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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长敖
【作者小传】
晋代思想家。生平事迹不详。著有《核性赋》。
核性赋
仲长敖
赵荀卿著书 [1] ,言人性之恶 [2] 。弟子李斯、韩非顾而相谓曰:“夫子之言性恶当矣,未详才之善否何如,愿闻其说。”
荀卿曰:“天地之间,兆族罗列 [3] 。同禀气质,无有区别。裸虫三百 [4] ,人最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卫。唯赖诈伪,迭相嚼啮 [5] 。总而言之,少尧多桀。但见商鞅,不闻稷契 [6] 。父子兄弟,殊情异计 [7] 。君臣朋友,志乖怨结。邻国乡党,务相吞噬。台隶僮竖 [8] ,唯盗唯窃。面从背违,意与口戾 [9] 。言如饴蜜 [10] ,心如蛮厉 [11] 。未知胜负,便相凌蔑 [12] 。正路莫践,竟赴邪辙。利害交争,岂顾宪制 [13] 。怀仁抱义,只受其毙。周孔徒劳,名教虚设 [14] 。蠢尔一概 [15] ,智不相绝。推此而谈,孰痴孰黠 [16] ?法术之士,能不噤&GF9A7 [17] ?仰则扼腕,俯则攘袂 [18] 。”
荀卿之言未终,韩非越席起舞,李斯击节长歌 [19] 。其辞曰:“形生有极,嗜欲莫限。达鼻耳,开口眼,纳众恶,距群善 [20] 。方寸地 [21] ,九折阪 [22] ,为人作崄易,俄顷成此蹇 [23] 。多谢悠悠子 [24] ,悟之亦不晚。”
《核性赋》的作者仲长敖,生卒、爵里均不详。《隋书·经籍志》记载仲长敖有集二卷,并将他列在刘弘、山简等人之前,据此推测,可能为西晋人。《核性赋》是其唯一的一篇传世赋作。作者假托荀卿同他的两个学生韩非、李斯讨论人性问题,表达了自己对人性的看法,抒发了一种愤世嫉俗之情。思想深刻,构思精巧。
先秦两汉时期的辞赋,多温柔敦厚、劝百讽一之作,言辞激切者较为少见,东汉赵壹《刺世疾邪赋》算是其中的典型。西晋时期,在以歌颂为主的题材之外,出现了一些讽刺、批判世风的赋作,如阮籍《东平赋》《亢父赋》《猕猴赋》、王沈《释时论》、鲁褒《钱神论》等,而仲长敖的《核性赋》就是西晋赋中批判世风的一篇力作。与阮籍、王沈、鲁褒等人的作品不同的是,《核性赋》将作者对世风的批判寄托在“人性论”这个学理性话题上,这或许是受到魏晋谈论玄理的风气影响。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核性赋》采用主客问答的结构形式,但赋中的主客均非“子虚”“乌有”等虚拟人物,而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名人荀子,及其弟子李斯、韩非。在魏晋的赋中,以真实人物作主客问答的情况十分少见。
荀子对李斯、韩非的一段答语是《核性赋》的重点所在,钱锺书先生论及此赋之旨时说到:“仲氏托为荀子与其弟子问答,盖以《荀子·性恶》篇反复申明:‘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然愤世疾俗,大乖荀子本旨,即韩非亦无此激厉。”(《管锥编》)实为不易之论。《荀子·性恶》认为人性本恶,需要待师法、得礼义,化性起伪而从善。《核性赋》借用荀子的说法,将人之“性恶”发挥到极致,出现了不少极端的言论。比如,《大戴礼记·易本命》云:“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王充《论衡·商虫》也说:“倮虫三百,人为之长。”而《核性赋》逆其意,云“裸虫三百,人最为劣。”以至于认为周孔之道徒劳无功,名理教化都为虚设。再如“唯赖诈伪,迭相嚼啮”“君臣朋友,志乖怨结”“正路莫践,竟赴邪辙”等语,对人性之恶进行了非常直接、外科手术刀似的揭示,几可谓极尽描述揭露剖析之能事。《核性赋》借荀子之口,对人性邪恶的大段描述,有力地表达了作者的惊世骇俗的批判精神。
此赋篇幅较短,在艺术审美上并没有多少精到之处,不过其特点也是较为明显的。即通过“性恶”这一话题,借用荀子之口,用激切的语调、极端的态度展示人性邪恶的多种形态。作者对人性恶的揭示入木三分,让人印象深刻。全篇以四言句式为主,特别是荀子答李斯、韩非一段,全用四言句式。有别于一些四言赋舒缓自然的风格,这段文字以仄声字作为韵脚,短促有力。整个段落节奏紧凑、语调激昂,与此赋喷薄欲出的愤世嫉俗的情感内容极为合拍、交相增益。 (孙福轩)
注 释
[1].荀卿:即荀子,战国时赵人,被尊称为荀卿。
[2].言人性之恶:《荀子》一书有《性恶》篇,持人性本恶,须通过师法、礼义使之从善的观点。
[3].兆族:即万族,指天地万物。兆:极言众多。
[4].裸虫:同“倮虫”,指无羽、毛、鳞、甲的动物。《大戴礼记·易本命》:“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王充《论衡·商虫》:“倮虫三百,人为之长。”
[5].嚼啮(niè):咬啮,这里指人们互相残杀。
[6].稷:即后稷,周之先祖。契(xiè):商之先祖。
[7].殊情异计:性情各异,心中所想所谋也不相同。
[8].台隶:地位低下的奴仆。《后汉书·济南安王康传》:“舆马台隶,应为科品。”李贤注:“台、隶,贱职也。”僮竖:即童仆。
[9].戾:违背。
[10].饴(yí)蜜:饴糖和蜂蜜。
[11].蛮厉:许慎《说文解字》:“南蛮,蛇种。”厉:恶鬼。这里用“蛮厉”指人心邪恶,狠毒如蛇。
[12].凌蔑:凌辱、蔑视。
[13].宪制:法令与制度。
[14].名教:儒家所定的名分和以伦常道德为准则的礼法、教化。
[15].蠢尔:愚蠢的样子。
[16].黠(xiá):聪明。
[17].噤(jìn)&GF9A7(xiè):咬牙切齿,作痛心、愤怒之状。《玉篇·齿部》:“噤&GF9A7:切齿怒也。”
[18].攘袂(mèi):捋起袖子,表示愤怒。袂:衣袖、袖口。
[19].击节:打拍子。
[20].距:通“拒”,抵抗、抵制。
[21].方寸地:一寸见方之地,指人心。
[22].九折阪:蜿蜒曲折、崎岖硗薄的地方。《汉书·王尊传》:“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GF8FA九折阪,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后以病去。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23].俄顷:片刻、一会儿。蹇:艰难、困苦。
[24].多谢:郑重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