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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
【经】
【原文】
4.1 四年春王正月[1],大雨雹[2]。
4.2 夏,楚子、蔡侯、陈侯、郑伯、许男、徐子、滕子、顿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会于申[3]。
4.3 楚人执徐子。
4.4 秋七月,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胡子、沈子、淮夷伐吴,执齐庆封,杀之[4]。遂灭赖[5]。
4.5 九月,取鄫[6]。
4.6 冬十有二月乙卯[7],叔孙豹卒。
【注释】
[1]四年:鲁昭公四年当周景王七年,前538。
[2]大雨雹:鲁国发生大雹灾。
[3]楚子、蔡侯、陈侯、郑伯、许男、徐子、滕子、顿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会于申:这是楚灵王第一次大会诸侯。申,古地名。在今河南南阳。
[4]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胡子、沈子、淮夷伐吴,执齐庆封,杀之:楚灵王会于申之后伐吴,庆封于襄公二十八年逃亡到吴国,此时被杀。
[5]赖:赖国,在今湖北随州东北。
[6]鄫:姒姓国,襄公六年被莒所灭,成为莒邑。在今山东枣庄东。
[7]乙卯:二十八日。
【译文】
鲁昭公四年春周历正月,下大冰雹。
夏,楚灵王、蔡灵侯、陈哀公、郑简公、许悼公、徐子、滕悼公、顿子、胡子、沈子、小邾穆公、宋国太子佐、淮夷在申地相会。
楚灵王逮捕了徐子。
秋七月,楚灵王、蔡灵侯、陈哀公、许悼公、顿子、胡子、沈子、淮夷讨伐吴国,抓住齐国庆封,杀了他。接着消灭了赖国。
九月,取得鄫地。
冬十二月二十八日,叔孙豹去世。
【传】
【原文】
4.1 四年春王正月,许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郑伯,复田江南,许男与焉。使椒举如晋求诸侯,二君待之[1]。椒举致命曰[2]:“寡君使举曰:日君有惠,赐盟于宋[3],曰:‘晋、楚之从交相见也。’以岁之不易,寡人愿结欢于二三君,使举请间[4]。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5]。”晋侯欲勿许。司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6],以厚其毒,而降之罚,未可知也。其使能终[7],亦未可知也。晋、楚唯天所相[8],不可与争。君其许之,而修德以待其归[9]。若归于德,吾犹将事之,况诸侯乎?若适淫虐,楚将弃之,吾又谁与争[10]?”公曰:“晋有三不殆[11],其何敌之有?国险而多马,齐、楚多难[12],有是三者,何乡而不济[13]?”对曰:“恃险与马,而虞邻国之难[14],是三殆也。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15]。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16]。恃险与马,不可以为固也,从古以然。是以先王务修德音以亨神人[17],不闻其务险与马也。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18];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19]。若何虞难?齐有仲孙之难,而获桓公,至今赖之[20]。晋有里、丕之难,而获文公,是以为盟主[21]。卫、邢无难,敌亦丧之[22]。故人之难,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于不暇[23],又何能济?君其许之!纣作淫虐,文王惠和[24],殷是以陨,周是以兴,夫岂争诸侯[25]?”乃许楚使。使叔向对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获春秋时见[26]。诸侯,君实有之,何辱命焉[27]?”椒举遂请昏,晋侯许之[28]。
【注释】
[1]使椒举如晋求诸侯,二君待之:晋国本为盟主,但楚灵王想取得霸业,于是派伍举到晋国,请求诸侯朝楚。椒举,楚国大夫伍举。二君,许、郑二国国君。
[2]致命:传达命令。
[3]日君有惠,赐盟于宋:楚国受晋国之惠,得以参加宋之盟。日,昔日。宋之盟,襄公二十七年向戌弭兵。
[4]以岁之不易,寡人愿结欢于二三君,使举请间:这是客套话。不易,多难。二三君,指众诸侯。请间,请求在您空闲时向您禀报这件事。间,闲暇。
[5]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晋国若无边境之患,楚国愿意借晋君之宠威以会诸侯。这是外交辞令,意在照会晋国同意。
[6]天或者欲逞其心:上天或许要纵楚灵王为非。
[7]能终:能得善终。
[8]晋、楚唯天所相:晋、楚都得到上天扶助。相,扶助。
[9]而修德以待其归:晋国可自修其德,看看楚灵王归宿如何。归,归宿。
[10]若适淫虐,楚将弃之,吾又谁与争:楚灵王如果荒淫暴虐,楚国自将抛弃他,晋国不用争而霸主地位可保。
[11]晋有三不殆:晋国有三个有利条件可以免除危险。殆,危险。
[12]多难:指国内多篡弑之难。
[13]何乡而不济:无往不成。乡,通“向”。
[14]虞:指望。
[15]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说明地形险要不足恃。四岳,指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一说南岳指安徽霍山,衡山作南岳是以后的事)、北岳恒山。三涂,指今河南嵩县西南的三涂山。阳城,阳城山,俗名城山岭,在今河南登封东南。大室,即太室,河南的嵩山。荆山,在今湖北南漳西。中南,即今陕西西安南的终南山。是不一姓,非一姓所有,统治者屡次更换。
[16]冀之北土,马之所生,无兴国焉:此言多马也不足恃。冀之北土,指燕、代诸国。兴,强盛。
[17]亨:同“享”。神人:神灵与祖先。人,祖先。
[18]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意谓国多难反而兴盛。
[19]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意谓国无难也可能丧国失地。守宇,疆土。
[20]齐有仲孙之难,而获桓公,至今赖之:庄公八年、九年,齐国因公孙无知弑齐襄公,齐桓公得以即位,齐国至今仍得桓公余荫。仲孙,即公孙无知。
[21]晋有里、丕之难,而获文公,是以为盟主:僖公九年,晋国里克、丕郑在晋献公死后连弑奚齐、卓子,晋国乱。僖公二十四年,重耳回国,是为文公。僖公二十八年,文公指挥城濮之战,晋成为盟主。
[22]卫、邢无难,敌亦丧之:闵公二年,狄灭卫国;僖公二十五年,卫灭邢国。
[23]亡于不暇:救亡都来不及。
[24]惠和:仁慈和蔼。
[25]夫岂争诸侯:在于修德,不在于争夺诸侯。
[26]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获春秋时见:这里谦言不能亲自前往。
[27]诸侯,君实有之,何辱命焉:意思是楚国不必来征求意见。
[28]椒举遂请昏,晋侯许之:伍举同时为楚灵王向晋国求婚,晋平公答应了。
【译文】
鲁昭公四年春周历正月,许悼公到楚国去,楚灵王留下他,又挽留了郑简公,再到江南打猎,许悼公参加了。楚灵王派椒举到晋国去要求会合诸侯,让郑简公、许悼公留下等候消息。椒举传达楚灵王的话说:“我们国君派下臣来说:往日国君施恩,赐敝国在宋国参与结盟,说:‘晋国、楚国的附属国互相朝见。’由于年来多事,寡人愿与各位国君交好,派下臣来在您空闲时向您禀报这件事。国君如果没有四方边境的忧患,那么愿借国君的威宠请诸侯们到会。”晋平公想不予同意。司马侯说:“不行。楚王正狂妄,上天或许是想满足他的心愿,从而增加他的罪恶,然后再降给惩罚,这是未可知的事。他或许能够善终,也是说不定的事。晋、楚两国都依靠上天的帮助,不能彼此相争。请国君同意他的要求,而修明德行等待其最后的结果。如果楚王最终有德行,我国都将要事奉他,更何况诸侯呢?如果走向荒淫暴虐,楚国自己会抛弃他,又有谁来和我国相争呢?”晋平公说:“晋国有三个条件可以免于危险,有谁能和我国匹敌?国家地势险要而且多出产马匹,齐、楚二国正在祸难频发,有这三条,何往而不胜?”司马侯回答说:“倚仗险要与多马,并把希望寄托在邻国的祸难上,恰恰是三个危险。四岳、三涂、阳城、太室、荆山、中南,都是九州中的险要之地,它们并不归一姓所有。冀州北面的地区,是马繁育之地,并无一个强盛的国家。倚仗险要与多马,并不能作为巩固自己的条件,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所以先王致力于修明德行,使神明和人民高兴,没听说致力于地势险要与多马。至于邻国的祸难,是不可以寄以希望的。有的多难反而使国家巩固,开疆辟土;有的无祸难反倒丧失国家,失掉疆土。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别国的祸难上?齐国有仲孙的祸难,却得到了桓公,齐国至今还靠着他的余荫。晋国有里克、丕郑的祸难,却获得文公,并由此而成为盟主。卫国、邢国并无祸难,敌国却灭亡了它们。所以他人的祸难,是不可以寄予希望的。倚仗上述三条,却不修明政德,挽救灭亡还顾不上,又如何能够得到成功?所以国君还是同意了楚国的要求吧!纣王淫佚暴虐,文王贤惠和顺,殷因此灭亡,周因此兴起,难道在于争夺诸侯吗?”晋平公便同意了楚国使者的要求。派叔向答复说:“我们国君有国家大事要处理,因此不能在春秋两季按时相见。至于诸侯,贵国国君本来就拥有他们,何必再征求意见呢?”椒举于是为楚灵王求婚,晋平公答应了。
【原文】
楚子问于子产曰:“晋其许我诸侯乎?”对曰:“许君。晋君少安,不在诸侯[1]。其大夫多求[2],莫匡其君[3]。在宋之盟,又曰如一[4]。若不许君,将焉用之[5]?”王曰:“诸侯其来乎?”对曰:“必来。从宋之盟,承君之欢,不畏大国[6],何故不来?不来者,其鲁、卫、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鲁,鲁、卫逼于齐而亲于晋[7],唯是不来[8]。其余,君之所及也,谁敢不至[9]?”王曰:“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对曰:“求逞于人,不可[10];与人同欲,尽济[11]。”
【注释】
[1]晋君少安,不在诸侯:晋平公贪图小处安逸,不以诸侯叛服为意。
[2]多求:贪求私利。
[3]匡:帮助。
[4]如一:晋、楚同等,应同样朝贡,即“交相见”。
[5]若不许君,将焉用之:晋国要是不答应,宋之盟还有什么用?
[6]不畏大国:晋国已经同意,不必怕晋国责难。大国,指晋国。
[7]鲁、卫逼于齐而亲于晋:鲁、卫逼于齐,不得不亲近晋国。
[8]唯是:因此。唯,因。
[9]君之所及也,谁敢不至:楚国威力所及,诸侯不敢不来。
[10]求逞于人,不可:求快己意于人,不可。
[11]与人同欲,尽济:自己所为,应该和大多数人同欲,如此则无不成功。
【译文】
楚灵王询问子产说:“晋国会同意我召集诸侯吗?”子产回答说:“会答应您的。晋国国君贪图小处安逸,志向不在于诸侯。该国大夫又多贪求,没有谁能匡扶国君。在宋国的盟约又规定了诸侯对待楚国、晋国要同样朝贡。如果不答应您,宋国的盟约又有什么用呢?”楚灵王问:“诸侯们会来吗?”子产回答说:“一定会来。服从在宋国的盟约,得到您的欢心,不用害怕晋国,为何不来?不来的,大概只有鲁国、卫国、曹国和邾国吧!曹国畏惧宋国,邾国害怕鲁国,鲁、卫二国为齐国所威逼而亲近晋国,因此不会来。其余各国,是您的威力所能达到的,谁敢不到会?”楚灵王说:“那么我所要求的,就没有办不到的了?”子产回答说:“让别人服从自己的愿望,不行;与大多数人愿望相同,就能成功。”
【原文】
4.2 大雨雹。季武子问于申丰曰[1]:“雹可御乎[2]?”对曰:“圣人在上,无雹。虽有,不为灾。古者日在北陆而藏冰[3],西陆朝觌而出之[4]。其藏冰也,深山穷谷,固阴冱寒,于是乎取之[5]。其出之也,朝之禄位[6],宾、食、丧、祭[7],于是乎用之。其藏之也,黑牡、秬黍,以享司寒[8]。其出之也,桃弧、棘矢,以除其灾[9]。其出入也时。食肉之禄[10],冰皆与焉。大夫命妇丧浴用冰[11]。祭寒而藏之,献羔而启之[12],公始用之[13],火出而毕赋[14]。自命夫命妇至于老疾,无不受冰。山人取之[15],县人传之[16],舆人纳之,隶人藏之[17]。夫冰以风壮,而以风出[18]。其藏之也周,其用之也遍,则冬无愆阳[19],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雷出不震,无灾霜雹[20],疠疾不降[21],民不夭札[22]。今藏川池之冰弃而不用[23],风不越而杀[24],雷不发而震[25]。雹之为灾,谁能御之?《七月》之卒章,藏冰之道也[26]。”
【注释】
[1]申丰:季氏家臣。
[2]御:防止。
[3]古者日在北陆而藏冰:太阳行至虚宿和危宿,是夏历十二月,在小寒和大寒时节,古人在这时取冰而藏。北陆,指虚宿与危宿二星宿。
[4]西陆朝觌(dí)而出之:昴宿和毕宿在早晨出现,正是夏历四月,应是清明、谷雨时节,这时取冰而出。西陆,指昴宿与毕宿。觌,显示,显现。
[5]其藏冰也,深山穷谷,固阴冱(hù)寒,于是乎取之:前言藏冰用冰之时,这里说藏冰取冰之地。固阴冱寒,寒气凝固。
[6]朝之禄位:指卿大夫等。
[7]宾:迎宾。食:君之膳食。丧:丧礼。祭:祭祀。
[8]其藏之也,黑牡、秬(jù)黍,以享司寒:藏冰时先祭司寒。黑牡,黑色公羊。秬,黑黍。司寒,冬神玄冥。冬在北陆,故用黑色。
[9]其出之也,桃弧、棘矢,以除其灾:取冰时,以桃弓棘箭置于储冰室的门上以消灾。
[10]食肉之禄:即肉食者,有禄位的官。
[11]命妇:大夫之妻。丧浴:死后擦身。
[12]祭寒而藏之,献羔而启之:藏、取冰都要祭祀。寒,指司寒。献羔,献羔羊祭祖。
[13]公始用之:国君先用。
[14]火出而毕赋:大火星出现为夏历三月,这时分冰完毕。火,大火星。
[15]山人:主管山林的小官。
[16]县人:县正,遂的属官。按,五县为遂。
[17]舆人纳之,隶人藏之:取冰、运输、交付、收藏都由下级官员承担。舆人、隶人,都是低级小官。
[18]夫冰以风壮,而以风出:冰由于寒风而更坚固,由于春风而取出使用。
[19]愆阳:阳气过盛。愆,过度。
[20]雷出不震,无灾霜雹:有雷鸣而不伤人,有霜雹而不成灾。
[21]疠疾:传染病,流行病。
[22]夭:短命而死。札:因流行病而死。
[23]藏川池之冰弃而不用:既不藏山谷之冰,又不遍用藏冰。
[24]风不越而杀:风不散而草木凋零。越,飘散。杀,指草木枯萎。
[25]雷不发而震:雷不鸣而击物伤人,阴阳失序,风雷为灾。
[26]《七月》之卒章,藏冰之道也:《七月》,《诗经·国风·豳风》篇名。此诗的末章有“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等句,吟咏取冰藏冰用冰之事。
【译文】
下大冰雹。季武子向申丰询问说:“冰雹可以防止吗?”申丰回答说:“圣人在上,就没有冰雹。即便有,也不会成为灾害。古时候,太阳行走在虚宿和危宿的位置上就藏冰,昴宿和毕宿出现在清晨时就把冰取出来。当藏冰的时候,在深山穷谷,凝聚着阴寒之气的地方,在这儿取冰。在取出冰的时候,凡是朝廷上有禄位的,在迎宾、膳食、丧事、祭祀时就取用。当藏冰时,用黑公羊和黑黍来祭祀司寒之神。取出来的时候,用桃木弓、荆棘箭来祓除灾祸。取冰藏冰都有一定的时令。凡是有禄位吃祭肉的官吏,都能用到冰。大夫和妻子死后洗擦身子也要用冰。祭祀司寒之神而藏冰,奉献羔羊而后取用,国君首先使用,大火星出现时分配完毕。从大夫、命妇直到退休有病的,无不分到冰。山人凿冰,县人运送,舆人交纳,隶人收藏。冰由于寒风而坚固,又由于春风而取出。它收藏周密,使用普遍,那么冬天不会过于暖和,夏天不会过于阴寒,春天没有寒冷的风,秋天没有连绵的雨,雷鸣不伤害人畜,霜雹不会造成灾害,瘟疫不会流行,人民不会夭折死亡。现在收藏着河川水池中的冰而放弃不用,风就不发散而使草木凋零,雷不作声而震伤人畜。冰雹所造成的灾害,谁能防止?《七月》最后一章,说的就是藏冰的道理。”
【原文】
4.3 夏,诸侯如楚,鲁、卫、曹、邾不会。曹、邾辞以难,公辞以时祭,卫侯辞以疾[1]。郑伯先待于申。六月丙午[2],楚子合诸侯于申。椒举言于楚子曰:“臣闻诸侯无归,礼以为归[3]。今君始得诸侯,其慎礼矣。霸之济否,在此会也。夏启有钧台之享[4],商汤有景亳之命[5],周武有孟津之誓[6],成有岐阳之蒐[7],康有酆宫之朝[8],穆有涂山之会[9],齐桓有召陵之师[10],晋文有践土之盟[11]。君其何用?宋向戌、郑公孙侨在,诸侯之良也[12],君其选焉。”王曰:“吾用齐桓。”王使问礼于左师与子产[13]。左师曰:“小国习之,大国用之,敢不荐闻[14]?”献公合诸侯之礼六[15]。子产曰:“小国共职[16],敢不荐守[17]?”献伯子男会公之礼六[18]。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19],子产善相小国[20]。
【注释】
[1]曹、邾辞以难,公辞以时祭,卫侯辞以疾:四国都找借口拒绝朝楚,正与子产预料相合。难,指国家不安定。公,指鲁昭公。时祭,祭祖。
[2]丙午:十六日。
[3]臣闻诸侯无归,礼以为归:诸侯只归服于有礼者。
[4]夏启有钧台之享:夏启曾在钧台宴享诸侯。钧台,古地名。在今河南禹州。
[5]商汤有景亳之命:商汤曾在景亳发布命令。景亳,古地名。在今河南商丘北。
[6]周武有孟津之誓:周武王两次在孟津会合诸侯,誓师伐纣。孟津,即盟津,古地名,在今河南孟州南。
[7]成有岐阳之蒐:周成王从奄归来,在岐阳田猎。岐阳,即岐山之阳,古地名。在今陕西岐山。
[8]康有酆宫之朝:周康王曾在酆宫朝诸侯。酆宫,文王庙,在今陕西西安鄠邑区东。
[9]穆有涂山之会:周穆王曾在涂山会诸侯。涂山,古地名。据传在今安徽怀远东南。按,以上六王之会,除周武王外,都不知其事件本末。
[10]齐桓有召陵之师:僖公四年,齐桓公率鲁、宋、陈、卫、郑、许、曹等国军队在召陵与楚结盟。
[11]晋文有践土之盟: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战后,晋文公与鲁、齐、宋、蔡、郑、卫、莒等诸侯盟于践土。
[12]良:能。此谓向戌与子产习于礼,闻见广。
[13]左师:即向戌。
[14]荐闻:献其所闻,以备采择。
[15]献公合诸侯之礼六:宋国为公爵,所以献公会合诸侯之礼仪六种。
[16]共职:指事奉大国。共,通“供”。
[17]守:所遵守的典礼。
[18]献伯子男会公之礼六:郑国是伯爵,所以献伯子男会盟主之礼仪六种。
[19]合左师善守先代:宋国为公爵,向戌所献礼,符合宋国传统的大国地位,是善守先代传统。
[20]子产善相小国:郑国是伯爵,服于大国,子产所献礼,符合敬事大国之道,是善于辅佐小国。
【译文】
夏,诸侯们前往楚国,鲁国、卫国、曹国、邾国果然没到会。曹国、邾国借口国内不安定,鲁昭公以举行祭祀来推辞,卫襄公推托有病。郑简公先在申地等待。六月十六日,楚灵王和诸侯在申地相会。椒举对楚灵王说:“下臣听说诸侯不归服别的,只归服有礼者。现今国君刚刚得到诸侯的拥护,对礼仪要慎重。霸业成功与否,就在这次相会。夏启有钧台的宴享,商汤有景亳的命令,周武王有孟津的誓师,周成王有岐阳的田猎,周康王有酆宫的朝会,周穆王有涂山的会见,齐桓公有召陵的会师,晋文公有践土的盟会。国君打算用哪一种形式?宋国向戌、郑国公孙侨在此,他们是诸侯大夫中的佼佼者,国君您就在他们中选用吧。”楚灵王说:“我采用齐桓公的方式。”楚灵王派人到向戌和子产那儿询问礼仪。向戌说:“小国学习礼仪,大国使用礼仪,我怎敢不进献自己所知道的?”他献上了公会见诸侯的礼仪六种。子产说:“小国的职责就是事奉大国,哪里敢不进献所遵守的典礼?”献上了伯子男会见公的礼仪六种。君子认为向戌善于保持先世的礼仪,子产善于辅佐小国。
【原文】
王使椒举侍于后以规过[1],卒事不规。王问其故,对曰:“礼,吾所未见者有六焉,又何以规[2]?”
【注释】
[1]规过:纠正过失。
[2]礼,吾所未见者有六焉,又何以规:向戌、子产二人所献六礼,楚国都未曾实行过,甚是齐备,椒举无从纠正。
【译文】
楚灵王让椒举侍立在自己身后以纠正过失,直到仪式结束椒举也没有纠正过一次。楚灵王问他是何缘故,椒举回复说:“这些礼中有六种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又怎么能纠正呢?”
【原文】
宋大子佐后至,王田于武城[1],久而弗见[2]。椒举请辞焉。王使往,曰:“属有宗祧之事于武城[3],寡君将堕币焉,敢谢后见[4]。”
【注释】
[1]武城:古地名。在今河南南阳北。
[2]久而弗见:楚灵王恨宋太子迟到。
[3]属:适逢。宗祧之事:指为宗庙祭祀田猎的事。
[4]寡君将堕币焉,敢谢后见:不满于宋太子晚到,所以说须等到会诸侯献宗庙礼时才接见。按,这是追记会诸侯前的话。堕币,布币,向宗庙献礼。
【译文】
宋国太子佐迟到了,楚灵王正在武城打猎,很久都不接见他。椒举请楚灵王辞谢他。灵王派人前去,说:“不凑巧在武城有宗庙祭祀的事,我们国君将把礼物献于宗庙,谨为不能及时接见而致歉意。”
【原文】
徐子[1],吴出也,以为贰焉,故执诸申。
【注释】
[1]徐:国名,在今安徽泗县。
【译文】
徐国国君是吴国女子所生,楚灵王认为他有二心,所以在申地抓了他。
【原文】
楚子示诸侯侈[1],椒举曰:“夫六王、二公之事[2],皆所以示诸侯礼也,诸侯所由用命也[3]。夏桀为仍之会[4],有缗叛之[5]。商纣为黎之蒐[6],东夷叛之。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诸侯汏也,诸侯所由弃命也[7]。今君以汏,无乃不济乎?”王弗听。子产见左师曰:“吾不患楚矣。汏而愎谏,不过十年[8]。”左师曰:“然。不十年侈,其恶不远,远恶而后弃。善亦如之,德远而后兴[9]。”
【注释】
[1]侈:骄纵。
[2]六王:夏启、商汤、周武、周成、周康、周穆王六人。二公:齐桓公、晋文公。
[3]用命:听命。
[4]仍:国名,在今山东金乡。
[5]有缗:即缗国,也是国名,舜之后,姚姓,也在今山东金乡。
[6]黎:小国名,原在山西长治西南,后迁于黎城。
[7]皆所以示诸侯汏也,诸侯所由弃命也:上举都是暴君,骄侈过甚,诸侯因此都违命不从。
[8]汏而愎(bì)谏,不过十年:子产预言楚灵王霸业必不能长久,郑国不必担心。愎谏,固执己见,不接受别人忠言。
[9]“不十年侈”五句:为恶及远,必为人所弃;行善及远,必能兴盛。昭公十三年,楚灵王自缢而死,这里为之预言。远,这里既指时间,也指地域。
【译文】
楚灵王在诸侯面前表现得很骄纵,椒举说:“六王、二公会合诸侯时,都是向诸侯显示礼仪,诸侯所以服从命令。夏桀在仍地的会见,有缗背叛他。商纣在黎地打猎,东夷背叛他。周幽王在太室举行盟会,戎狄背叛他。这都是由于对诸侯表现出骄纵,诸侯所以背弃他们的命令。现在国君过于骄侈,恐怕不会成功吧?”楚灵王不听从椒举的话。子产见到向戌说:“我不担心楚国了。楚灵王骄横而不听从劝谏,用不了十年就会完蛋。”向戌说:“是的。没有十年的骄奢,他的恶名不能远播,臭名远扬后就会被抛弃。善也是,德行远播后才能兴盛。”
【原文】
4.4 秋七月,楚子以诸侯伐吴。宋大子、郑伯先归。宋华费遂、郑大夫从。使屈申围朱方[1],八月甲申[2],克之,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将戮庆封[3],椒举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庆封唯逆命[4],是以在此,其肯从于戮乎?播于诸侯,焉用之[5]?”王弗听,负之斧钺,以徇于诸侯[6],使言曰:“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7]。”庆封曰:“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8]!”王使速杀之[9]。
【注释】
[1]屈申:屈荡之子。朱方:吴邑,襄公二十八年,齐庆封逃吴,吴王赐封朱方。
[2]八月甲申:八月不当有甲申日,当为史官误记。
[3]将戮庆封:据下文,此当指在诛杀之前先羞辱他。戮,羞辱。
[4]逆命:违逆君命。
[5]播于诸侯,焉用之:楚灵王想公布庆封之罪,杀于诸侯之前,以示其为诸侯讨贼之举。椒举则担心楚灵王本身有瑕,万一庆封宣扬出去,灵王反自取其辱。
[6]负之斧钺,以徇于诸侯:让庆封背着大斧示众于诸侯中。此即前所谓“戮”。
[7]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齐国崔杼弑君,庆封为其同党,因此以弑君罪加于庆封。孤,指齐景公。庆封欺其幼弱。襄公二十五年《传》载盟国人于大宫,其初辞曰“所不与崔、庆者”,国人即大夫,即盟其大夫。无,不要。
[8]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昭公二年,楚灵王杀郏敖自立。兄之子麇,即楚君郏敖。
[9]王使速杀之:庆封果然播灵王之恶,灵王果自取其辱。
【译文】
秋七月,楚灵王率领诸侯攻打吴国。宋国太子、郑简公先回国了。宋国华费遂、郑国大夫随从灵王。楚灵王派屈申包围了朱方,八月甲申,攻克朱方,抓住齐国庆封并把他家灭族。楚灵王准备诛戮庆封,椒举说:“下臣听说没有缺点的人才可以诛戮人。庆封就因为违逆君命,所以逃亡到这里,他怎肯乖乖地受戮?如果他在诸侯中散播您的丑闻,那时该怎么办?”楚灵王不听,让庆封背上斧钺,在诸侯军中游行示众,让他说:“不要像齐国庆封那样杀死国君,削弱国君的孤儿,来和他的大夫们会盟。”庆封说:“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子围那样杀死国君——兄长的儿子麇——而取代他当国君,来和诸侯会盟!”楚灵王赶紧让人把庆封杀掉。
【原文】
遂以诸侯灭赖[1]。赖子面缚衔璧,士袒,舆榇从之,造于中军[2]。王问诸椒举,对曰:“成王克许,许僖公如是,王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榇。”王从之。迁赖于鄢[3]。楚子欲迁许于赖,使斗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4]。申无宇曰:“楚祸之首将在此矣[5]。召诸侯而来,伐国而克,城竟莫校[6]。王心不违,民其居乎[7]?民之不处[8],其谁堪之?不堪王命,乃祸乱也。”
【注释】
[1]遂以诸侯灭赖:克朱方与灭赖是以两支军同时进行,楚灵王派屈申克朱方,自己率军灭赖。
[2]中军:指楚灵王所率中军。
[3]鄢:地名,在今湖北宜城南。
[4]使斗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楚灵王派二人为许国筑城。斗韦龟,楚国令尹子文的玄孙。
[5]楚祸之首将在此矣:灵王会诸侯,克朱方,灭赖迁许,野心得逞,但申无宇认为楚国之祸也由此开始。
[6]城竟莫校:筑城于外境,而诸侯无一争论异议。校,抗争,抵抗。
[7]王心不违,民其居乎:楚王逞其私欲,百姓何能安居?
[8]不处:不能安居。
【译文】
于是又率领诸侯灭掉赖国。赖国国君反绑双手口含玉璧,士袒露肩背,抬着棺木跟着,来到中军。楚灵王询问椒举如何处理,椒举回答说:“当初成王攻下许国时,许僖公就是这样的,成王亲自解开他的捆缚,接受他的玉璧,焚毁棺木。”楚灵王按他所说做了。把赖国迁到鄢地。楚灵王想把许国迁到赖地,派斗韦龟和公子弃疾为许国筑城完毕而回。申无宇说:“楚国的祸乱开端将在这里了。召集诸侯,诸侯就前来,攻打别国就能攻下,在边境筑城也没人敢有异议。君王的愿望全都得到满足,人民能够安居吗?人民无法安居乐业,谁能忍受得了?不能忍受君王的命令,就是祸乱。”
4.5 九月,取鄫,言易也。莒乱,著丘公立而不抚鄫,鄫叛而来,故曰取。凡克邑,不用师徒曰取。
【译文】
九月,取得鄫地,是说来得容易。莒国动乱,著丘公立为国君而不安抚鄫地,鄫叛离莒国而来投奔鲁国,所以说“取”。凡是取得城邑而不动用军队就叫“取”。
【原文】
4.6 郑子产作丘赋[1],国人谤之[2],曰:“其父死于路[3],己为虿尾[4],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5]?”子宽以告[6]。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7]。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8],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9],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10]。’吾不迁矣[11]。”浑罕曰[12]:“国氏其先亡乎[13]!君子作法于凉,其敝犹贪[14]。作法于贪,敝将若之何[15]?姬在列者[16],蔡及曹、滕其先亡乎,逼而无礼[17]。郑先卫亡,逼而无法[18]。政不率法,而制于心[19]。民各有心,何上之有[20]?”
【注释】
[1]郑子产作丘赋:丘,原为乡鄙奴隶所居,隶属于采邑主,不服兵役,现在由公室令其出军赋、服兵役。
[2]国人谤之:咒骂子产。
[3]其父死于路:襄公十年,子产父亲子国被尉止杀死。
[4]虿:蝎子,尾有毒刺。
[5]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国人咒骂子产以重赋“毒害”国人。
[6]子宽:郑国大夫。
[7]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于国有利,愿以身许国。以,用。
[8]度:制度。
[9]逞:快意,指尽得其欲。
[10]礼义不愆(qiān),何恤于人言:这是逸诗,意思是于国有利,于礼义无过失,不必担心别人的闲言。愆,过失。
[11]不迁:不变更。
[12]浑罕:即子宽。
[13]国氏:子产父亲子国,以国为氏。
[14]君子作法于凉,其敝犹贪:君子之法以薄取为原则,其流弊尚有厚敛贪财的。凉,薄。
[15]作法于贪,敝将若之何:作法于贪,后果更不堪设想。
[16]姬在列者:姬姓诸国。
[17]蔡及曹、滕其先亡乎,逼而无礼:蔡邻近楚,曹、滕临近于宋。逼,邻近大国。
[18]郑先卫亡,逼而无法:郑邻近晋、楚二国。邻近大国,且又无礼仪无法度,必先亡。按,以上都是子宽的预言。
[19]政不率法,而制于心:子宽认为子产作丘赋,不循旧法,只以己意制订。
[20]民各有心,何上之有:子宽责备子产以己心制订政令,则民心不同,将无上矣。上,指统治者。
【译文】
郑国子产制订丘赋,国人咒骂他,说:“他的父亲死在路上,他自己毒如蝎子的尾巴,他在国内发布命令,国家将要怎么办?”子宽把这些话告诉了子产。子产说:“这有什么妨害?如果有利于国家,我死生都不在乎。何况我听说做好事的人不改变他的法度,所以能有所成。百姓不可尽得其欲,法度不可改变。《诗》说:‘在礼义上没有过错,何必担心闲言碎语。’我不会改变了。”子宽说:“国氏恐怕要先灭亡了!君子在薄取的基础上制定法度,还会产生贪婪的后果。在贪婪的基础上制定法度,后果又将怎么样?姬姓列国,蔡国及曹国、滕国大概先灭亡,因为它们邻近大国而且没有礼仪。郑国比卫国先灭亡,是由于逼近大国而无法度。政令不遵循法度,而是由自己的意志来决定。民各有志,怎么会尊崇在上面的人?”
【原文】
4.7 冬,吴伐楚,入棘、栎、麻[1],以报朱方之役。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2],咸尹宜咎城钟离[3],薳启彊城巢[4],然丹城州来[5]。东国水,不可以城[6]。彭生罢赖之师[7]。
【注释】
[1]棘、栎、麻:三地都是楚国东部边境之邑。棘,在今河南永城南。栎,在今河南新蔡北。麻,在今安徽砀山东北。
[2]楚沈尹射奔命于夏汭:楚国沈尹射奔赴夏汭应命。沈,县名,在今安徽临泉。尹,楚国县长叫尹。射,人名。夏汭,西淝河下游入淮水处,在今安徽凤台西南。
[3]宜咎:本是陈国大夫,襄公二十四年奔楚。钟离:古地名。在今安徽凤阳东北。
[4]巢:古地名。在今安徽寿州南。
[5]然丹:郑国穆公孙,子然之子,襄公十九年奔楚。州来:古地名。在今安徽凤台。
[6]东国水,不可以城:东部地区水灾,不能筑城。
[7]彭生罢赖之师:停止了赖地军队的筑城。彭生,楚国大夫。罢,结束,停止。
【译文】
冬,吴国讨伐楚国,进入棘、栎、麻三地,以报复楚国攻打朱方的战役。楚国沈尹射受命奔赴夏汭,咸尹宜咎修筑钟离城,薳启彊修筑巢城,然丹修筑州来城。东部发大水,无法筑城。彭生停止了赖地军队的筑城。
【原文】
4.8 初,穆子去叔孙氏[1],及庚宗[2],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3]。问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4]。适齐,娶于国氏,生孟丙、仲壬。梦天压己,弗胜,顾而见人,黑而上偻[5],深目而豭喙[6],号之曰:“牛!助余!”乃胜之。旦而皆召其徒[7],无之。且曰:“志之[8]。”及宣伯奔齐[9],馈之[10]。宣伯曰:“鲁以先子之故,将存吾宗,必召女[11]。召女,何如?”对曰:“愿之久矣。”
【注释】
[1]穆子去叔孙氏:这是追述成公十六年穆叔避其兄宣伯侨如之难而逃奔齐国时事。侨如嗣立为鲁卿,而与成公母穆姜私通,谋去季孙行父与孟孙蔑。鲁人驱逐了叔孙侨如。穆子,即穆叔,鲁国叔孙豹。
[2]庚宗:鲁地名,在今山东泗水东。
[3]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穆叔与这个妇人私通。
[4]问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妇人问穆叔,得知避难之事,哭送穆叔。
[5]上偻(lóu):上身弯曲。
[6]深目:眼睛凹进。豭(jiā)喙(huì):嘴巴像猪。
[7]徒:随从。
[8]志之:嘱咐随从记下“牛”的面貌。
[9]宣伯:即叔孙侨如,也在成公十六年逃奔齐国。
[10]馈:赠食。
[11]鲁以先子之故,将存吾宗,必召女:因先人之故,鲁国将保存叔孙氏的宗族,并立为卿。先子,宣伯先人。
【译文】
当初穆子离开叔孙氏出走,到达庚宗,遇见一个女人,让她替自己偷偷弄点吃的,并在她那里留宿。女人问他的去向,告诉她原因,女人哭着送他上路。穆子到了齐国,娶国氏女为妻,生下孟丙、仲壬。穆子梦见天塌下来压着自己,快要顶不住了,回头见到一个人,皮肤很黑而且上身伛偻,眼眶深陷嘴巴像猪,穆子大声呼叫说:“牛!快来帮助我!”这才顶住了。早上穆子把手下人全都招来,没有梦中见到的人。穆子吩咐:“把那人的模样记下来。”等到宣伯也逃来齐国,穆子送了食物给他。宣伯说:“鲁国因为我们先人的缘故,将要保存我们的宗族,必定召你回国。要是召你,你打算怎么办?”穆子回答说:“我已经盼望很久了。”
【原文】
鲁人召之,不告而归[1]。既立[2],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3]。问其姓[4],对曰:“余子长矣,能奉雉而从我矣[5]。”召而见之,则所梦也。未问其名,号之曰“牛”,曰:“唯[6]。”皆召其徒,使视之,遂使为竖[7]。有宠,长使为政[8]。公孙明知叔孙于齐[9],归,未逆国姜[10],子明取之,故怒,其子长而后使逆之[11]。
【注释】
[1]鲁人召之,不告而归:穆叔不告诉宣伯便回鲁国。
[2]既立:穆叔被立为卿。
[3]所宿庚宗之妇人献以雉:古礼,妇人献雉是表示已有儿子。
[4]问其姓:问她儿子的情况。姓,子。
[5]余子长矣,能奉雉而从我矣:到穆叔回鲁为卿,其儿子已经长大。杨伯峻曰:“叔孙豹为鲁卿,当在成公十七年后,襄公二年前,《经》《传》无明文,其召庚宗妇人,又在为鲁卿之后。杜云‘襄二年竖牛五六岁’,盖以叔孙豹见《经》之年即为卿之年,未必然也。此等处不必深究。”
[6]唯:恭敬的应答声。《礼记·曲礼上》:“父召无诺,唯而起。”
[7]竖:小臣。
[8]为政:主管叔孙家政。
[9]公孙明知叔孙于齐:在齐国时公孙明和穆叔就有交情。公孙明,齐大夫子明。
[10]国姜:即穆叔所娶齐国国氏妻子。
[11]故怒,其子长而后使逆之:穆叔怒其妻改嫁子明,所以到孟丙、仲壬长大后才接回鲁国。
【译文】
鲁国召穆子回国,穆子没告诉宣伯就回国了。穆子立为卿之后,在庚宗留宿过的女人向他献上雉鸡。穆子询问儿子的情况,妇人回答说:“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了,能够拿着雉鸡跟从我了。”穆子召见那孩子,就是梦中所见的人。他没问孩子的名字,大声叫他“牛”,孩子回答说:“哎。”于是把手下人都招来,让大家看这孩子,便让他当了小臣。竖牛得到穆子的宠爱,长大后让他主管家政。公孙明和穆子在齐国时交情很好,穆子回国后,没把妻子国姜接来,公孙明娶了国姜为妻,穆子因此发怒,待到两个儿子长大了才把他们接回来。
【原文】
田于丘莸[1],遂遇疾焉。竖牛欲乱其室而有之,强与孟盟,不可[2]。叔孙为孟钟[3],曰:“尔未际,飨大夫以落之[4]。”既具,使竖牛请日[5]。入,弗谒;出,命之日[6]。及宾至,闻钟声[7]。牛曰:“孟有北妇人之客[8]。”怒,将往,牛止之。宾出,使拘而杀诸外[9]。牛又强与仲盟[10],不可。仲与公御莱书观于公[11],公与之环。使牛入示之[12]。入,不示;出,命佩之[13]。牛谓叔孙:“见仲而何[14]?”叔孙曰:“何为?”曰:“不见,既自见矣,公与之环而佩之矣[15]。”遂逐之,奔齐[16]。疾急,命召仲,牛许而不召。杜洩见,告之饥渴,授之戈[17]。对曰:“求之而至,又何去焉[18]?”竖牛曰:“夫子疾病,不欲见人。”使置馈于个而退[19]。牛弗进,则置虚命彻[20]。十二月癸丑[21],叔孙不食。乙卯,卒[22]。牛立昭子而相之[23]。
【注释】
[1]丘莸(yóu):古地名。今地不详。
[2]强与孟盟,不可:竖牛强要孟丙盟誓顺从自己,孟丙不肯。
[3]叔孙为孟钟:穆叔为孟丙铸了一口钟。
[4]尔未际,飨大夫以落之:穆叔想借此机会使孟丙得到诸大夫的支持。未际,未和诸大夫交际。落,以公猪血衅钟时举行的享宴。
[5]既具,使竖牛请日:享礼准备就绪,由竖牛请穆叔择定日子。
[6]入,弗谒;出,命之日:竖牛入,不报告请日之事,出来后又假传穆叔之命定一日期。
[7]及宾至,闻钟声:落成享宾客,穆叔不知享日,听到钟声而奇怪。
[8]孟有北妇人之客:竖牛有意以公孙明激怒穆叔。北妇人,指国姜。客,指公孙明。
[9]使拘而杀诸外:穆叔不知真情,拘禁孟丙并杀掉。
[10]仲:即仲壬。
[11]公御莱书:昭公御者,名莱书。观于公:在公宫游玩。
[12]使牛入示之:让竖牛将玉环给穆叔看。
[13]入,不示;出,命佩之:假传穆叔之命让仲壬佩戴玉环。
[14]见仲而何:让仲壬见昭公以确立其承嗣地位怎么样?而何,如何。
[15]既自见矣,公与之环而佩之矣:仲壬已自己去见昭公了,有佩环为证。
[16]遂逐之,奔齐:穆叔怒逐仲壬,仲壬奔齐。
[17]杜洩见,告之饥渴,授之戈:穆叔被竖牛断了吃喝,于是让杜洩杀了竖牛。
[18]求之而至,又何去焉:当初既找回竖牛,现在又因何要除掉他。
[19]使置馈于个而退:食物并没有送到穆叔房中。个,东西厢房。
[20]置虚命彻:倒掉食物,食具空虚,表示穆叔已吃,然后撤去食具。
[21]癸丑:二十六日。
[22]乙卯,卒:二十八日穆叔饿死。
[23]昭子:穆叔的庶子叔孙婼(ruò)。
【译文】
穆子在丘莸打猎,在这里生了病。竖牛想搅乱家室后占有它,就强行要和孟丙结盟,孟丙不肯。穆子为孟丙铸了一口钟,说:“你还没正式与人交往,我为你设享礼宴请大夫的时候举行钟的落成典礼。”孟丙完成了享礼的准备,就让竖牛向穆子请示日期。竖牛进去后,并没请示穆子;出来后假传穆子的命令订定日期。到那天宾客来了,穆子听到钟声。竖牛说:“孟丙那里有北边女人的客人。”穆子大怒,准备前去,竖牛阻止了他。宾客走后穆子派人拘捕了孟丙,并把他杀死在郊外。竖牛又强行要和仲壬盟誓,仲壬也不肯。仲壬和昭公的御者莱书在公宫玩耍,昭公赐给他玉环。仲壬让竖牛把玉环拿进去给穆子看。竖牛进去后,并没出示玉环;出来后,假传穆子的话让仲壬佩带。竖牛对穆子说:“让仲壬进见国君吧?”穆子说:“为什么要引见?”竖牛说:“你不引见,他已经自己去见国君了,国君赐给他玉环佩戴在身上了。”穆子于是把仲壬放逐,仲壬逃往齐国。穆子病重的时候,命令召仲壬,竖牛表面答应了其实没召。杜洩进见穆子,穆子告诉他自己又饿又渴,授给他戈。杜洩回答说:“把他找来了,又为何要去掉他?”竖牛说:“他老人家病重,不想见人。”杜洩让人把食物放到厢房就退出了。竖牛并不把食物送进去,而是把它们倒掉,命人撤走食具。十二月二十六日,穆子开始没吃东西。二十八日死去。竖牛立昭子并辅佐他。
【原文】
公使杜洩葬叔孙。竖牛赂叔仲昭子与南遗,使恶杜洩于季孙而去之[1]。杜洩将以路葬[2],且尽卿礼。南遗谓季孙曰:“叔孙未乘路,葬焉用之?且冢卿无路,介卿以葬,不亦左乎[3]?”季孙曰:“然。”使杜洩舍路。不可,曰:“夫子受命于朝而聘于王,王思旧勋而赐之路[4],复命而致之君。君不敢逆王命而复赐之,使三官书之。吾子为司徒,实书名[5]。夫子为司马,与工正书服[6]。孟孙为司空,以书勋[7]。今死而弗以[8],是弃君命也。书在公府而弗以,是废三官也。若命服[9],生弗敢服,死又不以,将焉用之?”乃使以葬[10]。
【注释】
[1]竖牛赂叔仲昭子与南遗,使恶杜洩于季孙而去之:杜洩已经不是同党,竖牛想要通过叔仲昭子与南遗谗害杜洩而让季孙除掉他。叔仲昭子,即叔仲带。南遗,季氏家臣,他们素有勾结,见襄公七年《传》。
[2]路:即“辂”,这里指周王赐穆叔的车。
[3]且冢卿无路,介卿以葬,不亦左乎:次卿比正卿待遇高,不合适。冢卿,卿中居首位者,这里指季孙。介卿,次卿,这里指穆叔。左,不正,不正当。
[4]夫子受命于朝而聘于王,王思旧勋而赐之路:襄公二十四年,齐人城郏。穆叔如周聘,且贺城。王嘉其有礼也,赐之大路。夫子,指穆叔。
[5]吾子为司徒,实书名:季孙为司徒,记载姓名。
[6]夫子为司马,与工正书服:穆叔为司马,让工正记载所受车服之器。
[7]孟孙为司空,以书勋:孟孙记载功勋。
[8]今死而弗以:不用路葬。以,用。
[9]命服:国君赐命使用的车服。
[10]乃使以葬:杜洩力争,才以大路葬穆叔。
【译文】
昭公派杜洩安葬穆子。竖牛贿赂叔仲昭子和南遗,让他们在季孙面前说杜洩的坏话从而除掉他。杜洩打算用路车葬穆子,并且全都按照卿的礼仪安葬。南遗对季孙说:“穆子没有乘坐过路车,安葬时怎么能用它?而且正卿没有路车,副卿用路车安葬,这不是不合适吗?”季孙说:“是这样。”就让杜洩放弃路车。杜洩不肯,说:“他老人家受命于朝廷去聘问周天子,周天子念及他往日的功勋而赐给路车,他回国复命时把路车交给国君。国君不敢违背周王的命令又把路车赐给他,并让三名官员把它记载下来。您是司徒,记载姓名。他老人家为司马,让工正记下车服。孟孙为司空,记录功勋。现在他死了,却不能用路车,这是背弃国君的命令。记载藏在公府而不能用路车,这是废弃了三名记载的官员。如果国君命令使用的车服,生前不敢服用,死后又不让用以陪葬,还何时用它?”季孙这才同意将路车葬叔孙。
【原文】
季孙谋去中军[1],竖牛曰:“夫子固欲去之[2]。”
【注释】
[1]季孙谋去中军:季孙想要削弱公室,扩充势力,图谋废除中军。
[2]夫子固欲去之:竖牛为讨好季孙,造舆论说穆叔生前曾要撤除中军。
【译文】
季孙打算撤销中军,竖牛说:“我家老人早就想撤掉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