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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还没有到六十岁,楚云天就感受到了人生的萧疏。一如秋天的树,风一吹,叶落飘飘,疏阔也寥落。
他早早把画院的副院长辞掉,推荐肖沉来做。美协的职务也辞去了。他推掉这些差事最主要的原因是当今画坛已被商业大潮吞没。正像当年那位拍卖行的俞先生所预言的,没有人再关心画的本质,只盯着画的价位。当优雅的书画转化为世俗的礼物后,它一定要用价位彰显身份。云天不卖画,他的画没有市价,自然没人把他的画太当回事,最后人们看中的只是他的名气与职务。他的影响、才气、威望以及身上各种不凡的经历与花环,都化为一种溢彩流光般的无形资产,被人们尽情地使用和利用着。
这叫他愈来愈厌烦!他站在各式各样的主席台上,聚光灯下,众目睽睽之中,他只是人家一个必不可少的耀眼的装饰品和光鲜的花瓶而已。他开始厌恶自己了!
现在推掉了这些事务,立竿见影,找他的人渐渐少了。现在谁还会来和他谈一谈画呢?他反而能在画室里专心研究画理,琢磨笔墨,平静而有滋味地活着,好像又回到那个无边寂寞却又无功利的七十年代。现在身边唯一缺少的是几个可以来来往往的朋友,还有随时可以说一说的隋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隋意的生活是一种怎样的失落。
连余长水也不会来了。余长水去了深圳,与女友在一幢漂亮的公寓里结了婚。工作也不错,受聘于一所美术学院做了教授。自从到了深圳后,找他买画的人更多了。他的处境叫这边画院里一些年轻人羡慕不已,更确信只要把画卖好才是通往幸福的必由之路。
余长水在去深圳之前,曾带着女友来与楚云天辞行。云天想到这些年来,这位年轻人跟着自己跑东跑西,与他谈笔论墨,相互笃信和帮助,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他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厚道与悟性。这一离开,可能就是人生永远的分手。心里一动,拿出一幅得意之作送给他做纪念。同时,还把心里的话说给他:“钱是重要的,但世界上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凡是钱买不到的东西都比钱重要。比如友谊、健康、真正的爱情,还有对艺术的追求。”然后他加重口气地说,“你要十分清醒地把商品画和个人探索的画分开。”
楚云天这句话对于余长水确实很重要。余长水把这句话听到心里了。尽管由于生存的必需,他离不开市场,但是跟随云天闻道多年,他已经深谙真正的艺术是排斥功利的。今天云天的话,叫他刻骨铭心,他从心里感谢楚老师,同时想到他这一走,楚老师身边能说话和贴己的人会更少,尤其隋意离去之后,楚老师很孤单,人都过早地显得老了。一难过,流下泪来。
他走出门去,不忍回头来再与站在门口送别的楚老师挥手作别。
两年后,云天已经习惯了不再给隋意打那种只有忙音的电话了。不过他和怡然渐渐恢复了一些联系。女儿总会惦着父亲。他六十岁生日那天,他还收到女儿寄给他的一本印制得非常精美的奥赛博物馆所藏巴比松画派的作品集。这本画集他翻了三天,不知是看画,还是通过那本泛着纸和油墨香味的画集,触摸往日的时光。然而,女儿对隋意的情况却始终闭口不谈,这一定是遵照母亲的意思。这也叫他间接地感受到隋意所受的伤害之深。
他怎么告诉她,他已经切断了与白夜的联系?他无法告诉她,他现在所承受的这种与她“一切两断”的痛苦。
有人的地方就无法保密。隋意离他而去的事,渐渐圈内圈外的人知道了。云天是名人,名人的逸事和绯闻可供人们消费消闲,幸亏云天平时的口碑很好,传闻中并没有太多恶意。现在更好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少了,听到的闲话也就少了。
在隋意离去后,曾出现了两件事。一件是白夜连发来三个短信,要来天津看他。他回信说他太忙,拒绝了她。她却发来一个短信给他:“我是春天,冬天是拦不住的。”云天又发一个短信说自己马上要去法国看女儿,对方便再无声息。而且从此之后,白夜好像从人间蒸发了。这叫他非常奇怪,非常不解。
另一件事更是离谱。一天,郝俊穿得漂漂亮亮来拜访他。自洛夫遗体告别那天之后,她一直没有音讯,现在怎么忽然蹦出来了?她说,洛夫丧事办完,她和洛夫的两位堂兄大干一场,官司打赢了,洛夫的遗产全被她收入囊中。她现在很富有,唯一是缺少一个好伴侣。云天好似听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装听不懂,劝慰她人还年轻,来日方长,人生的伙伴早晚会去找她。没想到郝俊居然把话挑明,她声调响亮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你多少时候我都不在乎。我想得很清楚,我和你在一起——才是绝配!你有的我没有,我有的你正好也缺少。你原先那个伴儿人是不错,可是没有能力,没本事在你肩上装一对翅膀!我不仅能把你生命搞得五光十色,还能把你的画全盘活了。你看,这些年来,洛夫叫我折腾出多大的产业,可是他没有享福的命。比方说,你这房子虽然讲究,可是年久失修,得大兴土木翻新了,这些事总得有人给你操办吧……”她不停说着,忽见楚云天怒目圆睁,有点像老城那边天后宫墙上画的雷公,有点吓人。
“滚,你、你给我滚——”楚云天突然指着大门那边怒吼。
在一边斟水的小霞吓傻了。郝俊也没见过楚云天发这么大的火,她甚至不明白他何以发火。
事后,外边有传闻说,楚云天向郝俊求婚,被郝俊拒绝了。可是,没等这可气的传闻传到楚云天这里,一个天崩地裂的坏消息突如一棒子打来!
高宇奇出了意外,在太行山遇到车祸,摔死了!
这事先是郑非从河南打电话来告诉楚云天的。他听到这消息,脑袋里一片空白。郑非在那边泣不成声,说话语无伦次,无法把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楚云天。没过一小时,肖沉按响门铃,风尘仆仆跑了进来。焦急、悲痛和绝望全写在他的脸上。他说:“宇奇是昨晚出的事,车子掉进山谷里,现在还没弄出来。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司机。全遇难了!”
云天像傻了一样。听着,怔着。
肖沉接着说:“他近来画到最后一部分,都是留守乡村的老年农民和儿童。太行山里山民的形象最典型。他常去收集形象,画素描……太行山太险,山路窄,都是野路,没防护栏,常出事。他们在拐弯的地方,轧上一块石头,一下子就翻到深谷里去了……”
云天用手拦住肖沉,他无法再听下去,同时感到背后一根撑着他的巨大的强有力的支柱断了。沉了半天,他扬起脸问肖沉:“什么时候遗体告别?我去!”
肖沉说:“遗体告别开不了了,人已经摔得血肉模糊。再说他爱人现在还是接受不了,不停地给他打手机。”
转天,肖沉告诉云天,洛阳那边定下来了,说不搞追悼会了。人们大多不认识高宇奇,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画,搞一个追悼会只能是流于形式。出版社的意见是,对河南的美术界开放他的画室——也就是服装厂的那个大车间,请大家去真正领略《农民工》这个时代罕见的巨制。另外,争取年底把这幅百米巨作移师北京美术馆展出,同时召开研讨会。
“这个想法很到位。谁的主意?”楚云天问。
“郑非。”肖沉说。
楚云天感慨地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多亏他身边有个郑非。”然后对肖沉说,“画室开放那天我们去,送一送他。你代我转告郑非,关于画展与研讨会,北京那边需要我做什么,我全力做。”
三天后,楚云天和肖沉乘飞机抵洛阳,这天阳光明媚,云天和肖沉的心里一片漆黑。郑非来接他们,见到云天就哭了。郑非失去了一生最崇敬的挚友,云天失去的是一片纯净的艺术天空。两人都知道高宇奇在对方心中的意义,这意义都是无人能替代的。郑非说:“死掉的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太不公平了!”
这句话楚云天心里也想过许多遍,不能回答,不能理解,只能说是天意。天意总是这么残酷么?
郑非仍是用他那辆怪异的破车把他们拉到那个工厂、那个车间。进了车间,一切依旧,地上的纸,堆在桌上的作画工具材料,墨罐、水桶、色碟色碗,海量的手稿和书、画册,还有饭盒、勺子筷子、暖瓶,以及那张小小的堆着毯子、被子、衣服的折叠式的行军床……一切保持着画家平时作画时的原生态。屋里唯独在正面墙上多了一张高宇奇的黑白照。不要因此以为画家走了,他就在他的画上生气勃勃的农民工的千军万马中。云天又一次看到这幅心中几年里一直关切的巨作。今天再次看到,它更完整,更丰满,更自然,更酣畅,更有张力和冲击力,更富一个时代鲜活和独有的激情!没人能想到这个题材,没人关注到这个庞大的底层劳动者的群体,更没有人把他们作为生活的主体,也没有人以如此博大的爱、如此深刻的人性关怀、如此浩瀚而磅礴的艺术才气,把他们如此令人心灵震撼地表现出来!楚云天忽然对郑非说:“我有一个请求,请屋里的人暂时都出去,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他单独在一起,只一会儿,只要七八分钟。”
郑非悄悄和屋里的十余个人说一说,他们全都理解,默默地走出去,只剩楚云天一个人和这幅未完成的巨作。忽然,云天给这幅画跪下来,不知不觉地淌下泪水,嘴唇嚅动,无声地说着心里的话。在这一瞬,他相信他的话高宇奇全听到了。
又一会儿,云天站起身来,开开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站在走廊上的人,不断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只有郑非发现他两个膝盖处有两块土痕。他心里知道刚刚云天在屋里是怎么回事。他心里被深深地感动着。
原本,楚云天与肖沉打算转天就飞回去了。忽听说,郑非等几位高宇奇生前的好友,打算第二天要进太行山,到高宇奇遇难的地方去祭奠。云天要去,郑非说那地方十分险峻,不叫他去,并说他们会代他行礼祷念。云天执意要去,肖沉拦他,他表现得很冲动,红着眼说:“跟着他一同去死也应该!”于是大家顺着他。转天一早,郑非特意借来一辆日本三菱越野吉普,为了安全,还请来一位专跑山路的司机。郑非对肖沉说:“完事你们不用再返回洛阳了。我叫司机师傅拉你们横穿太行山,从山西平顺那边出山,上高速到太原,你们再坐飞机回去!”
这样的安排很好,肖沉再三感谢。这样,一早他们开车北上,从豫北新乡那边进入太行山。
车子一进入太行山,就进入另一样的天地里。这支横越冀、晋、豫的山脉,全是崇山峻岭,巉岩绝壁,而且与任何大山都绝不一样。岩石全都裸露着,崚嶒粗粝,气象凶烈。每一座山峰,每一块巨岩,都像一张巨大的历经磨难的老农的脸,显得苍老、苦楚和沉雄。
郑非他们的小车跑在前边,楚云天的小车跟在后面。在这重重大山之间,一会儿直上峰巅,一会儿沉下谷底,一会儿蜿蜒行驶于迂回陡峭的山间,一会儿在云烟之上光秃秃的山脊上小心翼翼地爬行,两边全是万丈深渊。肖沉已经不敢向窗外看了,他感到下肢发凉。云天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他双目的神情惘然和空茫,仿佛人在高宇奇的世界里。
车子在一个又高又险、突兀的山头上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地上果然有一块凸起的石头。郑非指着路旁下边的深谷说:“就是这里。”
探头向下望去,幽蓝冷寂的深谷空空荡荡,好像没有谷底,任何人看了都会胆寒。路边的草木缭乱,小树摧折,仍带着高宇奇的车子翻下去的那一瞬间惊魂动魄的气氛。
他们一行人面对深山空谷一字排开,站好。
郑非对着下边空阔浩荡的山谷说:“宇奇,我们都来了,楚老师和肖沉也赶来了。你在这儿升到天堂去了,我们永远还是你的好朋友啊!”说完,鞠躬,落泪,拿出一瓶酒和杯子,每人斟了满满一杯,全都倒下去。这一刻,云天感到眼前的景象神奇。他画了大半生的山水,看过无数山谷,美丽的,空阔的,清透的,悠远的,深邃的,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辽阔的烟岚缥缈的山谷里装着一个人的灵魂。
他们在这里流连许久,然后分手。郑非他们掉头返回洛阳,云天他们还要继续前行,穿山越岭,前往晋中。他们分别嘱咐对方的司机谨慎慢行,随即握手,拥抱,山风吹着他们缭乱的头发与衣襟。他们相互挥手作别,上车背道而去。
郑非给他们请来的这位开车师傅,姓古,河南本地人,是个很朴实的中年人,长得结结实实,车开得稳健,脖子上挂一个用细红绳拴着的玉石小佛,据说是多年前从五台山开光求来的。古师傅一年要在太行山里跑三五十趟。这方圆百里大山中所有的沟沟坎坎、弯弯绕绕全在他心里。他说他在山里开车如走平地,但双手一握方向盘,还得全神贯注,一刻不能走神。因为太行山里太难走了,数不尽的老虎嘴和鬼门关。生活在太行山里边的人,往往一辈子待在山坳里,没出过山。现在年轻一代出去打工,往往就不回来了。一是山里边太苦,一是进出一趟翻山越岭实在太难。现在山里的村子至少一半空了,还有一些村子最多只剩下几家。过去,古师傅进山如果忘了带吃的喝的,跑路时渴了饿了,随便在哪个村子都可以弄点东西填饱肚子。现在不行了,村里没人了,每次进山前必须把干粮和水带足,不然就苦了。肖沉问他:“如果赶上大雨,是不是得停下来?睡在哪里呢?”
古师傅说:“你问得好。碰到特大的雨,路滑,还会有泥石流,没法跑路。过去遇到这种情况,就近找个人家,求一个地方睡。现在嘛——”他笑道,“更好办,到前边我领你们看看。”
跑了一会,有个岔口,古师傅把车拐进去,马上就看见了一个小村。山里边没有大村,都是小小的自然村。他们停车下来一看,这村子已经空了,荒无人烟,只是一些石块石片垒的房子依旧结实完好。山民离开时,把要用的东西都带走了,不用和不好带的东西便扔了下来,比如水缸、石磨、农具。一棵老槐树的树洞里面有一尊小小的石刻山神,也丢在这里了。所有房门全是开着的。古师傅领他们走进一间房屋,空荡荡的屋内只有大量的干树叶子。古师傅说:“这些房子空了好几年。树叶给风刮进去,只要刮进屋是不会再刮出来的。这些房子全是没主的,我想住哪间就住哪间,进来往干树叶子上一躺,挺软乎,也挺舒服。”
一路上,也能看到一些山村,偶有几个老人晒太阳,抽烟,或者干活,小孩子在玩耍。他们的子女外出打工,自己留在家中,守家种地,照看下一代。他们就是高宇奇搜集和写生的对象。
古师傅说:“我们马上就翻过一道山了。这山很陡,全是峭壁。你们把安全带系好。我常来常往,你们不用担心。过了前边这道山离平顺就不远了。”古师傅还说,“你们可以看看两边的山。这地方的大山一层层,现在正是夕照的时候,这片大山给太阳一照,才叫好看。”
果然如古师傅所说,车子走到下边一段路可称挺身弄险,两边全是直上直下的万丈深渊,叫人心惊胆战。古师傅把车子开到一个极高处,把车子停在一个光秃秃的断崖顶上,这崖顶好像用巨刃削出的一个平台,十分奇妙,古师傅叫他们从车里出来看看。四边层层叠叠的大山,宛如一片浩瀚的向上翻滚的云团,此时,晚霞斜照,大山的岩石裂纹沟壑,其影如墨,凹凸分明。石头上染着赤红的霞光,全如汉子脸上健康的红晕,雄劲,强健,坚韧,粗野。这片无边的、雄壮的、峻拔的、豪气冲天的景象,一下子把云天感染了。五岳虽美,名满天下,却没有这股子原始的野性,没有这样的大自然的纯粹!他禁不住说:“太行山这么棒,这么有个性,这么伟大,居然没有列入五岳之中,我们的古人辜负了太行!”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心中忽然涌出一种情感,一种对那位刚刚夭折的天才,对那位至死还是默默无闻的伟大画家的痛惜,悲哀,不平!这情感一下子与眼前这片了无人迹却无比壮美的山水融为一体。
一种情感与一种景象融为一体!
一种艺术的纯粹与一种大自然的纯粹融为一体!
一种精神的坚强与一种生命的坚强融为一体!
一种人性的美与一种天性的美融为一体!
他有一种创作的冲动。他恨不得马上回家,冲进他的画室。此时,他的手上,连蘸足浓墨重彩的大笔在厚厚的丈二匹的大宣纸上皴擦时的感觉都有了。回去之后,很短的时间,他笔下出现许多近十年来少有的力作。他感觉他和一千年前画过太行的荆浩、范宽、郭熙等等大师们的精魂遥遥相通了。这期间,他又几次跑到河北和山西一带的太行山里去写生。
冬天里,他与一些画家联合河南的郑非等人,在北京一座新建成的美术馆里为高宇奇的《农民工》举办展览。一个巨型的展览只展出一幅画,前无古人。画一露面,惊动画坛,全国很多画家专门跑到北京去看。面对这种火热的场面,郑非对楚云天说:“只可惜宇奇自己没看到。”
云天说:“我们替他看到了!”
这场面对于全然不知的高宇奇是悲哀的,对于云天他们是一种满足。这满足来自画展上一张张被感动、被震撼的观众的面孔。
这是市场时代一个堪称真正的艺术家的胜利。
在研讨会上,楚云天做了一个发言,题目是《拜金狂潮中艺术的纯粹》。这题目本身就说明了一切。他说:“这幅画将是一件美术史上的《未完成的交响曲》,未完成是一个悲剧。悲剧的主人公在今天之前还是一位默默无闻的画家,但是从今天起他留在中国绘画史上了。他留给我们的不仅是一件具有这个时代特征的永恒的画作,还有一种用生命祭奠艺术的精神。有人问我,他的画多少钱一平方尺?这是最世俗最卑贱的话题。我告诉他,艺术是一种高贵的精神,艺术是无价的。”
那天,他发言时激情难捺,热血沸腾,讲完话才觉得贴身的内衣像洗过的那样湿淋淋,他的心也像洗过了那样光明透彻。
然而,他从心里感谢高宇奇使他更纯粹地回到了艺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