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判贞妇被污之冤
断云:
贞娘诗句预悠扬,查生失答欠分张。
逆恶污贞情可恶,包公明见播昭彰。
却说河南许州管下临颍县,在州南六十里,有一人姓查名彝者,乃文雅士也。少入县庠,与学友顾守义为友。宋仁宗庆历二年冬,父母凭媒,与其娶到近村尹贞娘为妻。毕姻之日,顾守义作诗一首,以贺之曰:
伉俪天然缔好缘,才郎之子两青年。
绮筵光景春如许,花烛荧煌洞有天。
情思交孚琴瑟美,彝伦攸叙室家全。
从今早叶熊罴梦,百岁相期福寿绵。
当时查生得诗,笑容可掬,未及赓和。参拜祖宗父母诸亲,家宴已罢,夫妇合卺,二人如鱼得水,欢入洞房。花烛之夕,查生正欲解衣而寐,尹贞娘乃止之曰:「妾意郎君幼读儒书,当发奋励志,扬名显亲,期于远大,非若寻常俗子之比。今日交会,可无一言而就寝乎?妾今谬出鄙句,郎君若能随口应答,妾即与君共枕同衾。若才力不及,郎君宜再赴学读书,今宵恐违所愿矣。」言讫,查生固请命题,贞娘乃出诗句曰:「点灯登阁各攻书。」查生思了半晌,未能应答,不觉面有惭色,遂即辞妻,执灯径望学宫而去。是时,学中诸友见查生寅夜而来,面有渐色,咸皆向前问曰:「子今宵洞房花烛,正宜同伴新人,及时欢会行乐,今独抛弃新人至此,敢问其故何也?」查生因诸友来问,即以其妻所出之诗句,告之诸友。咸皆未答而退。内有一人姓郑名正者,为人平生极是好谑,闻听查生此言,随即漏夜私回,径往查生房内与贞娘宿歇。原来贞娘自悔,偶因出此戏联,实非有心相难,不期丈夫怀羞而去,心中正自懊悔不及。及见郑正入房之时,贞娘只谓生回家宿歇,不知其为郑正也。乃问之曰:「郎君适间不能对答而去,今倏尔又回,莫非寻思得句,能对其意乎?」郑正默然不答。贞娘忖是其夫怀怒,亦不再问。郑正与贞娘极尽交欢之美,未及天明而去。
及天明查生回家,乃与贞娘施礼言曰:「昨夜瞻承佳句,小生学问荒疏,不能应答,心甚愧赧,有失陪奉,获罪良多,望乞容恕。」贞娘曰:「妾意君昨夜已回,缘何言此以诳妾也?」再三诘问其故,查生以实回答之,贞娘细思查生之言,已知其身被他人所污,遂对查生言曰:「郎君若实未回,意郎君前程万里,从今可奋志读书,不须顾恋妾也。」言罢即入房中自缢。移时查生知之,急与父母径往救之。时已不及救矣,查生悲不能言,昏绝于地数番,父母急救方醒。当日查生悲不知其故,无词告理,只得具棺殡葬已讫。
不觉时光似箭,又是庆历三年八月中秋节至,包公按临颍县,直升入公廨坐下。因见月色明朗,遂吟诗一首曰:
太和元气耿中秋,解却襟怀积累愁。
笑见团团离海角,喜瞻渐渐出云头。
袁宏有兴歌诗艇,庾亮欢心上酒楼。
借问广寒宫里事,桂花多为状元留。
包公吟诗已毕,其时公廨庭前旁边有一桐树,树下荫凉可爱。包公即唤左右将虎皮交椅,移倚在桐树之下,玩月消遣。包公仍出诗句云:「移椅倚桐同玩月。」包公出罢上联,寻思欲凑下韵,半晌不能凑得,遂即枕椅而卧。似睡非睡之间,朦胧见一女子,年近二八,美貌超然,昂然近前下跪曰:「大人诗句不劳寻思,妾虽不才,随口可对。」包公即命对之,其女子对曰:「点灯登阁各攻书。」包公见此女子对得有理,即问之曰:「汝这女子住居何处?可通名姓。」女子答曰:「大人若要知妾来历,除究本县学内秀才可知其详。」言讫,化阵清风而去,包公醒来,乃是南柯一梦。辗转寻思:「此事可怪,莫非其中必有冤枉?」是夜,宿于公廨,思忖一计。
次日出牌,吩咐左右,唤集临颍县学秀才,来院赴考。包公出《论语》中题目,乃是「敬鬼神而远之」一句,与诸生作文。又将「移椅倚桐同玩月」诗句,出在题尾。是日诸生赴考已毕,内有秀才查彝,因见诗句偶合其妻贞娘前语,遂即书其下云:「点灯登阁各攻书。」诸生作文已毕,包公发令出外伺候。包公正看卷之间,偶然见查彝诗句符合梦中之意,即唤查彝问曰:「观汝文章亦只是寻常,但对诗句大有可取,吾谅此诗句必他人为之,非汝所能作也。吾今识破,可实言之,毋得隐讳。」查彝闻言,即以其妻前言、以致死于非命,一一禀之。包公又问之曰:「吾想汝夜往学中之时,内中必有平日极是善戏谑之人,知汝不回,故诈脱汝身,与汝妻歇宿,污其身体,汝妻怀羞以致身死。汝可逐一说来,吾当替汝申冤。」查彝禀曰:「生员学中,止有姓郑名正者,平生极好戏谑,其他非生员所知也。」包公听罢,言曰:「据汝所言,则汝妻被郑正奸污无疑矣。」即命郑强、李千拘唤郑正,到台审勘。郑正初犹抵死不认,后至受极刑,只得供招:「因见查彝怀羞到学,郑正不合起情造意,故脱身奸污,以致贞娘之死,甘罪招认是实。」包公取了供词,即将郑正依拟因奸致死,发往法场处决已讫。后之贪淫好谑者,可不以此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