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统第二十五
【题解】
郑玄说:“名曰‘祭统’者,以其记祭祀之本也。统,犹本也。”
所谓祭祀之本,本篇首节云:“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祭祀的根本就是“祭之心”,即孙希旦《集解》所说“其本则统于一心”。他又概括说:“篇中凡五段:首言祭礼之重,……皆归本于心之自尽,以明《祭统》之义。次言祭有十伦,又次言祭有四时,皆以申首段未尽之义也。又次言鼎铭,又次言鲁赐重祭,又因祭祀致敬而广其义也。”
【原文】
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1],莫重于祭[2]。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于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礼[3]。是故唯贤者能尽祭之义。
【注释】
[1]礼有五经:郑注:“谓吉、凶、宾、军、嘉也。”
[2]莫重于祭:祭属吉礼,“五礼”以吉礼为首。
[3]心怵(chù):心中感念祭祀的亲人的相貌。即《祭义》所说的“怵惕之心”。
【译文】
凡治理百姓的方法中,没有比礼更重要的了;礼包括吉、凶、宾、军、嘉五种,其中没有比祭礼最重要的了。祭礼,不是借外物以外力致使的,而是由衷地出自人的内心。人们心中感念着亲人,就通过祭礼的进献加以表达。所以只有贤者才能完全理解对亲人的感念追怀而必须表达崇敬加以祭祀的意义。
【原文】
贤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谓福也。福者,备也,备者,百顺之名也。无所不顺者之谓“备”,言内尽于己而外顺于道也。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亲,其本一也。上则顺于鬼神,外则顺于君长,内则以孝于亲,如此之谓“备”。唯贤者能备,能备然后能祭。是故贤者之祭也,致其诚信与其忠敬,奉之以物,道之以礼,安之以乐,参之以时,明荐之而已矣[1],不求其为[2]。此孝子之心也。
【注释】
[1]明:郑注:“犹洁也。”指清洁的祭品。
[2]为:郑注:“谓福佑为己之报。”只追求对自己的庇佑。
【译文】
贤者举行祭祀,必定受到神明的赐福,但此福并非世俗所说的福。这个福,是备的意思,备,是百事顺利的意思。凡事无所不顺就称之为“备”,也就是说,在内能尽到自己的责任,在外能顺从道义行事。忠臣事奉自己的国君,孝子事奉自己的双亲,二者在根本上是一致的。对上要顺从鬼神,对外要顺从君长,对内要顺从双亲,这样做就称之为“备”。只有贤者才能做到备,能做到备,然后才能举行祭祀。所以贤者举行祭祀,能竭尽诚信与忠敬,向神灵进献祭品,按礼仪进行祭事,用音乐安抚神灵,照季节选择祭品,将清洁的祭品献上,而不是为追求神灵对自己的庇佑。这才是孝子祭祀时的心意。
【原文】
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1]。孝者,畜也[2]。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是故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没则丧,丧毕则祭。养则观其顺也,丧则观其哀也,祭则观其敬而时也。尽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
【注释】
[1]追养继孝:孔疏:“养者是生时养亲,孝者生时事亲。亲今既没,设礼祭之,追生时之养,继生时之孝。”
[2]畜:指畜养、喂养。
【译文】
祭祀,是孝子对去世的父母延续生时的奉养,延续生时的孝敬。所谓孝,就是畜,就是喂养的意思。顺从道义,不悖逆人伦,这样的养就可以叫做“畜”。所以孝子事奉双亲有三项原则:一是双亲在世时供养,二是去世后依礼服丧,三是服丧完毕按时祭祀。从供养双亲可以看出是否恭顺,从服丧可以看出是否哀伤,从祭祀可以看出是否恭敬且是否守时。尽心做好这三项,才是孝子的行为。
【原文】
既内自尽,又外求助,昏礼是也。故国君取夫人之辞曰[1]:“请君之玉女与寡人共有敝邑[2],事宗庙、社稷。”此求助之本也。
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所以备外内之官也[3]。官备则具备:水草之菹[4],陆产之醢[5],小物备矣。三牲之俎[6],八簋之实[7],美物备矣。昆虫之异,草木之实,阴阳之物备矣。凡天之所生,地之所长,苟可荐者,莫不咸在,示尽物也。外则尽物,内则尽志,此祭之心也。
是故天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8],王后蚕于北郊以共纯服[9];诸侯耕于东郊亦以共齐盛,夫人蚕于北郊以共冕服。天子、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蚕也[10],身致其诚信。诚信之谓尽,尽之谓敬,敬尽然后可以事神明,此祭之道也。
【注释】
[1]取夫人之辞:指纳采时男方向女方父亲所致之辞。取,同“娶”。
[2]玉女:郑注:“言玉女者,美言之也。君子于玉比德焉。”
[3]外内之官:孙希旦说:“官,犹职也。”即外、内事务。
[4]水草之菹(zū):郑注:“芹、茆之属。”用水产的芹、茆等物制作的腌菜。
[5]陆产之醢(hǎi):郑注:“蚳、蝝之属。”用陆产的蚳、蝝等物制作的肉酱。
[6]俎:古代祭祀、宴飨时陈设牲体的礼器。
[7]簋(ɡuǐ):盛放黍、稷、麦、稻等谷物的礼器,圆形。
[8]共:通“供”。下同。齐盛:即粢盛。见《祭义》“君子反古复始”节注[5]。
[9]纯(zī)服:纯,字本应写作从糸从才之“”,即古之“缁”,“才”讹作“屯”,误为“纯”。今《郭店楚简·缁衣》《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缁衣》之“缁”,正写作从糸从才之“”。“缁”为丝制的玄衣祭服。与后文的“冕服”义同。见《杂记下》“成庙则衅之”节注[2]。
[10]“天子、诸侯”二句:孔疏:“王侯岂贫无谷帛,而夫妇自耕蚕乎,其有以也。”天子、诸侯不是因为没有粮吃而不得不去耕种,王后、夫人不是没有衣穿而不得不去养蚕,他们耕田、养蚕自有他们的道理。
【译文】
祭祀不但要自己尽心尽力,还要有求于外,婚礼就是这样。所以国君在娶夫人时对岳父致辞说:“请您的美丽的女儿,与我共有国家,祭祀宗庙、社神、稷神。”这就是求助的本旨。
祭祀这件事,一定要夫妇一道亲自参与,这才能齐备内外的相关职能。内外职能齐备则万事都具备了:水产的芹、茆等物制作的腌菜,陆产的蚳、蝝等物制作的肉酱,这些祭祀用的小食物就齐备了。牛、羊、猪三牲盛在俎上,黍、稷等谷物装在八簋中,这些美味的食物就齐备了。还有各种不同的昆虫,各种草木的果实,这样阴阳两类的食物也就齐备了。凡是天上生的,地下长的,只要是可以进献的,没有不包括在祭品中的,这是表示极尽了所有的物品来祭祀。从外而言是极尽了所有的物品,从内而言是极尽了全部的诚意,这就是孝子进行祭祀的心意。
所以,天子在南郊亲自耕耘种田,以供给祭祀所用的粮食,王后在北郊亲自养蚕缫丝,以供给制作祭服;诸侯在东郊亲自耕耘种田,也用来供给祭祀所用的粮食,诸侯夫人在北郊亲自养蚕缫丝,也用以供给制作祭服。天子、诸侯不是因为没有粮吃而不得不去耕种,王后、夫人不是没有衣穿而不得不去养蚕,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信。表达了诚信才算尽心尽力,尽心尽力才叫恭敬,恭敬而且尽心尽力,然后就可以事奉神灵了,这就是祭祀的原则。
【原文】
及时将祭,君子乃齐[1]。齐之为言齐也[2],齐不齐以致齐者也[3]。是以君子非有大事也,非有恭敬也,则不齐。不齐则于物无防也,耆欲无止也[4]。及其将齐也,防其邪物,讫其耆欲[5],耳不听乐。故《记》曰:“齐者不乐。”言不敢散其志也。心不苟虑,必依于道;手足不苟动,必依于礼。是故君子之齐也,专致其精明之德也。故散齐七日以定之,致齐三日以齐之[6]。定之之谓“齐”,齐者,精明之至也,然后可以交于神明也。
【注释】
[1]齐:同“斋”。
[2]齐之为言齐也:前“齐”读zhāi,即斋;后“齐”读qí,齐一。
[3]齐不齐以致齐者也:前两个“齐”音qí,后“齐”读zhāi。
[4]耆:同“嗜”。
[5]讫:防止。
【原文】
[6]散齐、致齐:见《祭义》“致齐于内,散齐于外”节注[1][2]。
【译文】
到了将要举行祭祀的时候,君子就提前进行斋戒。斋戒,是齐的意思,就是要去除身心不齐的杂念,使之整齐划一。所以君子如果不是有祭祀大事,不是必须表现恭敬的时候,就不斋戒。不斋戒,对于外界的事物的影响就无须防范,个人的嗜好欲望也不用禁止。到了将要进行斋戒的时候,就要防范外界奇邪之事的影响,个人的嗜好欲望也要加以禁止,耳不听音乐。所以《记》说:“斋戒的人不听演奏音乐。”就是说斋戒时不敢分散心志。心中不胡思乱想,思考一定合乎正道;手脚不乱搁乱动,举止一定合乎礼仪。所以君子进行斋戒,要专心致志地表现出德行的明洁精诚。为此,要先散斋七天安定心志,再致斋三天使心志整齐划一。心志安定、整齐划一就叫“斋戒”,斋戒,就是专心致志地表现出德行的明洁精诚,然后才可以和神灵交接。
【原文】
是故先期旬有一日,宫宰宿夫人[1],夫人亦散齐七日,致齐三日。君致齐于外[2],夫人致齐于内,然后会于大庙[3]。
君纯冕立于阼[4],夫人副、袆立于东房[5]。君执圭瓒祼尸[6],大宗执璋瓒亚祼[7]。及迎牲,君执纼[8],卿大夫从,士执刍[9],宗妇执盎从[10],夫人荐涚水[11]。君执鸾刀,羞哜[12],夫人荐豆。此之谓“夫妇亲之”。
【注释】
[1]宫宰:内宰,掌内宫之事。宿:郑注:“读为‘肃’。肃,犹戒也,戒轻肃重也。”即郑重告诫。
[2]外:国君的正寝,即路寝。下文“内”指夫人的正寝。
[3]大庙:即太庙,始祖庙。
[4]纯冕:纯衣冕服。
[5]副、袆(huī):见《祭义》“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节注[7]。
[6]圭瓒(zàn):舀郁鬯香酒的勺子。此勺的专名叫“瓒”,以圭为柄称“圭瓒”。祼(ɡuàn)尸:主人向尸献酒,尸接过酒不饮,灌地降神。裸,祭名。以香酒灌地而求神。
[7]大宗:孔疏:“主宗庙礼者。”璋瓒:舀郁鬯酒之勺,以璋为柄称“璋瓒”。亚:第二次。
[8]纼(zhèn):穿过牛鼻的牵牛绳。
[9]刍(chú):刍稿,庄稼的秸秆,杀牲时用来垫在地下。
[10]盎:盎齐。见《礼运》“言偃复问曰:夫子之极言礼也”节注[17]。
[11]涚(shuì):过滤。水:明水,即露水。
[12]哜(jì):尝。
【译文】
所以在祭祀前的十一天,宫宰要郑重告诫夫人进行斋戒,夫人也要先散斋七天,再致斋三天。致斋时国君在自己的正寝,夫人也在自己的正寝,祭祀当天才会合于太庙。
国君身穿丝质礼服头戴冠冕站在阼阶,夫人头戴首饰身穿画有雉鸡图案的礼服站在东房。国君手执圭瓒舀郁鬯酒给尸行祼礼,主持祭礼的大宗手执璋瓒舀郁鬯酒给尸第二次行祼礼。到了迎牲入庙时,国君拉绳牵着牛,卿大夫跟从在后,士抱着秸秆,同宗的妇人们捧着盎齐酒跟从在夫人身后,夫人将过滤过的明水兑入盎齐酒献给尸。国君亲执鸾刀割取牲肉献给尸品尝,夫人手执盛酱的豆献给尸。这就叫“夫妇一起亲自举行祭祀”。
【原文】
及入舞,君执干戚就舞位[1]。君为东上,冕而总干[2],率其群臣以乐皇尸[3]。是故天子之祭也,与天下乐之;诸侯之祭也,与竟内乐之[4]。冕而总干,率其群臣以乐皇尸。此与竟内乐之之义也。
【注释】
[1]干戚:武舞所执的舞具。干,盾牌。戚,斧。
[2]总(zǒnɡ):持,执。
[3]皇尸:充当先君的尸。这是尊称。
[4]竟:通“境”。下同。
【译文】
等到进入宗庙跳舞时,国君手执盾牌和斧站到舞位上。国君站在东边的上位,头戴冠冕,手执盾牌,率领群臣跳舞,让充当先王的尸快乐开心。因此天子的祭祀,与天下的百姓同乐;诸侯的祭祀,与境内的百姓同乐。诸侯头戴冠冕,手执盾牌,率领群臣跳舞,让充当先王的尸快乐开心。这就是与境内百姓同乐的意思。
【原文】
夫祭有三重焉:献之属莫重于祼[1],声莫重于升歌[2],舞莫重于《武宿夜》[3]。此周道也。凡三道者,所以假于外而以增君子之志也,故与志进退:志轻则亦轻,志重则亦重。轻其志而求外之重也,虽圣人弗能得也。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自尽也,所以明重也。道之以礼,以奉三重而荐诸皇尸,此圣人之道也。
【注释】
[1]献之属莫重于祼(ɡuàn):祼礼是献酒之礼以祼为起始,以祼为最重要。裸,见本篇“是故先期旬有一日”节注[6]。
[2]声莫重于升歌:升歌,指歌者登堂歌唱《清庙》,这是祭祀中音乐演奏与歌唱的起始,是祭礼中最重要的音乐演奏与歌唱。
[3]《武宿夜》:孔疏引皇氏云:“武王伐纣,至于商郊,停止宿夜,士卒皆欢乐歌舞以待旦,因名。”《武宿夜》,是祭祀《武》舞的起始,《武》舞共六段,此段最为重要。
【译文】
祭祀中有三项礼仪最为重要:献酒之礼以祼为起始,没有比祼礼更重要的了;声乐中以登堂歌唱《清庙》为起始,没有比歌唱《清庙》更重要的了;舞蹈中以跳《武宿夜》为起始,没有比跳《武宿夜》更重要的了。这是周代的祭祀之道。这三项礼仪,都是借助外力以增强君子敬仰神灵的心志,所以敬仰神灵的心志与祭祀典礼是同进同退的:如果敬仰神灵的心志轻,则祭典也就会轻忽,如果敬仰神灵的心志重,则祭典也会庄重。如果敬仰神灵的心志轻忽却希望外部的祭典庄重,那即使是圣人也是做不到的。所以君子举行祭祀,一定要亲自尽心尽力去做,这样就表明了敬仰神灵的心志很重。按照礼的教导,将最为重要的三项礼仪进献给皇尸,这就是圣人的祭祀之道。
【原文】
夫祭有馂[1],馂者,祭之末也,不可不知也。是故古之人有言曰“善终者如始”,馂其是已。是故古之君子曰“尸亦馂鬼神之余”也[2],惠术也[3],可以观政矣。是故尸谡[4],君与卿四人馂。君起,大夫六人馂,臣馂君之余也。大夫起,士八人馂,贱馂贵之余也。士起,各执其具以出,陈于堂下,百官进[5],彻之[6],下馂上之余也。凡馂之道,每变以众,所以别贵贱之等,而兴施惠之象也。是故以四簋黍,见其修于庙中也[7]。庙中者,竟内之象也。祭者,泽之大者也。是故上有大泽,则惠必及下,顾上先下后耳,非上积重而下有冻馁之民也[8]。是故上有大泽,则民夫人待于下流,知惠之必将至也,由馂见之矣。故曰:“可以观政矣。”
【注释】
[1]馂(jùn):吃剩余的食物。
[2]尸亦馂鬼神之余:孙希旦说:“鬼神享气,朝践时先荐腥、(xún),至馈食,尸乃食之,故曰。”即祭祀时要先向鬼神献血腥、献肉,燔燎以由鬼神享用,到馈食时再向尸进献祭品,尸是在吃鬼神享用过的食物。
[3]术:孔疏:“犹法也。”
[4]谡(sù):起身。
[5]百官:指参与祭事之百官。进:郑注:“当为‘馂’,声之误也。”
[6]彻:撤去,撤除。此句孔疏:“谓有祭事之百官馂讫,各彻其器而乃去之。”
[7]修:《释文》一本作“徧(遍)”,朱彬《训纂》引王念孙云:“作‘遍’者是也。遍于庙中,谓神惠遍及于庙中也。”
[8]冻馁(něi):寒冷与饥饿。
【译文】
祭祀中有吃祭品的剩余食物的礼仪,吃祭品的剩余食物在祭礼的最后进行,不可不知其义。因此古人有这样的话“好的结束如同开始一样重要”,吃祭品的剩余食物就是这样的。所以古代的君子说“尸也要吃鬼神受祭后吃剩的食物”,这是一种施予恩惠的方法,可以从中观察国家的政教。所以受祭后尸吃完祭品食物起身,国君和卿四人吃尸剩下的祭品食物。国君吃完起身,大夫六人吃国君剩下的祭品食物,就是臣下吃国君吃剩的祭品食物。大夫吃完起身,士八人吃大夫剩下的祭品食物,就是贱者吃贵者剩下的祭品食物。士吃完起身,各自拿着豆、笾等食具出来,陈列在堂下,参与祭事的百官入内吃剩下的祭品食物,吃完就撤掉,这就是下级吃上级剩下的祭品食物。吃剩余祭品食物的方法,每变换一次吃祭品剩余食物的人数就增加一次,这是用以区别贵贱等级,同时表示施予恩惠的对象越来越多。所以,用四个盛着黍米的簋,请大家吃祭品的剩余食物,就表现出在宗庙祭祀中遍施恩惠。庙中,就是整个国境之内的象征。祭祀,是神灵所布施的恩泽中最为重大的。所以在上位的人获得了神灵所布施的大恩泽,就必定施惠于下,只不过是上层者先得到而下层者后得到,并不是上层在积聚财富奢靡而下层却有冻饿之民。所以上层者获得了神灵所布施的大恩泽,身处下游的民众就会人人都在等待,知道神灵所布施的恩惠也一定会来到,这一点通过吃祭品剩余的食物这件事就能看出来。所以说:“可以从中观察出国家的政教。”
【原文】
夫祭之为物大矣[1],其兴物备矣[2]。顺以备者也,其教之本与?是故君子之教也,外则教之以尊其君长,内则教之以孝于其亲。是故明君在上,则诸臣服从;崇祀宗庙、社稷,则子孙顺孝。尽其道,端其义[3],而教生焉。是故君子之事君也,必身行之。所不安于上,则不以使下;所恶于下,则不以事上。非诸人,行诸己,非教之道也。是故君子之教也,必由其本,顺之至也,祭其是与?故曰:“祭者,教之本也已。”
【注释】
[1]为物:郑注:“犹为礼也。”
[2]兴物:即进献种种祭品。
[3]尽其道,端其义:孔疏:“尽其事上之道,又端正君臣上下之义。”
【译文】
祭祀作为礼是非常重要的,祭祀进献的祭品要完备。顺应礼仪而备办祭品,这就是教化的根本吧?所以君子施行教化,在外要教导民众尊敬君长,在内要教导民众孝顺双亲。所以圣明的国君在上,所有臣子就会服从;以崇敬的心情祭祀宗庙、社稷,那么子孙就会孝顺。尽心竭力事奉尊上,端正君臣上下等级之义,这样教化就产生了。所以君子事奉国君,一定要亲身实行。上级所做的事自己感到不够安妥,就不能以此施行于下;下级所为不好的事,让自己感到可憎可恶,就不能以此对待上级。非难别人的行为不对,自己还去做那样的行为,这不是正确的教导人的方法。所以君子的教化,一定要从根本出发,做到最为顺乎情理,这就是祭祀的方法吧?所以说:“祭祀,是教化的根本。”
【原文】
夫祭有十伦焉[1]:见事鬼神之道焉[2],见君臣之义焉,见父子之伦焉,见贵贱之等焉,见亲疏之杀焉[3],见爵赏之施焉,见夫妇之别焉,见政事之均焉,见长幼之序焉,见上下之际焉。此之谓十伦。
【注释】
[1]伦:郑注:“犹义也。”孙希旦说:“谓义理之次序也。”这是对祭祀意义的排序。
[2]见:同“现”。下同。
[3]杀(shài):等差,差别。
【译文】
祭祀有十种意义:一是体现与鬼神交接并事奉鬼神的方法,二是体现君臣关系的义理,三是体现父子关系的意义,四是体现贵贱尊卑的等级,五是体现亲属关系远近的差异,六是体现爵级赏赐的施行,七是体现夫妇的区别,八是体现政事的均平原则,九是体现年长年幼次第有序,十是体现上下之间有分有联的关系。这就是祭祀的十种意义。
【原文】
铺筵,设同几[1],为依神也。诏祝于室[2],而出于祊[3]。此交神明之道也。
【注释】
[1]几:几案。从此句至结尾,是对上文“十伦”的具体说明。
[2]诏祝:由祝官通过尸向神灵报告。
[3]祊(bēnɡ):郑注:“谓索祭。”指因为不能确定神灵所在,所以在庙门外举行祭祀,且不只在一处设祭。
【译文】
祭祀时为父母的神灵铺设同一张席子,设置同一几案,这是为了使神灵有所凭依。先由祝官在室内向神灵致辞报告,又在庙门外向神灵致辞祝告。这是和神灵交接的方法。
【原文】
君迎牲而不迎尸,别嫌也。尸在庙门外则疑于臣[1],在庙中则全于君;君在庙门外则疑于君,入庙门则全于臣,全于子。是故不出者,明君臣之义也。
【注释】
[1]尸在庙门外则疑于臣:充当先君之尸者,本为国君之臣,只有进入庙门后才能被看作是先君的象征,否则仍比拟为臣。疑,通“拟”。下同。
【译文】
祭祀时,国君走出庙门迎接牺牲,但不出庙门去迎接尸,这是为了避嫌。因为尸在庙门外仍然要被看作是臣,在庙中就完全是先君了;国君在庙门外仍然是国君,进入庙内就完全是臣、完全是子了。所以国君不出庙门去迎接尸,这是为了体现君臣身份的义理。
【原文】
夫祭之道,孙为王父尸,所使为尸者,于祭者子行也[1]。父北面而事之,所以明子事父之道也。此父子之伦也。
【注释】
[1]子行(hánɡ):充当尸的人为死者之孙,对主祭者而言就是儿子辈。祭祖时要用孙子辈为尸,因为二者昭穆相同。
【译文】
祭祀的方法,由孙辈充当祖父的尸,充当尸的人,对于祭祀者而言就是子辈。祭祀者要面朝北去事奉尸,是为了体现儿子事奉父亲的道理。这就是父子关系的意义。
【原文】
尸饮五[1],君洗玉爵献卿[2];尸饮七,以瑶爵献大夫;尸饮九,以散爵献士及群有司。皆以齿,明尊卑之等也。
【注释】
[1]尸饮五:向尸献酒,最初两献为向尸行祼礼,尸奠祭而不饮;再次两献为朝践之礼(向尸进献血腥)时献酒,为尸馈食时主人再献酒,此为“尸饮五”。然后主妇酳(yìn)尸,即献酒让尸漱口,宾长献尸,此即“尸饮七”。“尸饮九”指七献后长宾、长兄弟再向尸献酒。
[2]玉爵:以玉为饰之爵。后文的“瑶爵”是以瑶(美玉)为饰之爵,“散爵”是以璧为饰之爵。
【译文】
尸接受饮酒五次后,国君要用洗净的玉爵向卿献酒;尸接受饮酒七次后,国君要用瑶爵向大夫献酒;尸接受饮酒九次后,国君要用散爵向士和执事人员献酒。献酒时都按年龄大小排序,这体现了贵贱尊卑等级的意义。
【原文】
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是故有事于大庙,则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1]。此之谓亲疏之杀也。
【注释】
[1]群昭群穆咸在:郑注:“同宗父子皆来。”
【译文】
祭祀要按昭穆制度排位,昭穆,就是用来区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的关系而不会发生混乱。所以在太庙中举行祭祀时,同宗中所有的昭辈和穆辈都在,但不会发生排位次序的紊乱。这就是体现亲属关系远近的差异。
【原文】
古者明君爵有德而禄有功,必赐爵禄于大庙,示不敢专也。故祭之日,一献[1],君降立于阼阶之南,南乡,所命北面,史由君右执策命之,再拜稽首,受书以归,而舍奠于其庙[2]。此爵赏之施也。
【注释】
[1]一献:指第一次酳尸之后,即前文“尸饮五”后的酳尸。
[2]舍奠:即“释奠”。“奠”是非时之祭。
【译文】
古时贤明的国君对有德之人颁授爵位、对有功之人加给俸禄,赐爵加禄一定要在太庙举行,表示国君禀告先祖而不敢独断专行。所以在祭祀的那天,第一次酳尸后,国君就从堂上下来,站在阼阶的南边,面朝南,接受册命封赏者面朝北,史官站在国君的右边,手执册封文书宣读君命,接受册命封赏者两拜磕头,接受册命文书,回家后在家庙中进行祭奠禀告祖宗。这就是爵级赏赐的施行。
【原文】
君卷冕立于阼[1],夫人副、袆立于东房。夫人荐豆执校[2],执醴授之执镫[3];尸酢夫人执柄[4],夫人受尸执足[5]。夫妇相授受,不相袭处,酢必易爵。明夫妇之别也。
【注释】
[1]卷(ɡǔn)冕:即衮冕,穿衮衣、带冠冕。
[2]校:指豆下中央的高脚,可用手握住。
[3]镫(dēnɡ):豆足,豆的圆形底座。
[4]尸酢夫人:尸回敬夫人酒。柄:爵为雀形,以其尾部为柄。
[5]受:或本作“授”,阮元《十三经注疏》本已据多本及孔疏改为“受”。
【译文】
国君身穿衮服、头戴冕站在阼阶上,夫人头戴首饰、身穿画有雉鸡图案的礼服站在东房。夫人向尸进献豆时,手握豆的高脚,执醴酒者把豆交给夫人时,手捧着豆的底座;尸向夫人回敬酒时,手执爵的柄,夫人接受尸的敬酒时,手执爵的足。夫妇之间授受祭器,不能执同一部位,夫妇互相敬酒,回敬对方时一定要另换一爵。这体现夫妇之间是有别的。
【原文】
凡为俎者,以骨为主。骨有贵贱,殷人贵髀[1],周人贵肩,凡前贵于后。俎者,所以明祭之必有惠也。是故贵者取贵骨,贱者取贱骨,贵者不重,贱者不虚,示均也。惠均则政行,政行则事成,事成则功立。功之所以立者,不可不知也。俎者,所以明惠之必均也。善为政者如此。故曰:“见政事之均焉。”
【注释】
[1]髀(bì):大腿骨。
【译文】
凡是祭祀时盛放于俎中的牺牲之肉,以牲骨为主。骨有贵贱之分,殷人以大腿骨为贵,周人以前部的肩骨为贵,牲体前面部位的骨都贵于后面部位的骨。以俎盛放牲肉,是为了表明参与祭祀就一定会予以恩惠。所以祭祀后高贵者取贵骨,低贱者取贱骨;高贵者不拿双份,低贱者也不空着手,这是表示平均。施予恩惠能平均,政令就能推行;政令能够推行,事情就能办成;事情可以办成,功业就能建立。功业之所以得以建立,其原因不可不知。以俎盛放牲肉,就是要表明施予恩惠一定是公平公正的。善于治国为政者就是这样做的,所以说:“祭祀可以体现政事的均平原则。”
【原文】
凡赐爵[1],昭为一,穆为一。昭与昭齿,穆与穆齿。凡群有司皆以齿[2]。此之谓长幼有序。
【注释】
[1]赐爵:孔疏:“爵,酒爵也。谓祭祀旅酬时,赐助祭者酒爵。”
[2]群有司:指来宾及执事者。
【译文】
祭祀至旅酬行礼时向众人敬酒,参加祭礼的亲属昭辈排为一列,穆辈排为一列。昭辈之间按年龄大小排序,穆辈之间按年龄大小排序。凡是参加祭祀的来宾及执事者也都按年龄大小排序。这就叫做年长年幼次第有序。
【原文】
夫祭有畀、胞、翟、阍者[1],惠下之道也,唯有德之君为能行此。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畀之为言与也,能以其余畀其下者也。者,甲吏之贱者也;胞者,肉吏之贱者也;翟者,乐吏之贱者也;阍者,守门之贱者也。古者不使刑人守门。此四守者,吏之至贱者也。尸又至尊,以至尊既祭之末而不忘至贱,而以其余畀之,是故明君在上,则竟内之民无冻馁者矣。此之谓上下之际。
【注释】
[1]畀(bì):赐给。:郑注即《周礼》之“”(yùn),“谓磔皮革之官”。胞:通“庖”,掌切割牲肉的人。翟(dí):管乐舞的人。阍(hūn):守门人。
【译文】
祭祀结束时,要把祭品中剩余的食物分给、庖、翟、阍,这是给下人施予恩惠的办法,只有有德的国君才能这么做。他的明智使他足以注意到这一点,他的仁慈使他足以做到这一点。畀,是赐予的意思,就是能把多余的东西赐予下人。,是掌管制作皮甲事务的贱者;庖,是职掌屠宰事务的贱者;翟,是掌管乐舞事务的贱者;阍,是掌管守门事务的贱者。古时候是不让受过刑的人守门的。这四种职务,都是小吏中最低贱的。而尸又是祭祀中最为尊贵的,在为最为尊贵者举行祭礼后,末了能不忘记最低贱的人,并将祭品中剩余的食物赐给他们,所以就表明了国君身居上位,而境内的百姓没有受冻挨饿的。这是体现上下之间有分有联的关系。
【原文】
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烝”。礿、禘,阳义也;尝、烝,阴义也。禘者,阳之盛也,尝者,阴之盛也,故曰:“莫重于禘、尝。”古者于禘也,发爵赐服,顺阳义也;于尝也,出田邑,发秋政[1],顺阴义也。故《记》曰:“尝之日,发公室[2],示赏也。”草艾则墨[3],未发秋政,则民弗敢草也[4]。故曰:“禘、尝之义大矣,治国之本也,不可不知也。”明其义者,君也;能其事者,臣也。不明其义,君人不全;不能其事,为臣不全。
【注释】
[1]秋政:孙希旦说:“谓刑杀之政也。”
[2]发公室:分发公室的财货来赏赐。
[3]艾(yì):通“刈”,割。墨:墨刑,即在脸部刺字。是“五刑”中最轻之刑。
[4]弗敢草也:《训纂》引王引之说,“弗敢”下脱“艾”字。
【译文】
凡宗庙祭祀分四时进行:春祭叫“礿”,夏祭叫“禘”,秋祭叫“尝”,冬祭叫“烝”。礿祭和禘祭,都依顺阳气之义;尝祭和烝祭,都依顺阴气之义。禘祭在阳气最盛之时举行,尝祭在阴气最盛之时举行,所以说:“没有比禘祭、尝祭更重要的。”古时候举行禘祭时,要颁授爵位赏赐车服,这就是顺应阳气的意义;举行尝祭时要分出田土乡邑,颁布秋季刑杀之政,这就是顺应阴气的意义。所以《记》说:“尝祭之日,要拿出公家的财货分发,以示赏赐。”到了可以割草的时候,就可以施行小刑,比如墨刑,尚未颁布秋季刑杀之政时,老百姓就不敢割草。所以说:“禘祭、尝祭意义重大,乃是治国的根本,不可不知。”能够了解禘祭、尝祭的意义的,是君主;能办好禘祭、尝祭事务的,是臣子。不能了解禘祭、尝祭的意义,是为君的不足;不能办好禘祭、尝祭事务,是为臣的不足。
【原文】
夫义者,所以济志也[1],诸德之发也。是故其德盛者其志厚,其志厚者其义章,其义章者其祭也敬,祭敬则竟内之子孙莫敢不敬矣。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亲莅之,有故,则使人可也。虽使人也,君不失其义者[2],君明其义故也。其德薄者其志轻,疑于其义而求祭,使之必敬也弗可得已。祭而不敬,何以为民父母矣!
【注释】
[1]济志:孔疏:“言禘、尝之义,若人君明之,所以成就其志。”
[2]君不失其义者:郑注:“君虽不自亲祭,祭礼无阙,于君德不损也。”
【译文】
这里所说的意义,是说国君如果了解了禘祭、尝祭的意义,就能够成就他的心志,这也是国君各种德行的发端。所以德行盛大的人,他的心志便一定深厚;心志深厚,就能彰显祭祀的意义;能够彰显祭祀的意义,祭祀时就会满怀虔敬;祭祀时满怀虔敬,那么境内的百姓就没有人敢不敬顺服从。所以君子对于祭祀,一定要亲自参加,如果有特殊情况让他人代替也是可以的。虽然是由他人代替,但由于君子的虔敬、祭礼的举行而对他的德行并无损失,这就是因为君子明了祭祀的意义的缘故。德行浅薄的人,心志就轻浮,怀疑祭祀的意义,却又有求于祭祀,这种情况下让他必须满怀虔敬地进行祭祀,那是做不到的。祭祀都做不到满怀虔敬,如何能做民众的父母呢!
【原文】
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恶焉,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唯贤者能之。铭者,论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1],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顺也。明示后世,教也。夫铭者,壹称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观于铭也,既美其所称,又美其所为。为之者,明足以见之[2],仁足以与之[3],知足以利之[4],可谓贤矣。贤而勿伐[5],可谓恭矣。
【注释】
[1](zhuàn):同“撰”,撰述。
[2]明足以见之:孔疏:“谓己有显明之德,足以见先祖之美。”
[3]仁足以与之:孔疏:“谓己有仁恩,故君上足以著先祖之铭与之。”
[4]知足以利之:孔疏:“谓己有智谋,足以利益于己,得上比先祖也。”
[5]伐:居功夸耀。
【译文】
鼎上铸刻有铭文,铭文,就是自我标记名字,通过自我标记名字而颂扬他的先祖的美名,使先祖的名声彰明显著于后世。作为先祖,没有没美德的,也没有没恶评的,铭文的要义,是赞扬先祖的美德而不称述恶评。这就是孝子孝孙的心意,只有贤者才能做得到。铭文,记述先祖所有的美德、功业、勋劳、奖赏和所获声名荣誉,公布于天下,斟酌挑选后铸刻在祭器上,同时也刻上自己的名字,用铭文祭祀纪念先祖。显扬先祖的美名,就是崇尚弘扬孝道。将自己的名字附刻于其后,是表示对先祖的孝顺。将先祖的美德明白地展示给后世,这是对后人的教导。那么铭文,一次对先祖的称颂而上上下下都有收获。所以君子观看铭文时,既赞美铭文所称颂的内容,又赞美铸刻铭文者的行为。铸刻铭文的人,他的聪明足以看到先祖的美德加以称颂,他的仁爱足以使君上赐给记述其先祖功德的铭文,他的智慧足以使铭文有利于自己和子孙后代,这样的人就可以称得上贤明了。贤明而又不吹嘘夸耀,就可以称得上恭敬谦和了。
【原文】
故卫孔悝之鼎铭曰[1]:“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庙[2]。公曰:‘叔舅[3]!乃祖庄叔[4],左右成公[5],成公乃命庄叔随难于汉阳,即宫于宗周[6],奔走无射[7]。’启右献公[8],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9]。乃考文叔[10],兴旧耆欲[11],作率庆士[12],躬恤卫国,其勤公家,夙夜不解[13]。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铭,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对扬以辟之[14],勤大命[15],施于烝彝鼎[16]。’”此卫孔悝之鼎铭也。古之君子,论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以比其身,以重其国家如此。子孙之守宗庙、社稷者,其先祖无美而称之,是诬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传,不仁也。此三者,君子之所耻也。
【注释】
[1]孔悝(kuī):卫国大夫。卫国太子蒯聩(kuǎi kuì)发动政变,为了夺取君位劫持孔悝,强迫孔悝立他为君,史称“庄公”。
[2]假(ɡé):到。大庙:卫国的始祖庙。大,同“太”。
[3]叔舅:对异姓之臣的尊称。孔悝是卫庄公的外甥,故称“叔舅”。
[4]庄叔:指卫大夫孔达,孔悝的七世祖。
[5]左右:孔疏:“助也。”成公:卫成公,名郑。
[6]“成公”二句:卫成公三年(632),晋伐卫,卫成公逃难到楚国。此后,卫成公复国,又杀其弟叔武,被晋人押往京师囚禁。汉阳,汉水之北,为楚地。宫,宫室。此指囚禁于深宫。宗周,东都洛邑。
[7]射(yì):同“”,厌倦。
[8]献公:卫成公之曾孙,卫定公之子,名衎(kàn)。在位其间被大夫孙文子赶出卫国,逃到齐国,十二年后复国。
[9]成叔:庄叔之孙,孔悝的五世祖。纂(zuǎn):继承。服:事。
[10]考:父亲。文叔:卫国大夫孔圉,孔悝的父亲。
[11]兴旧耆欲:孔疏:“能兴行先祖旧德嗜欲所为。”耆欲,即嗜欲,指志向。
[12]庆士:孙希旦引应镛说:“卿士也。”
[13]解:通“懈”。
[14]对扬以辟(pì)之:郑注:“对,遂也。辟,明也。言遂扬君命,以明我先祖之德也。”
[15]勤大命:孔疏:“言己勤行君之大命。”
[16]彝:泛指古代祭祀所用的礼器。
【译文】
所以,卫国大夫孔悝的鼎上的铭文为:“六月丁亥,卫公来到太庙。卫公说:‘叔舅!你的先祖庄叔曾辅佐我的先祖成公,成公曾命庄叔随他一同逃难到汉水之北,后来成公被囚禁在京师宫中,庄叔往返奔走不知疲倦。’后有你的先祖成叔辅导、佐助我的先祖献公,献公命令成叔继承先祖庄叔的事业。你的父亲文叔,兴起先祖旧时的志向,为卿士们做出表率,亲身为卫国忧虑操心,为国家之事辛勤工作,日日夜夜都不懈怠。百姓都称赞他说:‘真好啊!’卫公又说:‘叔舅!现在给你这篇铭文,你要继承你父亲的事业。’孔悝于是拜手叩头行礼说:‘我将称颂赞扬国君的命令,彰显先祖的美德,辛勤地执行国君的命令,把这些铭文都刻铸在烝祭的彝鼎上。’”这就是卫国大夫孔悝鼎上的铭文。古代的君子为文论述先祖的美德,而使其昭著于后世,并将自己的名字附于其下,这说明他是如此地看重自己的国家。子孙们守卫着自己的宗庙、社稷,如果说其先祖没有美德可以称颂,那是诬枉;如果先祖有美德自己却不知道,那就是愚暗;知道先祖的美德而不能使之流传于后世,那就是不仁。这三种情形,都是君子感到耻辱的。
【原文】
昔者周公旦有勋劳于天下[1],周公既没,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所以勋劳者,而欲尊鲁,故赐之以重祭。外祭则郊、社是也,内祭则大尝、禘是也[2]。夫大尝、禘,升歌《清庙》[3],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4],此天子之乐也。康周公[5],故以赐鲁也。子孙纂之,至于今不废,所以明周公之德,而又以重其国也。
【注释】
[1]周公旦:姓姬名旦。周武王死后,成王年纪尚幼,周公摄政,平定了叛乱,建立东都洛邑,分封诸侯,制礼作乐,建立典章制度,使政局得以稳定,国家得到发展。
[2]“外祭”二句:孙希旦说:“诸侯皆得社与大祫,惟不得郊与大禘。此因郊而并言‘社’,因禘而并言‘尝’耳。”大禘,大祭始祖以下列祖列宗的典礼。据考证,鲁国可以进行郊、禘之祭是鲁惠公以后的僭越,假托出于周天子的特许。
[3]《清庙》:与后文“《象》”、“《大武》”,见《文王世子》“天子视学”节注[11][13][14]。《大夏》,见《乐记》“大章”节注[4]。
[4]八佾(yì):天子的乐舞行列。八人为一列,“八佾”为六十四人。天子八佾,诸侯六佾。
[5]康:郑注:“犹褒大也。”
【译文】
从前,周公旦有功勋于天下,周公去世后,成王、康王追念周公的丰功伟绩,而想要对周公的封国鲁国表示格外的尊崇,所以特赐鲁国可以举行重大的祭祀典礼。外祭,可以南郊祭天、祭社神;内祭,太庙祭祀可以举行大尝、大禘。大尝、大禘周公时,乐人登堂唱《清庙》,下堂乐队用管乐演奏《象》,舞者手执红色的盾和玉制的斧跳《大武》舞,用八列舞队跳《大夏》舞,这些都是天子才能使用的乐舞。为了褒扬奖掖周公,所以把这些赐给了鲁国。周公的子孙继承了这些,直到今天仍不废弃,就是为了彰显周公的功德,同时也显现了本国的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