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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二十世纪初,当英国人雄心勃勃地跨过墙子河开辟他们的“推广租界”时,法国人则在租界以西的老西开建起这座罗曼式的天主教堂。当时这里还不属租界管辖,只是一片蛮荒之地。丛生的芦苇与草丛杂木一望无际,一马平川,一碧万顷,只有一些大大小小野生的水塘在远远近近反射着明亮的天光,好像谁扔在大地上的镜子。这时候,这个教堂如同一个庞然大物从中拔地而起,确实令人震撼。特别是它奇特、古怪又威严的建筑形态,高高穹顶上直插入云霄的十字架,伟岸的红白相间的墙体,全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架势,叫久居这座城市的老天津人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甚至不祥。
这种不祥的预感后来得到应验。据那些聚居在教堂周围的人家说,深更半夜常常可以听到教堂里有小孩的号哭惨叫。自从1870年由于谣传三岔河口的望海楼教堂残害中国的婴孩而引发的震惊中外的“火烧望海楼”事件以来,人们对这种神秘莫测的教堂里洋人玩弄的把戏猜测纷纭,心存戒惧。深信那种半夜从教堂里传出的哭声,是被残忍地戕害致死的孩童们不散的阴魂。这些灵异而可怕的流言一直传说不绝。为此,民国年间一位在这座教堂主事的德国神父,由于长得鹰鼻狼目,面目狰狞,被认定一定就是那个屠宰孩童,剥皮挖肝,嗜血成性的恶魔。于是百姓们一哄而起,生把这神父打得血肉模糊,一只眼珠子亮闪闪滚在街上。这事曾引起了一场很麻烦的中外纠纷。
然而,这一切都在几年前彻底了结。
在大革命狂飙中,教堂对面的市二十一中学英勇百倍的年轻人,狂潮一般冲进教堂,把教堂里的祭坛、圣像、绘画、彩玻璃窗以及一切饰品捣毁一空,赶走所有神职人员。可是他们无力推倒整座教堂,便爬上又高又险的穹顶拆去了那三个巨大而沉重的十字架。
如今,教堂已多年锁门空置,寂寥无人,有一种废墟感,似乎等待着将来某一天自我塌毁。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三个馒头状锈绿了的包铜穹顶上边一半白,下边一半绿,并且与下边老墙红黄相间的颜色谐调搭配,这在楚云天的眼里真是太美了。
天津有九国租界,各国教堂的式样全不同,这是别的城市很少见到的。
忽然一个东西啪地打在他的背上,他吓一跳,回头看,洛夫站在他不远的雪地里,朝他呵呵地笑。洛夫用雪团击中了云天的后背。地上雪的白色把这个年轻人衬托得十分鲜明。他浓黑的头发,血色充足发红的脸,身穿一件绿色的军大衣,一边跑过来,一边说:“你想画它的写生吗?”
“画它不是自找麻烦?”楚云天说,“不过真要画它也不一定要写生。”
洛夫说:“你净说聪明的话。”
洛夫和云天像兄弟一般,他们在中学时代同在一个学校上学。他们是校友,却不同班。云天比洛夫高两个年级,洛夫称云天为师兄,自然也称隋意为师姐。云天作为洛夫的师兄还是双料的,他们不仅在同一所中学,还在这城中同一座艺术学院上学。洛夫钦佩云天的才气、悟性、眼光。云天读过大量的中外古今的书,洛夫不爱读书,他属于那种看画册只看画,不看画册中文字的年轻人。当然,他在绘画上天生的禀赋称得上出类拔萃,这正是云天喜欢他的地方。
他们还有一个不同的是家境。云天在旧英租界的推广租界——后来称作五大道地区长大,父亲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内科名医,生活得很殷实。
洛夫就是另一个样了。他住在西开教堂后边那一片低矮又破败的平房里。这片平房是当年来到这里定居的人们随意盖出来的,从来没人规划。初来这儿安家的人,都是买一块地,盖三两间小屋,圈一个小院。这些人家只有一个共同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互不借墙,也就是彼此的房子中间留出一个三尺宽的空间,为了防火,但渐渐成了走道。这一大片拥挤的住房和网样交织的走道便成了这个原始社区的特色。由于天津这地方历史上民教相争得厉害,不少教民为了寻求教堂保护而择居至此。多少年过去,这一带社区的居民搬进搬出,不断更新,但至少还有一半是老教民。洛夫的父亲就是虔诚的教徒,但洛夫不信教。他的上帝是米开朗琪罗和毕加索。
据说洛夫的父亲并不是他的生父,原是他的叔叔。他的生父有三个儿子,叔叔没有孩子,父亲便把他过继给了叔叔。叔叔成了他的养父。从他的模样看,与他的养父相去千里,找不到一点相像的地方。他结结实实像一只年轻的豹子,圆圆胖胖的养父像只懒熊。养父在一家杂货店做会计,会计大都是谨言慎行。每天下班回来,吃过饭,收拾一下屋子,便沏一杯茶,坐在院中一张笨重的板凳上,抱着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辞海》,埋头阅读。洛夫说他养父读这本《辞海》之认真无人可比,他从不会跳过一个条目,每行必看,每字必读。不认识的字,就在辞典里查找。洛夫对云天笑道:“我父亲看的书没有你多,但他认的字你比不了。”可是《辞海》中的内容大多彼此无关的,读它有什么意义?为了学习知识?学习哪种知识?这种浩如烟海,一片散沙,枯燥乏味的内容怎么能看得下去,他居然看得如此专注!洛夫说他已经读了二十年《辞海》,而且早已从头到尾看过一遍,看过之后从头再来,现在第二遍也看过一多半了。这二十年里唯一的变化是他添了一个放大镜。人老了,《辞海》的字小,愈看愈吃力了。
这样一个胆小拘谨的家庭,怎么会出现洛夫这样热情奔放、活力四射的艺术家?所以说,艺术家是没有遗传的。艺术家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谁给了他如此澎湃的热情,如饥如渴的艺术欲望,无所不在的审美的好奇?楚云天还喜欢这个年轻人天性中的憨厚朴实的本质。也许云天身上也有类似的一些东西,他最容易被洛夫打动。进而说,云天更喜欢洛夫的画里那种与生俱来的雄劲而粗粝的生命气质。洛夫一下笔就是这股劲儿,想学可学不来。他这种气质与罗潜的气质截然相反。在罗潜的画中,深邃的生命感平静地隐形于笔触之下,不动声色地感染着你。他不拉着你一起激动,只求一己的沉思与沉静。洛夫则不然,他的笔触好像生来就是要显示他生命的雄强与厚重,他的色彩也是天生燃烧着他的激情,一切都不是刻意为之。
他与罗潜更大的不同是,罗潜好像已经确定好一条路,只这一条路,非常狭窄,弯弯曲曲,前边幽暗,但他会一直艰难又执着地走下去。洛夫却像常常站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上,他对哪一条路上的风光都兴味十足,谁也不知他最终选择哪一条路。
这样两个有才又可爱的朋友自然就被云天视作财富了。
今天是周末,楚云天与洛夫约好去拜访延年。云天没见过延年,他对洛夫嘴里这个钢琴天才充满五光十色的幻想。可是当他随着洛夫走进山西路北端那片老楼,爬上其中一幢,他的心情开始发生变化。那时候,城市很少更新,这样的许多人家杂居的老楼在这座城市里处处皆是。每一层的楼梯间都摆着各家烧饭炒菜的炉子,楼梯的一半堆着各种没用又不舍得扔掉的杂物,上下楼梯必须躲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走。墙壁和天花顶全给天天炉子冒出的煤烟熏黑;电线像蜘蛛网那样到处扯着,有的地方绕成一团,从没人管。那个时代,所有众多人家伙住的老楼全是这样。
然而,延年开门一露面,却叫云天感到一种异样。他是一个外国人?虽然他穿着普通的中国人的衣服,但他深眼窝、高鼻梁、浓眉,分明像一个外国人。他的卷发可比洛夫的“自来弯儿”厉害得多了。他热情地伸出手和云天握手,主动对云天说:“洛夫常常和我说起你,我们私下称你‘朗费罗’,你对朗费罗这个称呼没有异议吧。”
云天知道朗费罗是十九世纪的美国诗人,但他不知道延年为什么称他为朗费罗,是洛夫告诉他自己喜欢写诗吗?不知道。反正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他便笑了笑。
延年握手时非常有力。云天感觉他不是用力握自己的手,而是他的手天然有力。弹琴人的手都这样有力吗?云天还发现,他说话的口气、表情、眼神、手势,明显也像外国人。他们随着他进入了房间。
延年住的这种老房子房间都是又高又大。这种楼房的第二层通常都是原先主人的卧房,里外两间的中间是一个拉门,拉门开着。他的房间十分破旧,家具更破,一个柜子没有柜门,式样却都是租界时代的遗物。两个房间的正中各摆一张床,他叫云天和洛夫坐在北边一间,显然这是他的卧室兼起居室。南面一间的尽头是一面大玻璃窗,玻璃很脏,窗帘已经扯散,不能再拉,一条条破破烂烂、灰蒙蒙地挂在那里。屋中的一切在外边透进来的光线中都像剪影。云天感觉到那间屋子中间一个老式的铁栏杆床上躺着一个人。
“我的母亲。她有病。躺在床上很多年了。”延年解释说,“不用管她,我们说话,有事她会叫我。”
楚云天他们便放低声调说话。楚云天对这个屋子有两个印象很深:一是很冷,现在已是三九天,他家没有生炉子吗?怎么会这么冷;二是他屋子里没有钢琴,钢琴家没有琴怎么行?
延年这个人超级聪明,他虽然没听到楚云天任何问话,却知道云天心里的问号。他笑着说:“我会叫你听到我手中的琴声的,朗费罗。”然后他话锋一转问楚云天,“你知道我为什么称你‘朗费罗’吗?因为洛夫给我看过你的一首诗,叫作《春天不能等待》。你有这么几句我还记着——”
他站起来,用有韵律的腔调朗诵道:
“尽管春天一定会来,
但你不能等待、等待,总是等待;
你不要再对它沉默,
大声呼喊吧,春天——你来!”
他真的把云天这几句诗记得一字不差。他朗诵时似乎很激动,嘴有些颤抖,这叫云天感动。延年说:“你叫我马上想起那个伟大的美国诗人朗费罗。你很棒!”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忽然一下紧紧拥抱住云天。在那个时代,人和人还不习惯拥抱,同性之间更不拥抱。云天有一点尴尬。
可是延年不尴尬。他很随性、率真,这是钢琴家必需的吗?楚云天还敏锐地看到,他说话时,他的手不停地在动,他的嘴在表达,他的手更想表达。他喜欢两只手十指交叉在一起,不停地捏手上的各个关节。他的手并不算大,手指粗壮、坚韧、灵活、有力。有时他的手好像比他的身体更有力量,比他的感觉还要细微……
这时延年母亲那边发出很柔弱的呼声,似乎是个外国名字,但听不准。延年对云天他们说:“你们稍等,母亲要喝水。”
云天他们怕有不便,起身告辞。到了门口,延年忽然又一次拥抱一下楚云天,并且说:“你和洛夫讲的完全一样,我也很喜欢你。”然后他突然说,“你们下午有时间吗?我请你们去听我弹琴。”
楚云天喜出望外。
延年对洛夫说:“还是四川路那个地下室,四点钟整。”他略沉一下说,“你还可以带上你另一个好朋友,姓罗的吧。但不要再带别人了。”
当楚云天离开这破楼时,感觉可跟刚才进来时完全不一样了。他心里多出一个十分奇特,叫他充满兴趣和好奇的钢琴家的形象。好像十九世纪欧洲小说里的一个人物。
四点钟,楚云天和罗潜来到四川路的街口,只见延年站在路边一棵树下。他们走过去,楚云天把罗潜介绍给延年,实际上他对这位钢琴家的身世与职业还都一无所知。洛夫还没有到。楚云天说:“迟到是他与人约会的内容之一。”
延年笑了。他说他早已习惯,能够忍受。他还说:“他不是慢半拍,是慢两拍。”然后他说他们可以先去弹琴的地方。洛夫来过,他来迟了也会自己找来。延年引着他们走进一幢古老的红砖楼房。由于年久失修,房基的防水层坏了,受潮的墙面变得深红,墙根都已生霉发黑,院内地面坑洼不平,凹处积水,滋生出许多野草。他们进了楼房,没上楼梯,而是绕到楼梯后边,推开一扇厚重的小门,下了几蹬台阶,便是一间黑暗、潮湿又阴冷的地下室。延年摸索着打开灯,空荡荡的房间放着一架破三脚琴。一条断了的琴腿下边用几块砖顶住,没有琴盖,暴露在外的琴键好似老马的牙齿七零八落。这是什么地方?难道他就要在这架破琴上演奏吗?他和这破楼里的人家以及这架琴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洛夫到了,但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很年轻的姑娘。画家们都对形象敏感,一眼看出这姑娘十分漂亮。延年怔了一下,因为他与洛夫说好罗潜之外不要再带别人。
洛夫很灵,马上向大家介绍,说这姑娘是他学院二年级的学生,名叫田雨霏。田雨霏很大方,主动说:“真高兴今天一下子把我最想见到的几位老师都见到了!”她说得真心,笑容灿烂,给大家一种亲和与快活的感觉。她最多二十岁。她对着站在面前高大又潇洒的楚云天说:“我老师说,听您讲故事像看电影。”这话一说,大家都笑了。
楚云天听了很舒服。他看了她一眼。她俊美的脸有点朦胧感,是因为她五官的线条全都含蓄和柔和,还是她年轻的脸被一种青春的红晕渲染着?她的一双眼的目光好像不大对焦,这使她天生有一种特别的诱惑。
下边的时间应该属于钢琴家了。延年先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罐,他交给洛夫说:“你还是先到楼梯口左边找那位俞大爷,朝他要一罐热水。我要先暖一暖手。太冷了,手有一点僵。”洛夫接过玻璃罐跑去,很快就拿回热水来。
延年双手抱住热水罐一边不断地转动,一边说:“今天我只给你们弹三支短曲。先弹我想弹的,留一支你们来点好吧。”
大家说好。延年的热水罐已经放在钢琴上,没有任何仪式性的开始,流水一般明亮、悦耳、极优美的琴音就从这架破烂不堪的钢琴里流泻出来。宛如从乱石碐磳的峡谷里流淌出一条光亮清澈的泉水。这泉水好像大山流泻的春水,一下子变成满目青山,花开满地,白云飘飞,阳光跳跃。这么熟悉的旋律!这乐曲的曲名忽然从云天记忆深处跳了出来:《少女的祈祷》!这是他许多年前听过,许多年来不再听到的乐曲。他这时非常想隋意也在这里,一同来听。当年这支乐曲正是他和隋意一起听的,隋意要是听到,心儿一定会雀跃起来。
延年在弹过这支曲子后,没有停歇,马上接上另一支乐曲,但换了一种节奏和风格,立即把他们带入另一个境界:千军万马,刀光剑影,雄强刚猛,迅疾如风。音乐是最神奇的艺术,它可以瞬息之间改变整个空间与环境里的氛围,还有你的心境。它柔和,整个空间也变得细雨春风般的柔和,你的心也充满爱意;它刚猛,整个空间立刻变得狂飙肆虐,你深藏心底的野性也被煽动起来。而演奏中的延年分明已经成为这支乐曲的精灵了。他飞舞的双臂,旋动的身躯,宛如疾风中飞扬的满头卷发,好似两只发疯的鸟儿的一双手,看似他要毁掉这座钢琴,同时让人好奇他怎么能使这架几乎散架的破琴发出如此璀璨、明亮、清纯、神奇的音响?
音响的共鸣有如大海的轰鸣。
纷飞的琴音有如漫天的浪珠。
不断变换的旋律把他们带进一个又一个画面里。
他们用掌声表示谢意与几近倾倒的赞赏。延年站起身,一手放在那架破琴上,一手抚在胸前,躹躬答谢,好似一场音乐会结束的谢幕,他做得很正规,叫大家都有一种音乐的神圣感。然后他叫大家再点一支乐曲。云天叫罗潜点,罗潜对延年说:“你刚刚弹的是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第五》吧,我更喜欢第一。”
延年听了很吃惊,他说:“噢,你是懂音乐的!”跟着,他扭身坐在凳子上,立即弹出一曲优雅、深沉而且分明很忧郁的乐曲来。虽然云天第一次听这支钢琴曲,但立即被感动了。这支《匈牙利舞曲第一》的确比“第五”更美更深沉更动人。
在延年结束他今天的弹奏时,那个叫田雨霏的女孩走了上去,双手送上一件东西,远看像一支牙膏。田雨霏说:“这是我老师送给您的,这是大家对您的一点谢意。”
延年挺惊讶,他打开包在外边的纸,高兴地叫道:“啊,巧克力!我最喜欢吃的!”说着,他张口便吃。他吃东西的样子有点令人不解,他似乎有很强的饥饿感,不算小的一块巧克力,叫他狼吞虎咽很快吞了下去,随后延年显得更加兴奋,走过来和他们每个人拥抱。
音乐会结束了,他们的心灵都装满伟大的音乐经典走出了这座老楼。愈是干涸而贫瘠的土地,每一颗雨点的降临都有一种沁入大地心脾的神奇的感觉,当然还有对这位默默无闻的钢琴怪人的倾心崇拜。
大家走出一个路口就要分手了。罗潜与延年同一个方向,他们过桥向南。云天和洛夫、田雨霏同道西行,他们走在墙子河边。这使云天从洛夫的嘴里得到一些延年的大概。延年的外国人的长相与他俄国的血统有关。据说他父亲是俄国二月革命时逃到天津的白俄,母亲是中国人。原先住在起士林南侧的徐州道上,那里曾是白俄与犹太人的聚居地。后来父亲没了,他和母亲搬到了山西路。母亲常年有病,母子相依为命。
音乐圈里都知道这个延年钢琴弹得极其出色,可是由于他长相太像外国人,怀疑他的身份,害怕惹事,没人敢请他演出,一些学校也不敢录用他做音乐教师。他一直在社会上做钢琴启蒙的家庭教师。大革命一来,很少有人学钢琴,他几乎失业。家里的东西差不多卖光了,他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经常处在饥饿中,所以刚才他见到那块巧克力时有点疯狂。
洛夫说,延年的钢琴是他母亲教的。他母亲曾在一所小学做音乐教师。他家原先有一架琴,大革命时被砸了。这些年他四处找琴弹。这座楼是一个人家落实政策时发还的,他曾给这家人做过钢琴家教,人家允许他每周来两次练一练琴,他很怕自己这双神奇的手荒废了。
洛夫说,他知道这些事是因为他和延年是小学同学。那时候延年就因为长得像外国人,被同学当作外国鬼子经常挨打。洛夫常常出面解救他,所以他们自小很好,而且一直有往来。
他们说话时,田雨霏走在洛夫的另一边,一直垂头不语,也没问什么。走到一个岔口,他们要分手了,她还是垂着头。洛夫说:“你不和楚老师说再见吗?你不想看他的画,听他讲故事吗?”
田雨霏这才抬起头来。楚云天发现这姑娘两眼发红,长长的睫毛上亮晶晶的好多水珠,原来她刚刚听着延年的身世,一直同情,伤心,落泪。她的善良触动了楚云天。在他们分手后,楚云天两次扭过头看她还嫌娇小而轻盈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