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孚
【诗人小传】
(1240—1303) 字刚中,号笏斋,台州临海(今浙江临海)人。至元年间,上《大一统赋》,后讲学于河南上蔡书院,为山长,曾任国史院编修、礼部郎中,官至天台路总管府治中。诗文不事雕琢,纪行诗多描摹风土人情,七言古体诗最出色。有《观光集》、《交州集》、《玉堂集》。
博 浪 沙
陈 孚
一击车中胆气豪,祖龙社稷已惊摇。
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民间铁未销?
【赏析】
这是个著名的故事:秦始皇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亦即始皇统一中国后的第三年,“五世相韩”的韩国名门后代张良,为报国破家亡之仇,招募力士,在博浪沙(在今河南原阳)用百二十斤的大铁椎,狙击东巡中的始皇的乘舆,此即诗中的“一击车中”。虽其事未成,仅误中副车,但“张良椎”(文天祥《正气歌》语)的勇敢、大胆、壮烈,却始终被千古志士引为快谈,为之慷慨浩歌、神往不已。
本诗即咏这段历史,起句并不惊人,以亡国之余的一介“草民”,敢于袭击其势正当日在中天的一代雄主,对此赞一句“胆气豪”,自不算奇。但下句“祖龙社稷已惊摇”,却不能不令人称奇、发人深思(祖龙指秦始皇)。博浪一击,固然给暴君以极大震恐,始皇为此下令遍索国中捉刺客,当然结果并无所获;但是,始皇并未给击中,他和他的皇朝都还威风了好几年。因此,断定这一击已经震惊、摇撼了秦的社稷江山,若非夸大其词,便是别有卓见。究竟是何者?请看下二句———“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民间铁未销?”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当年,即下令将天下兵器聚集到咸阳销毁,铸为乐器和十二个“重各千石”的金人(金属铸的人像)。这个事件,本与博浪之击无关,但诗人的妙想,却使二者联系起来:既然兵器都变了金人,为何民间还有余铁未销?还居然造出了百二十斤铁椎?这问题的弦外之音,读者自不难辨出:到底“民间”还不全是乖乖拱手上缴兵器的顺民,仍有敢于藏铁,敢于铸铁,敢于反抗的人在!这博浪之椎,只是反抗之“风”的“青萍之末”,由此一击,将激起无数人的进击!如果说,无数人进击之日,便是秦朝覆灭之时;那么,这具有预言性的博浪一击,岂不是已经“惊摇”了这行将崩溃的朝代?再反过来说,统治者的销锋鍉、铸金人,忙则忙矣,到头来岂不还是徒费精神、可怜无益?民间的铁、民间的反抗心,他们靠暴力能“销”得完吗?
据史传记载,陈孚为诗文“任意即成,不事雕斫”,本诗也是如此,全凭识见取胜,并不斤斤于措辞。一首咏史诗,能从最常见的史事中窥见、翻出新意(金人十二,昔人常用以例证始皇之暴,陈孚却道出其徒劳可笑),能由偶然之举推想到必然之势,称之为具有卓见,是绝不夸大的。再者,本诗也不是纯然的咏史之作,在元代,蒙古统治者对“汉人”、“南人”的兵器之禁,比秦朝有过之而无不及,非但不准铸造、持有兵器,甚至铁尺、弹弓、零碎铁甲片,也在禁造、禁藏之列,至于陈孚本人,在朝当官不久,“廷臣以其南人,且尚气,颇嫉忌之”(《元史》本传),结果被排挤回南方,以地方属官终其身;他对“南人”所受的压迫、所蕴的反抗心,想必有深刻的体会。因此,这首诗与其说在咏史,不如说在借古喻今,它不仅揭示了蒙古贵族的压迫汉族,不啻始皇之压迫六国遗民,而且还警告了统治者,你们的下场,也不会与秦皇朝两样———最终将被你们所压迫的人民及其手中的未销之铁所“惊摇”、所推翻!
(沈维藩)
江天暮雪
陈 孚
长空卷玉花,汀洲白浩浩。
雁影不复见,千崖暮如晓。
渔翁寒欲归,不记巴陵道。
坐睡船自流,云深一蓑小。
【赏析】
北宋画家宋迪的平远山水组画《潇湘八景》问世后素负盛名,南宋时长沙曾为之专建八景亭。“江天暮雪”即为八景之一。湖南地区的秀丽山水与四时景物本身就充满着诗情画意,身临其境的诗人,无不能在各个画题的启迪下,结合着自身的游历与感受,去一一结撰出新的构图:这正是宋元以来“潇湘八景”的题咏竞相涌现的原因。所以对这类诗作的鉴赏标准,不妨借用一句常语,即看其是否“诗中有画”。
本诗的前半四句,就传神地绘出了一幅潇湘江上的雪景图。“玉花”化用梁昭明太子《黄钟十一月启》“玉雪开六出之花”意,形容绝妙,“卷”字见出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飞舞之态。“长空”切“天”,“汀洲”切“江”;“卷玉花”是细部的、动态的观照,“白浩浩”是总体的、静景的印象:语简而意象丰富。“雁影”句表明已届隆冬的时令,又隐用雁度潇湘的本地风光来暗示“江天”所属的地域。最妙的是“千崖暮如晓”的第四句。它不仅补明了题面中的“暮”字,而且写出了暮雪雪景所特有的那种瞳瞳眬眬、半幽半明的色调与风韵,与另一位元诗人黄庚的咏雪名句“江山不夜月千里”(《雪》),可谓异曲同工。
成功的写景之作离不开人物的活动。诗人在画面中安排了一名生活在巴陵地区(今湖南岳阳一带)的渔翁。与唐诗中“独钓寒江雪”的江上渔者不同,这位渔翁已登返棹,“寒欲归”三字,隐透出“暮雪”的影响。“不记巴陵道”从唐贾至“日暮忘却巴陵道”(《君山》)诗句翻出,在这里既含有大雪弥漫迷蔽江路的意味,又见出渔翁对“江天暮雪”处境的顺适。宋田为(田不伐)《黑漆弩》小令(或谓元白贲作)中写“不识字渔父”,“浪花中一叶扁舟,睡煞江南烟雨”,这一潇洒的形象为元时众多文人所心仪,诗中让渔翁“坐睡船自流”,或即受此启迪。“船自流”的结果,是在视野中留下一抹渐行渐杳的痕影;这一余韵袅袅的结尾,增添了画面的动感与纵深感,传现出“江天暮雪”全景清逸超妙的风韵。
全诗首尾映照,动静相间,意境高旷。造语不见斧凿用力之痕,却无一笔松懈。近人王文濡评此诗:“描写暮雪情景,传神阿堵。”(《历代诗评注读本》)对作者写景的功力表示了高度的赞赏。
(史良昭)
金 山 寺
陈 孚
万顷天光俯可吞,壶中别有小乾坤。 [1]
云侵塔影横江口,潮送钟声过海门。
僧榻夜随鲛室涌,佛灯秋隔蜃楼昏。
年年只有中泠水,不受人间一点尘。
【赏析】
金山寺在今江苏镇江,屹立江心,为东南奇观之一。宋苏轼曾有《游金山寺》的名篇咏之。现在,声名未著的诗人陈孚,在北上大都选官途中,经游金山寺,当他写作此诗时,胸中大约有与前贤一争高下的勃勃雄心吧?不然,这首诗为何写得如此的笔力强健、文气饱满呢?
请看这诗劈头第一句,就写得何等的气势不凡,“万顷天光俯可吞”!天光,指倒映着天光的江水;万顷,极言江水的浩淼。但是,无论有多么浩淼,金山寺只要一低头,便可将江水一口平吞;可见,这万顷天光,实在只占了山顶视野的小部分,若是它涨满了视野,就算欲“吞”也无从下口。既然如此,这山顶的视野该有多么广阔、这金山寺该有多么高巍,而诗人为了形容这广阔和高巍,又在笔间投注了多么巨大的力量!这才是石破天惊之语,相形之下,东坡先生的“微风万顷靴文细”,既满足于“万顷”,笔力也就“微”而“细”之了,论气势尚不能及得此句。另外,诗人精心选用了“天光”二字,也别有深意。一则,可以造成江天一色的壮观;二则,这金山寺既能“吞”下“天光”,则喻之为“乾坤”又有何惭?这样,次句“壶中别有小乾坤”便如水到渠成,自然接上了。而“壶中乾坤”,是仙境的别名,于是,还只到了诗的首联,一个巍然耸立、具有仙风道骨的金山寺就已出现了。
首联既是豪气干云,颔联当然也该承接得劲气贯注。果然,“云侵塔影横江口,潮送钟声过海门”,气势之雄壮、想象之超卓不减首联。这金山寺既然如此高巍,那么佛塔的巨影投下来,自然也能直横到江口,满天的白云,也最多只能侵占巨影的一部分,终不能将它全部掩盖;位于如此高巍的寺巅的洪钟,其声自然也有了海风天雨之势,在潮水的催送之下,定能传过大江的出海门户!唯有这样的塔影、钟声,才能符合这金山寺的身份,就算江口、海门,本不是金山寺望中所及,但首联既将寺的视野开拓到无穷,此处自然也能将它们置于寺的指点之中!除了那气势,那想象,这二句还更有其他好处:塔影是不动的,故被“侵”能“横”,钟声是飘动的,故被“送”能“过”,这是措辞之工;“影”、“声”相对,皆属无形之物,这是对仗之工;海门本是地名(在今江苏南通),诗人却取其字面意思,与“江口”构成巧对,同时又不失其地理上的意义(海门正在长江口),这是借用之妙。合而观之,这二句真可算是篇中警句了。
颈联转向寺内。鲛室,是传说中在水底织绡的怪人“鲛人”的居室;蜃楼,是海上出现的虚幻城楼,相传是由蜃(大的蛤蜊)吐光而形成的。说金山寺的僧榻会随着鲛室的涌动而起伏,佛灯在秋日会因蜃楼的阻隔而昏暗,这当然是想象之词。不过,僧榻、佛灯,已不可能有多大气势,涂上一层神话的虚缈色彩,大概也算是对前四句的广阔高巍感的一种呼应吧?
尾联中出现的中泠泉,是游金山寺者都不可不一提的。此泉在金山寺北,扬子江中,今已湮没,据古书记载,其泉最宜汲水烹茶,故号称“天下第一泉”。这样有身份的泉水,称其为年年常清,永无尘埃,当不算虚誉。相形之下,东坡先生说它“古来出没随涛波”,虽是事实,却也太实录了,诗味不够。另外,首联既称金山寺为仙境,那么中泠泉不受点尘,也是情理中事。这一点,明人胡应麟也注意到了,故于《诗薮》中评曰:“首尾匀和”。
关于此诗的全体,《诗薮》也有评曰:“全篇整丽。”其实,客观地说,本诗的颈联,已有凑句之嫌,斧凿之痕太露。所以,此诗大概只能算以句秀,而不是以篇秀。但是,即使只是拥有秀句,此诗也足以与前贤争胜了;由此一斑,似乎也可说明,元诗之所以受人轻视,并非是因为元代诗人们不努力,其责任倒多半在于论者的眼光本身。
(沈维藩)
注 释
[1]. 壶中句:《云笈七签》二八:“(施存)学大丹之道,……后遇张申为云台治官,常悬一壶如五升器大,变化为天地,中有日月,如世间。”此借喻为仙境。
居庸叠翠
陈 孚
断崖万仞如削铁,鸟飞不度苔石裂。
嵯岈老树无碧柯,六月太阴飞急雪。
寒沙茫茫出关道,骆驼夜吼黄云老。
征鸿一声起长空,风吹草低山月小。
【赏析】
此为作者《咏神京八景》八首之一,“神京八景”即“燕台八景”,始定名于金章宗时,嗣后文人咏歌不绝。居庸山名,又关名,在今北京市昌平区西北。居庸山即军都山傍临关沟的一部,连嶂峻峭,下临深谷,绵延四十里,居庸关踞峙山半,地势雄要。每至春夏季节,满山遍谷草木葱翠,蜿蜒天地间,望若堆锦,故有“居庸叠翠”之称。本诗同前选《江天暮雪》一样,都是用诗笔描绘的山水画;但前者容许有想象、发挥的成分,而“居庸叠翠”却是实有其境,两者便有“命题画”与“写生画”的区别。换句话说,诗人必须在亲历现场的前提下,抓住“燕台八景”实景的特征,表达出自己最为强烈深刻的感受;其每一首既要体现组诗风格的多样性与谐和性,又要自出机杼,避免与前人作品的雷同。尽管存在着这诸多的条件限制,本诗仍然脱颖而出,成为同名题咏之作中的上选。
全诗两句一层意境,各有侧重,彼此照应,层层展开。起首两句先写景区山势的高峻。“断崖万仞”本身就气势逼人,加上“如削铁”的修饰语,便觉更加形象。“鸟飞不度”是对“万仞”的添写,而“苔石裂”则是举目仰观中于“断崖”细部的发现,这三字很使人联想起国画技法中在斧劈山岩上添加的披麻皴点。唐高適《使青夷军入居庸关》有句云“岩峦鸟不过”,金宇文虚中《过居庸关》有句云“崖裂与藤争”,作者在此将这两种意象排列在一起,着意描摹崖形的峻峭与巉刻,于此着手,益见山高。
三、四句极言山顶的严寒:槎枒的老树(一本作“枯木”)不见绿枝,六月的夏季仍是一派“冬为太阴”(蔡邕《独断》)的气候,甚而还骤然下起了大雪。后句从李白的“五月天山雪”(《塞下曲》)及岑参“胡天八月即飞雪”(《白雪歌送武判官》)得到启发,虽不无夸张的意味,但却与上文的侈写山高在气势上承接相通,令人震慴难忘。
五、六句转写居庸关塞的苍凉。关外但见茫茫砂碛,古道上黄尘厚重。骆驼是唯一的交通工具,沉沉夜色中传来了它们重浊的嘶鸣。这就洗炼地勾勒出一幅塞外风光图。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这两句中未直接出现人物的身影,但作品自此起却与人事隐然发生了联系,这两句甚而使人联想起居庸关作为“天下九塞”之一在人类活动中的漫漫历史。山水作品如果仅是单纯写景,只能成为饾饤堆垛。只有与人的生活沟通,作品才注入了生命。
七、八句表现景所的幽旷。“征鸿一声”起自“长空”,声源与前句并不犯复,又增加了空间的广度。“征鸿”暗映闻声的征人,后句即自征人眼中所出。“风吹草低”、“山高月小”均为现成的状景隽语,合用在一处,上下远近、月下风前的清幽旷邈之状,历历如在目前。
诗人在本作中善于选取富于感性形象的典型景物,加以组织安排,层次分明。全诗八句四层,互相映带:从视觉中的“高”,转出感觉上的“寒”;从气候上的严寒,转出心理上的荒寒;从“苍凉”所含的幽寂,又转出空间意义的“幽旷”,章法井然。诗的上半用“铁”、“裂”、“雪”这些促迫的入声韵,配现景物的高危峭寒,下半转押语音沉实的上声字,映合苍凉郁壮的气氛,在音韵上也颇见用心。作者并未拘泥于“居庸叠翠”的题面,甚至在诗中排除了“翠”色,却表现了居庸关山苍莽雄郁的本色。这也许正是“居庸叠翠”一景真正的魅力所在。 (史良昭)
铜 雀 台
陈 孚
古台百尺生野蒿,昔谁筑此当涂高 [1] ?上有三千金步摇,满陵寒柏围凤绡。西飞燕子东伯劳,尘间泉下路迢迢。龙帐银筝紫檀槽,怨入漳河翻夜涛。人生过眼草上露,白骨何由见歌舞?独不念汉家长陵一抔土 [2] ,玉柙珠襦 [3] 锁秋雨!
【赏析】
洒脱了一世的曹操,临死前却也有想不开的地方,有这么一项荒唐的内容,载在他的遗命之中:说要在他生前观舞听乐的铜雀台上,死后照旧设置他的坐床和帏帐;叫生前侍从的诸妾歌伎,死后照旧留在台上;逢到每个月的朔望,叫她们对着空帐故技重操,好让他在离台不远的陵墓里,还能继续享受着人世间未享尽的奢华。于是乎,黄泉底下的陈尸,却禁锢了生人的自由;无数的天生丽质,却注定要在高台之上终老:奸雄的横暴、佳人的薄命,自六朝以来,惹动了多少文人的义愤、多少骚客的哀悯,《铜雀台》、《铜雀伎》的连篇累牍,合起来竟成了一组“乐府”;直到千载之后的元朝,还有这位途经台下的诗人陈孚,也翻出古题谱新曲,再作一篇哀惋文章。不过,若意思重合了前人,便不显诗人的手段,你辨辨在数落奸雄的不变主题之下,可否有别的什么变调的地方———
古老的一座高台,正当着道途的中央。往昔是谁把它筑到百尺之高?他可曾想到壮丽台观千年后会长满野草,徒然变成难以铲却的巨大话柄,给后人去尽意地讽嘲?一世的奸雄曹瞒呀,你开创了魏朝也算得上好汉,可造台时却怎么这般短见?愚蠢啊愚蠢!
如今这荒台当然是寂寂无人,可那随风摇曳的遍地蒿莱,可不是往昔那翩翩三千歌伎的精魂所化?遥想她们的当年:头上是赤金的步摇冠,冠上的垂珠总在一步一摇;身上是绣着凤鸾的轻纱裙,薄得宛如鲛人海底织就的泪鲛绡。可舞袂齐举纱绢如壁,围住的却是你那陵上的青青柏;你禁锢了她们在高台上,自身不也禁锢在厚土下?纵然你自称还流连在歌舞场,可步摇下的娇颜,凤绡中的娇躯,又怎能救得你尸骨出黄土九泉?可怜啊可怜!东飞的伯劳西飞的燕,人生总不免劳燕分飞;告别了富贵温柔的尘世间,谁不将黄泉路上奔波迢迢?哪还有千娇百媚随你旁?立下道遗命又管什么用?近在眼前的佳人你终究无从再亲近!可悲啊可悲!
还说什么要挂描龙的帐?还定要什么紫檀的弦柱配银筝?强颜欢笑还弹得了好曲?死魂的耳朵可真迟钝,只听出银筝依旧,听不出怨声一片。生前欺霸了三千佳丽,死后却日夜被琴声欺,可哀啊可哀!可你的瞑目无知倒也算幸运,若要辨出铜雀台边漳河水,日夜咆哮的竟是怨涛恨浪,你那死魂岂能得安宁?你做过《短歌行》,怎忘了自家悟出的“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到真的成了草上露水随日晞、过眼烟云随风散,却怎的想不开,偏去巴望你一堆白骨无从看见的歌舞地?可叹啊可叹!你也算个聪明人,一生也转过了多少聪明念头,却怎么就忘了看看刚被你葬送的四百年汉室:峨峨高陵只落下浅浅一抔土,当年的赫赫威仪今安在?纵然有金缕玉衣裹朽骨,到头来还不是秋雨鬼哭伴帝魂?你推汉家上末路,却怎不推算自家的末路又如何?短见啊短见!
———一首铜雀台的挽歌,就在这启人深思的余音中唱完了;可歌中挽的是何人,读者诸君想必已辨出了吧?古诗中不变的被谴责者,到本诗变成了被哀怜者;挑破了一世奸雄的横暴外衣,还原他内心的可笑可怜:有这份超越古人的高卓见解,这首崭新的《铜雀台》,也堪称是咏史的精品、铜雀的绝唱了。 (沈维藩)
注 释
[1].当涂高:正当着路途(涂通“途”)的高物,暗指“魏(巍)”,东汉末的谶纬云:“代汉者当涂高。”后以此作为曹魏的代称。
[2].长陵一抔(póu)土:语出《史记·张释之列传》。长陵,汉高帝的陵墓。一抔土,即一捧土,后以代指坟墓。
[3].玉柙珠襦:汉代帝王的葬服。玉柙着下半身,以金线连缀玉片制成;珠襦穿上半身,以珠串缀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