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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一年后盛夏一天的更深夜半,依旧酷热难当,很难入睡,这个城市的几百万人谁也不会预感到,一个巨大和毁灭性的灾难即将降临。
这年天热异常。云天早早就请人用些木条木板钉了一个很小的床,放在东边小窗旁边通风的地方。隋意从医院弄来一些纱布条,给怡然缝了一个小巧的防蚊的纱帐,把女儿和小床全罩在里边。隋意睡在床上,云天在地上铺一张苇席躺在上边。人挨着人太热没法睡。
这天半夜,云天刚刚睡着。忽觉躺在地板上的身子猛地往上一弹,把他整个人足足弹起来两三公分高,啪,又掉在地上。他猛然坐起,只见窗外一道极蓝极亮的闪光掠过广阔的天空。那一瞬,他顶上的天窗亮得吓人。这绝非雷雨前的闪电!他脑子闪过半月前看过的辽宁海城大地震的展览,知道地震前大地先会发出异常强烈的“地光”。他警觉地大声叫:“隋意,地震!”
几乎同时,小屋忽然极其剧烈地摇晃起来。云飞腾身起来时已经站不住,漆黑一片中,周围各处全是各种东西纷纷倒下和摔碎的声音。他本能地扑向怡然的小床,用自己身体把女儿盖在下边。他不知道隋意在哪里,大声喊她,房倒屋塌的声音把他的喊声淹没。他感到整个大地已经完全变成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他们像在一条疯狂摇摆,弱不禁风,马上要倾覆的小船中。他听得到小木屋正在发出崩溃前的嘶吼。忽然头顶上发出两次可怕和沉重的声响,他感觉房顶已经塌了,而大地依然凶猛地起伏和摇晃不停,谁也无法制止大自然发怒。他感到绝对的无助,感到他们要完了,马上要听天由命地葬身这天降的横祸之中了!
可就在这绝望中,突然间地震戛然停止。就像在一辆疯狂颠簸的车子里,心惊万状,马上粉身碎骨,可是突然之间猛的一个急刹车,莫名其妙停住。其实所有大地震全是突发和骤停的。在骤停后的一瞬,万籁俱寂,绝无声息,宛如大地上的一切全死了,跟着就从四周传来呼救喊人的叫声。云天叫着隋意,他听到隋意在不远的地方无力地说:“怡然呢?快救她。”
云天说:“我抱着呢,我们都没事,你怎么样?”
隋意听到女儿没事就有了气力。她说她也没事。当他明白了自己一家人都没事,顿时神定目明,也就清楚了自己周围的状况。旁边的楼正在着火,熊熊的红色的火光映入他的屋中。他看见,他的屋顶已经倾斜,屋内全是横七竖八的黑影,原先那些立柱全倒了!他看见从一堆杂乱的黑影中站起一个人来,正是隋意。在那一刻,他们找到了活着的彼此,才感到生命之间的不可缺少。隋意扑上来要把怡然抱过去。云天说:“不行,必须我来抱,走出这里会很难。快找到鞋穿上,抓几件衣服跟着我,咱们必须马上走,余震可能说来就来。快!”
下楼时,他才看到地震的可怕。他楼下的邻居全跑了,侧面的大墙连同窗户全倒下去,直对着旁边那座着火的楼,熊熊的火焰十分可怕,夺目的火光照进来,好像他们的楼也着了。可怕的火光还照亮他们一家人惊恐的眼睛。
云天他们跑出楼,一直跑到侧面树林中。云天把女儿交给隋意,他叫她们待着别动。他是个脑子灵通、反应很快的人。他围着房子跑一圈,很快就从楼后找到一个很大的空木箱子,拖到树林中,立起来,叫隋意和女儿躲在里边,再返回楼里找到一个铁壶,接了一壶自来水提过来,然后又从楼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对隋意说:“我现在必须去看看你妈妈,还有罗潜和洛夫。看看他们有没有危险,再弄点吃的东西回来!”他嘱咐她说,“咱们现在这个地方离着两边的建筑都远,是安全的,别害怕,等着我千万别动!别急,活下来就是胜利,一切我都有办法!”
他说完骑上车就跑出树林。
云天在通过黄家花园穿过洛阳道时,才真正感受到刚刚发生过的地震的严重与恐怖!那时,人们还不知地震的震中在唐山,更没想到这里所遭受的竟如此剧烈。可能洛阳道正处在地震板块上,街两边的楼房全毁了,在晨曦的薄霭中像一片刚刚经历战争肆虐后的废墟,电线杆七扭八歪,横在街上。在强大的地震波涌动之后,街面如同丘陵一般地起伏,还纵横着一条条巨大的裂缝,叫云天想到地震时地面疯狂翻滚的恐怖。一些人正在废墟里找人,有人在一声声喊。一个个无主的尸首停放在街边,直挺挺的身体上没有盖布,面孔凝固着一种见到死神那一瞬的神情。云天愈加担心隋意的母亲与弟弟,他们家不远了。
他们家所住的胡同叫作松竹里。房子全是规整的平房小院,胡同两端通着前后两条街。他们家在胡同的另一端。当云天来到这胡同前,有一种令他惊愕的幸运感。这条胡同挨着洛阳道一端的房子大多倒了,可是里边那一半竟然全都完好,残损也不厉害,好像是人为安排的。隋意母亲的房就在那一端啊,这简直是奇迹!
其实,所有大灾难不论战争还是天灾人祸全都充满偶然:不幸的极端不幸,幸运的极其幸运。
幸运选择了隋意母亲一家,从外边看,只有房子山墙有些残损,别无大碍。他推门进去,隋意的母亲和弟弟一家全在院中。他向他们报了平安,但是他告诉他们:“我们的家算是完了!”
隋意的母亲哭了,叫他们来避难。她说,一家人只要活着,怎么将就都行。直到云天告别出来,隋意的母亲还说她今天一定要看见隋意和小怡然,边说边流泪。云天一边答应把她们送来,一边骑上车。
他从松竹里出来,直奔教堂后面,这样路更顺一些。一路上他看到震毁的街景千奇百怪又触目惊心。体育馆后边的一排楼房,沿街一面的墙全部震垮下来,从一楼到四楼的所有房间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每个房间里的景象在街上都看得一清二楚,好像舞台上的一个个人家。
到了教堂后面,洛夫所住的这片简陋的平房,经过大地一晃,全毁了。倒塌的房屋连成一片废墟,已经把原先窄仄的小道全堵住了。云天把车停在外边,翻山越岭般地越过一堆堆房屋的残骸才走进去。一路上的惨状自不堪言。
当云天看到洛夫时,吓了一跳。洛夫头上缠着白布条子,腰上扎着白腰节,见到云天就跑过来,抱着云天失声痛哭。他的家塌了,父母全砸死在下边。当时他手脚快,刚刚跑到院里,屋子就塌了下来。死神在他身后只一步之遥。
洛夫的父母虽是养父养母,但待他如亲生儿子,洛夫又是个重情义的人,心里受不住,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稍稍平静下来,忽对云天说:“你腿上怎么会破成这样了?”云天才发现地震中自己也受些伤,但在生死之间这些皮肉之苦也就不在乎了。他告诉洛夫自己的遭遇。洛夫听了,叫他赶紧回去安排妻儿,自己有两个堂兄——实际上是亲哥哥帮他料理丧事;另外还从不远的贵阳路寿衣店找来专做白事的人。云天这才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一些人中有他的两个哥哥,他都认识,过去安慰了一番。
云天说他还要去看罗潜。罗潜的房子也很破,多半会塌,吉凶莫知。于是他们说好,云天先去看罗潜,然后回去把隋意和女儿接上送到外婆那里,跟着赶过来,给洛夫的父母送葬。
云天回去时,洛夫送他,云天坚持不叫他送。云天踩着震毁的废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时,回头只见洛夫远远站在一堆废墟的高处,头上缠着白布条,目送他,一边抹着泪。云天不觉也流下泪来。
他骑上车觉得肚子有点饿。他一想从半夜到现在日上三竿,一点东西没吃,妻儿那里肯定都空着肚子。但是对于现在的他,罗潜的死活排在第一位。
待他赶到罗潜院子时,呈现在云天面前的景象十分吓人。罗潜院前那座老楼已经被大地震彻底摇垮,完全看不到曾经是一座楼的模样,很像一堆巨大的废墟或一座荒山。垮塌的楼房还向四处散开,压倒了周围的一些杂树。罗潜的小屋在这房子的后边,挡在废墟后边看不见,是不是被埋在下边了?云天害怕了,主楼都震成这样,罗潜凶多吉少。
院子里有两个人在说话,他们都是住在这楼里的居民。他们说这楼里至少死了三个人,现在还有一个人埋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家里人正去找人来救人。
云天不再听他们说,急匆匆绕过废墟,他首先看到的是罗潜的屋子塌了一半,心中一惊,他扔下车刚要奔过去,只见一个人坐在一块巨大的水泥与红砖混合的碎块上。那人一抬头,是罗潜!不等他问,罗潜竟然带着一点苦笑,对他说:“咱们真棒,又活过来了!”
“是,我刚见到了洛夫!”楚云天说。
不幸的罗潜在地震中也是幸运的。跳动的大地把他从床上掀到地上,又使他滚到房屋另一端。这时,这一端的屋顶才塌落下来,砸在他的床上。他奇迹般躲过一劫,谁不会感谢上天的恩赐?
当罗潜知道云天的小屋已毁,妻儿还在楼外的小树林里,叫他赶紧回去。没有比妻儿更需要他的。罗潜说,他厂子里刚刚来过人了,得知他的情况,一会儿会有人来帮他搭临建。工人们干这种事都是在行的。云天与罗潜相交十余年,头一次听说他在什么工厂里工作,还有一些工人同事。
云天上车刚要离开,罗潜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在云天口袋里,他不等云天拒绝,大声说:“快回去,她们饿死了。”使劲儿推云天走。
云天从口袋掏出钱,竟有几十块,这可能是罗潜全部的钱,他留下十块,剩下的全扔给罗潜,飞快地骑车走了。
云天竟然在路上买了几个烤饼,掖进裤兜。从犹太教堂那个路口拐出来时,远远看到自己的家已经面目全非。三座红色尖顶的西式小楼,中间一座已经烧掉上边一半,虽然火已扑灭,依然呼呼冒着黑烟。右边那座尚好,尖顶向东歪了,好似马上要掉下来。左边他家那座尖顶已经不见了,他那小屋狼牙狗啃,破烂不堪,已经不成样子,肯定无法复原,他心里一片黯然。
妻儿还守在小树林里的大木箱中,老老实实等候他,一见到他欢喜地跳出来。云天一见她们非常吃惊,一大一小两张脸儿又黑又脏,乍一看还以为她们受了伤,再看原来是地震中屋顶的顶棚里落下的尘土。他赶紧跑回院里接了一桶水,把她们的脸和手全洗干净,然后拿出吃的东西来。没想到她们如此饥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朝他笑,好像平时家中改善伙食时那样吃一顿美餐!
云天问小怡然:“比起士林好吃吧?”
怡然使劲儿点头,傻傻地笑,顾不上说话。
随后,云天把隋意的母亲和弟弟、罗潜、洛夫的遭遇与境况告诉给隋意。隋意边听边落泪。小怡然问她妈妈:“罗叔叔和洛叔叔都死了吗?”隋意朝她摇手,自己索性哭出声来。
云天对隋意说,生活的每一天都有吃和睡的问题,他必须先安顿好隋意和怡然。他的想法是先将隋意和怡然送到洛阳道松竹里——她母亲和弟弟那儿,他自己不去那里住。他说洛夫已是家破人亡,孤身一人,他想好了,决定与洛夫一起向学院申请,以值班的名义住到学院去。学院有食堂,吃饭没问题,同时他可以回来照看自家这间震垮的小屋。现在许多人家,震垮的家全都没门没墙,大敞四开,需要看守和抢救屋里的东西。
每逢他俩遇到大事,全是云天拿主意,隋意十分相信他的主意。当下两人就定了。
云天要冒着危险跑到危楼上,找一些急用的东西给隋意带上,隋意不叫他去,他执意上去。待登上通往楼顶的楼梯,他有点奇怪,楼梯上插满木梁铁板,到处乱砖和水泥块,他们昨夜是如何从上边下来的?到了屋里,最触目惊心的是,怡然那张小床头上,一根极粗壮的横梁塌了下来,但没有砸在床上。再看原来在这根横梁落下之前,先有一块水泥落下来,随后横梁才落下来,正好架在那水泥块上。他想起大地摇得最凶时,他头上发出两声巨响,就是这横梁和水泥块落下时发出的。水泥块刚好架住了横梁,给他们留下一个活命的死角,使他和小怡然幸免于难。此情景叫人想起来后怕,叫他后背发凉!
他不敢迟疑。他知道门后挂着一些口袋,他摘下一个很大的帆布袋,把能够看到的实用的衣服、手巾、钱盒、提包、表、照片、小陶瓶、怡然的布娃娃、桌上的一本书等等全塞进包中。大部分东西是拿不到的,全给乱砖烂木压在下边了。临出门时,他一眼瞥见墙上的日历,上边是7月28日,这是苦难重重的中国人最黑暗的一页,他心一动,撕下来,掖进口袋,赶紧跑出来。
当隋意看到云天从自家废墟中找到的每一样东西,都一阵惊喜,好像是失而复得,尤其小怡然看到她的布娃娃,紧紧拥在她小小的怀间,布娃娃好像是她活下来的妹妹,于是一切惊怕与伤害都一扫而空。这使云天很有“成就感”。
接下来就是把她俩送到松竹里去。待把诸事都安顿妥当,云天便赶到洛夫那里。丧事必须马上办,因为天气太热,尸体不能停放时间太长。
第二天,他们把洛夫父母的遗体送往北仓的殡仪馆。罗潜也赶来给洛夫的父母送行。在给父母穿好衣服时,洛夫细心地把父母各一件平日不离手的东西放在遗体身边。放在母亲身边的是她最喜爱的、天天梳头时必用的一把牛角梳子,放在父亲身边的是那本像一块砖那么厚的黑色封皮的《辞海》。洛夫流着泪小声对云天说:“父亲家传三十亩地,年轻时定成小地主。从那儿开始吓破了胆,一辈子不敢说话。他爱读书,但怕读书惹事,就读这本《辞海》。他说要是没有这本《辞海》,活着真没意思。”
云天这才明白他老人家二十年如一日,天天读这本《辞海》真正的根由。一个人一辈子只读一本书,这也是人类阅读史上的奇迹了。当这本《辞海》随同老人家一同进入焚尸炉,云天心里默默祈祷,但愿炉火能够烧掉人间这个荒诞不经的阅读的故事,但愿天国那边能够随意地读书……
云天送走洛夫的父母,赶回他的小楼,爬上去一看,情景更加凄惨。昨日天黑前又来了一次很剧烈的余震,跟着下了一夜大雨,他这没有屋顶的家再遭一劫。经过砖砸雨浇,东西大多毁掉。他用了多半天的时间,奋力抢救出一些东西。很少一些幸免于难,大都残缺不全。许多他们喜爱的、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全被粉碎,许多画已砸烂。谁能知道云天此刻真正的感受?没有了画的楚云天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自大革命那场扫荡一空之后,他和隋意从无到有,精心建起来的小巢,又一次被摧毁,重归从有到无。一算时间,前后两次大难之间,恰好十年。
难道这是一个劫数?命定的劫数?
云天当时的心里很晦暗。他似乎悟到了命运是什么,命运是它决定了你,你无法拒绝的一种东西。他是这样,罗潜似乎也是这样。为什么有人不是这样?为什么人们不一样?这一切与人的地位和贫富并无关系,因为冥冥之中确实有一种力量决定着你。不管你服从也好拒绝也好,最后还是它决定着你,不可抗拒。
可是尽管如此,尽管人们明明知道天意难违,尽管费尽一切心力终将落空,但偏偏还是要挣扎、抵抗、苦斗、奋争,为什么?这也是生命的一种本能吗?
学院待云天和洛夫还不错。普世的灾难总会调动起平常已经麻木了的人性来。学院将洛夫安排去职工宿舍住,云天则在学校值夜班,睡在学校。在学校吃饭睡觉不成问题,值班室有床有被褥,不至于浪迹街头,这就是神仙的日子了。云天很知足。那些天,云天一直不停地去看望社会上的朋友,看有没有谁需要他伸以援手的。这其中,只有两个人的遭遇使他爱莫能助。
一是新华中学的徐老师。地震时徐老师慌忙起身,没有站住,栽在地上,把胯骨的骨股头摔断,这就瘫在床上了。平时周边弟子如云,现在谁也使不上劲儿了。那个时代骨股头断了没办法治,只有瘫在床上挨着。一个是在豫剧团做编剧的苏又生。老苏的百年屋子建造得如铜墙铁壁,地震中人与物都没受任何损失。但他所讲的一件事,却如天塌一样!他秘藏的近两千部书,实际上一直保存在一个出身好的朋友那里,而这个朋友家的房子被震垮,全家都被砸死无一幸免。十天后老苏去看朋友时才知道。听人说,这朋友一家人的尸体早被扒出来烧掉,还有大堆烂书,给收废品的人敛走了。那么浩大的一批人类文明的经典就这么消失掉了!
本来爱说爱笑的老苏,现在木讷不言。
不会再有云天一趟趟跑到针市街来借书还书了,也不会再有老苏去他家二楼那间空屋里无限快意地大声说笑了。
生活原来说变就变,一变全无。
云天和洛夫协助罗潜的同事一起努力,将罗潜那居室恢复如初。罗潜的同事是一群豪爽的工人,都说罗潜丢了芝麻,拾回来了西瓜。这一翻旧为新,比先前漂亮多了。云天却觉得失去了昔日的味道。
这场大地震,震中唐山失去二十四万多人。天津虽在二百多里之外,由于人口稠密,老房居多,家破人亡亦过万人,而存活下来的数百万人很长时间一直惊魂未定。不管自家房屋是好是坏,没人敢待在家中,纷纷搭建防震小屋,睡在户外。这些低矮简陋的棚户小屋挤满城市所有露天的空间,从学校的操场、空地、工厂的院子,到大小街头,全被黑压压、乱糟糟地填满。这一来,也就没人再去管罗潜的小屋挂不挂语录或是不是黑画了。他这个复原的小屋,四壁抹上一道崭新的白灰,白得刺目。他受不了,又在白墙上罩一层灰色,屋里才安静下来。迎面墙上那幅手绘的窗子不再要了,不知不觉间生活换了一种感觉。这也是那个时代的感觉。在经历一连串时局的巨变之后,生活与社会呈现给人们的是一个又大又空的未来,谁也不知道该在上边画上什么。
那天,街上举行声势浩大的粉碎“四人帮”的游行。楚云天看似好像向来不关心政治,他那天竟然也走进了游行的队伍,还大声而真诚地呼喊口号。这件事真的叫他如此关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