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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
【经】
【原文】
3.1 三年春王正月丁未[1],滕子原卒[2]。
3.2 夏,叔弓如滕[3]。
3.3 五月,葬滕成公。
3.4 秋,小邾子来朝[4]。
3.5 八月,大雩。
3.6 冬,大雨雹。
3.7 北燕伯款出奔齐[5]。
【注释】
[1]三年:鲁昭公三年当周景王六年,前539。丁未:初九。
[2]滕子原:滕成公。
[3]叔弓如滕:为滕成公送葬。
[4]小邾子来朝:小邾穆公朝鲁。
[5]北燕伯款:燕简公。
【译文】
鲁昭公三年春周历正月初九,滕成公原去世。
夏,叔弓到滕国去。
五月,安葬滕成公。
秋,小邾穆公来鲁国朝聘。
八月,举行求雨的雩祭。
冬,下大冰雹。
北燕简公款出逃到齐国。
【传】
【原文】
3.1 三年春王正月,郑游吉如晋,送少姜之葬。梁丙与张趯见之[1]。梁丙曰:“甚矣哉,子之为此来也[2]!”子大叔曰:“将得已乎!昔文、襄之霸也,其务不烦诸侯。令诸侯三岁而聘,五岁而朝,有事而会,不协而盟[3]。君薨,大夫吊,卿共葬事;夫人,士吊,大夫送葬。足以昭礼、命事、谋阙而已,无加命矣[4]。今嬖宠之丧,不敢择位,而数于守適[5],唯惧获戾,岂敢惮烦?少姜有宠而死,齐必继室[6]。今兹吾又将来贺,不唯此行也。”张趯曰:“善哉,吾得闻此数也[7]!然自今子其无事矣。譬如火焉,火中,寒暑乃退[8]。此其极也,能无退乎[9]?晋将失诸侯,诸侯求烦不获。”二大夫退。子大叔告人曰:“张趯有知,其犹在君子之后乎[10]!”
【注释】
[1]梁丙、张趯(tì):晋国二位大夫。
[2]甚矣哉,子之为此来也:卿来为妾送葬,太过分了。
[3]“令诸侯三岁而聘”四句:意谓诸侯朝会无定期。昭公十三年《传》,叔向曰:“是故明王之制,使诸侯岁聘以志业(每年相聘),间朝以讲礼(三年一朝),再朝而会以示威(六年一会),再会而盟以显昭明(十二年一盟),自古以来未之或失也。”
[4]足以昭礼、命事、谋阙而已,无加命矣:朝聘时以昭明礼义,发布命令,盟会时以商量补救缺失。此外不再有额外的命令。
[5]今嬖宠之丧,不敢择位,而数于守適:按照文、襄之制,夫人之丧仅士吊大夫送葬,现在不敢如旧礼制选择适位之人来,而派卿来吊送妾葬,是礼数超过正夫人了。嬖宠,指少姜,得到晋平公的宠幸。守適,指正夫人。適,同“嫡”。数,礼数。
[6]齐必继室:齐国必须继续嫁女给晋国。
[7]数:朝会吊丧的礼数。
[8]譬如火焉,火中,寒暑乃退:大火星夏末黄昏出现于天空,暑气将退;冬末早晨出现于天空,寒气渐消。火,大火星。
[9]此其极也,能无退乎:如大火星出现寒暑将消一样,盛极必衰。晋国霸权现在已经极盛,也必将衰退。
[10]君子之后:君子之列。
【译文】
鲁昭公三年春周历正月,郑国游吉去晋国,为少姜送葬。梁丙与张趯见游吉。梁丙说:“您竟然为这事来晋国,实在太过分了!”游吉说:“我能不这么做吗!当初晋文公、晋襄公领袖诸侯的时候,以不麻烦诸侯为宗旨。命令诸侯三年聘问一次,五年朝见一次,有事就会面,有冲突就结盟。国君去世,大夫吊唁,卿参加葬礼;夫人去世,士去吊唁,大夫去送葬。只要能够足以昭明礼仪、发布命令、商议补救缺失就足够了,没有额外的命令。现在连宠妾的丧事,诸侯国都不敢选派地位相当的人来,而且礼数超过正妻,我们唯恐获罪,哪敢怕麻烦?少姜得到国君的宠爱而死了,齐国必定会继续把女子嫁过来。今年我又要来祝贺了,并非仅仅来这一次。”张趯说:“说得好,让我知道这样的礼数!不过您从今以后大概会没事了。就好比大火星吧,它运行到天空正中,寒暑就将消退。现在就是国君的顶点了,能不消退吗?晋国将会失去诸侯的拥戴,以后诸侯就是想求得麻烦都得不到了。”二位大夫退出。游吉告诉身边人说:“张趯明白事理,他应当排在君子的行列里吧!”
【原文】
3.2 丁未,滕子原卒。同盟,故书名[1]。
【注释】
[1]同盟,故书名:滕成公自襄公五年于戚、九年于戏、十一年于亳城北、十九年于祝柯、二十年于澶渊、二十五年于重丘,凡与盟者六次,为同盟国;襄公卒,原来会葬;其葬,鲁卿亦往会,相亲好如此。所以《经》文记下他的名字。
【译文】
正月初九,滕成公原去世。因为是同盟国,所以《春秋》记下他的名字。
【原文】
3.3 齐侯使晏婴请继室于晋[1],曰:“寡君使婴曰:‘寡人愿事君,朝夕不倦,将奉质币以无失时[2],则国家多难,是以不获[3]。不腆先君之適以备内官[4],焜耀寡人之望[5],则又无禄,早世陨命[6],寡人失望。君若不忘先君之好,惠顾齐国,辱收寡人[7],徼福于大公、丁公[8],照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犹有先君之適及遗姑姊妹若而人[9]。君若不弃敝邑,而辱使董振择之[10],以备嫔嫱,寡人之望也[11]。’”韩宣子使叔向对曰:“寡君之愿也。寡君不能独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俪,在缞绖之中,是以未敢请[12]。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顾敝邑,抚有晋国,赐之内主[13],岂唯寡君,举群臣实受其贶,其自唐叔以下,实宠嘉之[14]。”
【注释】
[1]齐侯使晏婴请继室于晋:即前文所说“齐必继室”。
[2]将奉质币以无失时:将按时朝聘贡奉财礼。质币,财礼。
[3]则国家多难,是以不获:国君不能亲自前来。
[4]不腆:当时常用的谦辞,不厚富。先君之適:指少姜,可能为齐庄公嫡夫人所生。备内官:谦虚之辞,指少姜聊充内宫之数。
[5]焜耀:照亮。
[6]则又无禄,早世殒命:不意少姜过早死去。
[7]收:安抚。
[8]徼福:求福。大公、丁公:齐国先君。
[9]遗姑姊妹:指齐景公的大姑小姑。非齐灵公嫡妻所生。遗,余。若而人:若干人。
[10]董振:慎重。
[11]寡人之望也:齐国希望晋平公再娶齐女。按,这是全用委婉的外交辞令来申述。
[12]在缞绖之中,是以未敢请:服丧期间,未敢请求再娶齐女。缞绖之中,服丧期间。
[13]内主:指正夫人,为内官之主。
[14]其自唐叔以下,实宠嘉之:齐君称受大公、丁公之福,因此叔向也自称晋国自唐叔以下都会因受宠惠而称赞齐国。唐叔,晋国之祖。
【译文】
齐景公派晏婴请求再次把女子嫁到晋国去,说:“我们国君派下臣婴说:‘寡人愿意事奉贵国国君,从早到晚,不知疲倦,按时奉献财礼,但由于国家多难,不能亲自前来。将区区先君的嫡亲女儿备充国君的内宫,使寡人感到荣耀,可她没有福分,早早去世,寡人很失望。国君如果不忘先君的友好关系,惠顾齐国,安抚寡人,求福于太公、丁公,光辉照耀敝国,镇定安抚敝国,那么还有先君的亲生女儿及遗姑姐妹若干人。国君如果不嫌弃敝国,而派使者从中慎重选择,以充姬妾,这是寡人所希望的。’”韩起派叔向答复说:“这正是我们国君的愿望啊。我们国君不能独立担任国家大事,没有正妻,但还在服丧期间,所以不敢提出这种请求。贵国国君有赐命,没有比这更大的恩惠了。如果能加恩顾念敝国,安抚晋国,赐给晋国正宫夫人,岂止我们国君,所有臣子都受到恩赐,从唐叔以下列祖列宗,都会因受宠惠而赞美。”
【原文】
既成昏[1],晏子受礼[2],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齐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3],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4]。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齐旧四量[5],豆、区、釜、钟。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6]。釜十则钟[7]。陈氏三量皆登一焉,钟乃大矣[8]。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9]。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鱼、盐、蜃、蛤,弗加于海[10]。民参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11]。公聚朽蠹,而三老冻馁[12]。国之诸市,屦贱踊贵[13]。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14]。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齐矣[15]。”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16]。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17]。道殣相望[18],而女富溢尤[19]。民闻公命,如逃寇仇。栾、郤、胥、原、狐、续、庆、伯[20],降在皂隶。政在家门[21],民无所依。君日不悛[22],以乐慆忧[23]。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24]?《谗鼎之铭》曰[25]:‘昧旦丕显,后世犹怠[26]。’况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将若何[27]?”叔向曰:“晋之公族尽矣。肸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则公室从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28]。肸又无子[29],公室无度[30],幸而得死,岂其获祀[31]?”
【注释】
[1]成昏:订婚。
[2]受礼:接受享礼。
[3]季世:末世,衰微之世。
[4]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预言齐国将被陈氏所取代。
[5]四量:四种量器名,即豆、区(ōu)、釜、钟。
[6]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四豆为区,一区,一斗六升。四区为釜,一釜六斗四升。这是由小量升至大量,从升至釜,各用四进制。自,用。登,成为。
[7]釜十则钟:十釜为一钟,十进制,一钟为六斛四斗。
[8]陈氏三量皆登一焉,钟乃大矣:这三量都加一,即以五升为豆,五豆为区,五区为釜。这样一来钟也加大,一钟为八斛。三量,指豆、区、釜。登,增加。
[9]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以陈氏之量器出借,用公家之量器回收,这样借出的多,收回的少,以此收买人心。
[10]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鱼、盐、蜃(shèn)、蛤(ɡé),弗加于海:山上木料运往市面卖,价格与在山上相同;海产在市面卖,和海上一样,都不加价。这同样是陈氏收买人心的做法。如,前往。蜃、蛤,海产。
[11]民参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室重赋敛,人民劳动所得,二分纳于公室,一分作为自己衣食之用。
[12]三老:上寿、中寿、下寿,指八十以上的老人。或曰指致仕的老臣。
[13]屦(jù)贱踊(yǒnɡ)贵:刑罚苛刻,受刖足之刑的人多。屦,麻、葛等制成的鞋子。踊,古代受刖刑的人所穿的一种特制鞋子。
[14]燠(yù)休:优恤,抚慰。此指陈氏对痛疾之民厚加赏赐。
[15]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齐矣:指陈氏即将获得齐国政权,其祖先神灵已同来受享。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四人都是陈氏先祖。相,随。胡公、大姬,陈氏始受封立国的国君和夫人。
[16]“戎马不驾”四句:晋国衰弱,不能征讨诸侯,兵车组织瘫痪;各大族离散,卿大夫不过问军事,不在军伍之中;公室的戎车上没有甲士,步卒的队伍中也没有官长。军纪废弛,已不能使诸侯畏服。
[17]滋侈:更加奢侈。
[18]殣(jìn):饿死的人。
[19]女富溢尤:宠妾家里却豪富得太过分。女,国君的嬖宠。尤,过。
[20]栾、郤、胥、原、狐、续、庆、伯:这八氏都是晋国旧贵族,本皆姬姓。其中栾枝、郤缺、胥臣、先轸、狐偃五氏皆卿,续简伯、庆郑、伯宗皆大夫。
[21]政在家门:晋国政权此时已掌握在韩、赵诸家手中。
[22]悛(quān):悔改。
[23]以乐慆(tāo)忧:以娱乐度过忧患。慆,过,度过。
[24]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公室的卑微必将到来。其,肯定的假设词。
[25]谗鼎:古代大鼎名。
[26]昧旦丕显,后世犹怠:意思是人君每日早起,从事光明大业,可以大显赫。但后世之君犹有懈怠政事的。昧旦,天将明未明时,黎明。丕显,大显赫。
[27]子将若何:指叔向你自己将怎样避开这个危难。
[28]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与叔向同祖者共十一族,现在只有羊舌氏还在。羊舌氏,叔向本族。
[29]无子:没有贤能子孙。
[30]无度:无法度。
[31]岂其获祀:言己必不得享祀。其,将。
【译文】
订婚以后,晏婴接受晋国的享礼,叔向和他饮宴,互相交谈。叔向问:“齐国怎么样啊?”晏婴说:“已经到了末世了,我不知道齐国什么时候将属于陈氏了。国君抛弃人民,使人民归附于陈氏。齐国向来有四种量器,就是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依四进位,直到成一釜。十釜就成一钟。陈氏的前三种量器都是加大四分之一,钟就变大了。他们用自家的量器放贷,而用国家的量器收回。山上的木材运到市上,卖价和在山上一样;鱼、盐、蜃、蛤,价格也不高于海边。人民的劳力分为三份,二份所得交给国家,只有一份供应自己的衣食。国库里堆聚的财物朽烂长虫,而老人们却在挨饿受冻。国内市场上,鞋子便宜而踊昂贵。民众有苦痛,陈氏就给予慰问资助。百姓爱戴陈氏如同自己的父母,犹如流水一样归附陈氏,想不得到人民的拥护,又怎么可能?箕伯、直柄、虞遂、伯戏,这几人跟随着胡公、大姬,已经在齐国了。”叔向说:“不错。即便是晋国的公室,现在也到了末世了。战马不驾战车,卿不率领军队,公室的战车没有御者和车右,军队里没有军官。百姓疲惫不堪,宫室却更加奢侈。道路上饿殍相望,国君宠姬娘家却富得流油。人民听到国君的命令,如同躲避寇仇一样。栾、郤、胥、原、狐、续、庆、伯八家,已经沦为低贱的隶役。国政掌握在私家手里,人民无所依靠。国君没有一天想到要悔改,而是用欢乐来度过忧患。公室卑弱到了如此地步,还能有多少时光?《谗鼎之铭》说:‘黎明即起致力于声名显赫,子孙后代还会懈怠。’何况从不思悔改,能维持长久吗?”晏婴说:“那您打算怎么办?”叔向说:“晋国的公族完了。我听说,公室将要卑弱,它的宗族像树的枝叶一样先落,然后公室随着完结。我这一宗总共十一族,现在只剩下羊舌氏还在了。我又没有好儿子,公室没有法度,我有幸得到善终就不错了,难道还会得到祭祀?”
【原文】
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隘嚣尘[1],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者[2]。”辞曰:“君之先臣容焉[3],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4]。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5],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6]?”公笑曰:“子近市,识贵贱乎?”对曰:“既利之,敢不识乎?”公曰:“何贵何贱?”于是景公繁于刑[7],有鬻踊者[8]。故对曰:“踊贵屦贱。”既已告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9]。景公为是省于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10]。’其是之谓乎!”
【注释】
[1]湫(jiū)隘:低湿狭小。嚣:喧嚣嘈杂。尘:尘土飞扬。
[2]更:更换。爽垲(kǎi):明亮干燥。
[3]君之先臣容焉:先人已居于此。先臣,指晏婴先人。
[4]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吾德不足以继承先世,居先人之宅已太奢侈。
[5]得所求:因为近市,买东西方便。
[6]敢烦里旅:不敢烦劳众人为自己筑新居。里旅,众人。
[7]于是:当时。繁于刑:用刑过多。
[8]鬻:卖。
[9]既已告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见前文关于“踊贵屦贱”的谈话。
[10]君子如祉,乱庶遄(chuán)已:引《诗》见《诗经·小雅·巧言》,意思是说君子行福,则祸乱庶几可以速止。如,行。祉,福。遄,速。已,止。
【译文】
起初,齐景公想让晏婴换一所住宅,说道:“你的住宅靠近闹市,低湿狭小,喧闹嘈杂,尘土飞扬,无法居住,请让我为你换个高爽的房子。”晏婴辞谢说:“国君的先臣就住在这里,下臣不足以继承祖业,住在这里已经是奢侈了。况且小人住得靠近市场,早晚可以随时得到所需要的,这是小人的好处,哪里敢烦劳众人为我建造新房?”景公笑着说:“你靠近市场,了解物品的贵贱吗?”晏婴回答说:“既然感到便利,怎么会不知道呢?”景公问:“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贱?”当时景公滥用刑罚,街市上有卖踊的。所以回答说:“踊贵鞋贱。”此前晏婴已经告诉了景公,所以和叔向交谈时提起这件事。景公为此而减省了刑罚。君子说:“仁德之人所说的话,产生的好处真大呀!晏婴一句话,使得齐景公减省了刑罚。《诗》说:‘君子降下福祉,祸乱将很快被制止。’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原文】
及晏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1]。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2],曰:“谚曰:‘非宅是卜,唯邻是卜[3]。’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4]。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5]?”卒复其旧宅,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乃许之。
【注释】
[1]反,则成矣:晏婴从晋国回来,新居已建成。
[2]“既拜”五句:因景公拆掉里中邻家扩大晏婴的住宅,现在晏婴毁新居,恢复邻家旧屋,让旧宅的居民仍回原屋居住。拜,向景公拜谢新宅。毁之,毁去新宅。里室,里中的邻家。
[3]非宅是卜,唯邻是卜:选择居宅,不是卜其吉凶,而是要选择邻居。
[4]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邻人居住于此,已先卜邻,不可违背。二三子,指邻人。
[5]“君子不犯非礼”四句:去俭就奢是非礼,违卜迁居是不祥,既不可有非礼之举,也不可做不祥之事。
【译文】
等到晏婴去晋国,景公改建了晏婴的住宅,晏婴回国时,房子已经建成了。晏婴拜谢过景公,又把新居拆毁,建好邻居的房屋,一切都跟原来的一样,然后让邻居们搬回来,并说:“谚语说:‘不是建住宅要占卜,唯有选择邻里才要占卜。’各位已经都为选择邻居占卜过了,违背占卜的结果是不吉祥的。君子不去干不合礼仪的事,小人不违犯不吉祥的事,这是古往今来的制度。我难道敢违背吗?”最终还是恢复了自己的旧宅,景公不允许,晏婴通过陈桓子向景公请求,才被准许。
【原文】
3.4 夏四月,郑伯如晋,公孙段相[1],甚敬而卑,礼无违者。晋侯嘉焉,授之以策[2],曰:“子丰有劳于晋国,余闻而弗忘[3]。赐女州田[4],以胙乃旧勋[5]。”伯石再拜稽首,受策以出。君子曰:“礼,其人之急也乎[6]!伯石之汏也[7],一为礼于晋,犹荷其禄[8],况以礼终始乎?《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9]?’其是之谓乎!”
【注释】
[1]公孙段:郑国大夫伯石。
[2]策:赐命之书。
[3]子丰有劳于晋国,余闻而弗忘:郑僖公即位那年,子丰曾和他一起前往晋国,见襄公七年《传》。子丰,公孙段的父亲。
[4]州:古地名。在今河南温县。隐公十一年周桓王将州赐予郑国,后被晋国所得。
[5]胙:酬报。
[6]礼,其人之急也乎:礼仪是人所急需的。
[7]伯石之汏也:伯石欲为卿而伪让者三,子产恶之,见襄公三十年《传》。汏,骄傲。
[8]荷其禄:得到了福禄。指得到州田。
[9]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引《诗》见《诗经·国风·鄘风·相鼠》。
【译文】
夏四月,郑简公去晋国,公孙段为相礼,很恭敬而且卑躬屈节,没有违背礼仪之处。晋平公很赞赏他,授给他策书,说:“子丰对晋国有过功劳,我听说后一直没忘。赐给你州地的田地,以酬报你家过去的勋劳。”公孙段再拜叩头,接受策书后退出。君子说:“礼仪应该是人所急需的吧!像公孙段这样骄奢的人,偶然在晋国有礼,尚且得到了福禄,何况始终奉行礼仪的人呢?《诗》说:‘人如果没有礼,为什么不赶快死去?’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原文】
初,州县,栾豹之邑也[1]。及栾氏亡[2],范宣子、赵文子、韩宣子皆欲之。文子曰:“温,吾县也[3]。”二宣子曰:“自郤称以别,三传矣[4]。晋之别县不唯州,谁获治之[5]?”文子病之[6],乃舍之。二宣子曰:“吾不可以正议而自与也[7]。”皆舍之。及文子为政,赵获曰[8]:“可以取州矣。”文子曰:“退!二子之言,义也。违义,祸也。余不能治余县,又焉用州?其以徼祸也[9]。君子曰:‘弗知实难[10]。’知而弗从,祸莫大焉。有言州必死!”丰氏故主韩氏[11],伯石之获州也,韩宣子为之请之,为其复取之之故[12]。
【注释】
[1]栾豹:栾盈族人。
[2]栾氏亡:栾氏灭亡见襄公二十三年《传》。
[3]温,吾县也:温县是赵氏之邑,州本属于温,所以赵文子认为州县应属赵氏。
[4]自郤称以别,三传矣:州从郤称到赵氏,再到栾豹,已传三家。郤称,晋国大夫。其时划分温与州为二地,郤称得州。
[5]晋之别县不唯州,谁获治之:晋国一分为二的县很多,谁也不可能按划分前的情况去治理它。别县,将一县一分为二。
[6]病之:自感惭愧。
[7]正议而自与:说得公正其实自己想要。按,这样一来,三人都不取州了。
[8]赵获:赵文子之子。
[9]其以徼祸也:如再取州县,是自找祸患。
[10]弗知实难:担心的是不知祸患发生的原因。
[11]丰氏故主韩氏:子丰到晋国,曾住在韩起私宅。丰氏,公孙段的氏族。主,住于其家。
[12]伯石之获州也,韩宣子为之请之,为其复取之之故:韩起想取州田,故意为伯石请求州田,为以后重得州田做准备。昭公七年,丰氏将州归还韩起。
【译文】
当初州县是栾豹的封邑。到栾氏灭亡后,范宣子、赵文子、韩宣子都想得到州地。赵文子说:“温县是我的封邑。”范宣子、韩宣子都说:“自从郤称把州县从温县划出至今,已经传了三家了。晋国将一县划分为二,并不只有州县,谁能够收回划出的地盘?”赵文子感到惭愧,就放弃了这种念头。范、韩二人说:“我们不能口头上说要公正而把好处留给自己。”于是都放弃州县。到赵文子执政以后,赵获说:“可以取州县了。”赵文子说“住口!范、韩二人的话合乎道义。违背道义,会导致祸难。我不能治理好自己的封县,又哪里用得着要州县?要了是自找灾祸啊。君子说:‘不知祸从何处来就很难防止。’知道了而不加以防止,祸害没有比这更大的了。今后有再说起州县的一定处死!”丰氏来晋国都是住在韩氏那里,公孙段得到州县,就是韩宣子为他请求的,其实这是为自己再次取得州县而做的准备。
【原文】
3.5 五月,叔弓如滕,葬滕成公,子服椒为介[1]。及郊,遇懿伯之忌,敬子不入[2]。惠伯曰[3]:“公事有公利,无私忌,椒请先入[4]。”乃先受馆。敬子从之[5]。
【注释】
[1]介:副使。
[2]及郊,遇懿伯之忌,敬子不入:因为刚好碰上懿伯忌日,叔弓便不进入滕国。懿伯,子服椒之父。忌,忌日。敬子,即叔弓。按,古人于父母逝世纪念日,不做他事,不举音乐,谓之不用。此时两人已至滕、鲁两国相接之郊,入滕境,则子服椒必受滕之郊劳、授馆等礼仪,故敬子因之不入滕境,为子服椒稽缓一日。
[3]惠伯:即子服椒。
[4]公事有公利,无私忌,椒请先入:不要因为私家的忌讳而妨碍公家之利。
[5]乃先受馆。敬子从之:惠伯先入滕国住进客馆,叔弓也一同入滕国。
【译文】
五月,叔弓去滕国,参加滕成公的葬礼,子服椒担任副使。到了滕国郊外,正好遇上懿伯的忌日,叔弓便停下不进入国都。子服椒说:“执行公务只考虑国家的利益,没有私家的忌讳,请让我先进入。”于是先进城住进宾馆。叔弓听从了他的意见。
【原文】
3.6 晋韩起如齐逆女。公孙虿为少姜之有宠也,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1]。人谓宣子:“子尾欺晋[2],晋胡受之?”宣子曰:“我欲得齐,而远其宠,宠将来乎[3]?”
【注释】
[1]公孙虿为少姜之有宠也,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公孙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晋平公,而将齐景公女儿嫁与他人。子,古代男女都可称子。
[2]子尾欺晋:以己女换景公女,是欺骗晋国的行为。子尾,公孙虿。
[3]我欲得齐,而远其宠,宠将来乎:不接受公孙虿女儿,是疏远了他,便不可能得齐。宠,宠信的人,指公孙虿。
【译文】
晋国韩起到齐国迎亲。公孙虿因为少姜得到晋平公的宠爱,便将自己的女儿换下国君的女儿嫁到晋国,而把国君的女儿嫁给别人。有人对韩起说:“公孙虿欺骗晋国,晋国为什么要接受他的女儿?”韩起说:“我们想得到齐国的拥护,反而疏远它的宠臣,宠臣会拥护我们吗?”
【原文】
3.7 秋七月,郑罕虎如晋,贺夫人[1],且告曰:“楚人日征敝邑以不朝立王之故[2]。敝邑之往,则畏执事其谓寡君而固有外心[3];其不往,则宋之盟云[4]。进退罪也。寡君使虎布之[5]。”宣子使叔向对曰:“君若辱有寡君[6],在楚何害?修宋盟也。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于戾矣[7]。君若不有寡君,虽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8]。君实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9]!苟有寡君,在楚犹在晋也。”
【注释】
[1]郑罕虎如晋,贺夫人:祝贺晋平公新娶齐女。
[2]楚人日征敝邑以不朝立王之故:楚灵王新立,郑国还没有去朝聘,楚国于是每日来责问。征,问。
[3]敝邑之往,则畏执事其谓寡君而固有外心:假如郑国去朝楚,又怕晋国责怪郑国有二心。
[4]其不往,则宋之盟云:盟约在先,不敢不朝。宋之盟,指襄公二十七年的弭兵之盟,当时楚国提出“晋、楚之从交相见”的盟约。
[5]进退罪也。寡君使虎布之:朝与不朝,两边得罪,因此向晋告白。布,陈述。
[6]君若辱有寡君:如果对晋国有真心。
[7]君苟思盟,寡君乃知免于戾矣:如此朝楚,也是修宋盟之好,晋国也不必承受罪过了。
[8]君若不有寡君,虽朝夕辱于敝邑,寡君猜焉:对晋无真心,天天朝晋也不能被信任。猜,猜疑。
[9]君实有心,何辱命焉。君其往也:真心事晋,朝楚可不需来告。
【译文】
秋七月,郑国罕虎到晋国去,祝贺晋平公娶夫人,并且报告说:“楚国不断来质问敝国不去朝见他们新君的原因。敝国如果前往,又担心贵国认为我们国君原来就有外心;要是不去,可又有宋国的盟约在。去与不去都是罪过。我们国君派下臣来陈述苦衷。”韩起让叔向回复他说:“贵国国君如果心里有我们国君,去楚国又有什么妨害?不过是重修在宋国盟会的友好。贵国国君如果是考虑到盟约,我们国君就知道可以免除罪过了。贵国国君如果心中没有我们国君,即使早晚不断光临敝国,我们国君还是会有猜疑的。贵国国君真有我们国君在心中,何必要来告诉我们呢。你们还是去吧!如果心中有我们国君,在楚国就如同来晋国一样。”
【原文】
张趯使谓大叔曰:“自子之归也,小人粪除先人之敝庐[1],曰:‘子其将来。’今子皮实来,小人失望[2]。”大叔曰:“吉贱,不获来,畏大国,尊夫人也[3]。且孟曰‘而将无事’,吉庶几焉[4]。”
【注释】
[1]粪除:扫除。
[2]今子皮实来,小人失望:因为游吉吊少姜时说过“又将来贺”,结果是子皮来而游吉不来,所以张趯失望。子皮,即罕虎。
[3]吉贱,不获来,畏大国,尊夫人也:游吉地位较低,郑国畏惧大国,尊敬夫人,所以派了上卿罕虎来。
[4]且孟曰“而将无事”,吉庶几焉:当时张趯曾说“然自今子其无事”,游吉也许是应验了此话。孟,即张趯。
【译文】
张趯派人对游吉说:“自从您回国后,小人打扫干净先人的居室,说:‘您大约要来了。’可如今却是子皮前来,小人感到很失望。”游吉回复说:“我地位低下,没资格前来,这是由于害怕大国,尊重夫人的缘故。况且当初您曾说过‘你将会没事了’,我也许是被你说中了。”
【原文】
3.8 小邾穆公来朝,季武子欲卑之[1]。穆叔曰:“不可。曹、滕、二邾,实不忘我好,敬以逆之,犹惧其贰,又卑一睦[2],焉逆群好也?其如旧而加敬焉。《志》曰:‘能敬无灾。’又曰:‘敬逆来者,天所福也。’”季孙从之[3]。
【注释】
[1]季武子欲卑之:想不以诸侯之礼接待小邾穆公。
[2]一睦:指小邾,睦邻友好之国。
[3]季孙从之:仍然以诸侯之礼接待小邾穆公。按,小邾分别朝鲁庄公、僖公和襄公各一次,现在又来朝。
【译文】
小邾国穆公前来鲁国朝见,季武子想要降格接待。穆叔说:“不能这样做。曹国、滕国和两个邾国确实都没忘记和我国的友好,我们恭敬地迎接他们,还担心他们有二心,如果再降低一个友好国家的地位,又怎能迎接其他的友好国家呢?还是同往常一样地接待而且要更加恭敬。《志》说:‘能恭敬就没灾祸。’又说:‘恭敬地迎接来宾,上天就会赐福。’”季武子听从了。
【原文】
3.9 八月,大雩,旱也[1]。
【注释】
[1]大雩,旱也:鲁国大旱,祭祀求雨。杨伯峻指出,《春秋》记载鲁国雩祭有二十一次,仅昭公时就占其七。昭公二十五年旱甚而大雩,足见当时气象之变化。
【译文】
八月,举行盛大的求雨雩祭,是因为大旱。
【原文】
3.10 齐侯田于莒[1],卢蒲嫳见,泣,且请曰:“余发如此种种,余奚能为[2]?”公曰:“诺,吾告二子[3]。”归而告之。子尾欲复之[4],子雅不可,曰:“彼其发短而心甚长,其或寝处我矣[5]。”九月,子雅放卢蒲嫳于北燕[6]。
【注释】
[1]莒:在齐国东境。
[2]余发如此种种,余奚能为:卢蒲嫳是庆封余党,襄公二十八年被放逐于境,这时见齐景公,自言已经衰老,不能再为害。种种,头发短的样子。
[3]二子:指子雅、子尾。
[4]子尾欲复之:复卢蒲嫳官位。
[5]彼其发短而心甚长,其或寝处我矣:子雅认为,卢蒲嫳工于心计,贼心不死,如果复其官位,必将报复。
[6]子雅放卢蒲嫳于北燕:担心卢蒲嫳再作乱,所以再放逐于北燕。
【译文】
齐景公在莒地打猎,卢蒲嫳求见,哭着请求说:“我的头发都这么短少了,还能做什么坏事?”景公说:“好的,我会说给那两人。”回去后就告诉了子尾和子雅。子尾想让卢蒲嫳回来,子雅不同意,说:“他头发虽短但心计很多,他也许又想要睡我的皮了。”九月,子雅把卢蒲嫳流放到北燕。
【原文】
3.11 燕简公多嬖宠,欲去诸大夫而立其宠人。冬,燕大夫比以杀公之外嬖[1]。公惧,奔齐。书曰:“北燕伯款出奔齐。”罪之也[2]。
【注释】
[1]比:勾结。外嬖:宠臣。
[2]罪之也:燕简公失为君之道,所以逃亡,《经》文这样记载,认为罪在简公自己。
【译文】
燕简公有很多宠幸的人,他想把大夫们除掉而立他宠幸的人。冬,燕国大夫们联合起来杀了燕简公宠幸的人。燕简公害怕了,逃往齐国。《春秋》记载:“北燕国君款出逃到齐国。”是归罪于他。
【原文】
3.12 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1]。既享,子产乃具田备[2],王以田江南之梦[3]。
【注释】
[1]《吉日》:《诗经·小雅》篇名,是周宣王田猎宴宾之诗,楚灵王准备和郑简公一起打猎,于是赋此诗。
[2]田备:田猎用具。
[3]以:与,和郑简公。江南之梦:古代云梦泽跨长江南北,这里指长江以南的云梦泽。
【译文】
十月,郑简公到楚国去,子产任相礼。楚灵王设享礼招待,赋《吉日》。享礼结束后,子产便备下打猎的工具,楚灵王和郑简公在江南的云梦泽打猎。
【原文】
3.13 齐公孙灶卒[1]。司马灶见晏子[2],曰:“又丧子雅矣。”晏子曰:“惜也!子旗不免,殆哉[3]!姜族弱矣[4],而妫将始昌[5]。二惠竞爽[6],犹可,又弱一个焉,姜其危哉!”
【注释】
[1]公孙灶:即子雅。
[2]司马灶:齐国大夫。
[3]子旗不免,殆哉:去年韩起曾预言子旗与高强不是保家之主,现在子雅一死,子旗必不免于祸患。殆,危险。
[4]姜族:指齐国公室。
[5]妫(ɡuī):指陈氏。
[6]二惠:指子雅、子尾,二人都是齐惠公孙。竞爽:刚强明白。
【译文】
齐国公孙灶去世。司马灶见晏婴,说:“又丧失了一位子雅。”晏婴说:“可惜啊!子旗将不免于难,危险了!姜族衰弱了,而妫姓将开始昌盛了。惠公的两个孙子刚强明理还可以维持姜姓,现在又少了一个,姜姓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