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龙图判百家公案 - (明)钱塘散人/安遇时
明代公案小说集。10卷100回。安遇时著。明刊本全名为《新刊京本通俗演义全象包龙图百家公案》,署“钱塘散人安遇时编集”,“书林景生杨文高刊行”。本书开篇为“国史本传”,“包承制源流”。“包承制源流”叙包公的身世。包公即包拯,是北宋著名的清官。而这部小说就是记叙他为官断案的故事。每回记一个公案,案后有论。例如36回“孙宽谋杀董顺妇”,写孙宽与董顺妻阿杨通奸,二人私奔。因雨,阿杨不想走,孙宽谋其细软金银而又杀妇,扔入枯井。和尚夜落井中,包公假断和尚谋杀,有意麻痹孙宽。包公亲自实地调查,判处孙宽,释放和尚。又如48回“东京判斩赵皇亲”,写西京河南府盘棋巷师员外,家道殷实,生有二子,长子官受,次子与都。次子在扬州当织造。官受娶妻刘都赛,十分美丽。都赛上元节观灯,被赵王看中,胁归府中成奸。一月后,王府有衣被虫咬破,师官受借织衣为名来赵府探听消息,刘氏看到丈夫,二人抱头大哭。赵王杀师官受及全家,然后赂贿孙文仪,害死与都。包公诈死,以委赵王为开封府尹为名骗来赵王,与孙文仪一并处斩,贬赵王一家为民。类似案件,从不同角度,以不同内容,集中表现包公刚直不阿的气质、深入实际的官风、智勇兼备的品格和为民负责的精神。其中利用过阴床、做梦等手段破案,神奇色彩浓厚。
国史本传
包拯字希仁,庐州合肥人。天圣五年进士及第,授大理评事,知建昌县。父母春秋高,辞不赴,得监和州税。和与庐虽邻郡而其亲不欲去乡里,遂解官归养。后数年,亲继亡,墓下终丧,犹不思去,里人数劝勉之,出知扬州天长县。有诉盗割牛舌者,拯使归屠其牛鬻之。既而有告私杀牛者,拯曰:「何为割某家牛舌而又告之?」盗者惊服。
徙知端州。权御史中丞王洪辰荐为监察御史里行。未几,改监察御史,建言国家取士用人不得实,岁赂戎狄非御戎之策,又欲重门下封驳之制,及废锢赃吏,重选守宰,行考试,补荫子弟之法。初诸道转运加按察使,以苛察相尚,又疏言:「今日奏劾官吏,文按数倍于前,皆捃摭细故,吏有不自安者。」于是为罢按察使。
使契丹,至神水馆。前使者遇,数遇凶怪,如有物击之仆地。拯径入居之,戒从者,虽有怪无得言,至旦亦无所恐。及还,虏人令典客谓曰:「雄州新开便门,乃欲诱结叛人,以刺侯疆事乎?」拯毅然曰:「欲知此事,自有正门,何必便门也!此岂尝问涿州开门邪?」虏折不复言。
为三司户部判官,赐五品服。出为京东转运使,改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徙陕西,诏入见。即行数日,会他路监司,有对自求改章服者,上不悦,因传宣曰:「包拯任陕西,未尝自言也。可赉赐之。」次华阴,换三品服。又徙河北转运使,入为三司户部副使。奏罢秦陇所科斜谷务造船材木,近塞边郡稍警。诏令近臣,条对御边之策。拯对西北形势山川扼塞,及所以先事选练积储之术甚备,遂命往河北调度军食,言:「牧马占邢、洛、赵三州民田万五千顷,漳河沃壤,民不得耕,请悉以赋民。」从之。又往解州经度盐法,请一切通商为便。
皇佑二年,擢天章阁待制,知谏院。数论斥大臣,请罢一切内除。奉诏除天下逋欠三千二百余万。尝写唐魏郑公三疏上之,请置天子座右,及别条七事,大指明慎听纳,辨别朋党,受惜人才,不主先入之说,荡去疑法,条责臣下牵录微过,其论甚美。
四年,除龙图阁直学士,复为河北转运使。前此尝建议当无事时徙兵内地,不报。至是,复请:「罢河北屯驻兵,而分之河南兖、郓、齐、濮、曹、济诸郡,遇警,即发之,宜无后期不及之患。徙知瀛洲,悉除一路吏民所负,回易公使钱十余万,仍奏诸州如瀛洲悉禁公使钱毋得回易。以丧子乞便郡,得知扬州,徙庐州,迁刑部郎中。至和二年,坐失保任,左授兵部员外郎,知池州。
明年复其官如故,徙知江宁府,召权知开封府,除右司郎中。拯立朝纲严肃,闻者皆惮之,至于闾里童稚妇女,亦知其名,贵戚宦官为之敛手。旧制,凡讼诉不得入门,拯使径造庭下,自道曲直,吏民不敢欺。京师大水,乃言势家多置园第于惠民河上,岁久堙塞,遂尽毁去。中贵人有侵跨河堧为亭榭者,自言地契若此,验之,乃伪增步数,劾奏之。
嘉祐三年,除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数请立皇嗣,及陈教养宗室之法,又条责诸路监司,御史府得自举属官,谏言官御史不避二府荐举者,两制得至执政私第,减一岁休假日,皆施行之。
张方平为三司使,拯攻罢,而除宋祁代之;拯又疏:「祁前在蜀燕饮过度。」累击之不已。祁既罢,而拯遂为三司副使。翰林学士欧阳修复疏:「拯所谓牵牛蹊田而夺之牛,不已甚乎!」拯因家居避命者,久之乃出。其在三司,凡诸管库供上物,旧皆科率外郡,积以困民。拯特为置场和市,民得免其扰。吏负钱帛多缧系,间辄逃去,并械其妻子者,类皆释之。六年,迁给事中,为三司使。数日,拜枢密副使,迁礼部侍郎,辞不受。一日,暴得疾归,遂卒,年六十四。上幸其第临奠,辍视朝一日,赠礼部尚书,谥孝肃。
拯性不苟合,未尝伪色辞以悦人,平生无私书,至於干请,无故人、亲党,一皆绝之。居家俭约,衣服、器用、饮食,虽贵,如初宦时,少为刘筠所知,尝为奏其族子为筠后,又请还筠家向所没田庐。有《奏议》十五卷。
包待制出身源流
诗曰:
世事悠悠自酌量,吟诗对酒日初长。
韩彭功业消磨尽,李杜文章正显扬。
庭下月来花弄影,槛前风过竹生凉。
不如暂把新编玩,公案从头逐一详。
话说包待制判断一百家公案事迹,须先提起一个头脑,后去逐一编成话文,以助天下江湖闲适者之闲览云耳。问当下编话的如何说起,应云:当那宋太祖开国以来,传至真宗皇帝朝代,海不扬波,烽火无警,正是太平时节,治下九州之内,有个庐州合肥县,离城十八里地名巢父村,又名小包村,包十万生下三个儿子,包待制是第三子。降生之日,面生三拳,目有三角,甚是丑陋。十万怪之,欲弃而不养。有大媳妇汪氏,乃是个贤名女子,见三郎相貌异样,不肯弃舍,乞来看养。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抚养包公近有十岁。一日,出厅前拜见父母,其父怒云:「尔此畜子!当下我要弃汝,得大嫂收养成人,我今遣汝前去看牛,休得在家里闲坐。」包公听罢毕,转至房中,与嫂嫂说知父亲要着我看牛之事。眼泪汪汪,自叹:「我如此命薄,二哥俱得做好人,只我与雇工的一般。」其嫂劝之云:「三叔,只可忍耐,古人未遂之时,亦有贩牛自守者,后来却到三公地位。既是公公有遣,只是欢喜领受。」包公听嫂嫂言语,收泪谢之。又过二三个月,正是新年时节,包公入房中见大嫂,借件新衣服着了去拜年。嫂问:「三叔要拜谁人年?」包公云:「正要问嫂嫂,当先拜谁?」教之:「出厅上,先拜父母,后拜二兄。」包公欢喜,依教出厅上,拜毕父母、二兄,就在厅上同饮新年酒。至三四巡,太公于席上吩咐着,令:「大郎去亲戚远处还礼,二郎去邻居近处还礼,三郎换了衣服,前往南庄使牛,直待水田耕得完了,方许回来。」吩咐毕,大郎、二郎各去不顾,只有包公烦恼,独自一人将牛来南庄耕水田,自嗟自叹,不觉困倦,睡于田塍上。
原来包公是个好人,自然有神明来助。本处地祇,一伏时间,将水田尽数耕毕。包公睡醒起来,见牛息于塍上,水田皆耕毕。暗想:「此必是大嫂怜我辛苦,密地使人来耕完去了。」言罢,收拾犁具回家。行到中途,遇着个算命先生,见包公作揖云:「烦问,往庐州还有多少路程?」包公云:「尚有二百八十里。」先生见包公形状特异,与人不同,暗想:「这人有贵相。」因问云:「君是何处人氏?敢乞贵造一看。」包公答云:「小可庐州离城十八里,巢父村人氏,父亲遣令南庄耕田,只是雇工人,有甚好处?无钱算命,免劳先生看。」先生笑云:「你教我路境,不要命钱,且说来看着。」包公乃云:「贱造是淳化二年二月十五日卯时生。」先生遂起了八字。看毕,大惊云:「郎君之命,辛卯年辛卯日辛卯时,有三个辛卯,三十二上发科,后去官至学士,后为龙图阁待制,故人称为包龙图,乃大贵之命也,可贺!可贺!」包公听罢,即云:「莫非我无命钱,先生故来取笑耳。」先生云:「我写在书上,待郎君富贵,得来相望。」包公云:「我只有一条毛巾,与先生为表记,久后果如公言,当得重谢。」先生接取手巾,谓包公曰:「你看前面,又有一个先生来。」包公回头看时,不见人来,那先生化一阵清风而去。包公惊叹道:「原来这先生不是凡人,乃是神人,来与我推命也。」心中暗喜,急忙回家见嫂嫂,笑容可掬。其嫂见三郎面有喜色,心中疑怪,正是:
入门欲问荣枯事,观见容颜便得知。
那贤嫂问:「三叔每日归来,只是烦恼,今日莫非拾得奇珍异宝,如此欢喜?」包公直与嫂说:「南庄耕田回来,遇着一算命先生,推我有大贵之命,我不信,回头失那先生,知是神人,决无虚言,我故欢喜。」嫂听罢,乃云:「叔既后有好事,何不发奋读书,以成其名?」包公云:「父亲见憎,哪得资本读书?」嫂云:「叔若肯读书,资本一一承办,不须挂虑。」包公曰:「贤嫂既发心如此,久后成名,当报大恩。」包公退转庄下。次日,汪氏着家人抬轿子,直去南庄书舍见董先生,进上礼物,具言要送三郎来,从师读书之事。董先生欢喜,领受嫂命。三叔拜见董先生毕,汪氏云:「三郎尚未有名字,烦先生代取一个表德。」董先生思忖半晌,乃云:「唤做包文拯可好?」汪氏云:「此名实相称。」一时间,先生家人抬过午馔,相待着汪氏、包公一边在席饮酒。酒至二巡,嫂于席上云:「叔既读书亦能吟诗否?」包公起身答云:「未读书时,已曾与朋友相会,亦能吟得几句。」董先生即指木墩为题,令包公吟诗。包公随口吟云:
钢斧伐来物便成,虽然微贱有高名。
若还把他提掇起,社稷山河一掌平。
董卿听罢,乃对汪氏云:「令叔之作,天下奇才也,何愁不成名乎?」嫂亦欢喜。董先生见包公生得丑陋,令小学生去后园,拔一株松树来席间道:「是蓬蒿。」着包公吟诗,包公自忖:「他将我比作蒿草。」乃应云:
松树低低未出形,先生比作蓬蒿人。
若还一日身通泰,可作擎天柱棟新。
董先生喜云:「郎君好气象,必为擎天柱人也。」酒罢,汪氏去。包公自在庄上读书,不觉二年,正是:
窗下三冬经史足,胸中义理已精通。
一日,包公闻说朝廷开科取士,便辞董先生回家见嫂,道知要去赴科取试。汪氏欢喜,即打点盘缠与叔起行。次日,包公先出厅上,道知父母,要去东京取试。当彼父母颇知其在南庄读书,汪氏为之支持,得就乎学,及闻其要去赴试,父母二哥齐笑其痴,亦不管他。包公径来拜知嫂嫂,吩咐毕,挑上行李,望东京进发。是时,正遇三月天气,风和日暖,恰好前行,常言:
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话说包公独自一个于路上,晓行夜走,饥食渴饮,又是数日。忽一日,贪行几里路,天色将晚,前后无店舍。正在无奈处,抬头见一座古庙。包公进入庙下看牌额,乃东岳圣帝之祠,远年荒废,人迹罕到。包公只得在神案高处,放下行李,取出干粮食几口。日里行得辛苦,就枕而困。将近三更时候,包公朦胧中,见一判官,持簿入来,监候使者问云:「今年状元是何处人?」判官说:「第一名是淮西庐州人,第二名是西京汉上人,第三名是福建人。」使者又问:「淮西有九州四十县,不知状元名谁?」判官答云:「是庐州合肥县小包村,包十万家第三个儿子,名文拯,该他是状元。」判官道罢,复出,天色渐明。包公记在心下,起来挑了行李进发。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包公抬头一看,果是个好去处,人物富贵,甲第相连,曾闻道,东京城里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二十四座管弦楼,果不虚矣,称赏不已。未几,日色沉西,欲去寻觅个店舍安身,各处已闭上房门。包公怨无宿处,在汴河桥上,叹气两三声,一时惊动本处城隍,即叫使者吩咐云:「上界文曲星来东京求官,无人收留,你可引去烟花巷张行首家宿歇。」使者领旨,即忙来桥上,见包公正在忧闷间,使者近前云:「秀才,今晚莫是无安歇处?可随吾来着,有个所在,与你安歇。」包公见说,径随使者来到张行首门口,叫声「开门!」有小二出来,已不见了使者,只有三郎立在门口。小二引进去见张行首,因留他歇,问:「是何处人氏?」三郎答云:「小可乃庐州合肥县,离城十八里小包村,父亲包十万第三子,表字包文拯是也。因来京考试,日晚无投宿处,特奔贤姐宅上权宿一宵,明日重谢。」张行首闻说,不觉泪下,云:「原来是乡里。」三郎云:「贤姐是何处人?」行首云:「我是县南张大郎亲女,因为正月上元看红灯,行至九师桥,失了伙伴,被人带到东京,落在风尘,今将三四年矣。若郎君不嫌,今宵愿结为姐弟相叫。」三郎便问:「贤姐,今年几岁?」张行首答云:「三十岁。」三郎云:「你长我十岁,当拜汝为姊。」二人于灯前结拜,整上盘饰,席中各诉款曲,夜深方散,三郎于楼舍安歇。
次日侵早,张行首着小侍女,请三郎入厅上相见。茶汤毕,行首云:「目今东京士子未齐,三郎可在东边净房读书,候在开试院日,则去取试未迟。」三郎云:「贤姐言之有理。」即日收拾净房一间,与包公读书,每日茶汤着侍女送与,十分相敬。不觉一月光景,侍女来见张行首,道云:「这几时,包秀才书也不读,只是眉头不展,脸带忧容,未知因甚事。」行首听说,即着侍女请过三郎,问其烦恼之由:「莫是我家款待不周。」三郎答云:「蒙贤姐恩爱,实无以报。近日在书馆中,不觉思起家乡,况我功名未知如何,以此忧闷,非为款待之意。」行首听罢,乃云:「偏你思量家乡,而我不念故里,出来之人没奈何耳。你若是思家下不置,可修书一封,汴河桥上,不时有人转淮西,可寄与之回去,便如亲至家乡一般,何必重思念也。」三郎依其言,修下家书,缄封了毕。
次日,到桥上等人寄去,一霎时间,忽遇个人,似承差模样,来得如风送行云般紧。三郎问云:「君是何处客官?」来人答道:「要往合肥公干。」三郎云:「君既往合肥,是在下所属,烦君寄书一封,转达包家庄为幸。」其人领诺,即接却书,不辞直去,好似流星赶月而行。三郎正待回去,忽于桥侧拾得一封书,类道家符牒样式,乃暗思:「此必来客,去得慌忙,失落此一封书,彼寻不见,必复来取,可坐此,待他来时,可付还之。」
却说那来客,原是玉皇所遣,在东京城隍处,下公文的。来到庙前,不见文牒,慌问守门神千里眼顺风耳:「这公文从哪里失落?」二神告之云:「乃是尔代顺带家书白衣秀才拾得,今在桥上等你,可火速取来。」使者听罢,径回桥上见三郎便拜。三郎忙扶起道:「君适去得恁紧,复回拜我,有何见议?」使者云:「误失了一道文牒,是君拾得,乞还我而去。」包公云:「果是我拾得,若肯开与小生看是内中说甚事,便将还你。」使者云:「此文牒不可拆开看,恐漏泄天机,得罪不便,乃上帝送与城隍处开的。」包公听罢,说是上帝来的文牒,坚意要看,云:「不肯开看,难以还汝。」使者没奈何,只得拆开封头与看,内中不说别事,单写今年状元、榜眼、探花之姓名也。包公看见他名是状元,不胜欢喜,按《国史本传》,包公乃是天圣五年进士,此说是状元,小说之记也。付还天使而去。不题。
话分两头,却说仁宗皇帝自承位以来,亲近大臣,庶政条理,天下太平。一日,在宫中夜得一梦。侵晨设朝,聚文武问之。阶前走出个王太师,红袍拖地,象简当胸,奏云:「不知陛下所梦何事?」帝曰:「寡人夜来梦到庐州搭船,船上有一金斗,斗底有一包文字,不知主何吉凶?」太师奏云:「梦乃大吉之兆,当为陛下称贺。」仁宗曰:「何见得是吉兆?」太师云:「陛下到庐州者,关中有一庐州,船上有金斗郡唤作金斗威,斗底有一包文字,上主开南省时,及第秀才必有姓包者,来赴试考中,与国家文明之象也。」帝闻奏乃曰:「卿此言亦有理。」是日朝散。未数日,南省试罢进士殿试,及传胪之时,第一名状元及第,乃庐州合肥人,姓包名文拯也。仁宗大悦曰:「朕之得梦,真不偶矣。」即日下敕状元,于杏花园赐宴,游街三日。及待文拯趋朝谢恩,御笔亲授为定远县知县。文拯得官而出,转至烟花巷,张行首家报知。行首不胜欢悦,把盏接风。文拯云:「且幸忝高名,又得除授知县之职,当初父母量我不会有官,岂知今日有此好事!特辞姊,同小二回去,省侍父母,且看如何相待于我?」行首云:「既郎君已中高选,如何不回报与父母得知欢喜,我着小二同你还乡。」文拯甚喜,即日拜别行首,与小二出离东京城,吩咐将幞头、服带、官凭藏在笥中,只装作平常人而归。不在话下。
却说东京当日开榜后,公人寻夜前来包家庄报信,直至厅前,见太公声诺。太公本是庄家,初未识公吏,一见之大惊,走入庄后,叫声:「有强人来。」其大媳妇汪氏听得,急出视之,乃是公家来的,便问:「从何差遣?」公差答云曰:「新科中了状元包公文拯,说是本处人,特来报喜,不是差遣。」汪氏闻报,笑容可掬,入见太公,道云:「吾家有好事,三叔已中状元及第,公人来报喜信,何用惊疑。」太公笑曰:「三郎自小不会读书,官从何来?」汪氏答:「已从董先生学,日前有信来,道又得东京乡里张行首勉励读书,已得中选,果是真矣。」太公大喜,方出厅前,接待报信之人。过数日,太公着人去,赶回二大郎:一在庐州开大店,一在南京卖色物。不日,二大郎俱回来,拜见太公毕。太公道:「尔二人只好守富,倒不如三郎读书,已得功名也。今报信才与犒赏而去。」二郎闻说,笑曰:「爹爹好不忖量,被人骗去银两,三郎是个呆子,未曾读书的,那里有官?他只因在外,欠主人钱,还不得,故装此计诈称及第归,图些赏钱,去均分而已,何可信他?」太公顿思良久,乃曰:「汝二人之言果是,却被他骗去银两。」因出下招贴:「有人捉得三郎来见者,赏钱一百贯。」使庄客各处贴去。
却说文拯与小二,在路上将及半个月,望家下不远,文拯云:「此去王太公舍,只有十里远,是我庄所,且去安歇一宵,又作区处。」小二挑着行李,来到王太公门首,乃一更尽,便叫:「开门!」太公儿子王五来看时,却是主人呆子,领一人在门首,连忙入告太公道:「有一百贯钱来我家也。」太公问:「如何有一百贯钱来我家?」王五道:「他父亲出下招赏钱一百贯捉呆子,今来门首,捉去请一百钱赏。」王公听罢,骂道:「畜生!他是我主人,又况其大嫂甚贤,哪里有赏钱与你?待我起来,迎接他入来。」王公出得门首,见文拯便拜,文拯连忙扶起,同入庄上坐定。王公将其父出赏钱,要捉三郎之事说知。文拯笑云:「正是欠东京店主人钱米,今同小二回来取讨。」王公道:「主人今且在我家安歇,明日回去,与大嫂商量,勿使太公得知便了。」道罢,即具酒馔相待,至半夜,各就歇息。
次日,文拯辞却王公,与小二回家,从后花园叫声:「嫂嫂开门。」汪氏听知是三叔声音,连忙开了后门,见包公衣衫褴褛,如贫困者一般,乃问:「日前有报信来家道,叔已中高选,如何恁的回来?」文拯答曰:「蒙贤嫂作成,去得迟了,东京科场已罢,功名没分,今少店主人钱米,着小二回来取。」汪氏道:「既如此,且入家中商量,休教父兄得知。」文拯与小二进入舍中坐定,乃对嫂道:「烦讨些饭来与我吃,真是好个贤德。」汪氏听说,即入厨中安排点心去。文拯把箱中绿袍、象简、纱帽,尽放于大嫂闺中。一伏时,其嫂办到酒馔与包公。食毕,乃问云:「三叔欠店主人钱多少?」包公云:「欠三百贯。」汪氏道:「公公与二哥发怒出赏钱,正要捉汝,且休在家,明日南庄有五十人割麦,你去监收割麦,待我措置钱本三百贯,却送你还店主人。」包公拜谢嫂嫂。
次日侵早,过南庄割麦。二人行了半里路,包公先打发小二回东京,自去南庄割麦。将近晌午,忽有一伙公人来到,因问:「包知县家住哪里?」文拯已自知了,故意指前面大宅房子便是。公人径奔前来,寻问包太公家。太公见了一伙公人,忙走入厅上,大叫:「强人又来!」汪氏出来看时,却是一起差人,因问:「从何而来?」差人答道:「东京及第包文拯,除授定远县知事,我等都是接知县赴任的公差。」汪氏听罢,入告太公知之。太公怒道:「日前正是你说有报信人,费我三百贯赏钱,今日又来哄我。适有人说,呆子在南庄替人割麦,不要理他!」将门紧闭上。公差人不识知县下落,复来田间问包公:「若教我等知县住址,把些酒钱与你。」包公道:「主人要我割完麦方得去。」公人道:「我大家与你割麦,可领我去?」包公云:「如此则许。」差人一时将麦为之割完,欲着包公引教其路。包公云:「尚容来日引你等去。」公差为首二人大怒,擘拳就打,田间众人劝了。包公乃领差人往前门进,自从后花园入嫂嫂房中,取出冠带,服毕,出厅上,二十四个远接人纳头便拜。包公望阙谢恩,请过父母大嫂来相见,人各愕焉。包公乃对父母道知得官之由,父母方知是真,嗟呀不已。包公唤过差人云:「你等识包知县否?」公差人见是割麦之人,各各请罪。包公问:「哪个是首领?」公人复是董超、薛霸。包公云:「用拳擘我者是你二人?」今捉下打三十大棒。众人正待行刑,大嫂听得,来劝云:「贤叔,未上任,何可便打公人?适间不认叔是贵人也,可赦其罪。」包公依其劝,乃止。一时众亲戚乡里都来称贺,太公设宴席相待,尽欢而散。次日,包公出厅上,吩咐公吏道:「你等且先回去,待我安排行李,即来赴任,公吏不须等待。」众领诺,各拜辞先回。不题。
只说包公择吉日,拜别双亲兄嫂遂登程而去,不与人识是知县,依然挑取这席篓,作贫寒之态,逶迤行到定远县。见东门外有多少伺候人,一百二十行及公吏等,并来远迓。诸吏见而问之:「曾见包公官人到否?」拯答云:「我自来县间作买卖,不曾见有包官人来。」拯遂入县衙门首,把门人见其挑取席篓,如乞丐之人,遂推出门外,喝云:「我数日洒扫县衙,只候本官赴任,你何敢擅入县门?」拯遂门外取出席篓中所藏公裳穿了,戴却乌纱帽,挂起官凭,把门者惊惶骇愕,方知即是包知县,遂叩头谢罪。诸吏卒听得,仓皇直入衙中,见包公,引入堂,重点起香灯蜡烛,与包公升公座上任,众人各参见已毕。有诗赞曰:
谷雨桑麻暗,春风桃李开。
只因民有福,除得好官来。
这是第一篇第一回 判焚永州之野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