样蚕食诸国,小则如枭獍一样连同类都会残害。奸逆:指侯景。其本为北魏军吏,后投东魏,又降西魏,再降梁,复叛梁,反复无常。放命:放弃教命,恣性妄为。鲸、鲵:喻其有吞食弱小之性。枭:食母之恶鸟。獍(jìng):食母之恶兽。

[51].侯景为夷狄出身,本性难改。牛羊之力、水草之性:指北方游牧民族饲养牛、马、羊,逐水草而居。肆:放纵。玉烛:一年四季气候调和,如玉润烛明。璿(xuán)玑:也作“璇玑”,古代观察天文的仪器。《尚书》:“璇、玑、玉衡,以齐七政。”

[52].侯景降梁时,梁武帝毫无警戒,还有意笼络他,封赏甚厚,并接受侯景贡献的异方物产。羁:络马的笼头。縻(mí):系牛缰绳。琉璃之酒:结盟时用羹匙搅拌过的血酒。琉璃,又作“留犁”,羹匙。胡柯:邛竹杖。出自古西域鄯善国。鸟卵:即鸵鸟蛋。大夏、条枝,均为西域古国。

[53].侯景暗中图谋反叛,欲取梁而代之。厉:同“砺”,磨。虺(huǐ):毒蛇。潜吹:暗中放毒。九鼎:周有九鼎,乃三代以来天子权力的象征。据《左传》宣公三年,楚王攻打陆浑之戎,到达洛水,在周境内陈兵示威,问起九鼎的大小、轻重,有夺取周室政权之意。三川:黄河、伊水、洛水。《战国策·秦策》:秦武王对甘茂说:“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

[54].这是写萧正德事。萧正德为梁武帝的养子,因为未立为太子,心怀愤恨。侯景降梁,知其心怀怨望,便假意应承愿奉其为主。萧正德便与侯景勾结,引狼入室。朝廷不知萧正德奸心,反而任命他为平北将军去拒阻叛军。侯景先立萧正德为天子,攻入台城后,又将其降为大司马。萧正德觉得自己被骗,于是密书一封给鄱阳王萧契,让他带兵前来,侯景截得此信,杀了萧正德。戎:指侯景。介胄:甲胄,指武装。官政:官正,官吏之长。指为天子事。离逷(tì):远离。师言:指密约萧契发兵事。

[55].侯景蓄谋反梁,在反叛前,有种种不祥之兆出现。廷尉:掌刑狱之官。逋囚:逃犯。此指侯景,侯景得罪东魏所以才奔梁。穷寇:指侯景降梁后,与东魏作战,兵败涡阳,故称为穷寇。狄泉:在今河南洛阳东北。据《晋书·五行志》,永嘉元年(307),在周狄泉盟会的地方发生地陷,而后有一苍一白两鹅出现,苍者飞去。有人说苍鹅飞去是外族入侵之兆,后来果有刘渊之乱。此处以刘渊喻侯景。横江:在今安徽和县东南。侯景反梁,由此渡江。石鼓鸣山:有兵乱则石鼓鸣。金精:太白星,《汉书·天文志》:“昴者,西方白虎之宿。太白者,金之精。太白入昴,金虎相薄,主兵乱。”北阙:秦未央宫立东阙、北阙,此代指京都。龙吟:据《梁书·武帝纪》,普通五年(524)六月,龙斗于曲阿(今江苏丹阳),西行至建陵,所经处树木倒折,开地数十丈。东陵:梁皇室的陵墓建陵,在曲阿。麟斗:据《梁书·武帝纪》,中大同元年(546)春正月,建陵隧口石麒麟动,有大蛇斗隧中。

[56].侯景攻台城,纵兵杀掠,以北人横行江南,乱兵非常多。桀黠(xiá):凶狠狡黠之人。构扇:发动叛乱。冯陵(pínglíng):仗势欺人。畿甸:京都附近方圆五百里。狼望、卢山:都是匈奴地名。黄图:京都。赤县:战国时邹衍称天下有九州,中国处赤县神州。青袍、白马:大同年间有童谣说:“青丝白马寿阳来。”侯景于是有意乘白马,青丝为辔,部将穿青袍。

[57].梁武帝从太清三年(549)正月已不能视朝,侯景筑长围把梁武帝围在台城,后台城被攻,梁武帝被幽禁。天子:即梁武帝。履端:正月。废朝:不再上朝。单于:借指侯景。长围:侯景在台城外筑起的包围工事。《南史·侯景传》:“贼既不克,乃止攻,筑长围以绝内外。”两观:宫门的双阙。白虹贯日、苍鹰击殿:比喻梁武帝将遭不测。语出《战国策》:“聂政之刺韩隗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殿。”夏台:监狱名,在今河南禹州市。据《史记·夏本纪》,桀囚汤于夏台。尧城:舜囚禁尧的地方,在今山东莒县西。

[58].梁诸王救援不力,援兵被侯景击败。奔问官守:问候天子的群臣。据《梁书》,湘东王萧绎、河东王萧誉、桂阳王萧慥等援兵数十万,互相猜忌,号令不一,踟蹰不前。干:盾。戚:斧。陶侃:东晋名臣,苏峻、祖约作乱时,陶侃借军粮给温峤,助其平定叛乱。见《资治通鉴》卷九十四。顾荣:晋陈敏反,顾荣手挥白羽扇密谋起兵,推翻陈敏。见《晋书·顾荣传》。这里反用陶侃、顾荣事,喻援军无退贼之功。

[59].台城被围困,内外隔绝,台城内的求援未能成功。绥:退却,指败军。长围:叛军修筑长长的防线,围困台城,使援兵不能入救。烽随星落:太清三年(549)三月朔旦(初一凌晨),城内举烽鼓噪求援,羊鸦仁、柳敬礼等从东府城北来援,被击败。见《梁书·侯景传》。鸢(yuān):风筝。简文帝萧纲自城中放纸鸢,上系书信告急,被侯景兵射落。见《南史·侯景传》。

[60].各路援军四分五裂,兵无斗志,号令不一,一团混乱。文臣武将都临阵退缩,提不出救援良策。班马:失去骑手的战马。婴城:闭城自守。卷舌:缄口不言。

[61].援军溃退,人民遭受战祸。昆阳:今河南叶县。据《后汉书·光武帝纪》,王莽派王寻、王邑围昆阳,驱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刘秀发诸营兵大破莽军,虎豹皆股栗,士卒死以万数。常山之阵:古阵法,首尾呼应如常山蛇。《孙子兵法·九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62].梁朝护军将军韦粲战死。韦粲:与侯景战,战死后封护军将军。见《梁书·韦粲传》。三世为将:韦粲祖父韦叡,梁左卫将军,父亲梁放,梁明威将军,至粲为三世。

[63].济阳江子一兄弟亦战死。江子一:济阳考城(今河南民权东北)人。台城被围,江子一兄弟三人率百余人出战,身先士卒,皆力战死。见《梁书·江子一传》。

[64].梁简文帝追赠江子一兄弟官职谥号,敌军佩服江子一的英勇,送还他的遗体,面目如生,三军上下无不悲泣。名存身丧:简文帝追赠子一侍中,谥义子;子四黄门侍郎,谥毅子;子五中书侍郎,谥烈子。狄人:指侯景。归元:指叛军送还江子一的遗体。《南史·江子一传》:“贼义子一之勇,归之,面如生。”元:头颅。《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先轸(晋人)免胄入狄师,死焉。狄人归其元,面如生。”

[65].尚书羊侃善于防守。尚书:指都官尚书羊侃,侯景之乱时,侃负责都督城内诸军事,守御有方,景不能破。病死后,台城遂陷落。据《南史·羊侃传》,侯景军用尖顶木驴(云梯之一种)攻城,侃作雉尾炬掷驴上焚之。侯景军起土山,侃命挖地道,潜引其土,使土山不能立。

[66].羊侃虽善于防守,却不幸于苦战中病死,未能击退叛军。齐将:指战国时齐国的将领田单。燕将乐毅率兵破齐时,田单固守即墨(今山东平度东南)。见《史记·田单列传》。闭壁:守城。燕师:十六国时,后燕慕容垂攻北魏,中途卧病,筑燕昌城而还。见《十六国春秋》。人之云亡:语出《诗经·大雅·瞻卬》:“人之云亡,邦国殄(tiǎn,灭绝)瘁。”

[67].梁将柳仲礼总领援兵讨伐侯景,屡受重创,后投降侯景,身败名裂。申子:柳仲礼的小名。据《南史·柳仲礼传》,仲礼少有胆气,勇气过人。率雍州、司州精兵和诸路援兵共讨侯景,被推为大都督。咆勃:怒貌。元戎:主帅。鱼门:春秋时邾国的城门。据《左传》僖公二十二年,邾军获鲁僖公头盔,悬于鱼门。通中:贯穿内脏。刮骨:用关羽刮骨去毒事。据《南史·柳仲礼传》,柳仲礼与侯景战于青塘,被砍中肩部,马又陷入泥沼,幸被部将救回,从此锐气大减,神情沮丧,不敢再言战。夭枉:夭折。据《南史》,台城陷后,柳仲礼开营投降,当时援军兵力甚众,莫不愤慨,都认为梁朝的灭亡,始于朱异,成于仲礼。

[68].侯景攻城虚张声势,梁朝援军伤亡惨重,台城孤立无援,城内一片惊恐绝望气氛。隼(sǔn)翼&GF9ED(yàn)披:&GF9ED雀披着鹰隼的翅膀。隼:鹰。&GF9ED:小鸟。见《亢仓子·君道》:“以隼翼而披之&GF9ED,视不明者正以为隼,明者视之,乃&GF9ED也。”虎威狐假,即狐假虎威,见《战国策·楚策》。这里是说侯景虚张声势,瓦解梁军士气。据《梁书·侯景传》,邵陵王萧纶率兵来救,与侯景对阵,败走京口,景俘其部将,押至城下,逼令高喊“已擒邵陵王”,以瓦解城中士气。渍:血渍。锋:戈戟刃。镝(dí):箭镞。脂膏:脂肪。鹤唳:鹤鸣,《晋书·载记·苻坚》,苻坚淝水之败,“闻风声鹤唳,皆谓晋师之至”。胡笳(jiā):乐器。《晋书·刘琨传》:“琨在晋阳为胡骑所围,中夜奏胡笳,贼皆流涕唏嘘。”

[69].此写台城陷落以及对梁朝的极大影响。神亭:在今江苏金坛市西北。三国时孙策战太史慈于神亭,太史慈之戟被夺。见《三国志·吴书·太史慈传》。横江:今安徽和县东南。孙策自横江渡长江与刘繇战,被流矢射中腿部,弃马而逃。见《三国志》裴注引《江表传》。这里以“亡戟”“弃马”喻城陷。钜鹿:今河北平乡。项羽曾在此与秦主力决战,秦军土崩瓦解。又《左传》僖公十四年,秋八月初五日,沙鹿山崩塌。这里合两事,以秦兵之败比沙鹿山之崩,以喻梁军之败。长平:今山西高平市西北。战国时,秦将白起在此大战赵国军队,赵军四十万降秦。又《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秦伐韩,赵奢率兵来救,双方在武安(今属河北)西开战,秦兵鼓噪,武安屋瓦皆震动。这里合用长平、武安两次大战事,比喻台城失陷使梁朝元气丧失殆尽。

[70].写台城陷落后的荒芜景象。桂林:三国时吴国有桂林苑,在今江苏南京市东北。长洲:吴王阖闾游猎之苑,在今江苏苏州。墋(chěn)黩(dú):昏暗。

[71].台城陷后,梁诸王纷争不已,他们彼此争斗,天地为之震动,梁武帝被侯景囚禁后凄惨死去。晋、郑、鲁、卫:都是周朝宗室姬姓国,借喻梁宗室诸王。靡依:无一可靠。天关:东方角宿二星为天关,其间为天门,天门动主有兵事。地轴:《河图括地象》:“地下有四柱,广十万里,有三千六百轴。”雀鷇(kòu):雏鸟。据《史记·赵世家》,赵武灵王被儿子派人围于宫里,饿了只能探雀鷇而充饥,三月余饿死。熊蹯(fán):熊掌。据《左传》文公元年,楚太子商臣恐其太子之位被废,率兵围王宫,欲逼死其父楚成王,成王请求死前吃一只熊蹯,商臣不许,因为煮熟一只熊蹯的时间可能会使成王得到救援。成王只得自缢而死。讵(jù):何,岂。这里以赵武灵王、楚成王比梁武帝。《南史·武帝纪》:“帝疾久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崩。”

[72].侯景恶葬梁武帝后,又杀了梁简文帝。车侧郭门:《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春秋时,崔杼杀齐庄公,草草葬庄公于北郭。车:丧车。侧:埋而不殡于祖庙。郭门:城外。筋悬庙屋:《战国策·楚策》,楚将淖齿杀死齐湣王后,抽了他的筋,悬于庙梁。这里以崔杼、淖齿比侯景,梁武帝死,景秘不发丧,权殡于昭阳殿;又废简文帝,幽禁于永福省,并派人用土囊将简文帝窒息而死。

[73].此写金陵之亡以及自己西奔江陵之意。曹社:曹国的社宫。《左传》哀公七年,曹国有人梦见一群人立于社宫谋划灭曹之事,后来曹果然被宋所灭。秦庭:这里喻指江陵。用楚申包胥到秦国哭求救兵之事,说自己有赴江陵乞援之志。当时湘东王驻守江陵。

[74].写西奔江陵途中,假称奉使出行,混过关防,沿途遇到了层层盘查。刻玺:皇帝的印信。酬对:应对。鄂坂:鄂坂关,在今河南登封市东南。这里非实指,而是用典。据《晋书·惠帝纪》,赵王伦篡帝位,齐王冏起兵讨伦,伦遣其将张泓出堮(同“鄂”)坂拒冏。讥嫌:盘查与猜疑。耏(ér)门:据《左传》文公十一年,宋人耏班御狄有功,宋公特赐他在一个城门口设卡收税,此门便称耏门。

[75].因为没有正式文书,从陆路通过关口很困难,于是舍弃陆路而走水路,沿长江而上。白马:据桓谭《新论》,公孙龙曾和人辩论“白马非马”的问题,人们不能说服他。后来他乘白马想出关,因为没有出关的凭证,关吏还是不让他过去,可见虚言并不能代替事实。青骡:《鲁女生别传》,仙人李少君死后百余日,人见其在河东蒲坂乘青驴而行。这里反用其事,说不能像仙人那样畅行无阻。

[76].在路上遇到侯景遣大军沿江而上袭郢州(今湖北武昌),梁朝派出大将王僧辩、胡僧祐抵挡侯景军队。锯牙、钩爪:指侯景的部众。习流:熟悉水性的士兵,即水师。青龙、飞燕:古战船名。船楼:即楼船,一种高至十余丈的大船。张辽:三国时曹操大将,孙权攻合肥十余日,张辽率敢死士大破孙权军队,曹操拜为征东将军。见《三国志·魏书·张辽传》。赤壁:在今湖北赤壁市西北。张辽军临合肥,说赤壁或别有据。这里比以王僧辩,梁征东将军。王濬:西晋益州刺史,太康元年(280)率水师伐吴,曾上书说:“臣自达巴丘(今湖南岳阳),所向披靡。”见《晋书·王濬传》。时王僧辩与侯景军对峙,胡僧祐率军由水路增援。

[77].侯景军队攻城失利,其主将或被擒,或战死。风惊射火:侯景军攻城时掷火烧水栅,风向不对,反烧向自己。见《梁书·王僧辩传》。黄盖:三国时东吴大将,赤壁之战中被流矢射中,时寒,落入水中。吴军士救起后不知其为黄盖,置厕床中,黄盖大呼韩当,韩当听出了他的声音,黄盖得救。见《三国志》裴注引《吴书》。杜侯:三国魏仆射杜畿,监造御船,试行时翻船,溺死。见《三国志·魏书·杜畿传》。

[78].写自己一路逃避,已到了湘汉分野之处的江陵,仍眷顾旧国旧都。黄鹤之浦:今湖北武昌西南。鹦鹉之洲:在今武昌西南江中。斗、牛:二星宿名,古人以地上的扬州与之对应,建康属扬州。

[79].写自己西行艰难。阴陵:在今安徽定远县西北,项羽垓下突围后曾迷途于此。见《史记·项羽本纪》。钓台:在今武汉长江边。趣:通“趋”。赤壁:此处指湖北武昌西赤矶山。舣(yǐ):将船停靠岸边。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项羽自刎处。

[80].追叙途中所见,认为湘东王萧绎可以依靠。雷池:今湖北黄梅和安徽宿松以南长江北岸一带。鹊陵:鹊岸,今安徽贵池至无为一带长江北岸。荆衡:指荆州。《尚书·禹贡》:“荆及衡阳惟荆州。”杞、梓:美材良木,此以比湘东王。

[81].写行程遥远,途中幸亏有人相助,历经了艰难。漂渚:妇女们漂洗衣物的江滩。汉韩信曾寄食于漂母十余日。见《史记·淮阴侯列传》。芦中:春秋时伍子胥逃离楚国之时,为避追兵,曾藏于芦苇丛中。见《吴越春秋》。七泽:古代楚国有云梦等七泽。

[82].写自己忧心国难,本不会处世,不愿做官,在江陵被任为御史中丞,转右卫将军。天保:上苍保佑君王平安,这里指国家命运。据《史记·周本纪》,周武王夜里睡不好,有人问他,他说:“我未定天保,何暇寐。”殷忧:深深的忧虑。危行:高洁的行为。谬:荒谬。滥:滥竽充数。尸:尸位素餐,谦词。

[83].用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及其父司马谈为比,说他父亲庾肩吾临终前也曾对他有所嘱托,先辈之德无愧前贤,到自己这一代才开始衰落。龙门:司马迁的诞生地,在今陕西韩城市东北。辞亲:与父亲诀别。据《史记·太史公自序》,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临死,留滞在河、洛之间,司马迁赶回,与父亲相见。司马谈临终,嘱司马迁完成其著史之愿。顾托:临终的嘱托。三世:指曾祖庾道骥、祖庾易、父庾肩吾。七叶:七代,八世祖庾滔至庾信为七代。

[84].写思念父母的情怀以及杜门远祸,忧谗待死的心境。《梁山》:指琴曲《梁山操》。蔡邕《琴操》:“曾子耕泰山下,雨雪,不得归,思父母,作《梁山操》。”枯鱼衔索:串干鱼的绳索,《孔子家语》:“子路见孔子曰:‘枯鱼衔索,几何不蠹?二亲之寿,忽如过隙。’”藋(diào):野草名,状似藜。杜若:香草。《楚辞·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庾信以屈原自比,自喻品行高洁。芦苇单衣:三国时,东吴重臣诸葛恪被杀后以苇席裹身,篾束腰,投于石子冈。见《三国志·吴书·诸葛恪传》。这是庾信担心自己遭忌被谗,也会落得诸葛恪那样下场。

[85].写湘东王调兵遣将讨侯景,根据兵书制定讨伐战略。西楚霸王:秦亡后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这里指湘东王,后进位为梁元帝,其时尚未正式即位。繁阳:今河南新蔡县北。金匮:指《太公金匮》,兵书。挍(jiào):较量。玉堂:汉有玉堂殿,这里泛指宫廷。

[86].梁朝王僧辩、陈霸先歃血盟誓,慷慨出师,一直攻到金陵。苍鹰、赤雀:战船名。铁舳(zhú)、牙樯:船桨和桅杆。白马:古时盟誓以白马作牺牲,此指讨伐侯景的誓师仪式。黄龙:大禹南巡,有黄龙负舟渡江。见《吕氏春秋·知分》。江萍:楚昭王渡江,得一物,圆形赤色,大如斗,拿去向孔子请教,孔子说这叫萍实,只有霸者能得到。见《说苑·辨物》。石城:石头城,今江苏南京。淮泗:秦淮河。

[87].梁朝各路人马先后到达,侯景叛军接战失利后纷纷出逃,侯景在奔逃途中被杀。郑伯:据《左传》昭公四年,诸侯赴楚灵王之盟会,郑伯是第一个到盟会之地的。荀罃(yīng):据《左传》襄公十一年,诸侯伐郑,齐、宋先至,晋大夫荀罃天黑了才到,其时晋为盟主。魑(chī):山神,兽形。魅(mèi):怪物。驹门:子驹之门。《左传》文公十一年,鲁败狄,获其国君长狄侨如,杀之,埋其首于子驹之门。蚩尤:古部落酋长,传说与黄帝战于涿鹿之野,黄帝戮蚩尤于中冀。见皇甫谧《帝王世纪》。

[88].写侯景之死,而且在平乱之前就已有征兆。然腹为灯:然,通“燃”。董卓被诛后,尸陈于市,守尸者在他腹部点燃了火,其腹部的脂肪竟燃烧达旦。见《后汉书·董卓传》。饮头为器:赵襄子恨智伯,杀了他以后,竟用他的头颅来作饮酒的器皿。见《史记·刺客列传》。据《南史·侯景传》记侯景之死:“及景死,……送于建康,暴之于市。百姓争取屠脍,羹食皆尽。焚骨扬灰,曾罹其祸者,乃以灰和酒饮之。首至江陵,元帝命枭于市三日,然后煮而漆之,以付武库。”直虹:《晋书·天文志》:“虹头尾至地,流血之象。”长星:将星。长星属地:将亡主将。

[89].故都金陵遭侯景之乱而凋残。黄旗紫气:即金陵王气。据《宋书·符瑞志》,汉代的术士们说,黄旗紫气出现在斗牛之间,江东有天子气。殄(tiǎn)悴(cuì):困苦。

[90].这里回忆梁朝的兴亡史,先写梁朝宫苑风景,暗喻国家安宁之时。又写侯景之乱危及宫廷,并哀悼梁武帝。博望:汉有博望苑,汉武帝为卫太子立,供他交接宾客。这里借指梁宫苑。玄圃:梁有玄圃苑。玉女:仙女。古人窗间多刻饰玉女。凤皇楼:晋宫阙名。此处指华贵的宫殿。仁寿之镜:陆机《与弟云书》:“(晋)仁寿殿前有大方铜镜,高五尺余,宽三尺二寸。”茂陵:汉武帝陵墓。《汉武帝内传》载其崩时,遗诏以杂经三十余卷随殓。

[91].赞美梁简文帝萧纲的学识品德,伤悼他的命运。立德立言:树立德性、言论,以传世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谟(mó)明:谋划聪明。寅亮:恭敬信奉。系表:意在言外。河上:相传为西汉时道家,不知其姓名,因住黄河之滨,故称河上公。传注《老子》,唐刘知幾认为系后人伪托。浮丘:古仙人,据《列仙传》,接周灵王太子晋上嵩高山。师旷:晋乐师。据《逸周书·太子晋》,师旷看到太子晋面带死人色,太子晋说,是的,我三年后就要去见天帝,不要先说出去。后来不到三年就死了。据《梁书·简文帝纪》,简文帝萧纲“读书十行俱下。九流百家,经目必记。篇章辞赋,操笔立成。博综儒书,善言玄理。”在中大通三年(531)被梁武帝立为太子,太清三年(549)三月台城陷,受制于侯景,五月即帝位,大宝二年(551)九月被杀。

[92].台城陷落后,简文帝萧纲将幼子托付给湘东王,他的儿子中只有两个以寿终,但都在江陵陷后入魏,客死长安,不能一瞻陵墓。简文帝虽有宿卫兵仗,却反被侯景利用。西陵:曹操墓。北阙之兵:卫尉所统领的宫门卫兵。灵台之仗:据《魏氏春秋》,魏高贵乡公把陵云台上的铠仗取下来交给卫兵,准备亲自出讨司马昭。

[93].此写王僧辩先平萧誉,后平侯景,有功于王室。司徒:指讨伐侯景的大将王僧辩。表里经纶:筹划治理朝廷内外大事。狐偃:晋大夫。曾劝晋文公支持出奔在外的周襄王恢复名位:“求诸侯莫如勤王。”见《左传》僖公二十五年。琱(diāo)戈:雕有纹饰的戈。霸主:指河东王萧誉。据《梁书·河东王誉传》,誉为湘州刺史,梁元帝派王僧辩攻誉,城破被斩,传首江陵。贼臣:指侯景。杜元凯:杜预字元凯,以平吴有功封当阳县侯。见《晋书·杜预传》。温太真:温峤字太真,为江州刺史,平王敦与苏峻之乱有功。见《晋书·温峤传》。

[94].写王僧辩父子能“全”大“节”,而不免“枉死”,伤王僧辩功成被戮。据《梁书·王僧辩传》,僧辩先是反对立贞阳侯萧渊明为帝,后又送贞阳侯入建康(今江苏南京)即位,改元天成。陈霸先恶僧辩翻覆,袭建康,杀僧辩及其子。全节:又称全鸠里,在今河南灵宝西北,汉武帝戾太子死于此。见《汉书·武五子传》。枉人:山名,在今河南浚县东北。纣杀比干于此。见《史记·殷本纪》。南阳:据《吴越春秋》,文种曾佐勾践,灭吴后被赐死,临死乃叹:“南阳之宰而为越王之禽。”上蔡:据《史记·李斯列传》,李斯论腰斩咸阳市,“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95].指邵陵王萧纶骄矜自负,山川神灵不庇护萧纶,伤萧纶及其子之死。镇北:萧纶曾为扬州刺史,扬州在北,故云镇北。负誉矜前:萧纶曾在钟山一带大败侯景,但第二天再战,败走京口,失败后仍以前功自夸。风飙:风标,风度。水神遭箭:据《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梦与海神战,因而派人射杀象征海神的大鱼。山灵见鞭:据《三齐略记》,秦始皇欲渡海观日出,有神人鞭石入海搭为桥,石皆流血。蛰熊伤马:萧纶率兵至钟山,有伏熊咬伤他的坐骑。浮蛟没鸢:据《南史·梁武帝诸子传》,萧纶率众讨侯景,舟行江中,有物荡舟将颠覆,又有风起,人马溺死者十之一二。这是说萧纶的失败事先已有凶兆。才子:有才能的人。这里指萧纶。《左传》文公十八年:“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梁武帝也有八子,包括简文帝萧纲、元帝萧绎、邵陵王萧纶等。并命:一同去死。这里指萧纶父子之死。按,大宝元年(550),湘东王萧绎遣王僧辩攻郢州,纶逃至齐昌(今湖北蕲春西南),侯景将任约袭纶,纶败走汝南(今湖北武汉市南),西魏军陷汝南,杀纶。纶长子萧坚,封汝南侯,侯景陷城,遇害。次子萧确,封永安侯,钟山之战,英勇无敌,后欲暗杀侯景,反被害。见《南史·梁武帝诸子传》。

[96].梁元帝平侯景之乱,他是由湘东王而承帝业,中兴梁朝,试图恢复梁朝传统。中宗:指梁元帝萧绎,以其启中兴之业,故称中宗。代邸:汉文帝的府邸。《汉书·文帝纪》:“奉天子法驾,迎于代邸。”汉文帝即位前为代王,周勃、陈平等灭诸吕,将其迎入长安继天子之位。唐郊:尧先封为唐侯,后来才由其异母兄禅位而为天子。见《史记·五帝本纪》。这两句都是比梁元帝之继位乃兄弟相承。反:通“返”。司隶:指汉光武帝,《后汉书·光武帝纪》:“更始将北都洛阳,以光武为司隶校尉(掌纠察京师百官及所辖畿辅地区),使前整修宫府。于是致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正始:三国魏齐王曹芳年号(240—249),这一时期清谈之风开始盛行,后世称“正始之音”。

[97].梁元帝性格矫饰,猜忌心重,称帝后更逞其所欲,毁害臣下,故其臣亦有离心二意,政权不稳。据《南史·梁本纪》:梁元帝“性好矫饰,多猜忌,于名无所假人,微有胜己者,必加毁害。”又《隋书·五行志》,梁元帝平侯景,破萧纪,有骄矜之色,性又沉猜,因此臣下离心。

[98].刚刚中兴的梁面临严重外患,与北齐屡有战争,又受到西魏进逼。梁元帝建都江陵,而不还都建康,他还用侯景旧部抗击来攻江陵的武陵王萧纪。背关怀楚:项羽入关后,怀恋故乡,故离开关中回到西楚,以致将关中拱手让给刘邦。见《史记·项羽本纪》。端委:礼服。此指礼让之举。据《史记·周本纪》,古代吴国的始祖太伯是为了礼让兄弟(文王之父),才跑到吴地开创基业的。绿林散卒:西汉末绿林义军,这里喻侯景旧部。骊山叛徒:秦末英布率骊山刑徒起事归项羽,这里喻萧纪僭号于蜀。

[99].梁元帝派兵筑垒阻萧纪,为拒萧纪,还乞灵于鬼神,后在荆门(今湖北宜都西北)杀了萧纪,又攻其兄邵陵王萧纶,致使萧纶为魏人所杀。梁:架桥。溠(zhā):水名,在今湖北随州西北。蒐(sōu):检阅。乘(shèng):兵车,一车四马为乘。巴渝:本指蜀地的《巴渝舞》,这里泛指骁勇的军队。淫昏之鬼:邪恶混乱的鬼神。据《左传》僖公十九年,宋襄公杀鄫国之君来祭土地神,子鱼说他侵害别国国君以祭祀淫昏之鬼,必不能成其霸业。厌劾之巫:承圣二年(553),梁元帝听说萧纪东下,命方士在板上画萧纪像,亲自钉其肢体以厌之。见《资治通鉴》。廪延:今河南延津。据《左传》隐公元年,郑庄公弟共叔段把势力扩展到廪延,将袭庄公,终被庄公打败。逵泉:今山东曲阜东南。据《左传》庄公三十二年,鲁国季友用毒酒将其兄杀于逵泉。

[100].梁元帝没有孝悌之心,兄弟之间不能和乐,反而互相伤害。他安恋江陵,不接受还都建康的建议,不懂得如何治国。蔑:没有、不能。弯弧:弯弓,《孟子》:“其兄弯弓以射之。”肉食:指居官在位的人。《左传》庄公十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论都》:据《后汉书·杜笃传》,杜笃认为关中比洛阳好,上《论都赋》,劝光武帝都长安。五难:据《左传》昭公十三年,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有人而无主,二也;有主而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三端:梁元帝能诗、工书、善画,自图宣尼像,为之赞而书之,时人谓之三绝。见《南史·梁本纪》。

[101].江陵形势非常危险,梁元帝猜忌残忍,侯景反时,他按兵不动,坐观时变,简文帝死后出兵,也不是为了救兄弟急难,而是想扩张自己的势力。阳城:阳城山,在今河南登封东北。《左传》昭公四年:“阳城,九州之险也。”砥柱:砥柱山,在今河南陕县东北黄河中。

[102].梁元帝所辖疆域十分狭小,且交邻无道,引起魏兵的进犯,太自不量力。弹丸:形容地域狭小。按,时江陵户籍不足三万。黩(dú):轻慢,不敬。寒:冻结。按,承圣二年(553),西魏将杨忠进逼江陵,梁元帝送子萧方略为质以求和,并与杨忠盟约,魏以石城为封,梁以安陆为界。承圣三年,魏使者宇文仁恕至江陵,梁元帝请求按旧版图重定疆界,辞颇不逊,西魏遂南侵。冤禽:精卫鸟,传说是炎帝的小女儿,游于东海淹死,化为冤禽,常衔西山木石以填东海。见《山海经·北山经》。愚叟:北山愚公,因太行、王屋二山阻碍出入,想把山铲平。见《列子·汤问》。

[103].梁元帝即位以来,灾异迭现,梁运将终,亡国的时刻已到来。沴(lì)气:恶气,灾气。妖精:流星。据《南史·梁本纪》,承圣三年(554)十一月庚子夜,有流星坠城内。赤鸟:《左传》哀公六年:“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围轸(zhěn):围聚于轸宿。楚地是轸宿、翼宿的分野。亡吴之岁、入郢之年:春秋时吴灭越,不到四十年,越又灭吴;吴亦曾攻入楚国的郢都,这两次战争的时间,全都应验了预言。见《左传》昭公三十二年、昭公三十一年。此处借以说明梁朝覆灭的结果亦仿佛是天意。

[104].元帝与诸兄弟交恶,与邻邦结怨,导致西魏对江陵的进犯,梁朝势弱必败,事情无可挽回。周含郑怒,楚结秦冤:春秋时周、郑两国交恶,楚、秦两国绝和。按,梁元帝曾攻灭河东王萧誉,誉弟萧詧因此与梁元帝结怨,附庸于西魏,西魏攻江陵,詧自襄阳出兵会合。见《周书·萧詧传》。南风:据《左传》襄公十八年,晋人听说楚已发兵,师旷说:没有妨害,我屡唱北方曲调,又歌南方曲调,“南风不竞(不强),多死声,楚必无功。”西邻:据《左传》僖公十五年,秦伐晋,战于韩原,秦俘虏晋侯。在此之前,史苏曾预测“西邻责言,不可偿也”。这里以“西邻”喻西魏。

[105].西魏兵马强盛,声势很大,出奇制胜。俴(jiàn):浅。畅毂(gǔ):一种车轴较长的战车。沓:重击。雷门:会稽(今浙江绍兴)城门。传说门有大鼓,击之,声闻洛阳。陈仓:今陕西宝鸡东。《三国志·吴书·诸葛亮传》,建兴六年(228)冬,诸葛亮伐魏,围陈仓,用可以连续发箭的弓弩作战。临晋:临晋关,一名蒲津关,在今陕西大荔县朝邑镇黄河上。《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攻魏,佯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袭安邑,虏魏王豹。

[106].梁朝虽有地利,但士气不振,无御敌之力。七泽:楚地湖泊,云梦泽是其中之一。三户:《史记·项羽本纪》:“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国的屈、景、昭三姓贵族有决心打败秦国。一说三户为地名,漳水津边,在邺西三十里。丽:射中。六麋(mí):《左传》宣公十二年,晋魏锜到楚国挑战,楚潘党追赶他,到了荥泽,魏锜看到六头麋鹿,就射死一头给潘党,潘不再追赶。这里是说江陵已无射麋之人。九虎:汉末王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后汉书·冯衍传》:“(光武帝)破百万之阵,摧九虎之军,雷震四海。”

[107].梁朝军队四散奔溃,梁元帝兵败被俘,无奈出降。涔阳:楚都郢附近的江浦,在今湖南涔水北岸。焚旗:《左传》僖公十五年,秦晋韩原之战,晋侯被俘,史苏当初曾预测晋败秦胜:“火焚其旗,不利行师。”贞风:《周易》称蛊卦的卦象是“山下有风”,君主被俘之兆。玉轴:卷轴的美称,借指珍美的图书字画。龙文,宝剑名。梁元帝出降前,聚书十余万卷,毁于一炬,出降时,乘白马,素衣,出东门,抽剑砍断门柱,叹道:“读书万卷,尚有今日。”见《南史·梁本纪》。

[108].梁朝边防空虚,魏军势如破竹。江陵虽可守御一时,但城中无克敌制胜的将帅。下江:长江下游湖北、安徽、江苏等省,这里指江陵以下。长林:今湖北荆门。按,下江、长林在当时属永宁郡,北接襄阳。萧詧坐镇襄阳,与梁元帝为敌,永宁郡应当是防守要地,衡州刺史王琳曾请求镇永宁御敌,事未果。承圣三年(554),西魏来攻,先下襄阳,继取永宁,直驱江陵。元帝急召王琳,而此时王琳已遭忌远放岭南,等到王琳兵到长沙,江陵已陷。拑(qián)马之秣:用木棍钳住马嘴,不喂草料。《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围者钳马而秣之,使肥者应客。”意思是被围困在城中,为节省粮秣少喂马,只把肥马亮给敌人看,以示城中粮秣充足,可以固守。烧牛之兵:燕国将领乐毅率兵破齐,齐将田单坚守即墨(今山东平度东南),取千余头牛,披上五彩龙纹衣,角上绑矛枪,尾系沾上油脂的苇束,点燃末端,纵牛而出,大破燕兵之围。见《史记·田单列传》。这里是说西魏军队攻入江陵,未遇固守之将如田单者。

[109].梁朝文武百官离心,诸臣纷纷离去。章曼枝:即赤章曼枝,仇犹国人。《韩非子·说林》,晋智伯欲伐仇犹国,因道险难通,乃铸大钟赠仇犹,要迎接大钟必先修通道路,赤章曼枝谏阻不听,于是“断毂而驱(乘断毂之车疾驰)至于齐”,不久仇犹国就灭亡了。宫之奇:春秋时虞国大夫。晋向虞借道攻虢,宫之奇劝虞君拒绝晋国请求,虞君不听。几年后,晋又借道攻虢,宫之奇再劝,虞君又不听,宫之奇率全族离开。三个月后,晋军灭虢返程时灭掉了虞。见《左传》僖公五年。河无冰:《后汉书·光武帝纪》,光武帝曾因逃避追击而冬渡滹沱河,因冰未结得很厚,未过完数骑而冰解。关未晓:孟尝君逃离秦国,到了函谷关时,天未亮,孟尝君苦于关门未开而后有追兵,二宾客学鸡鸣而使守关误开关门,遂得以脱险。见《史记·孟尝君列传》。

[110].梁朝有识之士报国无门,西魏入江陵后大肆捕杀,梁朝官员惨遭屠戮拘禁。解骨:粉身碎骨。吞声:饮恨无言。章华:楚灵王所建之王宫,在今湖北监利县西北。望祭:祭祀本国山川。云梦:今湖北南部。据《史记·高祖本纪》,韩信为楚王时,汉高祖怀疑他要造反,故用陈平之计,假作欲游云梦,韩信迎谒时,遂将韩信扣留。荒谷、冶父:均为楚地名。莫敖:春秋时楚国人屈瑕。据《左传》桓公十三年,屈率军攻罗国,兵败,自缢。其他将领皆囚于冶父,听候发落。

[111].梁朝官民备受摧残,百姓无辜遭受苦难,天地同悲,劫后余生悲恸之极。硎(kēng)穽(jǐng):即硎谷、坑儒谷,据说是秦始皇坑儒之处。硎,同“坑”。折拉:折齿拉胁,指毒打,战国时秦昭王的宰相范雎曾在魏国被魏齐打得“拉胁折齿”。见《史记·范雎列传》。鹯(zhān):猛禽。&?儞@(fèi):搏击。冤霜:据《淮南子》,邹衍忠于燕惠王,惠王信谗捕之下狱,衍仰天大哭,正当夏天而天为降霜。愤泉:据《后汉书·耿恭传》,耿恭守疏勒,敌绝其水源,守兵渴乏,耿恭向枯井祈祷,泉水涌出。秋沸:耿恭出泉在秋七月水涸时,故以秋沸为异。杞妇:指杞梁殖之妻。齐庄公袭莒(今山东莒县),齐大夫杞梁殖战死,其妻抚尸恸哭,莒城为之崩。见《列女传·贞顺传》。湘妃之泪:舜南巡死于苍梧(在今湖南宁远),二妃娥皇、女英泪下沾竹,竹上斑痕累累。见《博物志》。

[112].江陵百姓在被掳往西魏的路途上历尽艰难苦辛,到达关中。按,西魏攻陷江陵后,于承圣三年(554)十二月,“乃选百姓男女数万口,分为奴婢,驱入长安,小弱者皆杀之。”见《梁书·元帝纪》。水毒秦泾:据《左传》襄公十四年,晋郑伐秦,秦人在泾水上游放毒,使晋郑之兵饮水而死。赵陉(xíng):指赵国的井陉(在今河北井陉西北),险要之地。蛰燕:藏伏避寒的燕子。据《晋书·郗鉴传》,晋元帝时,郗鉴镇邹山,饥民掘野鼠、蛰燕为食。暗逐流萤:据《后汉书·灵帝纪》,少帝刘辨与陈留王刘协被张让等劫持,后得救,夜逐萤光行数里,始获民家车载还宫。

[113].江陵劫后破败不堪,人民不分贵贱老幼一并被掳入关,当时气候严寒,作者在长安见到被俘送而来的梁朝故人,他们都因为怀念家乡而痛苦。泮(pàn):溶解,分离。淄渑(zīshéng):淄水(今山东淄河)、渑水(今山东淄博东北)味不同,合则难辨。陆机:本吴国将门之子,年二十而晋灭吴,后被征至洛阳为官。《晋书》卷四十五有传。王粲:字仲宣,山阳(今山东邹城市西南)人。十七岁时因战乱依荆州刘表。《三国志》卷二十一有传。

[114].他们家人离散,各在一方,相见无期。交河:在今新疆吐鲁番,这里代指秦川。青波:今河南新蔡。这里代指梁朝故国。石望夫:刘义庆《幽明录》,传说有女子在武昌(今湖北鄂城)北山送别丈夫,伫望过久,化为石,人称望夫石。山望子:据《太平御览》引《述异记》,中山(今河北定州)有韩夫人愁思台,也称为望子陵,是她思念爱子的地方。

[115].妇女们被掠卖远嫁,当时有很多人用诗赋抒写离愁别恨。才人:《史记·张耳陈余列传》,赵王武臣为燕军所获,赵一厮养卒(奴仆)前往燕军营垒,说服燕将,救回武臣,武臣以才人(宫中女官)赐厮养卒为妻。代郡:今河北蔚县东北。公子:一作公主,据《晋书·后妃传》,晋惠帝的女儿清河公主,在洛阳战乱之际,被人掠卖,受尽困苦。栩杨:一作栩阳,《汉书·艺文志》载“《别栩阳赋》五篇”。临江王:即刘荣,汉景帝前四年(前153)立为皇太子,四年后废为临江王。见《汉书·景十三王传》。《汉书·艺文志》载“《临江王及愁思节士歌诗》四篇”。

[116].作者出使被留在北方,思念故国乡关,却欲归不能。武威:西汉治今甘肃民勤县东北,东汉治今甘肃武威市。金微:金微山,今新疆阿尔泰山。这里以武威、金微喻长安。班超:东汉名将,久镇西域,年老思返,上疏请归:“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见《后汉书·班超传》。温序:东汉太原人,官护羌校尉,被葬于洛阳。托梦给儿子说,“久客思乡里”,于是归葬乡里。见《后汉书·独行传》。双凫、一雁:《艺文类聚》卷二十九引苏武《别李陵》诗,其中有“双凫俱北飞,一凫独南翔。子当留斯馆,我当归故乡”。按,《周书·庾信传》,陈与北周通好,不少流寓北方的萧梁文士都陆续回归旧国,唯独庾信、王褒不被遣还,故此处用苏李为比。

[117].江陵之亡固然标志着梁运中衰,然而这场祸事的根源却可以追溯到金陵时期,江陵之亡虽说跟萧詧勾引来西魏军队直接相关,但实际上乱子起于内部的争夺。否(pǐ):易卦名,表天地不交,上下隔阖,闭塞不通之象。金陵之祸:指梁武帝接受侯景来降,终于乱倾天下,不可收拾。萧墙:鲁国国君所用的屏风,“萧”字从“肃”,取群臣至此肃然起敬的意思。《论语·季氏》:“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zhuānyú,人名),而在萧墙之内也。”此处喻梁元帝。

[118].平定侯景之乱、大有中兴希望的梁元帝,竟落得国亡祀绝的结局,梁元帝及其子皆死于萧詧之手。梁元帝与萧詧结怨招致败亡,萧詧投靠西魏残害骨肉,战乱之后遍地是死亡将士的游魂和野鬼。忽焉:快速的样子。犹子:侄子,萧詧是昭明太子萧统第三子,元帝与其为叔侄。荆山:在今湖北西北部,为楚卞和发现和氏璧的地方。又《盐铁论》:“昆山之旁,以玉璞抵乌鸦”,此合二事而用之。随:今湖北随州。《淮南子·览冥训》高诱注,随侯救了一条受伤的大蛇,大蛇就衔来一颗夜明珠以报答随侯。鬼火:磷火。殇(shāng)魂:无主的鬼魂,这里指战死者。平林:今湖北随州东北。新市:今湖北京山东北。据《后汉书·光武帝纪》,光武帝起兵时在此二地招兵,后汉中兴,兵有新市、平林之号。

[119].梁朝亡于西魏,西魏废掉了梁元帝,又被北周取而代之。陈霸先凭借梁朝而壮大,后取梁而代之。梁故丰徙:《史记·高祖本纪》:“丰,故梁徙也。”战国时秦灭魏,魏王自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东迁于丰(今江苏丰县)。此借喻元帝从建康移都江陵。有妫(guī):陈氏本为妫姓,在周为陈国,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其后遂姓陈氏。有妫之后:指陈霸先。将育于姜:春秋后期的姜姓齐国政权被田和篡夺,田和是陈公子完的后代。见《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这里指梁姓天下亦为陈姓所取代。神器:帝位。让王:让帝位于他人而己被封王的人,指梁敬帝。太平二年(557)陈霸先代梁为帝,废梁敬帝为江阴王。见《梁书·敬帝纪》。

[120].梁武帝活了八十六岁,居帝位的时间也最长,他误用侯景,失位丧生,尽弃江东王业。天地之大德、圣人之大宝:这两句语出《周易·系辞》,意思是天地有生成万物的恩德,圣人最可宝贵的东西是王位。无赖:奸诈、强横之徒,此指侯景。

[121].梁元帝平侯景之乱,可望中兴,却遭到河东王萧詧的反对,同室操戈,终致灭亡之祸,西魏陷江陵,梁朝灭。天下一家:《史记·吴王濞列传》,高祖召濞曰:“汉后五十年东南有乱者,岂若(你)邪?然天下同姓为一家也,慎无反。”吴王濞是刘邦兄之子,萧詧是元帝兄萧统之子,萧詧反于湘州(今湖南长沙),正在江陵之东南。鹑首:星次名,江陵之分野为鹑首之次,故借指江陵。张衡《西京赋》:“昔者,大帝悦秦缪公而觐之,飨以钧天广乐。帝有醉焉,乃为金策,锡用此土,而翦诸鹑首。”此以鹑首赐秦的故事喻西魏取江陵。

[122].天道有轮回,人事也随之变迁,八世祖庾滔遭西晋永嘉之乱迁于江陵,到作者这里不过七代,又碰上国难而回到北方。生民:人民。东川:指江陵。洎(jì):及,到达。七叶:七世。

[123].全家羁留在长安,时有生离死别的事发生,亲朋多有死亡,而己独存。关河:函谷关以西,黄河以北地区,指长安。契阔:离散。灵光:灵光殿,见王延寿《鲁灵光殿赋序》:“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岿(kuī)然独存。”

[124].岁月将尽,人已垂暮,时常深怀忧思。在长安出入王宫,周旋于权贵之间。长乐:西汉宫名。神皋:京华之地。宣平:长安城东北第一门。贵里:显贵所居之处。

[125].长安为形胜之地,自己在北周受到二帝、诸王很尊崇的礼遇。天门:天宫之门。秦始皇建咸阳宫,按照天象,在北陵上修殿象征北极天帝住处,引渭水贯穿都城象征天河,在河上架桥象征牵牛星故事。见《三辅黄图》。地市:指秦始皇陵墓。幕府大将军:指北周明帝宇文毓与武帝宇文邕。二人皆曾任大将军。丞相平津侯:汉武帝封丞相公孙弘为平津侯,这里指丞相宇文护,护封晋国公。据《周书·庾信传》:“世宗(明帝宇文毓)、高祖(武帝宇文邕)并雅好文学,信特蒙恩礼。至于滕(宇文逌)、赵(宇文招)诸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

[126].长安虽然繁盛,但自己在这里仍然怀念故国。身在长安、心向江南的,不止梁朝的王子王孙们,自己的乡关之思比他们还要强烈!钟鼎:钟鸣鼎食,即列鼎而食,食时击钟奏乐,指富贵人家。弦歌:有琴瑟伴奏的歌咏。金、张、许、史:汉代大臣与外戚中的显贵者,喻北周的上层人士。故时将军:据《史记·李将军列传》,李广赋闲后,常去蓝田山中打猎,一次夜出与人闲饮,返回霸陵(今陕西西安市东北)亭时,霸陵尉醉酒不让李广通过,李广的随从说:“这是故李将军!”那醉了的守备说:“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此处庾信借以表明自己仍为梁朝故臣。咸阳布衣:据《史记·春申君列传》,战国时,楚太子完入秦为质,秦国留太子数年,楚顷襄王病,仍不得归。黄歇说秦相应侯:“若不归,则咸阳一布衣耳。”《怨录》载太子完所作《思归歌》:“去千乘之家国,作咸阳之布衣。”思归王子:当时客居长安的梁国王子王孙甚多,有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圜等。(牛海蓉)

[127].李昉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408页。


萧 绎江 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