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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年
【经】
【原文】
1.1 元年春王正月[1],公即位。
1.2 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公子围、齐国弱、宋向戌、卫齐恶、陈公子招、蔡公孙归生、郑罕虎、许人、曹人于虢[2]。
1.3 三月,取郓[3]。
1.4 夏,秦伯之弟出奔晋。
1.5 六月丁巳[4],邾子华卒[5]。
1.6 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大卤[6]。
1.7 秋,莒去疾自齐入于莒[7]。莒展舆出奔吴。
1.8 叔弓帅师疆郓田[8]。
1.9 葬邾悼公。
1.10 冬十有一月己酉[9],楚子麇卒[10]。
1.11 楚公子比出奔晋[11]。
【注释】
[1]元年:鲁昭公元年当周景王四年,前541。
[2]虢:指东虢,周文王弟虢叔所封。后为郑国所灭,周平王即以其地与郑国。在今河南郑州。
[3]郓:地名,在今山东沂水东北。
[4]丁巳:初九。
[5]邾子华卒:邾悼公死。
[6]大卤:古地名。在今山西太原西南。
[7]莒去疾自齐入于莒:去疾去年因展舆弑君自立而奔齐,今年返国。
[8]叔弓帅师疆郓田:鲁国今春占据郓,接着为郓田划定疆界。
[9]己酉:初四。
[10]楚子麇(jūn)卒:楚王郏敖去世。
[11]公子比出奔晋:公之围杀楚王郏敖,公子比逃晋。
【译文】
鲁昭公元年春周历正月,昭公即位。
叔孙豹和晋国赵武、楚国公子围、齐国国弱、宋国向戌、卫国齐恶、陈国公子招、蔡国公孙归生、郑国罕虎、许国人、曹国人在虢会见。
三月,占领郓邑。
夏,秦景公弟弟出逃到晋国。
六月初九,邾悼公华去世。
晋国荀吴带兵在大卤打败狄人。
秋,莒国去疾从齐国进入莒国。莒国展舆逃往吴国。
叔弓领兵划定郓地田地的疆界。
安葬邾悼公。
冬十一月初四,楚国君郏敖麇去世。
楚国公子比出逃晋国。
【传】
【原文】
1.1 元年春,楚公子围聘于郑,且娶于公孙段氏[1]。伍举为介[2]。将入馆[3],郑人恶之[4],使行人子羽与之言,乃馆于外[5]。既聘,将以众逆[6]。子产患之,使子羽辞[7],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听命[8]!”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对曰[9]:“君辱贶寡大夫围[10],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11]。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12]。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13]。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14]。不宁唯是[15],又使围蒙其先君[16],将不得为寡君老[17],其蔑以复矣[18]。唯大夫图之。”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19]。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20]。小国失恃,而惩诸侯[21],使莫不憾者[22],距违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23]。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24],其敢爱丰氏之祧[25]?”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櫜而入[26]。许之。
【注释】
[1]且娶于公孙段氏:公子围将娶公孙段家女儿。
[2]伍举:楚国大夫椒举。介:副使。
[3]将入馆:入城住于客馆。
[4]郑人恶之:知道楚人不怀好意。
[5]乃馆于外:只让楚人住在城外。
[6]既聘,将以众逆:聘问之礼毕,楚人准备率兵众进城迎亲。众,兵众。
[7]子产患之,使子羽辞:子产担心楚人乘机侵郑,因此拒绝其进城。
[8]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shàn)听命:古人迎亲,须在祖庙迎娶,子产拒绝楚人进城,因此在城外除地为,代替公孙段氏祖庙以行婚礼。,为供祭祀之用而清除的地面。
[9]令尹:即公子围。
[10]君辱贶寡大夫围:虽是娶丰氏女,但言及郑国君,表示有礼。贶,赐。寡大夫围,谦称公子围。
[11]将使丰氏抚有而室:丰氏已答应将女儿嫁给公子围。丰氏,公孙段。抚,有。室,妻子。
[12]围布几(jī)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为表诚意,公子围祭告父祖之庙而来娶妇。布,陈列。几筵,这里代指祭神之物。几,凭靠的小桌。筵,竹席。庄,楚庄王,公子围祖父。共,楚共王,公子围之父。
[13]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如果野外迎娶,等于弃郑国君之赐于草野。君,指郑国君。莽,草深。
[14]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公子围也不能享受上卿之礼。
[15]不宁唯是:不仅如此。宁,语助词。
[16]又使围蒙其先君:来前已告于祖庙,现在不得迎娶于女家之庙,是欺骗祖先。蒙,欺骗。
[17]将不得为寡君老:意思是这样一来我将不能再做国君的上卿了。老,天子诸侯大夫之臣之长皆曰老。
[18]其蔑以复矣:将无法返国。
[19]小国无罪,恃实其罪:依恃大国而不设防备,即小国之罪。
[20]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与楚国结亲,是想仰仗大国安定自己,不希望楚国借以侵郑。按,子羽明言楚人包藏祸心。
[21]而惩诸侯:使诸侯因此戒惧楚国。惩,戒惧。
[22]憾:怨恨。
[23]壅塞不行:楚君的命令不能通行。
[24]敝邑,馆人之属也:郑国就等于楚国的客馆。馆人,守客馆者。
[25]其:难道。祧(tiāo):祖庙。
[26]请垂櫜(ɡāo)而入:楚国打消侵郑念头。垂橐,口袋向下,表示内无兵器。櫜,装兵器的口袋。
【译文】
鲁昭公元年春,楚国公子围到郑国聘问,并娶公孙段家女子为妻。伍举作为副使。楚国人将要进入宾馆,郑国人厌恶他们,派行人子羽对他们婉言拒绝,于是就住在城外。聘问完毕,公子围准备带众多人马入城迎亲。子产为此感到担心,派子羽辞谢,说:“由于敝国狭小,不足以容纳您的随从,请求在郊外建听取您的命令!”公子围派太宰伯州犁回复说:“承蒙贵君赐给敝国大夫围恩惠,对围说要将丰氏女儿嫁给你做妻子。围陈列祭品,在庄王、共王的庙中祭告后才前来。如果在野外将她赐给他,这是把贵君的赏赐扔在草丛里了。这样将使敝国大夫无法享受上卿之礼。不仅仅如此,又使围欺骗了他的先君,将不能再担任我们国君的卿了,恐怕还无法回去复命。请大夫好好考虑一下。”子羽说:“小国没有罪过,但如倚靠大国而不加防范就是罪过。我们打算依靠大国使自己安定,无奈大国可能包藏祸心来图谋我国。小国失去依靠,而使诸侯引起警戒,全都怨恨大国,对贵君的命令采取抗拒的态度,使它行不通,这是我们所担心的。否则,敝国就等于是贵国的宾馆,哪敢舍不得丰氏的宗庙?”伍举知道对方已有防备,就请求倒垂弓袋入城。郑国人答应了。
【原文】
正月乙未[1],入,逆而出[2]。遂会于虢,寻宋之盟也[3]。祁午谓赵文子曰[4]:“宋之盟,楚人得志于晋[5]。今令尹之不信,诸侯之所闻也。子弗戒,惧又如宋。子木之信称于诸侯,犹诈晋而驾焉[6],况不信之尤者乎[7]?楚重得志于晋[8],晋之耻也。子相晋国,以为盟主,于今七年矣[9]。再合诸侯[10],三合大夫[11],服齐、狄,宁东夏[12],平秦乱[13],城淳于[14],师徒不顿[15],国家不罢[16],民无谤[17],诸侯无怨,天无大灾,子之力也。有令名矣,而终之以耻,午也是惧。吾子其不可以不戒[18]。”文子曰:“武受赐矣[19]。然宋之盟,子木有祸人之心,武有仁人之心,是楚所以驾于晋也。今武犹是心也,楚又行僭,非所害也[20]。武将信以为本,循而行之。譬如农夫,是穮是蓘,虽有饥馑,必有丰年[21]。且吾闻之,能信不为人下,吾未能也[22]。《诗》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23]。’信也。能为人则者,不为人下矣。吾不能是难[24],楚不为患[25]。”楚令尹围请用牲,读旧书加于牲上而已[26],晋人许之。
【注释】
[1]乙未:十五日。
[2]入,逆而出:公子围入城,在祖庙迎娶新妇。入,入城入庙。逆,迎妇。
[3]遂会于虢,寻宋之盟也:公子围与诸侯国的大夫会见,重温襄公二十七年宋国盟会的友情。
[4]祁午:祁奚儿子。
[5]宋之盟,楚人得志于晋:宋弭兵之会,楚人先歃。
[6]诈晋:指宋之盟时楚人衷甲。驾:凌驾。
[7]不信之尤者:指公子围。
[8]重:再次。
[9]子相晋国,以为盟主,于今七年矣:赵武于襄公二十五年执政。
[10]再合诸侯:指襄公二十五年会诸侯于夷仪,二十六年会于澶渊。再,两次。
[11]三合大夫:指襄公二十七年会于宋,三十年会于澶渊,这次又会于虢。
[12]服齐、狄,宁东夏:襄公二十八年齐景公、白狄曾朝晋国。东夏,华夏东方的国家,指齐国。
[13]平秦乱:指崤之战后秦、晋不和,襄公二十六年两国和解。
[14]城淳于:襄公二十九年修杞之淳于城。淳于,古地名。在今山东安丘东北。
[15]顿:疲惫。
[16]罢:疲惫。
[17](dú):怨言。
[18]吾子其不可以不戒:按,祁午历数赵武政绩,希望此次会见不能让楚人得志。
[19]武受赐矣:接受祁午的意见。
[20]今武犹是心也,楚又行僭(jiàn),非所害也:晋国坚持守信,楚国肯定不能伤害晋国。僭,不守信,超越本分。
[21]“武将信以为本”六句:以农夫为喻,只要辛勤耕作,必有丰收;晋国坚持仁信,必受诸侯拥护。穮(biāo),耘田除草。蓘(ɡǔn),给苗培土。
[22]能信不为人下,吾未能也:守信必不会居于人下,只怕自己还不能做到这样。
[23]不僭不贼,鲜不为则:引《诗》见《诗经·大雅·抑》,意思是说,没有过错,不伤害人,没有不成为典范的。贼,戕害。鲜,少。则,准则,典范。
[24]吾不能是难:难在不能做到这一点。
[25]楚不为患:按,赵武坚持以信得诸侯。
[26]楚令尹围请用牲,读旧书加于牲上而已:楚国怕晋国先歃血,于是请求用牺牲,不歃血,仅仅宣读一下旧盟约后将盟书放在牺牲上。旧书,指襄公二十七年宋之盟约。
【译文】
正月十五日,公子围进入郑国都城,迎亲后出城。就在虢会见,重温在宋国的盟约。祁午对赵文子说:“在宋国的盟会,楚国占了晋国的先。现在楚国令尹不守信用,是诸侯们所知道的。你要是不加戒备,怕又会像在宋国那样。子木的信用著称于诸侯,尚且欺骗晋国而凌驾在晋国之上,又何况眼前这个尤其不守信用的人呢?楚国如果再次压在晋国之上,是晋国的耻辱。您辅相晋国作为盟主,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其间两次会合诸侯,三次会合大夫,使齐国、狄人归服,东方诸侯安定,平定秦国造成的动乱,修筑淳于城,军队不劳顿,国家不疲弱,人民不抱怨,诸侯无怨言,上天无大灾,这都是您的功绩。我担心您已经有了好名声,而以耻辱结束。您实在不能不加以戒备。”赵文子说:“我接受您的教诲了。不过在宋国的盟会,子木有害人之心,我有爱人之心,这是楚国所以凌驾在晋国之上的原因。如今我还是抱定爱人之心,要是楚国又做出不守信用的事,就不是他所能伤害的了。我将以信为本,并照此行事。就好比农夫,只要勤于除草培土,即便出现饥荒,也一定丰收。而且我听说,能守信用的人不会处在别人的下风,只怕我还是不能做到守信用啊。《诗》说:‘不弄虚作假不害人,很少不被当作典范。’这是由于守信用的缘故。能成为他人准则的人,不会处于人下。我难在不能做到这一点,楚国不可能成为祸患。”楚国令尹围请求用牺牲,仅仅宣读旧的盟书,然后放在牺牲上面,晋国同意了。
【原文】
三月甲辰[1],盟。楚公子围设服离卫[2]。叔孙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3]!”郑子皮曰:“二执戈者前矣[4]!”蔡子家曰:“蒲宫有前,不亦可乎[5]?”楚伯州犁曰:“此行也,辞而假之寡君[6]。”郑行人挥曰[7]:“假不反矣[8]!”伯州犁曰:“子姑忧子晳之欲背诞也[9]。”子羽曰:“当璧犹在,假而不反,子其无忧乎[10]?”齐国子曰[11]:“吾代二子愍矣[12]!”陈公子招曰:“不忧何成,二子乐矣[13]。”卫齐子曰[14]:“苟或知之,虽忧何害[15]?”宋合左师曰:“大国令,小国共。吾知共而已[16]。”晋乐王鲋曰:“《小旻》之卒章善矣,吾从之[17]。”
【注释】
[1]甲辰:二十五日。
[2]楚公子围设服离卫:陈设国君的仪仗服饰,两个卫兵拿着戈并排侍立。离,并排。按,公子围只是令尹,这里用国君礼仪是僭越。
[3]君哉:如同国君。
[4]二执戈者前矣:按礼,国君前行,有执戈卫士二人前导。这里指公子围已用国君的礼仪。
[5]蒲宫有前,不亦可乎:指公子围既造王宫而居,有二执戈卫士在前并不奇怪。按,这是讥讽的话。蒲宫,用蒲苇屏蔽成王宫。
[6]辞而假之寡君:指公子围那些仪仗,是临行前向国君请求而借来的。按,以上这些诸侯大夫的议论,已经暗示公子围有篡位野心,所以伯州犁出来为他掩饰。
[7]郑行人挥:即子羽。
[8]假不反矣:这是承接伯州犁的话。假,借。反,归还。
[9]子姑忧子晳之欲背诞也:指襄公三十年郑国子晳杀伯有作乱。背诞,违命作乱。伯州犁反唇相讥,要子羽只为郑国考虑,不必为公子围担心。
[10]当璧犹在,假而不反,子其无忧乎:楚国公子弃疾还在,公子围即便当上国君,也不能没有忧虑。当璧,指楚国公子弃疾。昭公十三年《传》载,楚共王无嫡子,乃埋璧于大室之庭,祈于神,当璧而拜者为神所立。命五宠子拜,公子弃疾当璧。
[11]齐国子:即国弱。
[12]吾代二子愍(mǐn)矣:伯州犁后来被楚灵王(即公子围)所杀,楚灵王也不得善终,所以国弱说替他俩担心。愍,忧虑。
[13]不忧何成,二子乐矣:这里公子招承接国弱的话,认为二人不忧而乐,其事必不成。
[14]卫齐子:即齐恶。
[15]苟或知之,虽忧何害:能事先知道,虽有忧难,也无损害。
[16]大国令,小国共。吾知共而已:宋国左师向戌不愿正面评论公子围,只是说,大国发令,小国恭敬,我只知道恭敬罢了。共,通“恭”。
[17]《小旻(mín)》之卒章善矣,吾从之:《小旻》,《诗经·小雅》篇名。《小旻》最后一章以暴虎冯河、临渊履冰为喻,说不敬则有危险。按,作者假借诸大夫的议论,预示公子围的野心及其结局,而乐王鲋的话是不赞成诸大夫公开讥评公子围。
【译文】
三月二十五日结盟。楚国公子围用国君的仪仗服饰,两名卫兵持戈侍立。叔孙穆子说:“楚国公子围的仪仗服饰真华美,已经与国君一样了!”郑国子皮说:“他用两名侍卫持戈前导了!”蔡国子家说:“他住在蒲宫,有两名侍卫前导不也是可以的吗?”楚国伯州犁说:“这是这次出行时求得我们国君的允许借来的。”郑国行人子羽说:“借了就不会再还了!”伯州犁说:“你还是去担忧你们国家的子晳想要违命作乱吧。”子羽说:“公子弃疾还在,借了不归还,你难道没有忧虑吗?”齐国国弱说:“我在替二位担心啊!”陈国公子招说:“不忧愁又怎么能办成事,不过这二位可高兴了。”卫国齐恶说:“如果事先知道了,即便有忧患又有什么危害?”宋国向戌说:“大国发布命令,小国恭敬地听命。我只知道恭敬地听命。”晋国乐王鲋说:“《小旻》最后一章说得好,我就照着它来做。”
【原文】
退会,子羽谓子皮曰:“叔孙绞而婉[1],宋左师简而礼[2],乐王鲋字而敬[3],子与子家持之[4],皆保世之主也[5]。齐、卫、陈大夫其不免乎!国子代人忧[6],子招乐忧[7],齐子虽忧弗害[8]。夫弗及而忧[9],与可忧而乐[10],与忧而弗害[11],皆取忧之道也,忧必及之[12]。《大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三大夫兆忧[13],能无至乎?言以知物,其是之谓矣[14]。”
【注释】
[1]叔孙绞而婉:叔孙穆子的话恰切而婉转。
[2]宋左师简而礼:向戌说恭事大国的话无所臧否,是为有礼。简,无所臧否。
[3]乐王鲋字而敬:乐王鲋知道自爱,不冲撞别人,是恭敬。字,爱。
[4]子与子家持之:子皮和蔡国公子归生说话得体。子,指子皮。子家,蔡国公子归生。持,指说话无可无不可。
[5]皆保世之主也:上述各人将可保持几代的爵位。
[6]国子代人忧:国弱说“代二子愍”,是替他人忧虑。
[7]子招乐忧:公子招以忧为乐。
[8]齐子虽忧弗害:齐恶虽然知道忧虑却不当作危害。
[9]夫弗及而忧:忧不及己而代人忧。
[10]可忧而乐:应忧而乐。
[11]忧而弗害:有忧而不以为害。
[12]皆取忧之道也,忧必及之:以上三种情况,是真正取忧之道,所以必招忧惹祸。按,以上是子羽评论各位大夫的话。
[13]兆忧:有了忧虑的征兆。
[14]言以知物,其是之谓矣:察言而知祸福之类,就是说的这种情况。物,类。按,后来在昭公八年陈招杀太子,昭公二十年齐恶之子齐豹被灭,哀公六年国弱之子国夏奔鲁,都应验了子羽的预言。
【译文】
散会后,子羽对子皮说:“叔孙穆子言辞恰当而委婉,宋国向戌简明而合乎礼,乐王鲋自爱而尊重别人,您和子家说话得体,都是可以保全爵禄世代不衰的人。齐、卫、陈三国大夫大概却要不免于祸患了吧?国弱替别人担忧,公子招以高兴代替忧虑,齐恶虽然有忧虑却没意识到危害。与自己无关却忧虑,该忧愁反而高兴,以及有忧虑却没意识到危害,都是导致忧虑的根由,忧患必定会到来。《大誓》说:‘人民所愿望的,上天一定听从。’三位大夫有了忧虑的预兆,忧虑能不到来吗?通过话语预知事物的结局,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原文】
1.2 季武子伐莒,取郓。莒人告于会。楚告于晋曰:“寻盟未退[1],而鲁伐莒,渎齐盟,请戮其使[2]。”乐桓子相赵文子[3],欲求货于叔孙,而为之请[4]。使请带焉[5],弗与。梁其胫曰[6]:“货以藩身[7],子何爱焉?”叔孙曰:“诸侯之会,卫社稷也。我以货免,鲁必受师[8]。是祸之也,何卫之为?人之有墙,以蔽恶也[9]。墙之隙坏[10],谁之咎也?卫而恶之,吾又甚焉[11]。虽怨季孙,鲁国何罪[12]?叔出季处,有自来矣,吾又谁怨[13]?然鲋也贿,弗与,不已。”召使者,裂裳帛而与之[14],曰:“带其褊矣[15]。”赵孟闻之,曰:“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信也[16];图国忘死,贞也[17];谋主三者,义也[18]。有是四者,又可戮乎?”乃请诸楚曰:“鲁虽有罪,其执事不辟难[19],畏威而敬命矣[20]。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21]。若子之群吏,处不辟污,出不逃难[22],其何患之有?患之所生,污而不治,难而不守[23],所由来也。能是二者,又何患焉?不靖其能,其谁从之?鲁叔孙豹可谓能矣,请免之,以靖能者。子会而赦有罪,又赏其贤[24],诸侯其谁不欣焉望楚而归之,视远如迩[25]?疆埸之邑[26],一彼一此,何常之有?王、伯之令也[27],引其封疆[28],而树之官,举之表旗[29],而著之制令,过则有刑[30],犹不可壹[31]。于是乎虞有三苗[32],夏有观、扈[33],商有姺、邳[34],周有徐、奄[35]。自无令王,诸侯逐进[36],狎主齐盟[37],其又可壹乎?恤大舍小[38],足以为盟主,又焉用之?封疆之削,何国蔑有?主齐盟者,谁能辩焉[39]?吴、濮有衅,楚之执事岂其顾盟[40]?莒之疆事,楚勿与知[41]。诸侯无烦[42],不亦可乎?莒、鲁争郓,为日久矣[43]。苟无大害于其社稷,可无亢也[44]。去烦宥善[45],莫不竞劝[46]。子其图之!”固请诸楚,楚人许之,乃免叔孙[47]。
【注释】
[1]寻盟未退:重温宋国弭兵之盟尚未结束。
[2]渎齐盟,请戮其使:此时鲁国叔孙豹参加虢之会,因此楚国请求诛杀鲁国使者。渎,亵渎。齐盟,即斋盟,盟前必先斋戒,故名。
[3]乐桓子:即乐王鲋。相:相礼。
[4]欲求货于叔孙,而为之请:乐王鲋想向叔孙豹索取贿赂,因此替他向赵武请求免戮。
[5]使请带焉:乐王鲋不好明言,以要叔孙豹的腰带作暗示。
[6]梁其胫:叔孙家臣。
[7]藩:保卫。
[8]我以货免,鲁必受师:个人行贿免戮,国家将被伐。
[9]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喻意自己卫国,就如墙可挡住坏人。
[10]隙:裂缝。
[11]卫而恶之,吾又甚焉:我本来为保卫社稷,现在反而使它受伐,罪过更重。
[12]虽怨季孙,鲁国何罪:季孙伐莒,应怨季孙,鲁国无罪。
[13]叔出季处,有自来矣,吾又谁怨:叔孙氏出使,季孙氏守国,有多年的历史了,职有所分,即使受戮,无所怨恨。自襄公二十一年后,盟会聘问,皆书叔孙,仲孙偶然参与,《经》未尝书季孙,已十余年。
[14]裳帛:裙帛。裳,下身穿的衣裙,古代男女皆着。
[15]带其褊(biǎn)矣:腰带太狭小,只好撕下做裙子的帛相赠。褊,狭小。按,叔孙豹既不肯贿赂免戮,又能权变。
[16]思难不越官,信也:临难不忘职守,甘受灾祸,是有诚意。信,诚。
[17]图国忘死,贞也:为国而不惜一死,是贞。贞,坚定。
[18]谋主三者,义也:考虑问题从忠、信、贞出发,是义。
[19]执事:指叔孙豹。
[20]畏威而敬命矣:畏楚威,敬楚命。
[21]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宽宥叔孙豹,可以勉励他人。左右,指楚国群臣。
[22]处不辟污,出不逃难:处,指在国内。出,指在国外。辟,躲避。污,指困难之事。
[23]难而不守:遇困难而不能坚守。
[24]又赏其贤:指赦免叔孙豹。
[25]诸侯其谁不欣焉望楚而归之,视远如迩:这样一来,楚国虽然远离中原,诸侯却觉得亲近。
[26]疆埸(yì):边境。
[27]王:指三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伯:指五霸,即夏昆吾、商大彭、豕韦、周齐桓公、晋文公。令:政令。
[28]引:正,划定。
[29]而树之官,举之表旗:为划定疆界设置官员,树立标志。表旗,界碑之类。
[30]而著之制令,过则有刑:制定章程法令,不得相侵犯,越境则受罚。制令,边界章程。过,越境。
[31]犹不可壹:如此尚不能固定列国境界而一成不变。
[32]三苗:国名。相传舜征伐三苗而道死于苍梧。
[33]观、扈:二古国名,观国在今山东范县境内,扈国在今陕西西安鄠邑区北。
[34]姺(shēn):即有莘氏,在今山东曹县境北。邳(pī):古国名,在今江苏邳州。
[35]徐、奄:二古国名。古徐国在今江苏泗洪南,古奄国在今山东曲阜东。按,三王以下诸国,为历代反抗当时王朝的诸侯,意指三王五霸强盛时,尚有诸侯相争。
[36]诸侯逐进:诸侯争相扩张。逐,追逐,竞争。
[37]狎主齐盟:交替主盟。狎,更替。
[38]恤大舍小:慎重考虑大事,不过问小事。大,大事,指篡弑灭亡之祸。小,小事,指边境纠纷。
[39]辩:治理。
[40]吴、濮有衅,楚之执事岂其顾盟:意思是楚之邻国有机可乘,楚国也不会为顾念弭兵之盟而不攻打它们。吴、濮,楚的邻国。有衅,有隙可乘。
[41]勿与知:不必过问。
[42]无烦:不因伐鲁而劳烦。
[43]莒、鲁争郓,为日久矣:文公十二年季孙行父城郓,可知郓属鲁;成公九年楚伐莒入郓,则郓又已属莒,可见两国争郓日久。
[44]亢:庇护。
[45]去烦宥善:不劳诸侯,赦免善人叔孙豹。
[46]莫不竞劝:如此则人人努力为善。
[47]固请诸楚,楚人许之,乃免叔孙:此次盟会,已是完全由楚国主持,莒人告于会,实则告于楚。晋国赵文子坚持向楚请求,才赦免了叔孙豹。
【译文】
季武子攻打莒国,夺取郓邑。莒国人向盟会报告。楚国告诉晋国说:“重温旧盟还没结束,鲁国却攻讨莒国,亵渎盟约,请把使者杀掉。”乐桓子相礼赵文子,想向叔孙豹索取财物,然后为他说情。派人向叔孙豹索要他的腰带,叔孙豹不给。梁其胫说:“财物是用来护卫身体的,你何必舍不得呢?”叔孙豹说:“诸侯相会,是为了保卫国家。如果我通过贿赂免除自身灾难,鲁国一定会被进攻。这是为鲁国带来祸患,谈得上什么卫国?人所以要有围墙,是为了阻挡坏人的入侵。墙有了缝隙或损坏,这是谁的过错呢?为保卫国家反而使它受到攻击,我的罪过就更大了。虽然季孙应该怨恨,但鲁国有什么罪?叔孙出使季孙守国,很长时间以来都是这样,我又能去抱怨谁呢?不过乐王鲋贪财,我不给,他一定不会罢休。”于是召见来使,从下裙上扯裂一块丝帛给他,说:“身上的腰带恐怕太狭窄了。”赵文子听说了,说:“身临祸患而不忘国家,这是忠;临难而不放弃职守,这是信;为国考虑而忘死,这是贞;考虑问题从这三样出发,这是义。一个人有了这四种优点,又怎么可以被杀戮呢?”便向楚国请求说:“鲁国虽然有罪,但他的使者不避祸难,畏惧贵国的威势而恭敬地遵命。您如果赦免了他,可以用来劝勉您的左右。如果您的官员在国内不躲避困难以处理的事情,在国外不逃避祸难,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忧患的产生,在于遇到麻烦而不去解决,碰到祸难而不能坚守,祸患就是由此而来的。能够做到以上这两点,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不安抚贤能的人,又有谁会听从您?鲁国叔孙豹可以算得贤能了,请赦免他,以安抚贤能者。您召集诸侯聚会而赦免有罪的,又奖励那贤能的,诸侯有谁会不高兴地向着楚国而归顺,视远方的楚国如同近邻?边境上的城邑,时而归这国,时而归那国,哪有固定不变的?尽管三王五霸有政令,划定了疆界,并且设置官员防守,建立标志,明白地记载在法令上,越境就有刑罚,还依然不能一成不变。在这种情况下,虞时有三苗,夏时有观氏、扈氏,商时有姺氏、邳氏,周时有徐国、奄国。自从没有了英明的天子,诸侯争相扩张,交替主持盟会,哪里又能划一不变呢?关注大事忽略小事,这就足可以为盟主,哪用得着去计较那些小事?边境被侵削,哪一个国家没有?主持盟会的,有谁能处理?吴、濮之间要是有机可乘,楚国的大夫们岂会顾及盟约?莒国疆界之事,楚国不要去过问。让诸侯们不必劳烦出兵,不也是好事吗?莒、鲁争夺郓邑,已经很长时间了。如果对他们的国家没有大的危害,大可不必去庇护。免除烦劳,赦免善人,其他人就没有不争相努力的。请您好好考虑一下吧!”坚决请求楚国,楚国答应了,于是赦免叔孙豹。
【原文】
1.3 令尹享赵孟,赋《大明》之首章[1]。赵孟赋《小宛》之二章[2]。事毕,赵孟谓叔向曰:“令尹自以为王矣,何如?”对曰:“王弱,令尹强,其可哉[3]!虽可,不终[4]。”赵孟曰:“何故?”对曰:“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义也[5]。不义而强,其毙必速。《诗》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6]。’强不义也[7]。令尹为王,必求诸侯。晋少懦矣,诸侯将往[8]。若获诸侯,其虐滋甚[9]。民弗堪也,将何以终?夫以强取,不义而克,必以为道[10]。道以淫虐,弗可久已矣[11]!”
【注释】
[1]令尹享赵孟,赋《大明》之首章:《大明》首章歌颂文王明德显扬天下,公子围借以比附炫耀自己。《大明》,《诗经·大雅》篇名。
[2]赵孟赋《小宛》之二章:《小宛》第二章暗指君臣如果纵欲骄奢,失仪败德,将致灭亡。赵孟借以告诫令尹。《小宛》,《诗经·小雅》篇名。
[3]其可哉:令尹野心也可能成功。其,或许。
[4]不终:不得善终。
[5]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义也:以强凌弱而心安理得,不义。
[6]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引《诗》见《诗经·小雅·正月》,写周幽王宠爱褒姒,最终被犬戎所杀。宗周,西周镐京,这里指西周王朝。褒姒,周幽王后。
[7]强不义也:西周虽赫赫强盛,不义却足以使它灭亡。
[8]晋少懦矣,诸侯将往:此次虢之会由楚国出面主持,莒也向楚求救,可见晋国霸业已逐渐衰弱,叔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少懦,渐渐衰弱。
[9]若获诸侯,其虐滋甚:楚得诸侯,暴虐将更甚。
[10]夫以强取,不义而克,必以为道:以不义强取君位,必以不义作为常道。
[11]道以淫虐,弗可久已矣:楚国令尹以荒淫暴虐为常道,多行不义,必不能长久。按,此为昭公十三年楚灵王被杀伏笔。
【译文】
楚国令尹设享礼宴请赵文子,赋《大明》第一章。赵文子赋《小宛》第二章。宴会结束后,赵文子对叔向说:“令尹自以为是国君了,你认为怎么样?”叔向回答说:“楚王弱,令尹强,大约是会成功的吧!不过虽然成功,不会善终。”赵文子说:“为什么?”叔向回答说:“强大的战胜弱小的而心安理得,强大者就不合道义。不合道义而强大,一定很快灭亡。《诗》说:‘赫赫宗周多兴旺,褒姒一笑就灭掉。’这是因为虽强但不义的缘故。令尹当了楚王,必然要谋求诸侯拥护。晋国比以前虚弱了,诸侯将会去投靠楚国。楚国获得诸侯的拥护,势必更加暴虐。人民无法承受,怎么能够善终?用强力取得君位,以不义而获胜,也一定会以此作为治国之道。把荒淫暴虐作为常道,是不可能长久的!”
【原文】
1.4 夏四月,赵孟、叔孙豹、曹大夫入于郑,郑伯兼享之[1]。子皮戒赵孟[2],礼终,赵孟赋《瓠叶》[3]。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4]。穆叔曰:“赵孟欲一献[5],子其从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献之笾豆于幕下[6]。赵孟辞[7],私于子产曰:“武请于冢宰矣[8]。”乃用一献。赵孟为客,礼终乃宴[9]。穆叔赋《鹊巢》[10]。赵孟曰:“武不堪也[11]。”又赋《采蘩》[12],曰:“小国为蘩,大国省穑而用之,其何实非命[13]?”子皮赋《野有死麇》之卒章[14]。赵孟赋《常棣》[15],且曰:“吾兄弟比以安[16],尨也可使无吠[17]。”穆叔、子皮及曹大夫兴,拜[18],举兕爵[19],曰:“小国赖子,知免于戾矣。”饮酒乐。赵孟出,曰:“吾不复此矣[20]。”
【注释】
[1]赵孟、叔孙豹、曹大夫入于郑,郑伯兼享之:虢之会后三人经过郑国,郑简公同时宴请他们。
[2]戒:通知享礼日期,通知时也有礼节。
[3]《瓠(hù)叶》:《诗经·小雅》篇名。杨宽《古史新探》以为“叙述低级贵族举行饮酒礼的情况”。按,赵孟借此诗告诉子皮享宴饮食可从简。
[4]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子皮通知穆叔享礼时间,同时告诉穆叔赵孟赋诗的情况。
[5]一献:古代享礼,先由主人敬酒,叫献;次由宾回敬,叫酢;再由主人先酌酒自饮,随即劝客同饮,叫酬。献、酢、酬合称一献。只要一献,其他食品仪节可以相应减少从简。一献,为士饮酒之礼。
[6]具五献之笾(biān)豆于幕下:子皮仍然准备得非常丰盛。笾,古代祭祀和宴会时盛果脯的竹器。豆,木制的盛肉类礼器,形似高脚盘。幕下,东房。《仪礼·特牲馈食礼》:“设洗于阼阶东南,壶禁在西序,豆笾在东房。”
[7]赵孟辞:赵孟提出只用一献,现在用五献,过于丰盛,所以推辞不受。
[8]冢宰:指子皮。
[9]礼终乃宴:古人享宴,先用享礼,享后再宴。如果享礼隆重,如九献、七献,则宾客向主人还敬次数相应增多,作乐与酬币亦繁重,为时长,宴礼将隔日举行;此次享礼只用一献,时间不长,因此享礼完毕即行宴礼。
[10]《鹊巢》:《诗经·国风·召南》篇名。诗中有“维鹊有巢,维鸠居之”等句,穆叔借以称赞赵孟能治理晋国。杨伯峻以为:“穆叔意或比赵孟为鹊,以己为鸠。大国主盟,己得安居,免于楚之请杀之也。”
[11]武不堪也:赵孟表示自己不敢当。
[12]《采蘩》:《诗经·国风·召南》篇名。蘩,白蒿。穆叔又赋此诗表示蘩菜虽然菲薄,借以敬献公侯。
[13]小国为蘩,大国省穑而用之,其何实非命:意思是小国献蘩,贡品菲薄,大国并不嫌弃,爱惜而用之,又岂敢不服从大国的命令?这是穆叔自己解释赋诗的意思。穑,通“啬”。爱惜。
[14]《野有死麇(jūn)》:《诗经·国风·召南》篇名。其卒章云:“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子皮以此喻指赵孟能以义安抚诸侯,而不以无礼相欺凌。麇,獐子。
[15]《常棣》:《诗经·小雅》篇名。赵孟赋此诗借以答谢,意思是兄弟之国本应相亲团结。
[16]吾兄弟比以安:兄弟亲密又安好。比,亲密。
[17]尨(mánɡ)也可使无吠:《野有死麇》中有“无使尨也吠”的诗句,赵孟借指兄弟相安,便不会有惊扰。尨,多毛的狗。
[18]兴,拜:宴礼时坐席上,现在起而后拜。兴,起来。
[19]兕(sì)爵:以兕牛角做的酒杯。兕,雌犀牛。爵,古代酒杯,形似雀。
[20]吾不复此矣:赵孟很满意,但认为不再会见到这样的欢乐了。
【译文】
夏四月,赵文子、叔孙豹、曹国大夫进入郑国,郑简公设享礼一起款待他们。子皮正式通知了赵文子,通知礼仪结束,赵文子赋《瓠叶》。子皮又去通知叔孙豹,同时告诉他赵文子赋诗事。叔孙豹说:“赵文子只想要一献,你们就依从他吧!”子皮说:“我们哪敢呢?”叔孙豹说:“这是他自己所希望的,又有什么不敢?”到举行享礼时,郑国在东房准备了五献的器物用具。赵文子推辞了,私下对子产说:“我已经向执政请求过了呀。”于是只用一献。赵文子为主宾,享礼结束后就宴饮。叔孙豹赋《鹊巢》。赵文子说:“我可不敢当。”叔孙豹又赋《采蘩》,说:“小国献上蘩,大国爱惜而加以使用,岂敢不服从大国的命令?”子皮赋《野有死麇》最后一章。赵文子赋《常棣》,并说:“我们像兄弟一样安好,就可以让狗不叫唤了。”叔孙豹、子皮和曹国大夫从座位上起来,下拜,举起兕角酒杯,说:“小国仰赖着您,知道可以免于罪过了。”大家酒喝得很高兴。赵文子出来后,说:“我不会再看到像今天这样的快乐了。”
【原文】
1.5 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于颍[1],馆于雒汭[2]。刘子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3]!吾与子弁冕端委[4],以治民、临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远绩禹功,而大庇民乎[5]?”对曰:“老夫罪戾是惧,焉能恤远?吾侪偷食,朝不谋夕,何其长也[6]?”刘子归,以语王曰:“谚所为老将知而耄及之者,其赵孟之谓乎[7]!为晋正卿,以主诸侯,而侪于隶人,朝不谋夕,弃神人矣[8]。神怒民叛,何以能久?赵孟不复年矣[9]。神怒,不歆其祀[10];民叛,不即其事[11]。祀、事不从,又何以年[12]?”
【注释】
[1]天王:周景王。刘定公:刘夏,周朝臣子。颍:本属周邑,后属郑国,在今河南登封东。
[2]洛汭:洛水曲流处,在今河南巩义西。
[3]“美哉禹功”四句:洛水流经洛阳,北入黄河,刘定公因见洛水、黄河而赞美大禹治水之功,意思是禹的功德深远,没有他,我们早成鱼鳖了。
[4]弁冕:卿大夫的礼帽。端委:礼服。
[5]子盍亦远绩禹功,而大庇民乎:刘定公劝赵孟继承大禹之功,造福安抚百姓。绩,继承。庇,庇护。
[6]“老夫罪戾是惧”五句:我苟且度日,朝不虑夕,唯恐犯下罪过,哪能考虑到长远之事?这是赵孟自谦之辞。侪,同辈分的人。偷,苟且。
[7]谚所为老将知而耄及之者,其赵孟之谓乎:俗话说老了会聪明些,可老态昏聩也跟着来了。赵孟这时年未满五十,而似八九十岁的人,正是如此。耄,八十、九十曰耄,同时也有昏乱之意。
[8]“为晋正卿”五句:赵孟为晋国正卿,主盟诸侯,却将自己等同于隶人。民为神之主,不恤抚百姓,是抛弃了神灵和百姓。
[9]不复年:见不到明年,指将死。
[10]不歆:不享受祭品。
[11]不即其事:不干事情。不即,不就。
[12]祀、事不从,又何以年:按,本年冬,赵孟死,这里为他预言。
【译文】
周景王派刘定公到颍地慰劳赵文子,让他住在雒水边。刘定公说:“大禹的功绩真辉煌啊!他伟大的德行流传千古。没有大禹,我们都要变成鱼了吧!我和您戴着礼帽穿着礼服,治理人民、面对诸侯,都是大禹的力量。您何不也远承大禹的功德,大力庇护人民呢?”赵文子回答说:“老夫唯恐犯下罪过,哪里能想得那么长远?我辈苟且度日,早晨顾不上晚上,哪里能够作长远考虑呢?”刘定公回去后,告诉景王说:“谚语所谓老年人富有智慧可糊涂也降临了,说的就是赵文子这样的人吧!他担任晋国正卿,领导诸侯,却把自己等同于那些下贱的人,早晨不考虑晚上的事,抛弃了神明和人民。神明生气人民背叛,怎么能够长久?赵文子过不了今年了。神怒,不会享用他的祭祀;人民背叛,不肯为他做事。祭祀和事功都不能办理,又怎么能过得了年?”
【原文】
1.6 叔孙归,曾夭御季孙以劳之[1]。旦及日中不出[2]。曾夭谓曾阜曰[3]:“旦及日中,吾知罪矣[4]。鲁以相忍为国也。忍其外,不忍其内,焉用之[5]?”阜曰:“数月于外,一旦于是,庸何伤[6]?贾而欲赢,而恶嚣乎[7]?”阜谓叔孙曰:“可以出矣!”叔孙指楹曰[8]:“虽恶是,其可去乎?”乃出见之。
【注释】
[1]曾夭:季孙家臣。
[2]旦及日中不出:叔孙豹怨恨季孙伐莒,使自己在虢之会上几乎被戮,所以季孙从早晨等到中午,叔孙豹都不出来见他。
[3]曾阜:叔孙家臣。
[4]旦及日中,吾知罪矣:季孙久候不见,既不发怒,又不离开,是知罪的表示。
[5]忍其外,不忍其内,焉用之:对外能忍让,对内又何必不忍让呢?外,指虢之会。内,指对内,现在。
[6]数月于外,一旦于是,庸何伤:叔孙出使在外数月,季孙在此一个早晨,又算得了什么。庸,何。
[7]贾(ɡǔ)而欲赢,而恶嚣乎:譬如商贾欲求赢利,还厌恶市场的喧嚣之声吗?贾,商人。嚣,喧嚣。
[8]楹(yínɡ):厅堂大柱,赖以支持房屋,这里喻指季孙。
【译文】
叔孙豹回国,曾夭为季孙驾车来慰劳他。叔孙豹从早上直到中午都不出来。曾夭对曾阜说:“从早上直到中午了,我们已经知道自己的过错了。鲁国是靠互相忍让来治理国家的。在国外能忍让,在国内却不能忍让,那又何必呢?”曾阜说:“他在外劳累了几个月,你们在这里等一个早上,又算得了什么?商人要想赢利,还害怕市场的喧嚣吗?”曾阜对叔孙豹说:“可以出去了!”叔孙豹指着堂上的柱子说:“虽然厌恶它,但能把它去掉吗?”便出来见季孙。
【原文】
1.7 郑徐吾犯之妹美[1],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2]。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3]。”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皆许之[4]。子晳盛饰入,布币而出[5]。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6]。女自房观之,曰:“子晳信美矣,抑子南,夫也[7]。夫夫妇妇[8],所谓顺也。”适子南氏[9]。子晳怒,既而櫜甲以见子南[10],欲杀之而取其妻。子南知之,执戈逐之。及冲[11],击之以戈。子晳伤而归,告大夫曰:“我好见之,不知其有异志也,故伤[12]。”
【注释】
[1]徐吾犯:郑国大夫,复姓徐吾。
[2]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二人争娶徐吾犯的妹妹。公孙楚,即子南,郑穆公孙。聘,定婚。公孙黑,即子晳。委禽,送聘礼。按,上古聘礼用雁。
[3]唯所欲与:应该由女子自己选择丈夫。
[4]皆许之:二人同意由女选择。
[5]子晳盛饰入,布币而出:盛饰,装扮华丽。布币,陈设彩礼。币即贽币,初见时礼品,男用玉帛或禽鸟,陈于堂上。按,是以此取悦于女。
[6]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子南表演左右开弓射箭,然后一跃上车出去。按,子南已聘,所以不再纳币。
[7]抑子南,夫也:但子南威武,才是个大丈夫。抑,然而。夫,是大丈夫。
[8]夫夫妇妇:丈夫要像个丈夫,妻子要像个妻子。前一夫、妇都是名词,指其身,下一夫、妇是述语。
[9]适:嫁给。
[10]櫜甲:这里是把皮甲穿在外衣里面,即衷甲。
[11]冲:十字路口。
[12]我好见之,不知其有异志也,故伤:子晳櫜甲见子南,本蓄意动武,不得逞而受伤,反而说子南有异志以自我掩饰。
【译文】
郑国徐吾犯妹妹长得很美,公孙楚已经聘她为妻,公孙黑又派人强行送去聘礼。徐吾犯害怕了,告给子产。子产说:“这是国家政事混乱,不是你的忧患。你妹妹愿意嫁谁就嫁谁。”徐吾犯向公孙楚、公孙黑二人提出,让妹妹自己来择婿。二人都答应了。公孙黑打扮得漂漂亮亮到徐家,在堂上放好礼物就退出。公孙楚穿着戎服到来,左右开弓射了箭,就跳上车走了。徐吾犯妹妹从屋里观察他们,说:“公孙黑确实很漂亮,而公孙楚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丈夫要像丈夫,妻子要像妻子,才是所谓顺。”于是嫁给公孙楚。公孙黑大怒,不久在衣服里边穿着皮甲去见公孙楚,想要杀死公孙楚而娶其妻。公孙楚知道后,持戈追赶公孙黑。到了交叉路口,用戈击打公孙黑。公孙黑受伤逃回,告诉大夫们说:“我好心好意去见公孙楚,没想到他有不良的念头,所以打伤了我。”
【原文】
大夫皆谋之。子产曰:“直钧,幼贱有罪。罪在楚也[1]。”乃执子南而数之,曰:“国之大节有五,女皆奸之[2]。畏君之威,听其政,尊其贵,事其长,养其亲,五者所以为国也[3]。今君在国,女用兵焉[4],不畏威也;奸国之纪,不听政也[5];子晳,上大夫;女,嬖大夫[6],而弗下之,不尊贵也。幼而不忌[7],不事长也;兵其从兄[8],不养亲也。君曰:‘余不女忍杀,宥女以远[9]。’勉[10],速行乎,无重而罪!”
【注释】
[1]直钧,幼贱有罪。罪在楚也:直钧,各有理由。幼贱,乃少且位低。楚,即子南,公孙楚。按,子晳欲夺子南已聘之妻,不得,又欲杀子南,子南不过自卫而伤之。子晳分明无理,但子产以子晳大族,故以子南伤之为无理。
[2]奸:触犯。
[3]所以为国:国之大节,治国之道。
[4]用兵:子南以戈击子晳,是用兵。
[5]奸国之纪,不听政也:用兵伤人,是触犯法纪。纪,法纪。
[6]嬖大夫:下大夫。
[7]忌:敬畏。
[8]兵:用兵。从兄:堂兄。
[9]宥女以远:宽宥其罪,逐于远方。
[10]勉:尽力,是劝勉之辞。
【译文】
大夫们一起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子产说:“双方都有理,年幼地位低的有罪,所以罪在公孙楚。”于是逮捕公孙楚宣布他的罪状,说:“国家大节有五项,你都违犯了。要畏惧国君的威严,听从他的政令,尊重显贵者,事奉年长者,奉养亲眷,这五条是治理国家的基本条件。现在国君在国都里,你却动用武器,这是不畏惧国君的威严;干犯国纪,这是不听从政令;公孙黑是上大夫,你只是下大夫,却不甘居于其下,这是不尊重显贵者;年幼而不恭敬,是不事奉年长者;用武器对付堂兄,这是不奉养亲属。国君说:‘我不忍心杀你,赦免你让你到远方去。’你还是勉力吧,赶快上路,不要再加重自己的罪责了!”
【原文】
五月庚辰[1],郑放游楚于吴[2]。将行子南,子产咨于大叔[3]。大叔曰:“吉不能亢身[4],焉能亢宗[5]?彼,国政也,非私难也[6]。子图郑国,利则行之,又何疑焉?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7],夫岂不爱?王室故也。吉若获戾,子将行之[8],何有于诸游[9]?”
【注释】
[1]庚辰:初二。
[2]游楚:即子南。
[3]子产咨于大叔:子产征求太叔游吉的意见。咨,咨询,征求意见。大叔,即游吉,子南兄长的儿子,游氏宗主。古代一族之人皆须听宗主之命,所以大叔虽为子南的侄子,子南也须听命。所以子产征求其意见。
[4]亢:保护。身:自身。
[5]宗:家族。
[6]彼,国政也,非私难也:子南、子晳之事,是国家政事,不是私人之难。
[7]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周成王年少,管叔、蔡叔挟殷纣之子武庚以作乱,周公伐武庚,杀管叔,流放蔡叔。蔡,《说文》作“”,流放。
[8]行之:执行刑罚。
[9]何有于诸游:不必顾虑游氏诸人。按,明年子产终于杀了公孙黑。
【译文】
五月初二,郑国放逐公孙楚到吴国。准备让他动身前,子产向太叔征询意见。太叔说:“我连自身都无法保护,哪里能护佑宗族?他的事情属于国政,并非私家危难。你为郑国着想,有利的就去办,何必有什么疑虑呢?当初周公杀了管叔而流放蔡叔,难道不爱他们?是为了王室的缘故啊。我要是获罪,你也将照办,何必顾及游家其他人呢?”
【原文】
1.8 秦后子有宠于桓,如二君于景[1]。其母曰:“弗去,惧选[2]。”癸卯[3],适晋,其车千乘[4]。书曰:“秦伯之弟出奔晋。”罪秦伯也[5]。
【注释】
[1]秦后子有宠于桓,如二君于景:后子因受到秦桓公的疼爱,在秦景公时与秦景公如两君并列。后子,秦桓公之子,秦景公同母弟弟。
[2]弗去,惧选:其母怕景公加害于。选,遣,这里指放逐。
[3]癸卯:二十五日。
[4]适晋,其车千乘:的随车千乘,可见其权宠豪富。
[5]罪秦伯也:《经》文这样记载,是责怪秦景公不能容纳其弟的意思。
【译文】
秦国后子得到秦桓公的宠爱,在秦景公时就如同二君并列。他的母亲说:“你要是不离开,恐怕会放逐你。”五月二十五日,后子到晋国去,随行车辆有千辆。《春秋》记载说:“秦景公弟弟逃往晋国。”这是把罪责归于秦景公。
【原文】
后子享晋侯,造舟于河[1],十里舍车,自雍及绛[2]。归取酬币,终事八反[3]。司马侯问焉[4],曰:“子之车,尽于此而已乎?”对曰:“此之谓多矣!若能少此,吾何以得见?”女叔齐以告公,且曰:“秦公子必归。臣闻君子能知其过,必有令图。令图,天所赞也[5]。”
【注释】
[1]造舟:列船作浮桥。
[2]十里舍车,自雍及绛:从雍到绛,每隔十里停车若干。雍,秦国国都,在今陕西凤翔。绛,晋国国都,在今山西侯马。
[3]归取酬币,终事八反:后子享晋平公用最隆重的九献之礼。九献要用酬币九次,起初已经带来一次,后来又回去取币八次。酬,参见前文“一献”解。酬币,主人劝酒时奉献的礼物。
[4]司马侯:即下文的女叔齐,晋大夫。
[5]“秦公子必归”五句:司马侯认为,后子能知其过,必能返回秦国。昭公五年,秦景公死,后子终于归返秦国。令图,好的打算。赞,赞助。
【译文】
后子设享礼款待晋平公,在黄河上用船搭成桥,每十里停放一批车辆,从雍都直到绛都。又回去取奉献的礼物,到享礼结束一共往返了八趟。司马侯问他,说:“你的车辆全都在这里了吗?”后子回答说:“这已经太多了!如果比这要少,我哪里会见到你呢?”司马侯把这话告给平公,并且说:“秦国公子肯定能回国。下臣听说君子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必定有好的打算。有了好的打算,上天就会帮助他。”
【原文】
后子见赵孟。赵孟曰:“吾子其曷归[1]?”对曰:“惧选于寡君,是以在此,将待嗣君[2]。”赵孟曰:“秦君何如?”对曰:“无道。”赵孟曰:“亡乎[3]?”对曰:“何为[4]?一世无道,国未艾也[5]。国于天地,有与立焉[6]。不数世淫,弗能毙也[7]。”赵孟曰:“夭乎[8]?”对曰:“有焉。”赵孟曰:“其几何[9]?”对曰:“闻之,国无道而年谷和熟[10],天赞之也[11]。鲜不五稔[12]。”赵孟视荫[13],曰:“朝夕不相及,谁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赵孟将死矣。主民,玩岁而愒日[14],其与几何?”
【注释】
[1]曷:何时。
[2]将待嗣君:待新君继位再回国。
[3]亡乎:国君既无道,秦国是否会灭亡。
[4]何为:为何会灭亡。
[5]艾:绝。
[6]国于天地,有与立焉:立国于天地,必有辅助之者。与立,辅助的人。
[7]不数世淫,弗能毙也:没有连续几代国君放纵乱政,国家不会灭亡。
[8]夭乎:指国君短命。
[9]其几何:何时而死。
[10]年谷和熟:指粮食丰收。
[11]赞:辅佐。
[12]鲜:少。五稔:五年。
[13]荫:日影。
[14]玩岁而愒(kài)日:得过且过又荒废时日。
【译文】
后子去见赵文子。赵文子说:“你估计什么时候回国?”后子回答说:“我担心遭到我们国君的放逐,所以留在这里,等待着继位的国君登基。”赵文子说:“秦国国君怎么样?”后子回答说:“无道。”赵文子问:“那么国家会灭亡吗?”后子回答说:“为什么会灭亡呢?一代国君无道,国家还不至于陷入绝境。国家立于天地间,就一定有辅助的人。不是几代国君都荒淫无道,国家是不会灭亡的。”赵文子问:“秦公会短命吗?”后子回答说:“会的。”赵文子问:“那要到什么时候?”后子回答说:“我听说过,国无道但年成丰收,是上天在帮他。少则不过五年。”赵文子看了看太阳的影子,说道:“早晨在晚上未必能在,谁能等到五年?”后子出来后告诉别人说:“赵文子快要死了。作为人民的主宰,既混日子又荒废时日,他还能活多久?”
【原文】
1.9 郑为游楚乱故[1],六月丁巳[2],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孙段氏,罕虎、公孙侨、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私盟于闺门之外[3],实薰隧[4]。公孙黑强与于盟,使大史书其名,且曰七子。子产弗讨[5]。
【注释】
[1]游楚:即子南。
[2]丁巳:初九。
[3]罕虎、公孙侨、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私盟于闺门之外:六位卿大夫在闺门结盟。闺门,郑国城门。
[4]薰隧:门外道路名。
[5]子产弗讨:按,这时子晳仍然强大,时机未到,所以子产未加讨伐。
【译文】
郑国因为公孙楚作乱的缘故,六月初九,郑简公和大夫们在公孙段家设立盟誓,罕虎、公孙侨、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私下在闺门外结盟,地点在薰隧。公孙黑强行加入盟约,让太史记下他的名字,并称为“七子”。子产没有讨伐他。
【原文】
1.10 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1]。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2],所遇又厄[3],以什共车[4],必克。困诸厄,又克。请皆卒,自我始[5]。”乃毁车以为行[6],五乘为三伍[7]。荀吴之嬖人不肯即卒[8],斩以徇。为五陈以相离[9],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10],以诱之。翟人笑之[11]。未陈而薄之,大败之[12]。
【注释】
[1]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中行穆子重用步兵,打败了敌人。中行穆子,即荀吴。无终,国名,在今山西太原一带。大原,大卤,在今太原西南。崇,尚,重视。卒,步兵。
[2]徒:步兵。
[3]厄:险要之地。
[4]以什共车:以十个精锐之兵当一车。
[5]“困诸厄”四句:如果我们以十兵当一车,又困敌于险隘之地,必能一胜而再胜,因此魏舒请求全部改为步兵。诸,“之于”的合音。
[6]毁车:弃车不用。行:步兵的行列。
[7]五乘为三伍:每乘三人,五乘十五人,改编为三个伍。伍,战斗的最小单位,五人为伍。
[8]即卒:参加步兵行列。
[9]五陈:五种阵法。相离:互相呼应。离,通“丽”。附丽。
[10]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两、伍、专、参、偏,都是步兵阵法名,可能是临时设置的。前拒,作前锋。杨伯峻曰:“两者,两个伍,十人也;伍者,或一伍,或伍为五之讹,五人或二十五人也;专,独也,一也,即一伍,五人也;参,通三,三伍十五人也;偏,《司马法》及《周礼·小司徒》,百人为卒,宣十二年《传》谓卒为二偏,则偏五十人,杜《注》亦如此。则五阵不过百许人耳。”
[11]翟人笑之:五阵人数不多,不合常规,所以狄人笑之。翟,同“狄”。
[12]未陈而薄之,大败之:狄人未及布阵,晋军迫近攻击,大败狄军。按,以上追记败狄原因。
【译文】
晋国中行穆子在大原打败无终国和各部狄人,这是由于重视了步兵的作用。将要交战时,魏舒说:“他们是步兵我们是车兵,两军相遇的地方又地形狭隘,用十个人当一辆战车,必然会取胜。如果我们以十兵当一车,又困敌于险隘处,步兵能一胜再胜。请全部将车兵改为步兵,从我的部队开始。”便毁坏战车改为步兵行列,五辆战车的人改编为三个伍。荀吴的宠臣不肯编入步兵,于是杀了他示众。设立五种阵法互相配合,两在前面,伍在后面,专作为右翼,参作为左翼,偏作为前锋,用来诱敌。狄人讥笑他们。晋军趁对方还没布阵就迫近了他们,结果大败狄人。
【原文】
1.11 莒展舆立,而夺群公子秩[1]。公子召去疾于齐[2]。秋,齐公子纳去疾,展舆奔吴[3]。叔弓帅师疆郓田[4],因莒乱也。于是莒务娄、瞀胡及公子灭明以大厖与常仪靡奔齐[5]。君子曰:“莒展之不立[6],弃人也夫[7]!人可弃乎?《诗》曰:‘无竞维人[8]。’善矣。”
【注释】
[1]秩:俸禄。按,古代秩禄,或以田,或以谷。
[2]公子召去疾于齐:群公子召唤去年奔齐的去疾。
[3]展舆奔吴:展舆母亲是吴女,所以他投奔吴国。
[4]叔弓:鲁国宗室子叔敬叔。叔老之子。疆郓田:划定郓田的疆界。按,此后郓一直为鲁所有,后昭公二十五年奔齐,齐侯取郓,让昭公住在这里。
[5]于是莒务娄、瞀(mào)胡及公子灭明以大厖(pánɡ)与常仪靡奔齐:莒务娄、瞀胡、公子灭明,三人都是展舆的党羽。大厖、常仪靡,莒国二邑。
[6]莒展:指展舆。
[7]弃人:指夺群公子秩禄,从而失去他们的支持。
[8]无竞维人:引《诗》见《诗经·周颂·烈文》,意思是,要强大只有靠人拥护。无,发语词,无义。竞,强。
【译文】
莒国展舆即位,削减了公子们的俸禄。公子们把去疾从齐国召回来。秋,齐国公子送去疾回国,展舆逃往吴国。叔弓领兵划定郓地田土的疆界,是由于莒国内乱的缘故。这时莒国的务娄、瞀胡及公子灭明带着大厖与常仪靡二地投奔了齐国。君子说:“莒国展舆不能立为国君,是因为丢弃民众!民众哪里可以丢弃呢?《诗》说:‘要强大唯有靠民众。’说得太对了。”
【原文】
1.12 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焉,曰:“寡君之疾病[1],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2]。’史莫之知。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3],伯曰阏伯,季曰实沈[4],居于旷林[5],不相能也,日寻干戈[6],以相征讨。后帝不臧[7],迁阏伯于商丘[8],主辰[9]。商人是因[10],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11],主参[12],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13]。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14],梦帝谓己[15]:‘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16],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17]。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18]。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19],为玄冥师[20],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21],宣汾、洮[22],障大泽[23],以处大原。帝用嘉之[24],封诸汾川[25],沈、姒、蓐、黄[26],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27]。由是观之,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28]。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禜之[29]。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30]。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为焉?侨闻之,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31]。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兹心不爽,而昏乱百度[32]。今无乃壹之[33],则生疾矣。侨又闻之,内官不及同姓[34],其生不殖[35]。美先尽矣,则相生疾[36],君子是以恶之。故《志》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违此二者[37],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38]。今君内实有四姬焉[39],其无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为也已[40]。四姬有省犹可,无则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肸未之闻也。此皆然矣。”
【注释】
[1]疾病:病重。
[2]实沈、台骀(tái):二神名。
[3]高辛氏:即帝喾。
[4]伯曰阏(è)伯,季曰实沈:伯,季,都是排行。最长曰伯,最少曰季。
[5]旷林:古地名。或曰即旷野。
[6]日寻干戈:意即经常打仗。寻,用。
[7]后帝:即尧。臧:善。
[8]商丘:宋地。
[9]主辰:主祀商星。辰,大火星,又名商星。
[10]因:沿袭下来。
[11]大夏:地名,今山西太原。
[12]参(shēn):参宿。按,参、商二星此出彼没,两不相见。
[13]季世:末世。
[14]邑姜:周武王后,齐太公女儿。震:通“娠”。怀孕。大叔:周成王弟弟唐叔虞,晋国始祖。
[15]己:指邑姜。
[16]属诸参:唐属于参星的分野。
[17]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手掌上有纹似“虞”的字形,就起名为“虞”。文,同“纹”。按,这一段是承上文追叙唐叔虞出生时的灵异。
[18]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叔虞封唐侯,子燮父改为晋侯,晋也是参星的分野。
[19]金天氏:即少皞(hào)帝。裔子:后代。
[20]玄冥师:水官之长。
[21]业其官:继承水官的世业。
[22]宣:疏导。汾、洮:汾水、洮水。
[23]障:筑堤防。
[24]帝:指颛顼。用:因此。
[25]汾川:汾水流域。
[26]沈、姒、蓐、黄:台骀后裔建立的四个小国,都在晋国境内。
[27]今晋主汾而灭之矣:晋国为汾水流域之主,并灭了那四国。
[28]抑此二者,不及君身:但二者与晋平公的疾病无关。二者,指参神实沈和汾神台骀。
[29]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禜(yǒnɡ)之:有水旱瘟疫,就祭台骀这样的山川之神。疠疫,传染病。禜,古代禳灾之祭。为禳风雨、雪霜、水旱、疠疫而祭日月星辰、山川之神。
[30]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遇到气候不合时令,就祭实沈这样的星辰之神。杨伯峻指出,祭日月星辰与山川之神其实都是因为水旱疠疫,都是禜。子产分别说,是因为台骀为山川之神,实沈为星辰之神。
[31]“朝以听政”四句:一天的时间分为四段,应按时工作和休息。修令,确定政令。
[32]“于是乎节宣其气”四句:四时有劳有逸,以调节、通畅人体精神、血气的运行,不至于使它闭塞而使身体衰弱,否则,将心里糊涂,百事昏乱。节宣,有节制地散发。壅闭湫(qiū)底,壅塞。露,羸弱。兹,如此。百度,各事的节度。
[33]壹之:混同四时,作息无度。
[34]内官:妃嫔姬妾。
[35]不殖:不昌繁。
[36]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同姓通婚,必选甚美者,美集于一人之身,就会得病。
[37]二者:一指四时混乱,一指同姓通婚。
[38]大司:大事。
[39]今君内实有四姬焉:晋平公的姬妾中有同是姬姓的女子四个。内实,宫内姬妾。
[40]弗可为:病不可治。
【译文】
晋平公有病,郑简公派子产到晋国去聘问,并问候病情。叔向询问子产,说道:“我们国君病重,卜人说:‘是实沈、台骀在作怪。’太史不知道是何方神灵。请问这是什么神呀?”子产说:“从前高辛氏有两个儿子,大的叫阏伯,小的叫实沈,他们住在旷林,互相不服气,整天拿起武器,互相攻打。帝尧看不过去,把阏伯迁移到商丘,用大火星来定时节。商朝人于是沿用这办法,因此大火星就成了商星。把实沈迁移到大夏,以参星定时节,唐国人于是沿用这办法,服事了夏朝、商朝。唐国末代国君叫唐叔虞。当武王夫人邑姜怀着太叔时,梦见天帝对她说:‘我给你的儿子命名为虞,将把唐国给他,属于参星,繁衍养育他的子孙。’到太叔出生,他的手掌有文字‘虞’,就取名为虞。到成王灭掉唐国后就封太叔在唐地,所以参是晋国的星宿。由此看来,实沈是参星之神。往昔金天氏有个后裔叫昧,担任水官长,生下允格、台骀。台骀能继承父亲的官职,疏导汾水、洮水,筑堤防堵住大泽,让人民居住在广阔的高原上。颛顼帝因此嘉奖他,把他封在汾水流域,沈、姒、蓐、黄四国,世代守着他的祭祀。现今晋国有了汾水流域而灭掉沈、姒等国。由此看来,台骀是汾水之神。不过这两位神不会降祸到贵国国君身上。山川的神灵,遇到水旱瘟疫这些灾祸,就向他们祭祀禳灾。日月星辰的神灵,遇到雪霜风雨不正常,也向他们祭祀禳灾。至于贵国国君的身体,不过是由于劳逸、饮食、哀乐这些问题的缘故,山川星辰的神明,又怎么能够降祸于他呢?我听说,君子有四段时间:早晨用来听政,白天用来访问调查,晚上用来修订政令,夜里用来安歇身子。这样就能有节制地宣泄气血,不让他有所堵塞而损伤身体,使心里不爽快,而使百事昏乱。现在莫非是贵国国君把精力全部用在一个地方,结果就生出疾病来。我又听说,国君的姬妾不能有同姓的,不然子孙不能昌盛。美貌者集中到一个人那儿,那样就要产生疾病,君子所以厌恶这一点。因此《志》说:‘买妾不知道她的姓,就用占卜来决定。’违背这两点,古人是非常注意避免的。男女婚姻要辨别姓氏,这是礼仪的大事。如今国君的宫内有四名姬姓女子,大约他的病就是源于此吧?如果是由于这两点,病可就没治了。去掉这四名姬姓女子还可挽回,不然一定会加重病情。”叔向说:“说得真好啊!我闻所未闻。这些话都说得很对。”
【原文】
叔向出,行人挥送之[1]。叔向问郑故焉[2],且问子晳。对曰:“其与几何[3]?无礼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4],弗能久矣[5]。”
【注释】
[1]行人挥:子羽。
[2]郑故:郑国政事。故,事。
[3]其与几何:即“其几何欤”,指子晳不能长久。
[4]怙富:仗恃其富有。
[5]弗能久矣:明年子晳被杀。
【译文】
叔向退出,行人子羽送他。叔向问郑国的政事,并问起公孙黑的情况。子羽回答说:“他还能活多久呢?无礼而好凌驾于人,仗着富有而瞧不起地位比他高的人,他活不久了。”
【原文】
晋侯闻子产之言,曰:“博物君子也[1]。”重贿之[2]。
【注释】
[1]博物:知识渊博。
[2]重贿:赠以厚礼。
【译文】
晋平公听了子产一席话,说:“真是博学多闻的君子啊。”送给子产一份厚礼。
【原文】
晋侯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1],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2]。非鬼非食,惑以丧志[3]。良臣将死,天命不佑。”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4]。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5]。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6]。五降之后,不容弹矣[7]。于是有烦手淫声[8],慆堙心耳[9],乃忘平和[10],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11],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12],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13]。天有六气[14],降生五味[15],发为五色[16],征为五声[17]。淫生六疾[18]。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19],序为五节[20],过则为灾[21]: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22],雨淫腹疾,晦淫惑疾[23],明淫心疾[24]。女,阳物而晦时[25],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26]?”
【注释】
[1]和:秦医之名。
[2]是谓近女室,疾如蛊:亲近女人,蛊惑得病。蛊,蛊惑。
[3]非鬼非食,惑以丧志:疾病不是由于鬼神、饮食而起,是沉溺于女色,丧失心志。
[4]节之:并非不可近女色,但应有节制。
[5]五节:指先王之乐有五声的节制。
[6]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声有迟有速,有本有末,互相调节,使音调中和,然后降于无声。
[7]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五声降而无声,不可再弹。
[8]烦手:繁复的手法。淫声:过度之音,靡靡之音。
[9]慆(tāo):淫,指怠惰。堙:堵塞。
[10]平和:平和之声,即中声。
[11]烦:过度。
[12]琴瑟:比喻女色。
[13]慆心:烦荡心志。
[14]六气:即下文阴、阳、风、雨、晦、明。
[15]五味:辛、酸、咸、苦、甘。
[16]五色:白、青、黑、赤、黄。
[17]五声:宫、商、角、徵、羽。
[18]淫生六疾:滋味、声色过度,则发生六种疾病。
[19]四时:一说为春夏秋冬,一说为一日有朝昼夕夜。
[20]五节:五声之节。
[21]过则为灾:六气也有时分与顺序,过头便成灾。
[22]末:四肢。
[23]晦淫惑疾:夜里没有节制则惑乱。惑,心志惑乱。
[24]明淫心疾:白天没有节制则成心病。心疾,思虑烦多,心劳成疾。
[25]女,阳物而晦时:女阴男阳,女子随男子而成家室,生育子孙,所以是阳之物。男女同寝在夜里,所以说晦时。
[26]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医和最后指出,晋平公的病是沉溺于女色,荒淫过度。不节,贪色过度。不时,近女色不分晦明。
【译文】
晋平公向秦国请求派医生来,秦景公派了医和来为平公看病,医和说:“您的病已经无可救药了。这就是亲近女色,病同蛊惑。既不是因为鬼神也不是饮食所致,而是被迷惑丧失心志。国家的良臣将要死去,天命不能保佑。”晋平公说:“女色不可接近吗?”医和回答说:“要有节制。先王的音乐,就是用来节制百事的,所以有五声作为节制。有快慢本末来互相调节,从中和之声逐渐下降。五声都下降而停止之后,就不能再弹了。这时再弹就会有复杂的手法和靡靡之音,使人听了心怠耳烦,忘了中和之声,所以君子不听这种音乐。其他事物也是这样。一到过度,就要停止,不要因此而得病。君子亲近妻室,也应有礼仪节度,不可使自己心志佚荡。天有六种气象,因而产生五味,表现为五色,应验为五音。过了头就产生六种疾病。六气是阴、阳、风、雨、晦、明,分为四时,以五声的节奏为顺序,过分了就成为灾祸:阴过了头就生寒疾,阳过了头就生热病,风过了头就使手脚出毛病,雨过了头就生腹疾,晦过了头就生迷乱疾病,明过了头就生心病。女色属于阳物而表现在晚上,女色过度就生内热蛊惑之疾。现在国君既不节制、又不分昼夜,能够不病吗?”
【原文】
出,告赵孟。赵孟曰:“谁当良臣[1]?”对曰:“主是谓矣[2]!主相晋国,于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阙[3],可谓良矣。和闻之,国之大臣,荣其宠禄,任其大节,有灾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4]。今君至于淫以生疾,将不能图恤社稷,祸孰大焉?主不能御[5],吾是以云也。”赵孟曰:“何谓蛊?”对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6]。谷之飞亦为蛊[7]。在《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8]。皆同物也[9]。”赵孟曰:“良医也。”厚其礼归之。
【注释】
[1]谁当良臣:医和前面说“良臣将死”,所以赵孟问“谁是良臣”。
[2]主是谓矣:指的是您。主,指赵孟。医和自称为宾,称赵孟为主。
[3]阙:缺失。
[4]有灾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有灾祸而不改变其做法,必受其灾祸。灾祸,此指晋平公好色。
[5]御:禁止。
[6]于文,皿虫为蛊:从字形上解释,器皿里生虫子叫蛊。文,字。
[7]谷之飞亦为蛊:谷积久所生飞虫也叫蛊。
[8]在《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周易》的《蛊》卦,上《艮》下《巽》,《艮》为山,《巽》为风,是风吹落山木之象。《艮》又为少男,《巽》又为长女,又是女人迷惑男人之象。按,这是引用《蛊》卦来解释蛊疾。
[9]同物:同类事物。
【译文】
退出后,医和把情况告诉了赵文子。赵文子说:“谁相当于良臣?”医和回答说:“说的就是您了!您辅相晋国,到现在已经八年了,晋国没有内乱,诸侯没有缺失,可以算得上是良臣了。我听说,国家大臣光荣地受到国家的信任和爵禄,承担国家重任,有灾祸兴起,却不能改变它,就一定会受到连累。现在国君女色过度以至于生病,将不再能为国家图谋操心,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祸难吗?您无法制止,我所以这样说。”赵文子问:“什么叫蛊?”医和回答说:“沉迷惑乱于某事。在文字上,器皿生虫为蛊。谷子生出的飞虫也叫蛊。在《周易》中,女人迷惑男人、大风吹落山木,都叫《蛊》。它们是同类事物。”赵文子说:“真是好医生啊。”赠给他丰厚礼物送他回国了。
【原文】
1.13 楚公子围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犨、栎、郏[1]。郑人惧。子产曰:“不害。令尹将行大事[2],而先除二子也。祸不及郑,何患焉?”
【注释】
[1]公子黑肱:公子围的弟弟子晳。犨、栎、郏:三地本是郑国城邑,这时已经属于楚国。分别在今河南叶县西、新蔡北、三门峡西北。
[2]行大事:弑君自立。
【译文】
楚国公子围派公子黑肱、伯州犁在犨、栎、郏三地筑城。郑国害怕了。子产说:“不要紧。令尹将要做出大事,因而要先除掉这二人。祸害不会到达郑国,担心什么呢?”
【原文】
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未出竟,闻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己酉,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1],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2]。右尹子干出奔晋[3],宫厩尹子晳出奔郑[4]。杀大宰伯州犁于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5]。使赴于郑,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6],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之曰:“共王之子围为长[7]。”
【注释】
[1]入问王疾,缢而弑之:公子围借探望楚王之机绞杀楚王。
[2]幕及平夏:楚王二子。
[3]右尹子干:即王子比。
[4]宫厩尹子晳出奔郑:子晳在外筑城,于是逃郑。
[5]郏敖:即楚王麇。敖,或以为即“獒”,今之酋长;或以为丘陵,某敖即某陵。
[6]应为后之辞:发讣告时关于继承人的措辞。
[7]共王之子围为长:伍举更改讣辞,称公子围为楚共王长子,应该继位,以掩饰篡弑之事。
【译文】
冬,楚国公子围将到郑国聘问,伍举担任副使。还没出国境,听说楚王有病就返回了。伍举就往郑国聘问。十一月初四,公子围回到国都,进宫探视楚王的病,趁机把楚王勒死了,并且杀了楚王的两个儿子幕与平夏。右尹子干逃往晋国,宫厩尹子晳出逃到郑国。公子围又把太宰伯州犁杀死在郏地。把楚王安葬在郏地,称为郏敖。派人到郑国发讣告,伍举问使者关于继承人的措辞,使者回答说:“寡大夫围。”伍举更正说:“共王的儿子围是老大。”
【原文】
子干奔晋,从车五乘,叔向使与秦公子同食[1],皆百人之饩[2]。赵文子曰:“秦公子富。”叔向曰:“厎禄以德,德钧以年,年同以尊[3]。公子以国[4],不闻以富。且夫以千乘去其国,强御已甚[5]。《诗》曰:‘不侮鳏寡,不畏强御[6]。’秦、楚,匹也[7]。”使后子与子干齿[8],辞曰:“惧选,楚公子不获[9],是以皆来,亦唯命。且臣与羁齿,无乃不可乎[10]?史佚有言曰:‘非羁,何忌[11]?’”
【注释】
[1]同食:食禄相同。
[2]百人之饩:一百人口粮的数目,大约是田百亩。
[3]厎(zhǐ)禄以德,德钧以年,年同以尊:对来奔者授食禄,以德行为依据,德相同则以年龄为依据,年龄相同以地位为依据。厎禄,得禄。厎,致。钧,通“均”。
[4]公子以国:同为公子来奔,以其国之大小为据。
[5]强御:指秦公子强横。
[6]不侮鳏寡,不畏强御:引《诗》见《诗经·大雅·烝民》。
[7]匹:对等。
[8]齿:并列。
[9]不获:得不到信任。
[10]且臣与羁齿,无乃不可乎:后子先来,已仕晋为臣,因此以主人自居。子干刚来,犹如羁旅之客。
[11]非羁,何忌:后子借史佚的话,说明自己不是客人,不必受到如此恭敬的对待,于是辞谢和子干同列。
【译文】
子干逃到晋国,随从的车子有五辆,叔向让他和秦国公子后子食禄相同,都是供应一百个人的口粮。赵文子说:“秦国公子富有。”叔向说:“颁发俸禄是根据德行,德行相同则根据年龄,年龄相同就根据地位。对公子要根据他的国家,没听说根据富有程度的。况且后子带着一千辆车离开他的国家,太过强横了。《诗》说:‘不欺侮鳏寡,不害怕强暴。’秦、楚是相等的国家。”便让后子和子干等同,后子谢绝说:“我因为怕被放逐,楚国公子是得不到信任,所以都来投奔晋国,也就唯命是听。而且下臣与宾客并列,恐怕不行吧?史佚有句话说:‘不是宾客,为什么如此恭敬?’”
【原文】
1.14 楚灵王即位[1],薳罢为令尹,薳启强为大宰。郑游吉如楚,葬郏敖,且聘立君。归,谓子产曰:“具行器矣[2]。楚王汏侈[3],而自说其事[4],必合诸侯[5]。吾往无日矣[6]。”子产曰:“不数年未能也[7]。”
【注释】
[1]楚灵王:即公子围,即位后改名为熊虔。
[2]具行器矣:准备为盟会所用的行装器具。
[3]汏(tài)侈:骄傲放纵。
[4]自说:自我得意。说,同“悦”。
[5]必合诸侯:游吉由楚灵王行状预言他必将会合诸侯。
[6]吾往无日矣:指不必多久便将参加楚国的盟会。
[7]不数年未能也:子产预言还得几年。昭公四年,楚灵王会诸侯于申。
【译文】
楚灵王即位,薳罢担任令尹,薳启强任太宰。郑国游吉去楚国,参加郏敖的葬礼,并且聘问新国君。回国后,对子产说:“快准备行装吧。楚王骄横放纵,而且沾沾自喜,必定要会合诸侯。我过不了多久就又要去楚国了。”子产说:“没有几年的时间他办不到。”
【原文】
1.15 十二月,晋既烝[1],赵孟适南阳,将会孟子馀[2]。甲辰朔[3],烝于温[4]。庚戌[5],卒。郑伯如晋吊,及雍乃复[6]。
【注释】
[1]烝:冬祭。
[2]会:同“(huì)”。祈求消灾除病的祭祀。孟子馀:即赵衰,赵武的曾祖。
[3]甲辰朔:初一。
[4]温:古地名。在今河南温县西南。
[5]庚戌:初七。
[6]郑伯如晋吊,及雍乃复:郑简公吊唁赵氏,因赵氏辞谢,仅到雍地便返回了。
【译文】
十二月,晋国举行了烝祭,赵文子到南阳去,准备会祭孟子馀。初一,在温地举行烝祭。初七,赵文子去世。郑简公到晋国吊唁,到达雍地就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