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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
【经】
【原文】
20.1 二十年春王正月[1]。
20.2 夏,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2]。
20.3 秋,盗杀卫侯之兄絷[3]。
20.4 冬十月,宋华亥、向宁、华定出奔陈。
20.5 十有一月辛卯[4],蔡侯卢卒[5]。
【注释】
[1]二十年:鲁昭公二十年当周景王二十三年,前522。
[2]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公孙会叛曹,从鄸逃往宋国。公孙会,曹宣公之孙,子威之子。鄸,曹邑,在今山东菏泽西北。
[3]盗杀卫侯之兄絷:卫国齐豹杀死公孟絷。盗,指齐豹,卫国司寇,齐恶之子。昭公三十一年《传》曰:“齐豹为卫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卫侯之兄絷,卫灵公兄,字公孟,名絷。
[4]辛卯:初七。
[5]蔡侯卢卒:蔡平公去世。
【译文】
鲁昭公二十年春周历正月。
夏,曹国公孙会从鄸地出逃到宋国。
秋,盗贼齐豹杀死卫灵公的哥哥絷。
冬十月,宋国华亥、向宁、华定逃往陈国。
十一月初七,蔡平公卢去世。
【传】
【原文】
20.1 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1],日南至[2]。梓慎望氛[3],曰:“今兹宋有乱,国几亡,三年而后弭[4]。蔡有大丧[5]。”叔孙昭子曰:“然则戴、桓也[6]。汏侈,无礼已甚,乱所在也[7]。”
【注释】
[1]己丑:初一。
[2]日南至:即冬至。按,本应记为周历正月己丑朔日冬至,因为去年十二月后应置闰,史官失记,所以变为周历二月初一冬至。
[3]梓慎:鲁国日官。望氛:望气以觇吉凶。
[4]弭:平定。
[5]蔡有大丧:预言蔡平公死。
[6]然则戴、桓也:预言华、向二氏将为乱。戴,戴族,宋戴公后裔,华氏。桓,桓族,宋桓公后裔,向氏。
[7]汏侈,无礼已甚,乱所在也:二氏骄纵奢侈,无礼至极,必为乱。
【译文】
鲁昭公二十年春周历二月初一,冬至。梓慎望气后说:“今年宋国将有动乱,国家几乎灭亡,三年后才会安定。蔡国有大丧事。”叔孙昭子说:“那么就会落到戴、桓两族头上了。他们骄纵奢侈,无礼到极点,动乱就发生在他们那儿。”
【原文】
20.2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1],自以为犹宋、郑也[2],齐、晋又交辅之[3],将以害楚,其事集矣[4]。”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多矣[5],何信于谗?”王执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6]。未至,而使遣之[7]。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执己以至[8]。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9],不能苟贰[10]。奉初以还,不忍后命[11],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12],何也?”对曰:“使而失命[13],召而不来,是再奸也[14]。逃无所入[15]。”王曰:“归,从政如他日[16]。”
【注释】
[1]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去年费无极建议令太子建居于城父,现在费无极诬蔑他将据守以叛。
[2]自以为犹宋、郑也:将割据自成一国,像宋、郑那样。
[3]交:俱,一同。
[4]集:成功。
[5]一过:指平王夺太子建之妻。多:严重。
[6]奋扬:奋是氏,扬是名。
[7]未至,而使遣之:奋扬知道太子建被陷害,自己还没到城父,先派人通知太子建逃走。
[8]城父人:城父大夫。执己以至:把自己逮捕押回郢都,以示服罪。
[9]不佞:不才。
[10]苟贰:苟且而怀二心。
[11]奉初以还,不忍后命:既奉王之初命必须好生事奉太子,就不忍再执行后来杀太子的命令。
[12]而:你。
[13]失命:没完成使命。
[14]再奸:二次违犯命令。
[15]逃无所入:无处可逃。
[16]归,从政如他日:楚平王不惩治奋扬,让他回城父,仍为城父司马。
【译文】
费无极对楚平王说:“太子建将和伍奢领着方城以外地区的人叛乱,自认为如同宋国、郑国一样,齐国、晋国又一起辅助他们,将会危害楚国,这事要成功了。”平王相信了,就质问伍奢。伍奢回答说:“君王有了一次过错已经很严重了,为何要听信谗言?”平王逮捕了伍奢,派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建。奋扬还没到达,先派人通知太子逃走。三月,太子建逃往宋国。平王召回奋扬,奋扬让城父大夫把自己押到郢都。平王说:“话出自我的口,进入你的耳,是谁告给太子建的?”奋扬回答说:“是下臣告诉的。君王命令下臣说:‘事奉太子建要如同事奉我一样。’下臣不才,不能苟且违背。奉了起初的命令,就不忍心执行后来的命令,所以让他逃走了。事后又感到后悔,但也来不及了。”平王说:“你敢回来,究竟因为什么?”奋扬回答说:“接受使命而没有完成,召我再不回来,是再次违背命令,而且也无处可逃。”平王说:“你回去吧,还跟以往那样履行政务。”
【原文】
无极曰:“奢之子材[1],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2]。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3]:“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不逮[4],我能死,尔能报[5]。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6];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7]。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8];择任而往,知也[9];知死不辟[10],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11],尔其勉之!相从为愈[12]。”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13]!”楚人皆杀之[14]。
【注释】
[1]奢之子材:伍奢儿子有才能。材,有才能。
[2]盍以免其父召之:何不以免伍奢死罪来召其子。
[3]棠君尚谓其弟员(yún):伍尚时为棠邑大夫,所以称为棠君。员,字子胥,二人都是伍奢儿子。棠地在今河南遂平西北。
[4]吾知不逮:我的才智不及你。
[5]我能死,尔能报:我归郢都,与父同死;你逃吴,报仇雪恨。
[6]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楚王既以免父死之命来召,不可无人前往。
[7]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父兄被杀,仇不可不报。
[8]度功而行,仁也:估计能成功而去做,是仁。
[9]择任而往,知也:知道伍员才干比自己强,让他逃吴,是明智之举。知,同“智”。
[10]知死不辟:回去必死,但不躲避。
[11]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兄弟都出逃是弃父,兄弟都死,无人报仇,是废名。
[12]相从为愈:希望伍员听自己的话。
[13]楚君、大夫其旰食乎:伍奢知道伍员必来报仇,楚国君臣连吃饭都不得安稳了。旰食,晚食。
[14]楚人皆杀之:杀伍奢、伍尚父子。
【译文】
费无极说:“伍奢的儿子都有才能,要是到吴国,必定成为楚国的忧患,何不用赦免其父的名义召回他们。他们仁爱,一定会来。不然的话,将成为祸患。”平王派人召他们,说:“回来吧,我赦免你们的父亲。”棠邑大夫伍尚对弟弟伍员说:“你去吴国吧,我打算回去受死。我的才智不如你,我能受死,你能报仇。听到赦免父亲的命令,不能没人回去;亲人被杀戮,不能没人报仇。奔向死亡而使父亲免死,是孝;估计功效而后行动,是仁;选择合适的任务而前往,是明智;明知死而不逃避,是勇敢。父亲不可抛弃,名誉不可废弃,你好好努力吧!希望你听从我的话。”伍尚回去了。伍奢听说伍员不回来,说:“楚国的国君、大夫将要吃不好饭了!”楚国把伍奢父子都杀了。
【原文】
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1]。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从也[2]。”员曰:“彼将有他志[3]。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4]。”乃见设诸焉[5],而耕于鄙[6]。
【注释】
[1]州于:吴王僚。
[2]是宗为戮,而欲反其仇,不可从也:认为伍员只为报私仇而利用吴国,不可依从。反其仇,报仇。
[3]彼:公子光。他志:别有用心,指夺位之心。
[4]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伍员知道公子光不用自己,于是准备为之物色勇士以助成其事,自己退居郊外等待时机。
[5]见:引见。(zhuān)设诸:即诸。
[6]而耕于鄙:伍员自己耕于边鄙之处。按,昭公二十七年,公子光杀吴王僚。
【译文】
伍员逃到吴国,向州于陈说攻打楚国的好处。公子光说:“这个人的家族被杀戮,他是想报仇,不能听从他。”伍员说:“公子光将有异志。我姑且替他寻求勇士,住在郊外等待机会。”于是向他推荐了设诸,自己则在郊外耕地,等待时机。
【原文】
20.3 宋元公无信多私[1],而恶华、向。华定、华亥与向宁谋曰:“亡愈于死,先诸[2]?”华亥伪有疾,以诱群公子。公子问之[3],则执之。夏六月丙申[4],杀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拘向胜、向行于其廪[5]。公如华氏请焉,弗许,遂劫之[6]。癸卯[7],取大子栾与母弟辰、公子地以为质[8]。公亦取华亥之子无戚、向宁之子罗、华定之子启,与华氏盟,以为质[9]。
【注释】
[1]多私:多私心。
[2]亡愈于死,先诸:亡,逃亡。先,先下手。按,三人怕元公杀自己,准备先作乱。
[3]问之:探视疾病。
[4]丙申:初九。
[5]杀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拘向胜、向行于其廪:廪,谷仓。按,以上八人都是元公同党。
[6]公如华氏请焉,弗许,遂劫之:元公前往请求放人,自己反而被华氏劫持。
[7]癸卯:十六日。
[8]大子栾:即后来的宋景公。辰、公子地:都是元公之子。
[9]与华氏盟,以为质:按,双方互换人质,矛盾暂时缓和。
【译文】
宋元公没有信用而且私心重,还讨厌华氏、向氏。华定、华亥和向宁商量说:“逃亡强过死,先下手吗?”华亥假装有病,以诱骗公子们来探视。公子们来探问,被抓了起来。夏六月初九,杀了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在谷仓逮住向胜、向行。宋元公到华氏那里求情,不答应,反而乘机劫持了元公。十六日,得到太子栾和同母弟辰、公子地作为人质。元公也将华亥之子无戚、向宁之子罗、华定之子启扣下,和华氏订盟,双方互换人质。
【原文】
20.4 卫公孟絷狎齐豹[1],夺之司寇与鄄[2]。有役则反之,无则取之[3]。公孟恶北宫喜、褚师圃,欲去之。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4],惧,而欲以作乱。故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作乱。
【注释】
[1]狎:轻慢。
[2]夺之司寇与鄄:夺齐豹的官爵和采邑。鄄,齐豹之邑,在今山东鄄城西北。
[3]有役则反之,无则取之:公孟絷跛足,所以有劳役之事,就将官、邑还给齐豹,让他服役,没有劳役便又夺之。
[4]通:私通。襄夫人宣姜:卫灵公生母。
【译文】
卫国公孟絷轻慢齐豹,夺去他的司寇官职与采邑鄄。有劳役就把它们归还齐豹,没有劳役便又夺走。公孟絷讨厌北宫喜、褚师圃,想把他们赶走。公子朝和襄公夫人宣姜私通,心中害怕,便想发动叛乱。所以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发动了叛乱。
【原文】
初,齐豹见宗鲁于公孟,为骖乘焉[1]。将作乱,而谓之曰:“公孟之不善,子所知也,勿与乘[2],吾将杀之。”对曰:“吾由子事公孟,子假吾名焉[3],故不吾远也[4]。虽其不善,吾亦知之。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过也[5]。今闻难而逃,是僭子也[6]。子行事乎,吾将死之,以周事子[7],而归死于公孟,其可也[8]。”
【注释】
[1]齐豹见(xiàn)宗鲁于公孟,为骖乘焉:宗鲁是卫国武士,齐豹将他推荐给公孟絷当骖乘。见,推荐。
[2]勿与乘:不要和公孟絷同车。
[3]假吾名:借我以善名,即替我吹嘘,使公孟絷用我。
[4]不吾远:即“不远吾”,亲近我。
[5]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过也:如果自己为图私利而不愿离开公孟絷,这是不对的。抑,但是。
[6]今闻难而逃,是僭(jiàn)子也:僭,失信,使齐豹之言失信。按,宗鲁不愿临难而逃。
[7]子行事乎,吾将死之,以周事子:请齐豹照旧行事,自己将以死助其成功。周,最终。
[8]而归死于公孟,其可也:既然临危逃命是不守信用,宗鲁表示将为公孟絷而死。
【译文】
起初,齐豹把宗鲁推荐给公孟絷,做了骖乘。将要叛乱时,告诉宗鲁说:“公孟絷不是好人,这是你所清楚的,不要和他同乘一车,我准备杀他。”宗鲁回答说:“我因您而得事奉公孟絷,是您替我吹嘘,所以公孟絷亲近我。虽然他不好,这我也知道。但是我因为对自己有好处,不能离开他,这是我的过错。现在听说有祸难而逃离,这却是让您失去信用了。您就做您的事吧,我准备为此而死,以完成对您的事奉,并最终为公孟絷殉身,也许这样做好。”
【原文】
丙辰[1],卫侯在平寿[2],公孟有事于盖获之门外[3],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4]。使祝蛙置戈于车薪以当门[5],使一乘从公孟以出[6]。使华齐御公孟,宗鲁骖乘。及闳中[7],齐氏用戈击公孟,宗鲁以背蔽之,断肱[8],以中公孟之肩。皆杀之[9]。
【注释】
[1]丙辰:二十九日。
[2]卫侯在平寿:卫灵公不在都城。平寿,卫邑。
[3]有事:祭祀。盖获之门:卫国城门。
[4]齐子氏帷于门外,而伏甲焉:齐子氏,齐豹家人。帷,设帷帐。按,准备伏击公孟絷。
[5]当门:挡住城门。
[6]使一乘从公孟以出:派一部车跟在公孟絷后面,以断其后。
[7]闳中:曲门中。按,祝蛙以薪车挡门,公孟絷从曲门出。
[8]断肱:折断胳膊。
[9]皆杀之:杀宗鲁和公孟絷。
【译文】
六月二十九日,卫灵公在平寿,公孟絷到盖获门外祭祀,齐子氏在门外张起帷帐,里边埋伏了甲兵。派祝蛙把戈藏在车上柴薪里挡住城门,派一辆车跟在公孟絷后面出来。派华齐驾着公孟絷的车,宗鲁为骖乘。到达曲门中,齐氏用戈袭击公孟絷,宗鲁用背部遮挡,被打断胳膊,也击中公孟絷的肩膀。齐氏把他们都杀了。
【原文】
公闻乱,乘,驱自阅门入[1]。庆比御公,公南楚骖乘,使华寅乘贰车[2]。及公宫,鸿魋驷乘于公[3],公载宝以出[4]。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遂从[5]。过齐氏,使华寅肉袒[6],执盖以当其阙[7]。齐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闭郭门,逾而从公[8]。公如死鸟[9],析朱宵从窦出,徒行从公[10]。
【注释】
[1]公闻乱,乘,驱自阅门入:卫灵公闻乱急返都城。
[2]贰车:卫灵公的副车。
[3]鸿(liú)魋驷乘于公:鸿魋加入卫灵公的车,一车四人。
[4]公载宝以出:卫灵公运载宝物出逃。
[5]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遂从:褚师子申随卫灵公出逃。
[6]肉袒:光着上身,表示不与齐氏争。
[7]执盖以当其阙:华寅以车盖遮蔽空当,掩护卫灵公。盖,车盖。
[8]寅闭郭门,逾而从公:华寅关闭城门,使追兵无法出城,自己跳墙而出,跟上卫灵公。
[9]死鸟:卫地名。
[10]析朱宵从窦出,徒行从公:析朱夜里从下水洞逃出,徒步跟随卫灵公。
【译文】
卫灵公听说发生叛乱,坐上车子,从阅门进入国都。庆比驾车,公南楚为骖乘,派华寅乘坐副车。到达公宫,鸿魋也坐上灵公的车,灵公载运宝物出城。褚师子申在十字路口遇见灵公,便跟从灵公出走。经过齐氏处,让华寅光着上身,手持车盖遮挡空当。齐氏用箭射灵公,射中南楚的后背,灵公得以逃出国都。华寅关闭城门,跳出城墙跟从灵公。灵公来到死鸟,析朱夜里从城墙的下水洞逃出,徒步跟随灵公。
【原文】
齐侯使公孙青聘于卫[1]。既出[2],闻卫乱,使请所聘[3]。公曰:“犹在竟内,则卫君也[4]。”乃将事焉[5],遂从诸死鸟。请将事。辞曰[6]:“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在草莽,吾子无所辱君命[7]。”宾曰:“寡君命下臣于朝曰:‘阿下执事[8]。’臣不敢贰[9]。”主人曰:“君若惠顾先君之好,昭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有宗祧在[10]。”乃止[11]。卫侯固请见之[12],不获命[13],以其良马见[14],为未致使故也[15]。卫侯以为乘马[16]。宾将掫[17],主人辞曰:“亡人之忧,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从者[18]。敢辞。”宾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也[19]。若不获捍外役,是不有寡君也[20]。臣惧不免于戾,请以除死[21]。”亲执铎,终夕与于燎[22]。
【注释】
[1]公孙青:齐顷公之孙,字子石。
[2]既出:已走出齐境。
[3]使请所聘:因得知卫乱,所以派人请示是否仍然前往聘问。
[4]犹在竟内,则卫君也:卫灵公未离国境,仍是国君,意思是继续聘问。
[5]乃将事焉:仍行聘问。
[6]辞曰:卫灵公辞谢。
[7]“亡人不佞”四句:卫灵公的意思是逃亡在外,不敢接受齐国聘问。
[8]阿下执事:命令自己等同于卫灵公臣下。阿,比,等同。
[9]贰:违命。
[10]则有宗祧在:受聘应在宗庙,而这是郊野,不合适。宗祧,宗庙。
[11]乃止:公孙青停止聘问。
[12]卫侯固请见之:要见公孙青。
[13]不获命:本要辞谢,不被同意。
[14]以其良马见:不得已,以良马作为礼物见卫灵公。
[15]未致使:未完成行聘礼之使命。
[16]卫侯以为乘马:以公孙青所赠之马为驾车之马。
[17]掫(zōu):夜里警戒巡逻。
[18]草莽之中,不足以辱从者:不敢劳齐国使者巡夜警卫。从者,指公孙青。
[19]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也:公孙青自谦之辞,意思是自己是齐侯的下臣,也是您卫君所使唤的人。牧圉,养马牛者。
[20]若不获捍外役,是不有寡君也:不让巡守,是心目中无齐君。
[21]臣惧不免于戾,请以除死:请答应请求,以免除死罪。
[22]亲执铎,终夕与于燎:公孙青亲自拿着大铃,和卫国人一起巡夜。铎,大铃。
【译文】
齐景公派公孙青到卫国聘问。走出国境,听到卫国动乱,派人请示关于聘问的事。景公说:“卫公还在国内,仍是卫国国君。”于是奉命行事,跟到了死鸟。请求按照命令行聘礼。卫灵公辞谢说:“逃亡的人无能,失守了国家,流落在草莽,无法让您完成国君的命令。”公孙青说:“我们国君在朝廷命令下臣说:‘等同于卫君臣下。’下臣不敢违命。”卫灵公说:“国君如果惠顾先君的友好关系,光照敝国,镇抚我们的国家,那么有宗庙在那里。”公孙青于是停止了聘问。卫灵公坚决要求见公孙青,公孙青不得已,用好马作为进见礼物,这是因为还没有执行使命的缘故。卫灵公把送来的马用以驾车。公孙青准备在夜里警戒巡逻,卫灵公辞谢说:“逃亡者的忧虑,不能落到您的肩上;处在草莽之中,不敢劳动您。谨此辞谢。”公孙青说:“作为我们国君的下臣,就是国君的牧牛放马人。如果不能担任在外警戒的差使,这就是心目中没有我们国君了。下臣惧怕不能免罪,请求以此免死。”公孙青亲自拿着大铃,整夜和卫国的巡夜人一起守夜。
【原文】
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1]。北宫氏之宰不与闻[2],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3]。丁巳晦[4],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5]。秋七月戊午朔[6],遂盟国人。八月辛亥[7],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8]。闰月戊辰[9],杀宣姜[10]。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11],赐析朱谥曰成子[12],而以齐氏之墓予之[13]。
【注释】
[1]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北宫子,北宫喜。按,齐氏想和北宫喜结党。
[2]北宫氏之宰不与闻:不让北宫喜知道。
[3]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按,北宫氏反而先灭齐氏。
[4]丁巳晦:三十日。
[5]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北宫氏本与齐氏同盟,现在反灭齐氏,所以卫灵公返国后先和北宫氏盟誓。
[6]戊午朔:初一。
[7]辛亥:二十五日。
[8]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这些人都是齐氏同党。
[9]闰月戊辰:闰八月十二日。
[10]杀宣姜:因为宣姜和公子朝私通。
[11]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北宫喜最后反而灭齐氏,所以死后谥为贞子。
[12]赐析朱谥曰成子:析朱徒步随卫灵公出逃,所以死后谥为成子。
[13]而以齐氏之墓予之:把齐氏的墓地赐二人。
【译文】
齐氏家宰渠子召见北宫喜。北宫喜家宰不让北宫喜知道,密谋杀死了渠子,并攻打齐氏,灭掉他们。六月三十日,卫灵公进入国都,和北宫喜在彭水边上结盟。秋七月初一,又和国内人结盟。八月二十五日,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逃往晋国。闰八月十二日,杀死宣姜。卫灵公赐北宫喜谥号叫贞子,赐析朱谥号叫成子,而且把齐氏的墓地赐给他们。
【原文】
卫侯告宁于齐[1],且言子石[2]。齐侯将饮酒,遍赐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3]。”苑何忌辞[4],曰:“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5]。在《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6]。’况在群臣?臣敢贪君赐以干先王[7]?”
【注释】
[1]告宁:报告平定齐豹之乱。
[2]且言子石:言子石有礼。子石,公孙青。
[3]二三子之教也:意思是子石有礼,乃是诸位的教导。
[4]苑何忌:齐国大夫。辞:不受赐酒。
[5]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今日因公孙青受赏,他日如果公孙青有罪,也必然一起受罚。
[6]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意思是虽然是父子兄弟,有罪互不牵连。
[7]臣敢贪君赐以干先王:贪君赏赐,日后必与公孙青共同受罚,这是违反了先王“不相及”的训诫。何忌以此作为不受赐酒的理由。先王,指周成王。成王时封康叔为卫始封君,《康诰》是为训诫康叔所作。
【译文】
卫灵公向齐国报告国内安定,同时赞扬公孙青有礼。齐景公将要饮酒,就遍赐大夫们,说:“这都是诸位教导的啊。”苑何忌辞谢不喝,说:“既然因公孙青而受赏,也必将与他一起受罚。《康诰》上说:‘父子兄弟的罪过互不相干。’何况在群臣之间?下臣岂敢贪图国君的赏赐而冒犯先王?”
【原文】
琴张闻宗鲁死[1],将往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女何吊焉[2]?君子不食奸[3],不受乱[4],不为利疚于回[5],不以回待人[6],不盖不义[7],不犯非礼[8]。”
【注释】
[1]琴张:此琴张是孔子同时代人。孔子有学生亦名琴张,二人有别。
[2]齐豹之盗,而孟絷之贼,女何吊焉:孔子反对琴张吊宗鲁,认为齐豹之所以成为坏人,公孟絷之所以被杀,都由于宗鲁。女,同“汝”。
[3]不食奸:不食奸人之禄。既然公孟絷不善,宗鲁受其禄,便是食奸。
[4]不受乱:宗鲁知道齐豹要作乱却加以默许,就是受乱。
[5]不为利疚于回:不因为贪利委身于奸邪之人而痛苦。疚,心中痛苦。回,奸邪。
[6]不以回待人:宗鲁既事齐豹,又为公孟絷而死,对于双方,都是以奸邪待人。
[7]不盖不义:齐豹杀公孟絷,宗鲁知道而不告发,并说“以周事子”,是掩盖不义。盖,掩盖。
[8]不犯非礼:不做非礼之事。宗鲁以二心事奉公孟絷,是非礼。按,孔子认为宗鲁在齐豹和公孟絷之间都不是忠臣,不值得吊唁。
【译文】
琴张听到宗鲁的死讯,想前去吊唁。孔子说:“齐豹所以成为盗贼,公孟絷所以被杀,都是由于他,你有什么可吊唁的呢?君子不吃坏人的俸禄,不牵入动乱,不为了私利而受到邪恶的侵蚀,不以邪恶待人,不掩盖不义的事情,不做非礼的事。”
【原文】
20.5 宋华、向之乱,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强、向宜、向郑、楚建、郳甲出奔郑[1]。其徒与华氏战于鬼阎[2],败子城。子城适晋。
【注释】
[1]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强、向宜、向郑、楚建、郳(ní)甲:这八人都是宋元公同党,避华、向之乱而外逃。楚建,楚平王太子建,当时逃亡在宋国。郳甲,小邾穆公之子。
[2]其徒:八人的党羽。鬼阎:宋国地名,在今河南西华东北。
【译文】
因为宋国华、向的动乱,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强、向宜、向郑、楚建、郳甲逃往郑国。他们的党羽和华氏在鬼阎交战,公子城被打败。公子城逃往晋国。
【原文】
华亥与其妻,必盥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1]。公与夫人每日必适华氏,食公子而后归[2]。华亥患之,欲归公子[3]。向宁曰:“唯不信[4],故质其子。若又归之,死无日矣。”公请于华费遂[5],将攻华氏。对曰:“臣不敢爱死,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6]!臣是以惧,敢不听命?”公曰:“子死亡有命[7],余不忍其[8]。”冬十月,公杀华、向之质而攻之。戊辰[9],华、向奔陈,华登奔吴[10]。向宁欲杀大子,华亥曰:“干君而出[11],又杀其子,其谁纳我?且归之有庸[12]。”使少司寇以归[13],曰:“子之齿长矣,不能事人[14],以三公子为质,必免[15]。”公子既入,华将自门行[16]。公遽见之,执其手,曰:“余知而无罪也,入,复而所[17]。”
【注释】
[1]华亥与其妻,必盥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由于太子栾等群公子在华氏处当人质,华亥与其妻每天必侍候群公子食后自己才得食。
[2]公与夫人每日必适华氏,食公子而后归:元公和夫人也每天要到华氏家中照应群公子,等他们食后才回去。
[3]华亥患之,欲归公子:华亥以此为苦,想送回群公子。
[4]不信:宋元公不守信。
[5]华费遂:宋国大司马。
[6]无乃求去忧而滋长乎:如攻华氏,华氏将杀太子,忧虑更重。
[7]子死亡有命:认为人质或死或亡,命中注定了。子,太子栾等人质。
[8](ɡòu):耻辱。
[9]戊辰:十三日。
[10]华登奔吴:因其父华费遂不听从元公攻华氏之命,于是逃往吴国。
[11]干:触犯。
[12]且归之有庸:放回太子,日后或许有功劳。庸,功劳。
[13]使少司寇以归:由送回群公子。,华亥庶兄。
[14]子之齿长矣,不能事人:指华已年长,无法逃到其他国家。
[15]以三公子为质,必免:送群公子回去可证明其不叛。质,信。
[16]华将自门行:准备从公门出去。
[17]复而所:恢复华官职。
【译文】
华亥和妻子一定要盥洗干净、伺候作为人质的公子们吃完饭自己才吃饭。宋元公和夫人每天必定要到华氏那里,照应公子们吃完饭才回去。华亥以此为苦,想要把公子们送回去。向宁说:“正因为国君不讲信用,才把他的儿子抓来当人质。如果又把他们送回,死期就不远了。”元公向华费遂求助,准备攻打华氏。华费遂回答说:“下臣不敢爱惜一死,但这样做恐怕是想去掉忧虑却反而使忧虑滋长吧!下臣因此担心,但岂敢不听从命令?”元公说:“儿子们或死或亡,命中注定了,我不能忍受华氏的耻辱。”冬十月,元公杀华、向的人质并进攻他们。十三日,华氏、向氏逃往陈国,华登逃往吴国。向宁想杀太子,华亥说:“触犯国君而出逃,又杀他儿子,还会有谁接纳我们?还是把他们送回日后或许有功劳。”便让少司寇华送他们回去,说:“你的年纪大了,不能再事奉别人,有三位公子作为见证,一定可以免罪。”公子们进入公宫后,华准备从公门出去。元公急忙召见,拉着华的手,说:“我知道你没罪,进来吧,恢复你的官职。”
【原文】
20.6 齐侯疥,遂痁[1],期而不瘳[2]。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3]。梁丘据与裔款言于公曰[4]:“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诸侯不知,其谓我不敬[5]。君盍诛于祝固、史嚣以辞宾[6]?”公说[7],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8],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9]。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10];言于晋国,竭情无私[11]。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12];其家事无猜[13],其祝、史不祈[14]。’建以语康王[15]。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16]。’”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17]?”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18],上下无怨,动无违事[19],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20]。是以鬼神用飨[21],国受其福,祝、史与焉[22]。其所以蕃祉老寿者[23],为信君使也[24],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25],上下怨疾[26],动作辟违[27],从欲厌私[28]。高台深池,撞钟舞女[29],斩刈民力[30],输掠其聚[31],以成其违,不恤后人[32]。暴虐淫从[33],肆行非度,无所还忌[34],不思谤[35],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于心[36]。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37]。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38]。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39]。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40]。所以夭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于鬼神[41]。”公曰:“然则若之何[42]?”对曰:“不可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43];泽之萑蒲[44],舟鲛守之[45];薮之薪蒸[46],虞候守之[47]。海之盐蜃,祈望守之[48]。县鄙之人,入从其政,逼介之关,暴征其私[49]。承嗣大夫,强易其贿[50]。布常无艺[51],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52]。内宠之妾,肆夺于市[53];外宠之臣,僭令于鄙[54]。私欲养求[55],不给则应[56]。民人苦病,夫妇皆诅[57]。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58],姑、尤以西[59],其为人也多矣[60]。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61]?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62]。”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薄敛,已责[63]。
【注释】
[1]齐侯疥(jiè),遂痁(shān):齐景公一身二病。疥,生疥癣。痁,疟疾。
[2]期:一年。瘳:痊愈。
[3]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在齐国有很多诸侯派来探病的客人。
[4]梁丘据与裔款:二人都是齐景公的宠臣。
[5]不敬:不敬鬼神。
[6]君盍诛于祝固、史嚣以辞宾:归罪于祝固、史嚣二人,准备杀他们以向诸侯宾客解释。
[7]公说:准备采纳二人的意见。说,同“悦”。
[8]日:往日。宋之盟:襄公二十七年弭兵之会。
[9]屈建:楚国大夫。范会:晋国士会。
[10]夫子之家事治:家事治理得好。
[11]言于晋国,竭情无私:对于国事,敢于讲话,竭尽心力而不求私利。
[12]陈信不愧:陈说实情,心不惭愧。
[13]无猜:无可猜疑。
[14]不祈:无求于鬼神。
[15]建以语康王:告诉楚康王。
[16]五君:士会曾辅佐晋国文、襄、灵、成、景五公。
[17]“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四句:晏婴提赵武、康王之事,是希望景公正直,不要听信妄言,一味迷信,枉杀祝、史。景公不解其意,以为晏婴答非所问,所以再问。
[18]外:国事。内:宫中之事。不废:不荒废。
[19]违事:违礼之事。
[20]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君有功德,祝、史陈述实情无诬妄,也就无愧于心了。
[21]是以鬼神用飨:因此享其祭品。用,因。
[22]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得鬼神之福,祝、史也有一份。
[23]蕃祉:多福。
[24]信君:诚信之君。
[25]颇邪:偏颇歪曲。
[26]怨疾:怨恨。
[27]辟违:邪僻背礼。
[28]从欲厌私:放纵侈心,满足私欲。从,同“纵”。
[29]高台深池,撞钟舞女:筑高台,挖深池,奏乐歌舞。指生活奢侈腐化。
[30]斩刈(yì):暴虐。
[31]输:掠。其聚:百姓的积蓄。
[32]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淫君多行不义,连后代也不顾恤了。
[33]从:同“纵”。放纵。
[34]还忌:顾忌。
[35]谤:怨恨。
[36]悛:悔改。
[37]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祝、史以实告神,是报告国君的罪过。
[38]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掩饰过失,数说美德,是虚诈欺骗。
[39]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不陈述实情,只好作虚词以欺骗鬼神。
[40]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鬼神祸其国,祝、史也有一份。
[41]所以夭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于鬼神:祝、史欺诈鬼神,成为暴君之使者,必然夭折患病,为鬼神所惩罚。僭嫚,欺诈轻侮。
[42]然则若之何:按,晏婴的话,已经使景公稍微悟到自己政治上的过失,因此征询晏婴有何办法。
[43]衡鹿:管山林的官。
[44]萑(huán)蒲:芦苇,可葺屋编席。
[45]舟鲛(jiāo):管水泽的官。
[46]薪蒸:木柴。
[47]虞候:管柴薪的官。
[48]海之盐蜃,祈望守之:国君垄断山川海泽之利,百姓无法取用。蜃,大蛤。祈望,管海产的官。
[49]“县鄙之人”四句:县鄙之人入都服劳役,一些关卡还对他们横征暴敛。逼介之关,迫近国都的关卡。
[50]承嗣大夫,强易其贿:世袭大夫强买货物。贿,财物。
[51]布常:公布政令。无艺:无准则。
[52]不违:不离开。
[53]肆夺:肆意掠夺。
[54]外宠之臣,僭令于鄙:宠臣在边邑上假传君令。
[55]养求:食物玩好。
[56]应:以判罪作为报复。
[57]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百姓痛苦,怨声载道。
[58]聊、摄:齐国西界,在今山东聊城一带。
[59]姑、尤:齐国东界。姑,大姑河。尤,小姑河。
[60]其为人也多矣:这一地带人口众多。
[61]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虽有一些人善于祝祷,也敌不过千万张嘴的诅咒。
[62]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诛祝、史并不管用,国君修德才是根本。
[63]“公说”六句:景公纳谏,采取宽民政策。去禁,撤销对山海物产的禁令。已责,豁免未偿清的赋税。责,同“债”。
【译文】
齐景公得了疥疮和疟疾,过了一年还没痊愈。诸侯派宾客来问候的很多。梁丘据和裔款对景公说:“我们事奉鬼神很丰厚,比先君时还有增多。现在国君病重,成为诸侯的忧虑,这是祝、史的罪过。诸侯不知道,还认为是我们对鬼神不敬。国君何不杀掉祝固、史嚣来向诸侯的来宾做解释?”景公认为他们说得对,就告诉晏婴。晏婴说:“往日在宋国的盟会,屈建向赵武了解范会的德行。赵武说:‘他老人家的家事治理得很好,在晋国说话坦诚而没有私心。他的祝、史祭祀时陈说实情,并无愧疚;他的家族中没有让人猜疑之事,所以他的祝、史不用向鬼神祈祷。’屈建把这话告给楚康王。康王说:‘神和人都没有怨言,难怪他老人家能辅佐五位国君而成为诸侯的领袖。’”齐景公说:“梁丘据和裔款认为寡人能够事奉鬼神,所以想杀死祝、史,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晏婴回答说:“如果是有德的国君,国家和宫里都没有荒废,上下没有怨言,行动没有违礼之事,他的祝、史就会向鬼神陈说实情,心中也无愧了。所以鬼神享用祭品,国家受到鬼神的福佑,祝、史都有份。他们所以繁衍有福,健康长寿,是因为他们乃诚信国君的使者,他的话对鬼神忠信。他们要是不巧遇上放纵淫佚的国君,国家和宫内的事情偏颇邪恶,上下怨声载道,行动邪僻背礼,放纵欲望私心。构筑高台深池,奏乐歌舞,任意耗用民力,掠夺人民的财产,以铸成过错,不能为后人着想。暴虐放纵,胡作非为,没有顾忌,不顾人民的诅咒,不怕鬼神。神怒民恨,而无悔改之心。他的祝、史说实话,就只是报告国君的罪过。掩盖过错虚夸好事,这是虚伪欺诈。真假都没法说,就只能说些空话来讨好鬼神。所以鬼神不享用国家的祭品反而降祸给他们,祝、史也跟着倒霉。他们所以会夭折患病,是因为他们是暴虐国君的使者,他们的话是对鬼神的欺诈轻侮。”景公说:“那该怎么办呢?”晏婴回答说:“没办法了:山林的树木,都由衡鹿守着;洼地的芦苇蒲草,都被舟鲛守住;草野的柴火,都被虞候管着。海中的盐蛤,都被祈望看守。偏僻地方的人,都要来服劳役,靠近国都的地方还设关卡,横征暴敛。世袭大夫,强买财货。任意发布命令,征收赋税没有节制;宫室经常更新,沉湎淫乐不肯离开。宫内宠妾,任意掠夺;在外的宠臣,在边远地区假传旨令。私人欲望、衣食玩好,不能满足供给就治罪。人民痛苦困乏,夫妇都在诅咒。祝祷有好处,但诅咒也有损害。聊、摄以东以及姑、尤以西地区咒骂的人极多。即便祝、史善于祝祷,又哪能超过这么多人的诅咒?国君如果要杀祝、史,只有修明德行以后才可以。”景公听了很高兴,便让官府放宽政令,拆掉关卡,废除禁令,减轻赋税,豁免拖欠的租税。
【原文】
20.7 十二月,齐侯田于沛[1],招虞人以弓,不进[2]。公使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3]。”乃舍之[4]。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5]。”君子韪之[6]。
【注释】
[1]齐侯田于沛:齐景公病愈,外出打猎。沛,大泽名。
[2]招虞人以弓,不进:齐景公以弓招虞人,虞人不理睬。
[3]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意思是齐景公不以等级招他。
[4]乃舍之:释放虞人。
[5]守道不如守官:国君召唤,本应前往,现在虞人不进,是恪守官道而弃常道。
[6]君子韪之:君子肯定了此话。
【译文】
十二月,齐景公到沛打猎,用弓召唤虞人前来,虞人不肯上前。景公派人把他抓来。虞人辩解说:“当初我们先君打猎的时候,是用红旗召唤大夫,用弓召唤士,用皮冠召唤虞人。下臣没看到皮冠,所以不敢前进。”景公便放了他。孔子说:“坚守道义不如坚守官职。”君子肯定了这话。
【原文】
20.8 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1],子犹驰而造焉[2]。公曰:“唯据与我和夫[3]!”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4]?”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5],以烹鱼肉,之以薪[6],宰夫和之[7],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8]。君子食之,以平其心[9]。君臣亦然[10]。君所谓可而有否焉[11],臣献其否以成其可[12];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13]。是以政平而不干[14],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嘏无言,时靡有争[15]。’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16],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17],二体[18],三类[19],四物[20],五声,六律[21],七音[22],八风[23],九歌[24],以相成也;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25]。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26]。’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27]。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28]?同之不可也如是[29]。”
【注释】
[1]遄(chuán)台:古地名。在今山东临淄附近。
[2]子犹:梁丘据。造:来到。
[3]和:和谐。
[4]据亦同也,焉得为和:梁丘据和你,只能称为相同,不能称为和谐。同,相同。
[5]醯(xī):醋。醢(hǎi):肉酱。梅:味酸,调味也用梅汁。
[6](chǎn):炊煮。
[7]宰夫和之:厨师调和其味。宰夫,厨师。
[8]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味道太重或太淡,都由厨师加以调和。齐,同“剂”。调剂。济,增加。泄,减少。
[9]君子食之,以平其心:五味和谐,君子食之,可使内心平静。君子,指有德行的人。
[10]君臣亦然:君臣关系要达到和谐,也应如此。
[11]君所谓可而有否焉:可行之中有不正确的。可,可行,正确的。否,不可行,不正确的。
[12]臣献其否以成其可:臣下应指出其不正确的而使可行的更完善。
[13]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国君认为不可行而其中却不乏正确之处,臣下应肯定其正确之处而去其不可行处。按,以上意谓臣下对于国君所认为的可行与不可行,不应苟同。
[14]不干:不违礼制。
[15]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zōnɡ)嘏无言,时靡有争:引《诗》见《诗经·商颂·烈祖》。意思是调和的羹汤已准备完毕,神灵来享用而无所指责,上下都没有争心。和羹,五味调和的羹汤。戒,备。平,成。鬷嘏,同“奏假”。招请神灵到来。
[16]五味:辛、酸、咸、苦、甘。五声:宫、商、角、徵、羽。
[17]气:声音由气来发动。
[18]体:奏乐有刚柔阴阳之体。
[19]三类:有《风》《雅》《颂》三类。
[20]四物:用四方之物以制成乐器。
[21]六律:审定音乐高低清浊的六种标准,即黄钟、大蔟、姑洗、蕤(ruí)宾、夷则、无射(yì)。
[22]七音:五音再加上变宫、变徵。
[23]八风:八方之风。
[24]九歌:歌九功之德。九功,古谓六府三事为九功。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
[25]“清浊、小大”六句:音乐以气、体等组成,由清浊、小大等调剂。
[26]德音不瑕:引《诗》见《诗经·国风·豳风·狼跋》。意思是有德之声没有瑕疵。
[27]“今据不然”五句:梁丘据对国君只会随声附和。
[28]“若以水济水”四句:梁丘据如此,如同以水调水,索然无味;如琴瑟只弹一音,无人爱听。
[29]同之不可也如是:所以不应该仅是相同。按,晏婴以此劝景公政治上应允许发表不同意见,不求绝对的统一。
【译文】
齐景公从打猎的地方回来,晏婴在遄台随侍,梁丘据驱车前来。景公说:“只有梁丘据和我和谐啊!”晏婴回答说:“梁丘据也只是同罢了,怎么能算是和?”景公说:“和与同有不同吗?”晏婴回答说:“不相同。和就像羹汤,用水、火、醋、醢、盐、梅来烹调鱼肉,用柴火来煮,厨师加以调和,使味道适中,太淡就加调料,太咸就冲淡,君子吃后,内心平和。君臣之间也是这样。国君认为可行其实也有不可行之处,臣子就指出不可行之处而使之更加完善;国君认为不可行其实也有可行之处,臣子就肯定其可行的而去掉不可行的部分。因此政事平和而不违背礼制,人民就没有争竞之心。所以《诗》说:‘调和的羹汤已准备完毕,神灵来享用而无所指责,上下都没有争心。’先王调匀五味、和谐五声,是用来平静内心,助成政事的。声音也跟味道一样,是由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相互组成的;是用清浊、小大,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疏密相互调剂的。君子听后,内心宁静。心平就会德和。所以《诗》说:‘德音没有瑕疵。’现在梁丘据却不是这样。国君认为行的,他也说行;国君认为不行的,梁丘据也说不行。如果用水去调剂水,谁能吃得下去?如果琴瑟只有一个音调,谁能听得下去?不应该相同的道理也如同这样。”
【原文】
饮酒乐[1]。公曰:“古而无死[2],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3]?昔爽鸠氏始居此地[4],季荝因之[5],有逢伯陵因之[6],蒲姑氏因之[7],而后大公因之[8]。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9]。”
【注释】
[1]饮酒乐:齐景公饮酒很高兴。
[2]而:如果。
[3]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自古以来如果没有死,则现在的欢乐就仍是古人的欢乐,国君您能得到什么呢?
[4]爽鸠氏:传说为少皞氏司寇,最早在齐地居住。
[5]季荝(cè):传说为虞、夏时诸侯。因之:继承下来。
[6]有逢伯陵:殷时诸侯。姜姓。
[7]蒲姑氏:商、周之际诸侯。
[8]大公:姜太公。
[9]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如果自古以来人都不死,那么始居齐地的爽鸠氏当长享安乐至今,齐地不归你齐景公所有了。按,齐景公向往神仙方士之说,晏婴稽古以驳之。
【译文】
景公饮酒很快乐。景公说:“从古以来要都没有死,那该有多么快乐啊?”晏婴回答说:“从古以来要都没有人死,那么就只有古人的快乐了,国君哪能得到快乐?往昔爽鸠氏最初居住在这地方,季荝沿袭下来,又由有逢伯陵沿袭,再由蒲姑氏沿袭,然后太公沿袭居住。古人没死去,就只有爽鸠氏的快乐,这并不是国君所希望的。”
【原文】
20.9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1],其次莫如猛[2]。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3],则多死焉。故宽难[4]。”疾数月而卒[5]。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6]。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7]。
【注释】
[1]宽:宽大的政策。
[2]猛:严厉的政策。
[3]狎:轻视。
[4]故宽难:按,这里以水、火比宽、猛之政,说明实行宽政更难。
[5]疾数月而卒:子产自襄公三十年执政,至此已二十一年有余。
[6]取:同“聚”。萑苻(pú)之泽:又叫圃田泽,在今河南中牟。
[7]尽杀之,盗少止:太叔实行猛政,盗贼稍稍收敛。
【译文】
郑国子产有病,对子太叔说:“我死了,你必定执政。只有有德的人能够用宽大来使百姓服从,其次就不如用严厉的政策。火猛烈,人民望而生畏,所以少有死于火的;水柔弱,人民轻慢而玩弄它,却有很多死于它。因此实行宽政很难。”子产病了几月就死了。太叔执政,不忍行严厉之政而行宽政。郑国盗贼很多,聚集在萑苻泽里。太叔很后悔,说:“我早听从子产的话,就不会到今天这地步。”派步兵攻打萑苻泽的盗贼,全部杀掉,盗贼才稍有收敛。
【原文】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1],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2],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3]。’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4]。’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5]。’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6]。’和之至也[7]。”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8]。”
【注释】
[1]慢:怠慢,无视法纪。
[2]残:伤残。
[3]民亦劳止,汔(qì)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引《诗》见《诗经·大雅·民劳》。意思是实行宽政,以抚慰百姓,可使天下安定。止,语尾助词,无义。汔,庶几。
[4]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引《诗》见《诗经·大雅·民劳》。意思是不要放纵小恶,以警戒不善,镇压暴乱者,因为他们不明法律。诡随,小恶。式,助词。遏,止。惨,乃,曾。
[5]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引《诗》见《诗经·大雅·民劳》。意思是政事正常,才能怀柔远方,亲如一家,安定王室。能,同“如”。迩,近。
[6]不竞不,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qiú):引《诗》见《诗经·商颂·长发》。意思是政治不急不缓,不刚不柔,从容不迫,一切福禄都能得到。竞,争。,急。遒,聚集。
[7]和之至也:宽猛结合,政事和谐,可达于顶点。
[8]古之遗爱也:称赞子产如古代圣贤,子产之仁爱,有古人之遗风。
【译文】
孔子说:“子产的话讲得真好啊!政策宽和了人民就会怠慢,怠慢了就用严厉来纠正。政策严厉会使人民受残害,受到残害又要用宽政来对待。用宽大调剂严厉,用严厉调剂宽大,政事因此调和。《诗》说:‘人民已很辛劳,大概应该稍让安康;赐惠中原各国,用以安定四方。’这是说施行宽和的政策。‘不要放纵小恶,以约束不良的人;应当制止侵夺暴虐,他们从来不怕法度。’这是说用严厉来纠正。‘安抚边远柔服近处,来安定我王。’这是说用和来使国家安定。又说:‘不急不缓,不刚不柔,施行政令多宽和,各种福禄就到来。’这时候和谐达到了顶峰。”子产去世后,孔子听说了,流泪说道:“他具有古人仁爱的遗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