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春秋左传(左氏春秋、左传) >
- 昭公
十三年
【经】
【原文】
13.1 十有三年春[1],叔弓帅师围费。
13.2 夏四月,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2],弑其君虔于乾溪[3]。
13.3 楚公子弃疾杀公子比。
13.4 秋,公会刘子、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平丘[4]。
13.5 八月甲戌[5],同盟于平丘。公不与盟[6]。
13.6 晋人执季孙意如以归。
13.7 公至自会。
13.8 蔡侯庐归于蔡。陈侯吴归于陈[7]。
13.9 冬十月,葬蔡灵公。
13.10 公如晋,至河乃复。
13.11 吴灭州来[8]。
【注释】
[1]十有三年:鲁昭公十三年当周景王十六年,前529。
[2]公子比:即子干。
[3]其君虔:即楚灵王。
[4]刘子:刘献公,周卿士。平丘:古地名。在今河南长垣南。
[5]甲戌:初七。
[6]公不与盟:晋国拒绝昭公参加盟会。
[7]蔡侯庐归于蔡。陈侯吴归于陈:蔡、陈二国复国。
[8]吴灭州来:州来本是楚邑,现在被吴国攻占。
【译文】
鲁昭公十三年春,叔弓带兵包围了费地。
夏四月,楚国公子比从晋国回到楚国,在乾溪杀死国君虔。
楚国公子弃疾杀了公子比。
秋,鲁昭公同刘献公、晋昭公、齐景公、宋元公、卫灵公、郑定公、曹武公、莒著丘公、邾庄公、滕悼公、薛伯、杞平公、小邾穆公在平丘相会。
八月初七,诸侯在平丘结盟。昭公没参加结盟。
晋国抓了季平子回国。
昭公从平丘之会回国。
蔡平侯庐回到蔡国。陈惠公吴回到陈国。
冬十月,安葬蔡灵公。
昭公到晋国去,到达黄河便返回。
吴国灭了州来。
【传】
【原文】
13.1 十三年春,叔弓围费,弗克,败焉。平子怒,令见费人执之[1],以为囚俘。冶区夫曰[2]:“非也。若见费人,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3],而共其乏困[4]。费来如归,南氏亡矣[5]。民将叛之,谁与居邑[6]?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民疾而叛,为之聚也[7]。若诸侯皆然,费人无归,不亲南氏,将焉入矣?”平子从之,费人叛南氏[8]。
【注释】
[1]令见费人执之:季平子下令见到费人就抓。
[2]冶区夫:鲁国大夫。
[3]令主:好主人。
[4]共:通“供”。
[5]费来如归,南氏亡矣:费邑人来投奔季氏,如同回家一样,南氏就只能灭亡。按,冶区夫建议争取费邑民众,孤立南蒯。
[6]谁与居邑:谁会与他住在围城中。按,费人如果叛南蒯,费邑将不攻自破。
[7]“若惮之以威”四句:如果威吓暴虐费人,他们必然嫉恨季氏,背叛季氏,反而为南蒯赢得百姓。
[8]费人叛南氏:季平子采纳冶区夫的建议,果然争取了费人,明年,费人叛南蒯。
【译文】
鲁昭公十三年春,叔弓包围费地,没有攻下,反被打败。季平子大怒,下令见到费地人就抓,作为囚犯。冶区夫说:“不能这样做。要是见到费地人,寒冷的给他衣服穿,饥饿的给他食物吃,当他们的好主人,供给他们缺乏的东西。费地的人就会像回到家一样归顺,那么南氏也就完了。人民如果背叛了他,还有谁和他住在一起?如果以威势来使他们害怕,用愤怒让他们畏惧,人民因憎恨而背叛你,恰恰是为南氏积聚势力。要是诸侯也都这样做了,费地人没有地方可去,不亲近南氏的话,还能到哪儿去呢?”季平子听从了,结果费地人背叛了南氏。
【原文】
13.2 楚子之为令尹也,杀大司马薳掩,而取其室[1]。及即位,夺薳居田[2];迁许而质许围[3]。蔡洧有宠于王,王之灭蔡也,其父死焉[4],王使与于守而行[5]。申之会,越大夫戮焉[6]。王夺斗韦龟中犨[7],又夺成然邑[8],而使为郊尹[9]。蔓成然故事蔡公[10],故薳氏之族及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皆王所不礼也[11]。因群丧职之族[12],启越大夫常寿过作乱[13],围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14]。
【注释】
[1]杀大司马薳掩,而取其室:襄公三十年,楚灵王杀薳掩。
[2]薳居:薳掩族人。
[3]迁许而质许围:扣留许围为人质。迁许事在昭公九年。许围,许大夫。
[4]蔡洧(wěi)有宠于王,王之灭蔡也,其父死焉:蔡洧,蔡国人,楚灭蔡后,洧在楚国为官。楚灭蔡时,蔡洧父亲被楚王所杀。
[5]王使与于守而行:让蔡洧留守国内,楚灵王自己前往乾溪。
[6]越大夫戮焉:昭公四年申之会,越国大夫常寿过被楚灵王侮辱。戮,羞辱。
[7]斗韦龟:令尹子文玄孙。中犨(chōu):邑名。今地不详。
[8]成然:斗韦龟之子,食邑于蔓,又称蔓成然。
[9]郊尹:治理郊区的官。
[10]故:从前。事:事奉。蔡公:指公子弃疾,楚灵王在昭公十一年灭蔡后封他为蔡公。
[11]故薳氏之族及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皆王所不礼也:按,楚灵王多行不义,树敌颇多。
[12]因:凭借。群丧职之族:楚灵王时许多丧失职位的亲族。
[13]启越大夫常寿过作乱:启,诱导。按,上述诸人都怨恨楚灵王,于是内外勾结作乱。
[14]围固城,克息舟,城而居之:作乱者包围固城,攻克息舟,并筑息舟之城而据守。固城、息舟,楚国二邑。
【译文】
楚灵王当令尹的时候,杀死大司马薳掩,并夺取他的家产。即位以后,又夺取薳居的田地;把许国迁走而扣留许围为人质。蔡洧得到楚灵王的宠爱,灵王灭蔡国时,蔡洧父亲死于这次战争,灵王派蔡洧留守都城自己离城出征。申地会盟时,越国大夫常寿过遭到楚灵王的羞辱。灵王夺走斗韦龟的中犨邑,又夺去成然封邑,而让他担任郊尹。蔓成然原来事奉蔡公弃疾,所以薳氏家族及薳居、许围、蔡洧、蔓成然,都是灵王不加礼遇的人。他们借助那些丧失职位的家族,诱使越国大夫常寿过作乱,包围固城,攻克息舟,并在这里修筑城墙据守。
【原文】
观起之死也[1],其子从在蔡,事朝吴[2],曰:“今不封蔡,蔡不封矣[3]。我请试之[4]。”以蔡公之命召子干、子晳[5],及郊,而告之情[6],强与之盟,入袭蔡。蔡公将食,见之而逃[7]。观从使子干食[8],坎,用牲,加书,而速行[9]。己徇于蔡[10],曰:“蔡公召二子,将纳之,与之盟而遣之矣,将师而从之[11]。”蔡人聚,将执之[12]。辞曰:“失贼成军,而杀余,何益[13]?”乃释之。朝吴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14]。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15]。且违上,何适而可[16]?”众曰:“与之。”乃奉蔡公,召二子而盟于邓[17],依陈、蔡人以国[18]。楚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蔓成然、蔡朝吴帅陈、蔡、不羹、许、叶之师,因四族之徒[19],以入楚。及郊,陈、蔡欲为名,故请为武军[20]。蔡公知之,曰:“欲速。且役病矣[21],请藩而已[22]。”乃藩为军。蔡公使须务牟与史猈先入[23],因正仆人杀大子禄及公子罢敌[24]。公子比为王,公子黑肱为令尹,次于鱼陂[25]。公子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26]。使观从从师于乾溪,而遂告之[27],且曰:“先归复所,后者劓[28]。”师及訾梁而溃[29]。
【注释】
[1]观起之死:襄公二十二年,楚杀观起。
[2]朝吴:蔡国大夫声子之子,楚灭蔡后,依附楚国公子弃疾。
[3]今不封蔡,蔡不封矣:现在如果不恢复蔡国,蔡国就没希望了。
[4]我请试之:观从准备响应作乱以图谋恢复蔡国。
[5]以蔡公之命召子干、子晳:观从假托公子弃疾的名义召二人返回楚国。子干,公子比。子晳,公子黑肱。按,二人都是楚灵王弟弟,昭公元年,子干奔晋,子晳奔郑。
[6]及郊,而告之情:二人到达蔡郊,观从告诉他们真情。
[7]蔡公将食,见之而逃:弃疾起先不知何故,所以吓跑了。
[8]观从使子干食:让子干吃弃疾没吃的食物。
[9]坎,用牲,加书,而速行:观从挖坑杀牲,置盟书于牲之上,伪造公子弃疾和子干结盟的迹象,并迅速公布于众。
[10]己:观从自己。徇:公开宣布。
[11]与之盟而遣之矣,将师而从之:观从假说弃疾与二公子结盟,并将率军援助二人入楚。
[12]蔡人聚,将执之:蔡人不信观从的话,准备逮捕他。
[13]失贼成军,而杀余,何益:贼人已走,蔡公军队已组成,杀我无益。贼,指子干、子晳。
[14]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如果效忠楚灵王,能为他而死,就应违背蔡公,以观事情的成败,再做决断。如,应当。之,指蔡公。
[15]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求安定就应当襄助蔡公,以求复国。与之,助蔡公。所欲,恢复祖国。
[16]且违上,何适而可:如果违背蔡公,将会无所适从。上,指蔡公弃疾。
[17]邓:古地名。在蔡旧都上蔡,即今河南漯河东南。
[18]依陈、蔡人以国:陈、蔡人都有复国的愿望,所以用复国的许诺来发动陈、蔡人。依,依赖。
[19]四族:薳氏、许围、蔡洧、蔓成然。
[20]陈、蔡欲为名,故请为武军:陈、蔡为了播扬诛除无道和复国的名声,想大筑营垒,树起陈、蔡军旗。武军,显示军功的军垒。
[21]役病:修营垒,士卒将疲弊。
[22]藩:藩篱,暂时用篱笆编成工事以驻军。
[23]须务牟、史猈(pí):楚国大夫,蔡公同党。
[24]正仆人:仆人之长。大子禄、公子罢(pí)敌:都是楚灵王之子。
[25]鱼陂(pí):古地名。在今湖北天门西北。
[26]公子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除王宫,清理王宫,驱除灵王亲信。按,弃疾一入国都,先清理王宫,可见其野心。
[27]使观从从师于乾溪,而遂告之:楚灵王在乾溪,为伐徐之师作后援。观从赴乾溪,告知子干等起兵叛王。
[28]先归复所,后者劓(yì):观从号召众人背叛灵王。复所,恢复其禄位、居室和田产。劓,割鼻刑罚。
[29]师及訾(zī)梁而溃:灵王回师,到訾梁全军溃散。訾梁,訾水上的桥梁,在今河南信阳。
【译文】
观起死的时候,其子观从在蔡地事奉朝吴,说:“现在不重建蔡国,蔡国就没有机会复国了。让我来试试看吧。”他假传蔡公弃疾的命令召回子干、子晳,二人到达城郊,观从才告知真情,强行和他们结盟,进兵攻蔡邑。蔡公正要吃饭,见到他们进来便逃走了。观从让子干吃了那些食物,挖了坑,杀了牺牲,把盟书放在上面,而后要他们快走。自己则在蔡地宣布,说:“蔡公召回二人,准备送回楚国,已经和他们结盟并送他们走了,即将率军队跟随出发。”蔡地人聚集而来,要抓观从。观从辩解说:“已经放走了贼人,组成了军队,把我杀了又有什么用?”蔡地人便放了他。朝吴说:“各位如果能为楚王而死,那就违背蔡公,以等待最后的结果。如果希望得到安定,那就应该支持蔡公,以实现共同的愿望。况且违抗在上者,那么又何所适从呢?”大家都说:“支持蔡公。”便事奉蔡公,召见子干、子晳二人在邓地盟誓,用复国的许诺利用陈、蔡两地人的力量。楚国公子比、公子黑肱、公子弃疾、蔓成然、蔡国朝吴带领陈、蔡、不羹、许、叶等地的军队,依靠薳氏等四族的族人,进入楚国。到达国都郊外,陈、蔡二地的人想宣扬自己的名声,便请求修筑城堡。蔡公知道了,说:“这次行动要快。而且役夫已经很疲惫了,用篱笆隔离就行了。”于是编篱笆作为军营。蔡公派须务牟和史猈先进入都城,通过正仆人杀死太子禄和公子罢敌。公子比立为楚王,公子黑肱为令尹,驻扎在鱼陂。公子弃疾任司马,先去清除王宫。派观从前往乾溪军中,把情况告诉他们,并且说:“先回去的保留所有待遇,后回去的将受割鼻刑罚。”楚军到达訾梁便溃散了。
【原文】
王闻群公子之死也,自投于车下[1],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侍者曰:“甚焉[2]。小人老而无子,知挤于沟壑矣[3]。”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4]?”右尹子革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5]。”王曰:“众怒不可犯也。”曰:“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6]。”王曰:“皆叛矣。”曰:“若亡于诸侯,以听大国之图君也[7]。”王曰:“大福不再,只取辱焉[8]。”然丹乃归于楚[9]。王沿夏[10],将欲入鄢[11]。芋尹无宇之子申亥曰[12]:“吾父再奸王命[13],王弗诛,惠孰大焉?君不可忍[14],惠不可弃,吾其从王。”乃求王,遇诸棘围以归[15]。夏五月癸亥[16],王缢于芋尹申亥氏。申亥以其二女殉而葬之。
【注释】
[1]自投于车下:摔到车下。
[2]甚焉:爱子之心更甚于楚灵王。
[3]小人老而无子,知挤于沟壑矣:小人老而无子,一旦身死,就必被抛弃于沟壑之中。暗讽灵王自己也将死于非命,何必还眷恋儿子被杀。小人,侍者自称。
[4]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杀别人之子太多,才有今日的报应。
[5]请待于郊,以听国人:劝灵王至郢郊听凭国人的处置。
[6]若入于大都,而乞师于诸侯:建议先入大的都邑,再请求诸侯出兵。若,或者。
[7]若亡于诸侯,以听大国之图君也:由大国出面为楚灵王进行干预。
[8]大福不再,只取辱焉:灵王知道大国也不会支持。大福,指当国君的好运。
[9]然丹乃归于楚:子革也离开灵王归楚。然丹,子革。
[10]夏:汉水的别名。
[11]鄢:楚国别都,在今河北宜城。
[12]芋尹无宇:即申无宇。
[13]吾父再奸王命:指昭公七年申无宇斩断王旌及入章华宫追捕逃犯二事。奸,触犯。
[14]君不可忍:灵王有难,我不可狠心不救。忍,狠心。
[15]乃求王,遇诸棘围以归:申亥遇灵王,和他一起回来。棘围,楚国棘邑之门。
[16]癸亥:二十五日。
【译文】
楚灵王听到儿子们的死讯,不由自主地摔到了车下,说:“别人疼爱儿子,也像我一样吗?”侍者说:“还有过之。小人年老而没有儿子,自己知道将来会落得掉进沟壑而死的下场。”灵王说:“我杀死别人的儿子太多了,怎能不落到这一地步呢?”右尹子革说:“请您等在郊外,由国人来处置。”灵王说:“众怒不可犯啊。”子革说:“或者进入大都城,再向诸侯求救兵。”灵王说:“诸侯都背叛了。”子革说:“要不逃亡到诸侯国去,听凭大国为君王做主。”灵王说:“大的福分不可能再有,只会自取羞辱。”子革便自己回到楚国。楚灵王沿汉水而下,打算进入鄢都。芋尹无宇的儿子申亥说:“我父亲两次触犯王命,灵王没杀他,还有比这更大的恩惠吗?对国君不能忍心不救,恩惠不能背弃,我要跟从灵王。”便去寻找灵王,在棘门相遇,便一起回来了。夏五月二十五日,灵王在芋尹申亥家上吊自杀。申亥用他两个女儿殉死安葬了灵王。
【原文】
观从谓子干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也[1]。”子干曰:“余不忍也。”子玉曰[2]:“人将忍子[3],吾不忍俟也。”乃行。国每夜骇曰:“王入矣[4]!”乙卯夜[5],弃疾使周走而呼曰[6]:“王至矣!”国人大惊。使蔓成然走告子干、子晳曰:“王至矣,国人杀君司马[7],将来矣!君若早自图也[8],可以无辱。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9]。”又有呼而走至者,曰:“众至矣!”二子皆自杀。丙辰[10],弃疾即位,名曰熊居[11]。葬子干于訾,实訾敖[12]。杀囚,衣之王服,而流诸汉,乃取而葬之,以靖国人。使子旗为令尹[13]。
【注释】
[1]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也:按,观从看出弃疾有夺位的野心。
[2]子玉:即观从。
[3]人将忍子:别人将忍心伤害你。
[4]王入矣:当时不知道灵王的生死,所以国都里的人常常夜里以灵王回国而相互惊扰。
[5]乙卯:十七日。
[6]使周走:让人走遍各处。
[7]国人杀君司马:杀司马弃疾。
[8]早自图:为自己打算。
[9]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蔓成然逼二人下台。
[10]丙辰:十八日。
[11]弃疾即位,名曰熊居:弃疾为国君,即楚平王。按,楚国国君之名多用“熊”字,弃疾即位后也更名熊居。
[12]葬子干于訾,实訾敖:楚国君死后无谥号,多以葬地冠“敖”字,如前面的郏敖和这里的訾敖。实,就是。
[13]子旗:即蔓成然。
【译文】
观从对子干说:“不杀掉弃疾,即便得到国家,还是要受到祸难。”子干说:“我不忍心。”观从说:“人家将会狠心地对待您,我不忍心这样的结果出现。”便出走了。国内民众经常在夜里大呼:“灵王进城了!”十七日夜,弃疾派人四处奔走大喊说:“灵王来了!”国人十分惊恐。又派蔓成然跑去告诉子干、子晳说:“灵王来了,国人杀了司马弃疾,马上就要过来了!君王如果及早拿定主意,可以免于受辱。众人的怒火就像水火一样厉害,已无计可施了。”又有人高叫着跑来,说:“大伙儿来了!”子干、子晳都自杀了。十八日,弃疾即位为楚王,改名为熊居。安葬子干在訾地,就是訾敖。又杀了个囚犯,穿上灵王的服装,让尸体在汉水漂流,然后捞上来下葬,用来安定人心。任命蔓成然为令尹。
【原文】
楚师还自徐[1],吴人败诸豫章[2],获其五帅[3]。
【注释】
[1]楚师还自徐:去年围徐的部队返回。
[2]豫章:古地名。指从今安徽霍邱至河南光山一带地域。
[3]五帅:指领兵伐徐的荡侯等五人。
【译文】
楚国军队从徐国回来,吴国在豫章击败楚军,俘获了楚军五名将领。
【原文】
平王封陈、蔡[1],复迁邑[2],致群赂[3],施舍、宽民[4],宥罪、举职[5]。召观从,王曰:“唯尔所欲[6]。”对曰:“臣之先佐开卜[7]。”乃使为卜尹[8]。使枝如子躬聘于郑[9],且致犨、栎之田[10]。事毕弗致[11]。郑人请曰:“闻诸道路[12],将命寡君以犨、栎,敢请命[13]。”对曰:“臣未闻命[14]。”既复,王问犨、栎,降服而对[15],曰:“臣过失命[16],未之致也。”王执其手,曰:“子毋勤[17]。姑归,不穀有事,其告子也[18]。”
【注释】
[1]平王封陈、蔡:复陈、蔡二国,立陈惠公(吴)于陈,立蔡平公(庐)于蔡(今河南新蔡)。
[2]复迁邑:灵王时被迁徙的都返回原来的居处。
[3]致群赂:初起事时答应的赏赐,现在都兑现。
[4]施舍、宽民:布施恩惠,与民休息。
[5]宥罪、举职:赦免罪臣,举拔贤才。
[6]唯尔所欲:虽然观从曾劝子干杀自己,但平王不计前嫌,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7]佐开卜:担任卜人的助手。
[8]卜尹:卜师。
[9]枝如子躬:楚国大夫。枝如为复姓。
[10]且致犨、栎之田:犨、栎本是郑国之邑,被楚国夺去。平王即位,准备将它们归还郑国,以敦睦邦交。
[11]弗致:子躬并没有把二邑归还郑国。
[12]闻诸道路:道听途说。
[13]将命寡君以犨、栎,敢请命:郑国得知平王的意思,要向子躬讨还二邑。
[14]臣未闻命:枝如子躬诡称没得到平王此令。
[15]降服:脱去上衣,表示请罪。
[16]过:罪过。一说,过,犹故,故意。
[17]子毋勤:平王用好话劝慰子躬,不要这样自苦。勤,劳苦。一说,勤,犹辱,指降服。
[18]姑归,不穀有事,其告子也:劝慰子躬,以后有事,仍要用他。
【译文】
楚平王重新恢复陈国、蔡国,使被迁徙的人返回迁出的城邑,赏赐有功者,布施恩惠、宽政待民,赦免罪人、举荐贤才。召回观从,平王说:“你要求什么都可以满足。”观从回答说:“下臣先人是卜尹的助手。”平王便让他担任卜尹。派枝如子躬到郑国聘问,并且归还犨、栎的田地。但聘问完毕枝如子躬并没把犨、栎二邑交还郑国。郑国人请示说:“道路传言说将命我们国君治理犨、栎二地,谨此请命。”枝如子躬回答说:“我没听说有这命令。”回到楚国后,平王问起犨、栎二地的事,枝如子躬脱去上衣回复说:“下臣有罪,没有遵命归还二地给郑国。”平王拉着他的手,说:“你不要这样自苦。先回去吧,以后寡人有事还会告诉你。”
他年,芋尹申亥以王柩告,乃改葬之。
【译文】
过了几年,芋尹申亥把楚灵王的灵柩所在告诉平王,于是将他改葬。
【原文】
初,灵王卜曰:“余尚得天下[1]!”不吉。投龟,诟天而呼曰[2]:“是区区者而不余畀[3],余必自取之。”民患王之无厌也[4],故从乱如归[5]。
【注释】
[1]尚:或许,可能。
[2]诟:责骂。
[3]区区:指小小的楚国。畀(bì):给予。
[4]王之无厌:灵王野心很大,贪得无厌。
[5]故从乱如归:按,此段补叙楚灵王失败的原因。
【译文】
起初,灵王占卜说:“我也许得到天下!”结果并不吉利。他把龟扔到地下,责骂上天并呼喊道:“不过区区小国都不给我,我一定要自己夺取。”楚国民众对灵王贪得无厌很不满,所以跟随作乱如同百川归海。
【原文】
初,共王无冢適[1],有宠子五人,无適立焉[2]。乃大有事于群望[3],而祈曰:“请神择于五人者,使主社稷。”乃遍以璧见于群望,曰:“当璧而拜者[4],神所立也,谁敢违之?”既[5],乃与巴姬密埋璧于大室之庭[6],使五人齐[7],而长入拜[8]。康王跨之[9],灵王肘加焉[10],子干、子晳皆远之[11]。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厌纽[12]。斗韦龟属成然焉[13],且曰:“弃礼违命,楚其危哉[14]!”
【注释】
[1]冢適:嫡长子。適,同“嫡”。
[2]有宠子五人,无適立焉:五人都是宠妾所生,不知立谁为太子合适。五人,指康王、灵王、子干、子晳和平王。
[3]大有事:遍祭。群望:名山大川之神。
[4]当璧:面对玉璧。
[5]既:望祭完毕。
[6]巴姬:共王宠妾。大室:祖庙。
[7]齐:同“斋”。斋戒。
[8]长入拜:按长幼次序而入拜神。
[9]康王跨之:两脚各跨璧的一边。
[10]灵王肘加焉:肘放于璧上。
[11]子干、子晳皆远之:子干、子晳更远离玉璧。
[12]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厌纽:平王年幼,被人抱进来,两次下拜,都压在玉璧的璧纽上。平王位置正好当璧。弱,幼小。厌,压。纽,璧上穿绳子的鼻子。
[13]斗韦龟属成然焉:斗韦龟知道平王必将为楚国国君,所以将成然托付给平王。
[14]弃礼违命,楚其危哉:康王、灵王都曾为王,共王违背立长之礼,又违背“当璧”之命,是弃礼违命,所以楚国必定危险。
【译文】
当初,楚共王没有嫡子,但宠爱的儿子有五个,拿不定主意该立谁。就遍祭山川,祝祷说:“请神明在这五人中选择,让他主持国政。”就将玉璧向所有的山川神灵展示,说:“正对玉璧下拜的,就是神所立的人,谁敢违背?”事后和巴姬秘密地将玉璧埋在祖庙的庭院里,让五个儿子斋戒,然后按长幼次序入拜。康王两脚跨在玉璧上,灵王的胳膊压在玉璧上,子干、子晳都离玉璧很远。平王年幼,被人抱进来,两次下拜,都压在玉璧的璧纽上。斗韦龟把成然托付给平王,并说:“抛弃礼仪违背神灵的命令,楚国恐怕危险了!”
【原文】
子干归[1],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2]?”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3]?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4],一也;有人而无主[5],二也;有主而无谋[6],三也;有谋而无民[7],四也;有民而无德[8],五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9]。晋、楚之从,不闻达者[10],可谓无人。族尽亲叛[11],可谓无主。无衅而动[12],可谓无谋。为羁终世,可谓无民[13]。亡无爱征[14],可谓无德。王虐而不忌[15],楚君子干,涉五难以弑旧君,谁能济之[16]?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17]。苛慝不作[18],盗贼伏隐[19],私欲不违[20],民无怨心[21]。先神命之[22],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23]。获神[24],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宠贵,四也;居常[25],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26]?子干之官,则右尹也[27]。数其贵宠,则庶子也[28]。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民无怀焉,国无与焉[29],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30]?”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31]。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32],有莒、卫以为外主[33],有国、高以为内主[34]。从善如流,下善齐肃[35],不藏贿[36],不从欲[37],施舍不倦,求善不厌[38]。是以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39];好学而不贰[40],生十七年,有士五人[41]。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42],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43],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44]。亡十九年,守志弥笃[45]。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46]。献无异亲[47],民无异望[48],天方相晋,将何以代文[49]?此二君者,异于子干。共有宠子[50],国有奥主[51]。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而不送[52],归楚而不逆[53],何以冀国[54]?”
【注释】
[1]子干归:子干由晋国回到楚国。
[2]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都憎恶楚灵王,那么起事当如商贾那样各求所欲,容易成功。同恶,共同憎恶楚灵王无道。
[3]无与同好,谁与同恶:他人并不和子干一条心,所以也不可能同恶。
[4]有宠而无人:地位显贵,但没贤人辅佐。
[5]有人而无主:即便有贤人,但缺乏有实力的人为他撑腰做主,做他的支援或内应。主,指有势力的人。
[6]谋:谋略。
[7]无民:没有百姓支持。
[8]无德:不修德,不修仁政。
[9]子干在晋,十三年矣:子干在昭公元年逃亡晋国,至今十三年。
[10]晋、楚之从,不闻达者:晋楚两国中追随子干的人都不是贤人。
[11]族尽亲叛:子干已无亲族在楚国。
[12]无衅而动:无可乘之机,即仓促起事。
[13]为羁终世,可谓无民:子干长年流亡于晋国,缺乏国内百姓的支持。
[14]亡无爱征:子干长年逃亡在外,国内却没有人怀念他。
[15]王虐而不忌:灵王虽然暴虐,但不忌刻,也有宽容的时候。
[16]楚君子干,涉五难以弑旧君,谁能济之:子干夺位,存在上述五难,没人能使他成功。君子干,以子干为国君。
[17]君陈、蔡,城外属焉:弃疾据有陈、蔡,方城以外的地方也归属他。城,指方城。
[18]苛:苛刻的政令。慝:邪恶的行为。
[19]盗贼伏隐:弃疾统治的区域里盗贼销声匿迹。
[20]私欲不违:弃疾不以私欲违背礼法。
[21]民无怨心:弃疾政治清明,得到百姓拥护。
[22]先神命之:指“再拜,皆厌纽”。
[23]羋(mǐ)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楚国有乱,常立小儿子为国君,这是叔向认为弃疾将被立为王时所做的分析。羋,楚王族之姓。季,少子。常,常例。
[24]获神:即上文的“当璧而拜”。
[25]居常:弃疾最幼小,立少合于常例。
[26]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弃疾有五利,必被立为国君。
[27]子干之官,则右尹也:子干官不过右尹,地位不如弃疾。
[28]数其贵宠,则庶子也:贵宠不如弃疾。
[29]民无怀焉,国无与焉:百姓不怀念子干,国内也没有同情他的人。
[30]齐桓、晋文,不亦是乎:二人也是庶出,也逃亡在外。
[31]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齐桓公得到僖公的宠爱。卫姬,齐僖公妾。僖,齐僖公。
[32]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齐桓公有贤人辅佐。
[33]有莒、卫以为外主:齐桓公流亡到莒国,卫国是他的舅家,有两国为外援。
[34]有国、高以为内主:国氏、高氏可以为内应。
[35]下善:见人有善,就以身下之。齐肃:有斋戒之事,律己甚严。齐,同“斋”。
[36]不藏贿:不贪财货。
[37]从:同“纵”。
[38]施舍不倦,求善不厌:这就是有德、有民。
[39]献:指晋献公。
[40]不贰:专心致志。
[41]有士五人:指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他们都是贤人。
[42]子馀:即赵衰。子犯:即狐偃。
[43]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杜预《春秋左传注》:“齐妻以女,宋赠以马,楚王享之,秦伯纳之。”四国支持文公,见僖公二十三年《传》。
[44]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栾枝、郤穀、狐突、先轸都支持文公返国。
[45]志:返国之志。
[46]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二君都弃民,民归附文公。惠、怀,晋惠公、怀公。
[47]献无异亲:晋献公有九个儿子,只存文公。
[48]民无异望:百姓再没有可寄托希望的人。
[49]天方相晋,将何以代文:文公获神、有民、令德、宠贵诸利皆备,所以能立为国君。
[50]共有宠子:楚共王有宠子弃疾,子干无宠。共,即楚共王。
[51]国有奥主:子干回国时灵王尚在王位。奥主,指国君。
[52]去晋而不送:子干离开晋国时没人送行。
[53]归楚而不逆:回来时楚国也没有人迎接他。
[54]何以冀国:子干宠贵、令德、有主、有民无一具备,所以没希望享有楚国。
【译文】
子干回到楚国,韩起向叔向询问说:“子干应该能成功吧!”叔向回答说:“很难。”韩起说:“他们有共同的憎恨者而互相需要,犹如市场上的商贾,有什么难的?”叔向回答说:“没人和子干有相同的喜好,谁又和他有共同的憎恶?夺取国家有五难:得到宠爱而无贤人相助,这是第一;有贤人而缺乏有力者的支持,这是第二;有人做主而缺少谋略,这是第三;有谋略而没有人民的支持,这是第四;有人民拥护而自己没有德行,这是第五。子干在晋国已经十三年了。晋、楚两国中追随他的人,没听说有贤达者,可说是没贤人。族人被灭尽,亲戚也都背叛了他,可说是缺乏有力者。楚国内部没有空子可钻却轻举妄动,可说是缺少谋略。终生在外流亡,可说没有人民的拥护。逃亡在外而没人怀念,可称得上没有德行。楚王暴虐但不忌刻,楚国要拥立子干为国君,有这五难而且要杀死旧国君,谁能办得到?能得到楚国的,恐怕是弃疾吧!他统治着陈、蔡二地,方城外也属他管辖。没有烦苛的政令和邪恶的事情,盗贼潜伏不敢胡来,有私欲但不违背礼法,人民没有怨恨情绪。原先已得到神灵的命令,国民信任他,而且羋姓有乱,总是立小的为国君,这是楚国的常规。他得到神灵保佑,这是第一;有人民的拥护,这是第二;有好的德行,这是第三;受到爱宠地位尊贵,这是第四;合乎立为国君的常规,这是第五。他有五利而远离五难,谁又能够危害他?子干的官职,不过是右尹。论起他的尊贵与受宠程度,则只是庶子。说到神灵的敕命,他可是远离玉璧。他的显贵已经丧失,爱宠已经没有,人民并不怀念,国内没有亲附他的,凭什么可以立为国君?”韩起说:“齐桓公、晋文公不也是庶子吗?”叔向回答说:“齐桓公是卫姬儿子,得到僖公的宠爱。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作为辅佐,有莒国、卫国作为外援,有国氏、高氏作为内应。他从善如流,日常行为严肃庄重,不贪财,不纵欲,施舍财物不知疲倦,追求善行从不满足。所以他享有国家,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我国先君文公,是狐季姬之子,得到献公的宠爱;好学而专心一致,才十七岁,就有贤士五人辅佐他。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作为心腹,有魏犨、贾佗作为左膀右臂,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作为外援,有栾枝、郤穀、狐突、先轸作为内应。流亡十九年,坚守回国志向愈加坚定。惠公、怀公抛弃人民,人民因而追随文公并支持他。献公没有其他的亲人,人民没有别的希望,上天正保佑晋国,又将有谁能代替文公?这两位国君,和子干不相同。楚共王有宠爱的儿子,国内还有国君在。子干又没有施惠给人民,而且外部没有援助;他离开晋国时没人送行,回到楚国也没人迎接,他凭什么希望享有楚国?”
【原文】
13.3 晋成虒祁[1],诸侯朝而归者皆有贰心。为取郠故[2],晋将以诸侯来讨。叔向曰:“诸侯不可以不示威[3]。”乃并征会[4],告于吴。秋,晋侯会吴子于良[5],水道不可,吴子辞,乃还[6]。
【注释】
[1]晋成虒祁:虒祁宫落成在昭公八年。
[2]为取郠故:鲁国占取莒之郠地在昭公十年。
[3]诸侯不可以不示威:楚灵王与晋争霸,晋不敢与之竞争;楚灭陈灭蔡,晋也不能救;子产谓“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所以晋国想以此向诸侯显示一下威力。
[4]乃并征会:召集全体诸侯。征,召。
[5]晋侯会吴子于良:晋昭公准备会见吴王。良,古地名。在今江苏邳州。
[6]水道不可,吴子辞,乃还:吴都在今江苏苏州,因水道不通,吴王辞谢不来,晋昭公返回国内。
【译文】
晋国虒祁宫落成,诸侯前往朝见归来后都产生了二心。因为夺取郠地的缘故,晋国准备率领诸侯军队前来讨伐鲁国。叔向说:“诸侯有离心倾向不能不显示一下我们的威力。”便召集诸侯来会见,并告知吴国。秋,晋昭公要和吴王夷末在良地见面,因为水路不通,吴王推辞不来,昭公便回国了。
【原文】
七月丙寅[1],治兵于邾南[2],甲车四千乘[3],羊舌鲋摄司马[4],遂合诸侯于平丘。子产、子大叔相郑伯以会,子产以幄、幕九张行[5],子大叔以四十[6],既而悔之,每舍,损焉[7]。及会,亦如之[8]。
【注释】
[1]丙寅:二十九日。
[2]邾南:邾国南境。
[3]甲车四千乘:按,晋国大规模阅兵,即所谓“示威于诸侯”。
[4]羊舌鲋:叔向弟弟。摄:代理。
[5]子产以幄、幕九张行:子产带幄、幕各九张供住宿。幄、幕,军队的营帐。
[6]子大叔以四十:幄、幕各四十张。
[7]每舍,损焉:每住宿一次,就减少幄、幕一次。
[8]及会,亦如之:到达平丘,子太叔也只剩幄、幕各九张。
【译文】
七月二十九日,在邾国南境阅兵,有甲车四千辆,羊舌鲋代理司马职务,于是在平丘会合诸侯。子产、子太叔辅佐郑定公赴会,子产带了幄、幕各九张,子太叔带了幄、幕各四十张,随即后悔了,每次宿营,就减少一些幄、幕。到达盟会地,也就跟子产的数量一样了。
【原文】
次于卫地,叔鲋求货于卫,淫刍荛者[1]。卫人使屠伯馈叔向羹与一箧锦[2],曰:“诸侯事晋,未敢携贰[3],况卫在君之宇下[4],而敢有异志?刍荛者异于他日[5],敢请之。”叔向受羹反锦[6],曰:“晋有羊舌鲋者,渎货无厌[7],亦将及矣[8]。为此役也,子若以君命赐之,其已[9]。”客从之[10],未退而禁之[11]。
【注释】
[1]淫刍荛者:放纵晋军砍柴草的人胡作非为。淫,纵。
[2]箧(qiè):小箱子。
[3]携贰:叛离。
[4]宇下:屋檐下。比喻卫国和晋国相隔很近,受到晋国的庇护。
[5]刍荛者异于他日:对刍荛者胡作非为的委婉说法。
[6]叔向受羹反锦:羹汤非财礼,叔向接受,以示领情;退回锦,以示不受贿。
[7]渎货:贪求财物。渎,通“黩”。
[8]亦将及矣:将有灾祸。
[9]子若以君命赐之,其已:以卫国国君之命赐叔鲋箧锦,事情就可了结。
[10]客:指屠伯。
[11]未退而禁之:屠伯还没走,叔鲋已下令禁止刍荛者。
【译文】
叔鲋在卫地驻扎,向卫国索取财物,放纵打草砍柴的人。卫国人派屠伯送给叔向羹汤和一箱锦,说:“诸侯事奉晋国,不敢有二心,何况卫国就在国君的屋宇下,哪敢有别的想法?这次打草砍柴者的表现和往日不一样,敢请您过问一下。”叔向接受羹汤而退回了锦,说:“晋国有个叫羊舌鲋的人,他贪得无厌,祸难也就要降临了。对于这次的事情,你如果以国君的名义赐给他财物,事情应该就会了结了。”屠伯听从了他的话,还没走,禁止乱砍柴草的命令就下达了。
【原文】
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1]。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2]:“抑齐人不盟[3],若之何?”对曰:“盟以厎信[4]。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虽齐不许,君庸多矣[5]。天子之老请帅王赋[6],‘元戎十乘,以先启行’[7],迟速唯君[8]。”叔向告于齐,曰:“诸侯求盟,已在此矣[9]。今君弗利[10],寡君以为请[11]。”对曰:“诸侯讨贰,则有寻盟[12]。若皆用命,何盟之寻[13]?”叔向曰:“国家之败,有事而无业,事则不经[14]。有业而无礼,经则不序[15];有礼而无威,序则不共[16];有威而不昭,共则不明[17]。不明弃共,百事不终,所由倾覆也[18]。是故明王之制,使诸侯岁聘以志业[19],间朝以讲礼[20],再朝而会以示威[21],再会而盟以显昭明[22]。志业于好[23],讲礼于等[24],示威于众[25],昭明于神[26]。自古以来,未之或失也[27]。存亡之道,恒由是兴。晋礼主盟[28],惧有不治[29]。奉承齐牺,而布诸君,求终事也[30]。君曰:‘余必废之’,何齐之有[31]?唯君图之,寡君闻命矣[32]!”齐人惧,对曰:“小国言之[33],大国制之[34],敢不听从?既闻命矣,敬共以往,迟速唯君[35]。”叔向曰:“诸侯有间矣[36],不可以不示众[37]。”八月辛未[38],治兵[39],建而不旆[40]。壬申[41],复旆之[42]。诸侯畏之[43]。
【注释】
[1]晋人将寻盟,齐人不可:按,齐国已有二心。
[2]刘献公:周王卿士。
[3]抑:语首助词,无义。
[4]厎(zhǐ)信:取得信用。厎,招致。
[5]“告之以文辞”四句:齐国既不同意寻盟,那么先礼后兵,加以讨伐,晋国可以成功。董,监督。庸,利功。
[6]天子之老:天子之卿,是刘献公自称。王赋:周王的军队。
[7]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引《诗》见《诗经·小雅·六月》,意思是愿率兵先导。
[8]迟速唯君:表示愿佐晋国讨伐齐国。
[9]诸侯求盟,已在此矣:已会诸侯于平丘。
[10]弗利:不以会盟为利,即不参加盟会。
[11]寡君以为请:按,叔向再次请齐国参加盟会。
[12]诸侯讨贰,则有寻盟:诸侯有二心,才需要重温盟约以巩固友好关系。
[13]若皆用命,何盟之寻:齐国以诸侯并无二心为由拒绝寻盟。用命,效命。
[14]有事而无业,事则不经:有事情而没有贡赋,事情就不能正常办理。业,贡赋。
[15]有业而无礼,经则不序:虽有贡赋,而无礼节,则失高下之序。
[16]有礼而无威,序则不共:虽有礼节,而无威严,能分别高下之序而没有恭敬。
[17]有威而不昭,共则不明:有威严而不昭告神灵,有恭敬也没有明显的信义。
[18]不明弃共,百事不终,所由倾覆也:信义不明则弃威严,无威严则弃礼仪,无礼无经,无经无业,所以百事不成,国家倾覆。而盟以取信,会盟乃理所当然。不终,无结果。倾覆,指国家败亡。
[19]使诸侯岁聘以志业:诸侯每年朝聘,以记住自己的职责。业,职责。
[20]间朝:每隔两年朝觐一次。
[21]再朝而会:六年诸侯会见一次。
[22]再会而盟以显昭明:十二年一盟,以显示信义。
[23]志业于好:在聘问的友好关系中记住自己的职责。
[24]讲礼于等:在朝觐中以等级次序来演习礼仪。
[25]示威于众:在会见时向众人显示威严。
[26]昭明于神:结盟时向神灵显示信义。
[27]自古以来,未之或失也:聘、朝、会、盟,古制如此,从未缺失。
[28]晋礼主盟:按照旧礼,晋国本应主盟诸侯。
[29]惧有不治:担心事情办不好。
[30]奉承齐牺,而布诸君,求终事也:晋国主盟,谨奉斋牺以布陈于各位诸侯面前,以求好于诸侯,使事情完满结束。齐牺,盟会时的牺牲。齐,同“斋”。布,陈列。
[31]何齐之有:何盟之有。齐,同“斋”。盟会也称斋会。
[32]唯君图之,寡君闻命矣:这就是叔向先“告之以文辞”。闻命,晋国国君听着,等待齐国的答复。
[33]言之:指上面“何盟之有”的话。
[34]制:裁夺。
[35]既闻命矣,敬共以往,迟速唯君:按,齐国害怕,表示愿前往会盟。
[36]诸侯有间矣:从齐国之举看出诸侯与晋国有离心。间,嫌隙。
[37]不可以不示众:需炫耀兵力以巩固盟主的地位。
[38]辛未:初四。
[39]治兵:军事演习。
[40]建:建立旌旗。不旆(pèi):将飘带缠起来。旆,旌旗的飘带。
[41]壬申:初五。
[42]复旆之:又将飘带放开。按,古代兵法,将战则飘带飘扬。
[43]诸侯畏之:诸侯见此,以为晋国将用兵,都畏惧晋国。
【译文】
晋国打算重修旧盟,齐国不同意。晋昭公派叔向禀告刘献公说:“要是齐国不肯结盟,怎么办?”刘献公回答说:“结盟是用来取得信用的。国君如果有信用,诸侯不三心二意,有什么好忧虑的呢?可以对齐国用文辞告知,用武力督促,即便齐国不同意,国君的功劳就很多了。我作为天子的卿士请求率领天子军队,‘大型战车十辆,在前面为您开路’,时间迟早一凭国君决定。”叔向告知齐国,说:“诸侯请求结盟,已经等在这里了。现在贵国国君不以会盟为利,我们国君请您明示理由。”齐国回复说:“诸侯讨伐叛离者,才有重修旧盟的举动。要是全都服从命令,何必再修旧盟呢?”叔向说:“国家的败亡,在于有了事情而无贡赋,事情就不能正常进行。有了贡赋而没有礼仪,规矩就没有秩序;有礼仪而没有威严,虽有秩序也显不出恭敬;有威严而不显扬,有恭敬也不能昭告神灵。不明白显示又抛弃恭敬,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结果,这是国家倾覆的根源。因此贤明君主订立制度,让诸侯每年聘问一次以记住自己的职责,每隔二年朝见一次以讲习礼仪,六年会见一次以昭示威仪,十二年盟会一次以显示信义。在友好中记住职责,用等级次序讲习礼仪,向百姓显示威严,向神灵昭明信义。自古以来都没有缺失。存亡之道总由此而发生。晋国按照礼仪而主持盟会,唯恐不能办好。谨奉结盟的牺牲展布在诸位国君之前,以求得事情的圆满结束。国君则说:‘我一定要废除它’,那还用得着什么结盟呢?请贵国国君好好考虑,我们国君听凭您的命令!”齐国害怕了,回答说:“小国说出想法,由大国来裁定,怎敢不听从?我们已经听到命令了,会恭敬地前往,时间迟早听凭国君的吩咐。”叔向说:“诸侯对晋国有嫌隙了,不能不向他们展示一下实力。”八月初四,检阅军队,树起旌旗但不舒展旆带。初五,才放开旆带。诸侯害怕了。
【原文】
邾人、莒人诉于晋曰:“鲁朝夕伐我,几亡矣。我之不共,鲁故之以[1]。”晋侯不见公,使叔向来辞曰:“诸侯将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矣[2],请君无勤[3]。”子服惠伯对曰:“君信蛮夷之诉[4],以绝兄弟之国,弃周公之后,亦唯君。寡君闻命矣[5]。”叔向曰:“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在,虽以无道行之[6],必可畏也,况其率道[7],其何敌之有[8]?牛虽瘠,偾于豚上,其畏不死[9]?南蒯、子仲之忧[10],其庸可弃乎[11]?若奉晋之众,用诸侯之师,因邾、莒、杞、鄫之怒[12],以讨鲁罪,间其二忧[13],何求而弗克[14]?”鲁人惧,听命[15]。
【注释】
[1]我之不共,鲁故之以:二国诉苦,说不能向盟主进贡财物,是因鲁国经常侵犯。共,通“供”。
[2]不得事君:不能事奉您。这是拒绝鲁君的委婉的外交辞令。
[3]无勤:不必劳驾。
[4]蛮夷:指邾、莒二国。
[5]寡君闻命矣:表示对于晋国的告诫并不服气。
[6]无道:不以常道办事。
[7]率道:遵循常道。
[8]其何敌之有:按,以上用兵力威胁。
[9]牛虽瘠,偾(fèn)于豚(tún)上,其畏不死:牛虽瘦,仆倒压在小猪的身上,猪必死无疑。这是比喻晋霸虽衰,但加兵于鲁,不由鲁国不服。偾,仆倒。豚,小猪。
[10]南蒯、子仲之忧:昭公十二年,南蒯、子仲欲出季平子,不克,南蒯以费叛如齐,子仲亦奔齐。
[11]其庸:岂。弃:忘记。
[12]因邾、莒、杞、鄫之怒:四小国靠近鲁国,常受鲁国欺凌。因,依靠。
[13]间:间隙,动词,利用这间隙。二忧:即南蒯、子仲之忧。
[14]何求而弗克:按,叔向用鲁国外有晋与诸侯之兵,内有南蒯、子仲之乱恐吓鲁国。
[15]鲁人惧,听命:鲁昭公终于不敢前往结盟。
【译文】
邾国、莒国向晋国控诉说:“鲁国不断攻打我们,我们快要被灭亡了。我们不能贡献财物,都是鲁国造成的。”晋昭公不见鲁昭公,派叔向来辞谢说:“诸侯将在初七结盟,我们国君知道不能够事奉国君了,请国君不必劳动大驾了。”子服惠伯回答说:“贵君听信蛮夷的话,断绝兄弟国家,丢弃周公的后代,也只好听凭贵君了。我们国君听到命令了。”叔向说:“我们国君有甲车四千辆在这里,即便不按常规行事,也肯定是可畏的了,何况是遵循常规办理,还有谁能抵敌?牛虽瘦,压到小猪身上,还怕压不死它?南蒯、子仲的忧患,难道可以忘却吗?如果以晋国的众多人马,动用诸侯的军队,依靠邾国、莒国、杞国、鄫国的愤怒,来讨伐鲁国的罪行,利用贵国南蒯、子仲的忧患,要什么而得不到?”鲁国害怕了,听从了晋国的命令。
【原文】
甲戌,同盟于平丘,齐服也[1]。令诸侯日中造于除[2]。癸酉[3],退朝[4]。子产命外仆速张于除[5],子大叔止之,使待明日。及夕,子产闻其未张也,使速往,乃无所张矣[6]。
【注释】
[1]甲戌,同盟于平丘,齐服也:齐国顺服,于是结盟。
[2]造:到达。除:除去杂草筑土为坛,即盟会之处。
[3]癸酉:初六。
[4]退朝:初七结盟,初六诸侯先朝晋,朝见后退出。
[5]外仆:主管营舍的官。张:搭帐篷。
[6]子产闻其未张也,使速往,乃无所张矣:让外仆赶快前去搭,会盟处已经无处可搭帐篷了。按,由此可见子产办事干练,有预见。
【译文】
初七,诸侯在平丘结盟,因为齐国已经顺服了。命令诸侯中午到达盟会地。初六,朝见晋国完毕。子产命外仆赶快去盟会地搭帐篷,子太叔拦住了,让等到明天再搭。晚上,子产听说还没去搭,让赶紧去,已经没有可搭的地方了。
【原文】
及盟,子产争承[1],曰:“昔天子班贡[2],轻重以列[3],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也[4]。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5],惧弗给也[6],敢以为请。诸侯靖兵[7],好以为事[8]。行理之命无月不至[9],贡之无艺[10],小国有阙,所以得罪也。诸侯修盟,存小国也。贡献无极,亡可待也[11]。存亡之制,将在今矣。”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12]:“诸侯若讨,其可渎乎[13]?”子产曰:“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14]?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15]?”
【注释】
[1]承:贡赋轻重等级。
[2]班贡:定贡赋的等级次序。班,次序。
[3]轻重以列:贡赋多少依爵位高低而定。
[4]甸服:古代王畿外围的地方,以五百里为标准,按照距离的远近分为五等,叫五服,依次为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
[5]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郑国在甸服之外,为男服,不应出公侯的贡赋。
[6]弗给(jǐ):不能如数供给。给,足够。
[7]靖兵:息兵。
[8]好以为事:以友好为事。
[9]行理:行旅、使者,这里是催问贡赋的使者。
[10]无艺:无极,无限度。
[11]贡献无极,亡可待也:大国对小国勒索无度,小国危亡将至。
[12]咎:责怪。
[13]诸侯若讨,其可渎乎:意思是现在得罪于晋国,如果晋国来讨伐,无法轻易对付。渎,轻易。
[14]晋政多门,贰偷之不暇,何暇讨:晋国大夫大多各自为政,自身不能同心同德,苟安都还来不及,哪有可能来讨伐。贰,分歧。偷,苟安。
[15]国不竞亦陵,何国之为:不竞亦陵,不竞争则遭受欺凌。按,晋国不断增加诸侯贡赋,子产为反对强权,捍卫郑国的利益而斗争,并取得胜利。
【译文】
结盟时,子产争论进贡物品的轻重等级,说:“往昔天子确定贡献的等级次序,轻重是根据地位来决定的,地位尊贵贡赋就重,这是周朝的制度。位置低下而贡赋重的,是甸服。郑伯是男爵,让我国按公侯的标准纳贡,恐怕无法如数交纳,冒昧地请求酌减。诸侯间没有战事,以友好为事。使者传达的命令没有一月没有,贡赋没有限度,小国无法满足,因此而多有得罪。诸侯重温旧盟,是为了保存小国。贡献礼物没有限度,灭亡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决定存亡的制度,就在今天了。”从中午一直争论到傍晚,晋国终于同意了。缔结盟约后,子太叔责备子产说:“诸侯如果来讨伐郑国,我们可以轻易地应付吗?”子产说:“晋国政出多门,他们苟且偷安还来不及,哪有闲暇来讨伐?不和他们争竞国家也将被欺凌,那还成个什么国家?”
【原文】
公不与盟。晋人执季孙意如[1],以幕蒙之[2],使狄人守之。司铎射怀锦,奉壶饮冰,以蒲伏焉[3]。守者御之[4],乃与之锦而入。晋人以平子归,子服湫从[5]。
【注释】
[1]晋人执季孙意如:鲁国攻打邾、莒时,季孙执掌鲁国之政,晋国于是拘捕季孙,以示惩罚。
[2]以幕蒙之:用幕布把季平子遮盖起来。姚鼐《左传补注》云:“盖晋以在行无牢狱,故以幕蒙闭之以为狱,不必裹之也。”
[3]司铎射怀锦,奉壶饮冰,以蒲伏焉:司铎射怀里藏锦,以壶盛冰水,爬进去送给季平子。司铎射,鲁国大夫。蒲伏,匍匐,爬行。怕被人看见受阻止。
[4]御:阻止。
[5]子服湫:子服惠伯,曾跟随季平子去晋国。
【译文】
鲁昭公不参加盟会。晋国抓了季平子,用幕布蒙罩着,派狄人看守。司铎射怀里藏了锦,捧着装冰的壶,偷爬了进去。看守人挡住他,司铎射把锦送给看守,才得以进入。晋人押着季平子回国,子服惠伯跟去晋国。
【原文】
子产归,未至,闻子皮卒,哭,且曰:“吾已[1]!无为为善矣[2],唯夫子知我。”
【注释】
[1]已:完了。
[2]无为为善矣:无人助我为善。
【译文】
子产回国,还没到,听说子皮去世,哭了起来,并说:“我完了!再也没有人帮助我做好事了,只有他老人家了解我。”
【原文】
仲尼谓:“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1]。《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2]。’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且曰:“合诸侯,艺贡事[3],礼也。”
【注释】
[1]子产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意思是子产在平丘盟会上对晋国所做的斗争,足见他是郑国的柱石。基,基石。
[2]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引诗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意思是君子所以乐,因其能成为国家的基石。只,语助词,无义。
[3]艺贡事:制定贡赋的极限。
【译文】
孔子说:“子产在这次盟会中的表现,足以为国家的基石了。《诗》说:‘君子多快乐,因为他是国家和家族的基石。’子产是君子中追求快乐的人。”又说:“会合诸侯,确定贡赋的限度,这就是礼啊。”
【原文】
13.4 鲜虞人闻晋师之悉起也[1],而不警边,且不修备[2]。晋荀吴自著雍以上军侵鲜虞[3],及中人[4],驱冲竞[5],大获而归。
【注释】
[1]悉起:全部出动,指参加平丘之盟前的演习。
[2]而不警边,且不修备:鲜虞人麻痹,不警戒边境,也不加强武备。
[3]著雍:晋地名。
[4]中人:古地名。在今河北唐县西北。
[5]驱冲竞:驱动冲车与鲜虞人争逐。冲,冲车,用以冲锋陷阵的车。竞,和鲜虞人争逐。
【译文】
鲜虞人听说晋军全部出动,就没有警戒边境,而且不整治武备。晋国荀吴从著雍率领上军侵袭鲜虞,到达中人,驱动冲车和鲜虞人作战,得到许多战利品归去。
【原文】
13.5 楚之灭蔡也,灵王迁许、胡、沈、道、房、申于荆焉[1]。平王即位,既封陈、蔡,而皆复之[2],礼也。隐大子之子庐归于蔡[3],礼也。悼大子之子吴归于陈[4],礼也。
【注释】
[1]许、胡、沈:都是小国。许,昭公九年迁于夷。胡,妫姓,在今安徽阜阳市和阜阳县境。沈,姬姓,在今安徽阜阳西北。道、房、申:诸侯国,楚国将它们灭亡后改为邑。道,在今河南确山北。房,在今河南遂平。申,姜姓,在今河南南阳。荆,楚。
[2]平王即位,既封陈、蔡,而皆复之:让六国全部迁回原地。按,平王一反灵王所为,恢复被迁的小国,以收揽人心。
[3]隐大子:太子有。庐:蔡平侯。
[4]悼大子:即偃师。吴:即陈惠公。
【译文】
楚国灭亡蔡国以后,楚灵王把许、胡、沈、道、房、申各国人都迁到楚国境内。楚平王即位后,分封陈、蔡二国,又将各国迁回原处,这是合于礼的。让隐太子的儿子庐回到蔡国,这也是合于礼的。悼太子的儿子吴回到陈国,同样是合于礼的。
【原文】
13.6 冬十月,葬蔡灵公[1],礼也。
【注释】
[1]葬蔡灵公:蔡复国,安葬蔡灵公。
【译文】
冬十月,安葬蔡灵公,这是合于礼的。
【原文】
13.7 公如晋[1]。荀吴谓韩宣子曰:“诸侯相朝,讲旧好也[2]。执其卿而朝其君,有不好焉[3],不如辞之。”乃使士景伯辞公于河[4]。
【注释】
[1]公如晋:鲁昭公朝晋,真正目的是请求放回季孙。
[2]讲旧好:重温过去的友好。
[3]执其卿而朝其君,有不好焉:拘捕季孙又让昭公来朝,不是友好的表示。
[4]士景伯:士文伯儿子弥牟。
【译文】
鲁昭公去晋国。荀吴对韩起说:“诸侯互相朝见,是为了重修旧好。现在拘捕了他们的卿而让国君来朝见,这是不友好的,不如辞谢不见。”于是派士景伯在黄河边谢绝鲁昭公前来。
【原文】
13.8 吴灭州来。令尹子期请伐吴,王弗许,曰:“吾未抚民人,未事鬼神,未修守备,未定国家,而用民力,败不可悔。州来在吴,犹在楚也。子姑待之[1]。”
【注释】
[1]子姑待之:按,鉴于楚灵王滥用民力,频繁对外用兵,终致失国杀身,平王先从休养人民、安定国家做起,不肯轻易出兵。
【译文】
吴国灭亡州来。令尹子期请求讨伐吴国,楚平王没同意,说:“我还没有安抚人民,没有祭祀鬼神,没有修治防守设备,没有安定国家,却使用民力,失败了后悔莫及。州来在吴国,就像在楚国一样。你暂且忍耐一下吧。”
【原文】
13.9 季孙犹在晋,子服惠伯私于中行穆子曰:“鲁事晋,何以不如夷之小国[1]?鲁,兄弟也,土地犹大,所命能具[2]。若为夷弃之,使事齐、楚,其何瘳于晋[3]?亲亲、与大[4],赏共、罚否[5],所以为盟主也。子其图之。谚曰:‘臣一主二[6]。’吾岂无大国[7]?”穆子告韩宣子,且曰:“楚灭陈、蔡,不能救[8],而为夷执亲,将焉用之?”乃归季孙。惠伯曰:“寡君未知其罪,合诸侯而执其老[9]。若犹有罪,死命可也[10]。若曰无罪而惠免之,诸侯不闻,是逃命也,何免之为[11]?请从君惠于会[12]。”宣子患之[13],谓叔向曰:“子能归季孙乎[14]?”对曰:“不能。鲋也能。”乃使叔鱼[15]。叔鱼见季孙曰:“昔鲋也得罪于晋君,自归于鲁君[16],微武子之赐[17],不至于今。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之,敢不尽情[18]?归子而不归[19],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20],其若之何[21]?”且泣[22]。平子惧,先归[23]。惠伯待礼[24]。
【注释】
[1]夷之小国:指邾、莒二国。
[2]所命能具:晋国所命贡赋都能具备。
[3]使事齐、楚,其何瘳(chōu)于晋:晋国如果丢弃鲁国,鲁国就事齐、楚,对晋国无益。
[4]亲亲、与大:亲善兄弟的国家,赞助地大的国家。
[5]共:通“供”。否:不供。
[6]臣一主二:道不相合,将去事奉他国,所以一臣必有二主。
[7]吾岂无大国:晋国如果不讲情面,鲁国将去事奉他国。
[8]楚灭陈、蔡,不能救:当时晋国怕楚国,不敢救陈、蔡二国。
[9]老:诸侯之卿,这里指季孙。
[10]死命可也:可奉命而死。
[11]“若曰无罪而惠免之”四句:意谓不在诸侯中公开赦免,不算是赦免。
[12]请从君惠于会:意思是要和晋国公开结盟后才离开。
[13]宣子患之:如果和鲁国结盟之后放回季孙,等于承认当初拘捕季孙是错的,所以韩起感到为难。
[14]归季孙:想个妥善的办法让季孙归鲁。
[15]叔鱼:即叔鲋。
[16]昔鲋也得罪于晋君,自归于鲁君:指襄公二十一年叔虎与栾氏同党而得罪。
[17]微:如果没有。武子:季平子祖父季武子。
[18]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之,敢不尽情:虽是季武子使自己归晋,由祖恩感及子孙,就如同季平子使自己再生一样。
[19]归子而不归:指季平子不返回鲁国。
[20]除:修筑。西河:在今陕西大荔、华阴一带,在黄河以西,离鲁国甚远。
[21]其若之何:暗示晋国将长期监禁季平子。
[22]且泣:叔鱼哭泣,季平子信以为真。
[23]平子惧,先归:不要求结盟便返回鲁国。
[24]惠伯待礼:惠伯不走,等待晋国以礼相送。
【译文】
季平子还在晋国,子服惠伯私下对中行穆子说:“鲁国事奉晋国,怎么就不如夷人小国?鲁国是晋国的兄弟之国,土地也广大,你们所规定的贡赋都能交纳。要是为了夷人而抛弃鲁国,让它去事奉齐、楚二国,对晋国又有什么好处呢?亲近关系亲密的国家,支持大国,奖赏能贡献财物的国家,惩罚不贡献物品的国家,这才是作为盟主应该做的。您好好想想吧。谚语说:‘一个臣子可以选择两个主人。’我们难道没有大国可以投靠?”中行穆子告诉了韩起,并说:“楚国灭亡陈国、蔡国,我国不能救援,却为了夷人拘捕亲近国家的人,这又有什么用?”便决定放季平子回国。子服惠伯说:“我们国君不知有什么罪,会合诸侯却抓走我们的卿。要是有罪,就请下达处死的命令吧。如果没罪而加恩赦免,可诸侯并不知晓,这是逃避命令,怎么能算赦免呢?谨请国君赐恩公开结盟。”韩起感到为难,对叔向说:“你能让季平子回去吗?”叔向回答说:“我不能。但叔鲋能做到。”于是派叔鲋前去。叔鲋进见季平子说:“以前我得罪了晋君,自己前往归顺鲁君,要是没有季武子的恩赐,我到不了今天。虽然让我这把老骨头回到晋国,但就如同是你使我获得新生,怎敢不为你尽力?让你回国你却不回去,我从官吏那儿听说,将为你在西河修筑馆舍,那时该怎么办?”说着就哭起来。季平子害怕了,就先回国去。子服惠伯在晋国等待以礼遣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