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判刘花园除三怪
断云:
三妖变化害人身,潘松运蹇被孽侵。
春春救出包衙诉,一鉴明堂洗万精。
话说西京河南府新安县路上,有一座名园,唤作「会节园」,每遇春二三月间,倾城都去园里赏玩。当下河南府章台街上,有个开金银铺的潘小员外,名唤潘松。时遇清明佳节,因见满城人都出郊外游赏,松遂亦禀告父母,独自来这园里遍玩一遭。待要回归,割舍不得景致,于路上看着那青山似画,绿水如描,不觉步入一条小路。这条路行人稀少,正行之间,听得后面有人叫:「小员外回转。」看时,只见路旁柳树下,立着个婆子,生得:
鸡皮满体,鹤发盈头。眼昏似秋水微浑,鬓矗若春云更腻。好似九秋霜后菊,浑如三月尽头花。
潘松言曰:「素昧平生,不识婆婆姓氏?」婆婆道:「小员外,老身便是令堂的姐姐。」潘松思了半晌,言曰:「我也曾听得说有个姨娘,只是未曾得相会。」婆婆道:「好几年不见你,到我家吃茶。」潘松道:「甚荷姨娘见爱。」即时引到一条崎岖小径,过一条独木危桥,却到一个去处。婆婆把门推开入内,却是一座破败花园。这婆婆引潘松到亭上道:「请坐,等我入去报娘娘知道,我便来也。」入不多时,只见假山背后两个女童来道:「娘娘有请。」潘松道:「山僻之间,有甚娘娘相请?」只见上首一个青衣女童,认得这潘松,失惊道:「小员外,如何在此?」潘松也认得青衣女童,是邻舍王家女儿,名唤王春春,数日前因病死了。潘松问春春道:「你因何在此?」春春道:「一言难尽!小员外,可急急走去,此处不是人家。若走得迟,则身不保矣。」当时潘松听了此言,唬得魂不附体,慌忙奔走出那花园,过了独木桥,寻出旧路。自思:「惭愧,却才这花园不知谁家的,如何数日前死的人却在这里?白日见鬼。」迤取路,走到一酒店门前,只见店里走出一人,却是旧交天应观道士徐守真也。潘松即便问:「师兄,因何在此?」守真道:「小道因往会节园看花方回。」潘松道:「小子适间逢一件怪事,几乎坏了性命。」把前事对徐守真说了一遍。守真道:「我行天心正法,专一要捉邪祟,若与贤弟同行,看甚鬼魅敢来相侵。」二人饮罢,同出酒店。正行之间,路次有矮墙,潘松又被婆子看见,被其引入矮墙里去,却又是先撞见婆子的去处。当时徐守真在前而走,回头不见潘松,守真只道:「又有朋友邀他往别处去。」守真遂即自归不题。
且说潘松在亭子上坐下,那婆子道:「先时好意相留,老身有些好话,要共你说,且在亭子上等我便来也。」移时,婆子引着青衣女童,把手挽潘松到一个去处。但见:
金门朱户,碧瓦琼檐,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宛若神仙之府,一如王者之宫。
只见穿白的妇人出来迎接,与潘松相见已毕,分宾主坐定,教两个青衣女童安排酒来。但见:
广设金盘樽俎,铺陈玉盏金瓯。兽炉内高热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筵间排列,无非是异果蟠桃,席上珍馐,尽总是龙肝凤髓。
那青衣女童行酒,斟过酒来,饮得一盏。潘松始问娘娘:「尊名姓氏?」只听得外面一人走入,生得:
面色深如重枣,眼中光射流星。
身披裂火红袍,手执方天画戟。
那人怒气盈面道:「娘娘,与甚人在此饮宴?又是白圣母引惹来的,不要带累着我。」当时娘娘起身迎接着他,潘松失惊,问道:「娘娘,来者是谁?」娘娘道:「此位名唤赤土大王。」言罢,其人与潘松相揖了,同坐饮酒。少时作辞去了。娘娘道:「有老婆婆费心,请得潘松到此。今宵与妾共枕同衾,不可错过欢娱也。」潘松见说,唬得遍身似麻,不敢抬头仰视。此时,娘娘淫心荡漾,不由潘松心肯,扯着两手,共入兰房。云雨之间,潘松终是猜疑不乐。缠到三更以后,娘娘抬身起来出去。潘松身边立着王春春,悄悄地与松说道:「妾身教你走了,缘何又在这里?你且去看那件事。」潘松蹑脚行来看时,柱上缚着一人。婆子把刀劈开了那人胸,取出心肝来,潘松见了大惊,问春春道:「此人因甚如此?」答曰:「此人数日前被这婆婆迷将来时,也和小员外一般相待。今日又迷别的人来,却把此人坏了。」潘松见说,惊得面如土色。话犹未了,只见娘娘入内。潘松便先上床,佯作假睡,推也不动。少时,婆子入内,看见潘松睡尚未醒,即将那人心肝与娘娘下酒。婆子吃了自去。娘娘觉得已醉,亦上床睡了。春春见娘娘睡得正浓,便蹑脚来床前招起潘松,低声说道:「此处只有一条路,我教你走。若出得去时,可对我娘说知,多做些功果,救度我出苦海。你记这座花园,唤做『刘评事花园』,人迹罕到。着白的娘娘唤做玉蕊娘娘;那日间来的红袍大汉,唤做赤土大王,这婆子唤做白圣母。这三个孽畜,不知坏了多少人性命。我如今救你便去。房里床头边有个大窟窿,你且不得惧怕,便下那窟窿里去,有路只管行,行到尽处,却寻路归去。目今娘娘将次觉来,你可急走,勿得自误。」潘松谢了王春春,去床头看时,果然有个大窟窿,潘松慌忙下去,约行十里田地,出得路口。
时天色渐晚,沿路上问采樵人寻路归去。远远的却望见一座宙宇内,见灯火灿烂,一簇人闹闹吵吵。潘松移身去看时,只见庙中黄罗帐内,泥金塑就,五彩妆成,三位神像,夜间见的一般。惊得潘松手足无措。问众人时,原来是清明节,当地人春赛,在这庙中烧纸酌献。潘松走出庙来,急寻归路,到家见了父母,备说昨夜的事。老员外道:「世上有此作怪事。」父子二人同去天应观见徐守真。潘松说:「与师兄在酒店里相会出来,被婆子摄入花园里。」把那取人心肝下酒的事历说了一遍。又说:「若不是王春春教我走归,几乎不得相见。」徐守真见说,即时登坛作法。移时之间,就墙前起一阵狂风,风过之处,见个黄袍金甲力士前来禀示:「潘松命中有七七四十九日灾厄,招此等妖怪,一时未可剿除。」徐守真即与大员外道:「命嗣有七七四十九日灾厄,只可留在敝观躲灾。」大员外谢了徐守真自归,潘松在观中住了一月有余。
忽一日,行到鱼池边钓鱼,放下钓子,只见水面开处,一个婆子咬着钓鱼钩,唬得潘松丢了钓竿,大叫一声,倒地而死。徐守真忙救起,半晌方醒。就令人去请老员外到观商议。徐守真言曰:「吾闻邪者不能胜正,当今南衙包公,为官清正,鬼神钦仰。公欲要除此妖孽,保全令嗣,必须具状上告,那时或可剿除无患矣。」老员外从其言,即同潘松径来开封府告理。包公看了状词,神异其事,随即谓潘松曰:「世间有此妖怪,为祸害民,吾若不与汝除之,则黎民不胜其毒矣,恶在此为民父母哉。」遂即准了状词,发潘松出外俟候。
再唤张龙、赵虎二人吩咐曰:「今有潘松所告刘评事花园内三妖为祸,白日迷人,汝可去后堂,与吾将前张月桂所付赴阴床,与那温凉还魂枕,收拾得干净,待我寝卧其上,前往阴司查考,是甚妖为害,吾誓除之。」张、赵依言,收拾已了,请包公寝在牙床上。包公吩咐二人:「好生看我尸首,待我还魂回来,重重赏你。」二人从命不题。
移时之间,包公魂魄来到地府,先使人通报阎王。阎王闻报文曲星官到此,遂亲下殿接入。分宾主坐定,阎王问道,「今蒙星官亲临冥境,不知有何见谕?」包公曰:「今有新安县潘松状告刘评事花园内三怪为祸,白日迷人,取人心肝下酒,非止一端。拯有心救民,剿此妖孽,恨力未能,因特到此,万望阎君着落判官,看是何处走了妖怪,即当剿灭,与民除害。」阎王闻言,即令判官查了。回言答道:「详查此怪,原来白圣母是个白鸡精;赤土大王是条赤斑蛇;玉蕊娘是个白猫精。此三个孽畜,盗饮仙酒,神通广大,下界不能除之。星官若要殄此孽畜,必须具表奏闻玉帝,差遣天将,方可剿灭矣。」包公听罢,点头还魂,回转阳间,赏了张、赵二人。随即斋戒沐浴,焚香具表,奏闻玉帝。玉帝闻奏,与众文武议曰:「朕观文曲星官下界,为官清正,鬼神钦仰,今下方有怪如此害民,即宜殄灭。」遂差关、赵、王、朱四员天将,五方雷神,前到刘评事园内,将三妖剿除回奏。四员天将领命,与五方雷神下界。是夜三更,只见风雨大作,雷电交轰,遥闻刘评事花园,隐隐有杀伐之声,移时之间方息。
数日,新安县有人来报说:「刘评事花园内已被雷火烧毁,有赤斑蛇长数丈,及大白猫儿与大白母鸡,三畜死于其地焉,还有青衣女童尸首。」于是其怪遂息,潘松亦得无恙。老员外父子,即入拜谢包公之德而去。后来天将回报天庭已讫。当方城隍,以青衣女童王春春阳寿未尽,被怪摄去,更兼两次垂救潘松,亦该延寿一纪,遂即移文转达阎君,再赐托生配与良家,以寿终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