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二十一出 孤吟（康熙甲子八月）
（副末毡巾道袍，扮老赞礼上）
【天下乐】雨洗秋街不动尘，青山红树满城新。谁家剩有闲金粉，撒与歌楼照镜人¹？
老客无家恋，名园杯自劝²。朝朝贺太平，看演《桃花扇》。（内问）老相公又往太平园，看演《桃花扇》么？（答）正是。（内问）昨日看完上本，演的何如？（答）演的快意，演的伤心。无端笑哈哈，不觉泪纷纷。司马迁作史笔，东方朔上场人³。只怕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两三分⁴。（行唱介）
【甘州歌】流光箭紧⁵，正柳林蝉噪，荷沼香喷。轻衫凉笠，行到水边人困。西窗乍惊连夜雨，北里重消一枕魂⁶。梧桐院，砧杵村⁷，青苔虫语不堪闻。闲携杖，漫出门，宫槐满路叶纷纷。
【前腔】鸡皮瘦损⁸，看饱经霜雪，丝鬓如银。伤秋扶病，偏带旅愁客闷。欢场那知还剩我？老境翻嫌多此身⁹。儿孙累，名利奔，一般流水付行云。诸侯怒，丞相嗔，无边衰草对斜曛¹⁰。
【前腔】【换头】望春不见春，想汉宫图画，风飘灰烬¹¹。棋枰客散¹²，黑白胜负难分。南朝古寺王谢坟¹³，江上残山花柳阵。人不见，烟已昏，击筑弹铗与谁论¹⁴？黄尘变¹⁵，江流滚，一篇诗话易沉沦。
【前腔】【换头】难寻吴宫旧舞茵¹⁶，问开元遗事，白头人尽¹⁷。云亭词客，阁笔几度酸辛。声传皓齿曲未终，泪滴红盘蜡已寸¹⁸。袍笏样，墨粉痕，一番妆点一番新¹⁹。文章假，功业诨，逢场只合酒沾唇。
【余文】老不羞，偏风流，偷将拄杖拨红稠。那管他扇底桃花解笑人？
当年真是戏，
今日戏如真。
两度旁观者²⁰，
天留冷眼人²¹。
那马士英又早登场，列位请看。（拱下）
注释：
¹“谁家剩有闲金粉”二句：指南京城秋光艳丽，谁能有闲情逸致到歌楼看《桃花扇》演出呢？金粉，铅粉，古代女性使用的化妆品。歌楼照镜人，指演出《桃花扇》的歌妓。
²名园杯自劝：暖红室本眉批曰：“下本开场，又辟新境，真匪夷所思。”
³“司马迁作史笔”二句：指《桃花扇》内容符合史实，舞台演出诙谐有趣。司马迁，西汉文学家、史学家，字子长，陕西夏阳（今陕西韩城）人。元封三年（前108）任太史令。因为李陵辩护，受宫刑。他发愤著书，完成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实录”自轩辕黄帝至汉武帝太初年间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今山东惠民）人。官至太中大夫。诙谐善辩，经常讽谏汉武帝。
⁴“世事含糊八九件”二句：世事十有八九含糊不清，遇事总要看人情遮蔽三分，指为人处世不必过于认真。含糊，指是非不明。
⁵流光箭紧：指时光飞逝，化用“光阴似箭”之语。紧，急迫。
⁶北里：原指唐代长安城北平康里歌妓的聚居地，后指妓馆。
⁷砧杵村：指秋天乡村妇女捣衣景象，化用陆游《晚饭后步至门外并溪而归》“商略最关诗思处，满村砧杵捣秋衣”句，对应前句“梧桐院”。砧，捣衣石。杵，捣衣用的棒槌。
⁸鸡皮：指皮肤有皱纹，如同鸡皮，形容年迈的老人。
⁹老境翻嫌多此身：年老之后，反而厌恶此身多余。暖红室本眉批曰：“客孤齿暮之嗟。”
¹⁰“诸侯怒”三句：指那些气焰嚣张的诸侯、骄横跋扈的丞相，到头来如衰草映斜阳，一片凋零、凄凉。化用杜甫《丽人行》“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句。曛，指斜阳落山时黯淡无光。
¹¹“想汉宫图画”二句：回想汉宫那繁华如画的景象，如今如风飘散，似灰灭烬。
¹²棋枰客散：指棋局结束，客人散去。枰，棋盘。
¹³南朝古寺王谢坟：指朝代更迭、兴替。寺庙与王、谢两大家族是南朝繁华的标志，而今一成古迹，一剩坟茔。
¹⁴击筑弹铗与谁论：指空怀一腔报国之心。击筑，指高渐离击筑送荆轲的故事。战国时，荆轲被遣去刺杀秦王，高渐离在易水边击筑送别，荆轲引歌而和。弹铗，指冯谖弹铗作歌的故事。战国时，孟尝君门客冯谖不满于每日的待遇，弹铗吟歌，孟尝君得知后，满足了他的要求。击筑，敲打筑。筑，古乐器，似筝。弹铗，弹击剑把。铗，剑把。
¹⁵黄尘：原作“黄唐”，据暖红室本改。
¹⁶吴宫旧舞茵：指吴王宠幸西施时笛声飘漾、舞姿袅娜的欢乐场面。舞茵，指在氍毹之类毯子上歌舞。茵，原指车子上的垫、席，引申为铺垫。
¹⁷“问开元遗事”二句：以开元遗事暗喻南明遗事，化用元稹《宫怨》：“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开元遗事，指唐玄宗故事。
¹⁸泪：蜡泪。
¹⁹“袍笏样”三句：指演出时的装扮、化妆。袍，朝服，大臣上朝所穿。墨粉，戏曲演员搽脸和画眉用的化妆品。
²⁰两度旁观者：指老赞礼两次见证南明的灭亡，先是亲眼目睹，后是戏中所演。
²¹暖红室本眉批曰：“非冷眼人，不知朝堂是戏，不知戏场是真。”
点评：
本出出评：“此出全用词曲与《闲话》一出相配。《闲话》上本之末，《孤吟》下本之首。”
该出是《桃花扇》下本的开场戏，与上本开场的“试一岀”相呼应，是下本情节的索引。
但此出与“试一岀”有所不同，虽然老赞礼依旧保持了“局外人”的身份，但并没有如“试一岀”中那样言辞丰富、插科打诨，而是在简洁的说白演出和观感之后，演唱了四支【甘州歌】便匆匆下场了。这便使得两出区别开来，避免了对人物形象的重复表述和情节构织的因袭套用。
四支【甘州歌】曲意委婉，而又环环相扣，从老赞礼的衰老写起，转到历史人生的有限，最后又转到剧场对有限人生的虚构表达上。这样的表达逻辑，可谓入乎其内，又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乎其外。
自感衰老与凭吊历史二者，在古诗文中往往是相伴相生的，在感时伤怀的文学作品中尤其常见。经典者如元稹“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四句，将年华老去之人、萧瑟衰颓之景与一去不返之时间相联接，从而表达出绵绵无尽的伤感、无奈之情。与此相类的作品还有很多，作者们大多可以沉浸在此情绪之中，偶有归于一醉之假解脱，少见看淡烟云之真豁达。
老赞礼的前三支【甘州歌】，便是一承此种文学作品之思绪，在自身衰退与天地无限之间，追思不可逆转之历史，从而凭吊过往的时光。然而在第四支【甘州歌】中，则曲意陡转，将剧作家个人笔触的有限与历史的无限之间的矛盾点出，继而转到场上之作皆是“一番装点一番新”的游戏。既然历史已无从追索，演义又仅是虚妄，人也自然可以从感伤中解脱出来，转向豁达，乃至成为冷眼旁观者。
“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两度旁观者，天留冷眼人”的下场诗，可谓这四支【甘州歌】大意的总结，也体现了老赞礼对于往事的看淡与超脱。
这种对历史的看淡与超脱，便是《孤吟》一出的主旨所在。这可以与第四十出《入道》相呼应。老赞礼对于过往历史的超脱，与张瑶星对于现实兴亡离合的超脱，互为支撑。
孔尚任在安排角色时，即将老赞礼和张道士安排在了最为提纲挈领的“经部”中，并且将两人分在互相呼应的“经星”与“纬星”上：“张道士，方外人也，总结兴亡之案；老赞礼，无名氏也，细参离合之场。”可见《孤吟》一出并非闲笔，而是全剧伸张主旨的一大关目。
此外，在孔尚任创格的《先声》《孤吟》《余韵》三折中，《孤吟》也是承接性的存在。它将《先声》中老赞礼的老而豁达，升华为看淡历史过往的超脱，同时也以与《余韵》一出所表达的伤逝、幻灭之后的寂静相承接，使得这三出在“静—动—静”的转变中得以完善收束。
在节奏上，该出对于上本跌宕起伏的情节而言，也是一个很好的冷场调剂，使得观者可以从冲突激烈的情节中暂时脱离出来，获得些许放松、休息，从而为后面紧张情节的继续做好准备。
所以，《孤吟》固然是“加”出来的，但并非无意的冗言，而是经作者充分构思、审慎考虑的绝妙篇章。其在立意上的高远与文辞上的灵逸超脱，断不可以“蛇足”视之。
第二十一出 媚座（甲申十月）
（净冠带扮马士英，外扮长班从人喝道上）
【菊花新】调和鼎鼐费心机¹，别户分门恩济威。钻火燃寒灰，这燮理阴阳非细。
下官马士英，官居首辅，权握中枢。天子无为，从他闭目拱手；相公养体，尽咱吐气扬眉。那朱紫半朝²，只不过呼朋引党；这经纶满腹，也无非报怨施恩。人都说养马成群³，滚尘不定；他怎知立君由我，杀人何妨？（笑介）这几日太平无事，又且早放红梅，设席万玉园中，会些亲戚故旧，但看他趋奉之多，越显俺尊荣之至。人生行乐耳，须富贵此时⁴。（叫介）长班，今日下的是那几位请帖？（外）都是老爷同乡。有兵部主事杨文骢、金都御史越其杰、新推漕抚田仰、光禄寺卿阮大铖，这几位老爷。（净疑介）那阮大铖不是同乡呀。（外）他常对人说是老爷至亲。（净笑介）相与不同⁵，也算的个至亲了。（吩咐介）今日不是外客，就在这梅花书屋设席罢。（外）是！（净）天已过午，快去请客。（外）不用去请，俱在门房候着哩。只传他一声，便齐齐进来了。（传介）老爷有请！（末、副净忙上）阍人片语千钧重⁶，相府重门万里深。（进见足恭介。净）我道是谁？（向末介）杨妹丈是咱内亲，为何也不竟进？（末）如今亲不敌贵了。（净）说那里话？（向副净介）圆老一向来熟了的，为何也等人传？（副净）府体尊严，岂敢冒昧？（净）这就见外了。（让净位坐，打恭介）
【好事近】（净）吾辈得施为，正好谈心花底。阑干边戟，门外不须倒屣⁷。休疑，总是一班桃李，相逢处把臂倾杯，何必拘冠裳套礼⁸？俺肯堂堂相府，宾从疏稀⁹。
（茶到让净先取，打恭介。净）今日天气微寒，正宜小饮。（副净、末打恭介）正是。（净）才下朝来，日已过午，昼短夜长，差了三个时辰了。（副净、末打恭介）是，是！皆老师相调燮之功也。（吃茶完，让净先放茶杯，打恭介。净问外介）怎么越、田二位还不见到？（外）越老爷痔漏发了，早有辞帖；田老爷明日起身，打发家眷上船，夜间才来辞行。（净）罢了，吩咐排席。（吹打，排三席，安坐介。副净、末谦恭告坐介。入坐饮介）
【泣颜回】（净）朝罢袖香微，换了轻裘朱履。阳春十月¹⁰，梅花早破红蕊。南朝雅客，半闲堂且说风流嘴¹¹。拚长宵读画评诗，叹吾党知心有几¹²。
（副净问介）相府连日宴客，都是那几位年翁？（净）总是吾党，但不如两公风雅耳。（末问介）是谁？（净叫介）长班拿客单来看。（外）客单在此。（副净接看介）张孙振、袁宏勋、黄鼎、张捷、杨维垣¹³。（末）果然都是大有经济的。（净）个个是学生提拔，如今皆成大僚了。（副净打恭介）晚生等已废之员，还蒙起用，老师相为国吐握¹⁴，真不啻周公矣。（净）岂敢？（拱介）二位不比他人，明日嘱托吏部，还要破格超升。（末打恭介。副净跪介）多谢提拔。（净拉起介）
【前腔】（副净、末）提携，铩羽忽高飞，剑出丰城狱底¹⁵。随朝待漏¹⁶，犹如狗续貂尾。华筵一饮，出公门，满面春风起。这恩荣锡衮封圭，不比那登龙御李¹⁷。
（起介。净）撤了大席，安排小酌，我们促膝谈心。（设一席，更衣围坐介。净）也不再把盏了。（副净、末）岂敢重劳？（杂扮二价献赏封介¹⁸。净摇手介）不必，不必！花间雅集，又无梨园，怎么行这官席之礼？（副净）舍下小班，日日得闲，为何不唤来承应？（净）圆老见惯的，另请别客，借来领教罢。
【太平令】妙部新奇，见惯司空自品题。（副净）是，是！名园山水清音美，又何用丝竹随？
（末笑介）从来名花倾国，缺一不可。今日红梅之下，梨园可省，倒少不了一声“晓风残月”哩¹⁹。
【前腔】半放红梅，只少韦娘一曲催。（净大笑介）妹丈多情，竟要做个苏州刺史了。苏州刺史魂消矣，想一个丽人陪。
（净）这也容易。（吩咐介）叫长班传几名歌妓，快来伺候。（外）禀老爷，要旧院的，要珠巿的²⁰？（净向末介）请教杨姑老爷。（末）小弟物色已过，总无佳者。只有旧院李香君，新学《牡丹亭》，倒还唱得出。（净吩咐介）长班快去唤来！（外应下。副净问末介）前日田百源用三百金，要娶做妾的，想是他了？（末）正是。（净问末介）为何不娶去？（末）可笑这个呆丫头，要与侯朝宗守节，断断不从。俺往说数次竟不下楼，令我扫兴而回。（净怒介）有这样大胆奴才。
【风入松】不知明府爪牙威，杀人如同。笑他命薄烟花鬼，好一似蛾扑灯蕊。（副净）这都是侯朝宗教坏的，前番辱的晚生也不浅。（净大怒介）了不得，了不得！一位新任漕抚，拿银三百，买不去一个妓女。岂有此理²¹！难道是珍珠一斛，偏不能换蛾眉²²？
（副净）田漕台是老师相的乡亲，被他羞辱，所关不小。（净）正是，等他来时，自有处法。（外上）禀老爷，小人走到旧院，寻着香君，他推托有病，不肯下楼。（净寻思介）也罢！叫长班家人，拿着衣服财礼，竟去娶他。
【前腔】不须月老几番催，一霎红丝联喜。花花彩轿门前挤，不少欠分毫茶礼。莫管他肯不肯，竟将香君拉上轿子，今夜还送到田漕抚船上。惊的他迷离似痴，只当烟波上遇湘妃²³。
（外等急应下。副净喜介）妙，妙！这才燥脾。（末）天色太晚，我们告辞罢。（净）正好快谈，为何就去？（副净）动劳久陪，晚生不安。（俱起打恭介。净）还该远送一步。（副净、末）不敢。（连打三恭。净先入内介。副净）难得令舅老师相在乡亲面上，动此义举。龙老也该去帮一帮。（末）如何去帮？（副净）旧院是你熟游之处，竟去拉下楼来，打发起身便了。（末）也不可太难为他。（副净怒介）这还便益了他。想起前番，就处死这奴才，难泄我恨！
【尾声】当年旧恨重提起，便折花损柳心无悔。那侯朝宗空梳栊了。你看今日琵琶抱向阿谁²⁴？
（副净）封侯夫婿几时归²⁵，
（末）独守妆楼掩翠帏。
（副净）不解巫山风力猛，
（末）三更即换雨云衣。
注释：
¹调和鼎鼐：指在鼎或鼐里调和五味，比喻协调大臣之间的关系。鼎、鼐，烹饪器具。鼎，用以和五味。鼐，大鼎。
²朱紫半朝：指朝廷上的大部分官员。朱紫，唐代朝官大臣的别称。唐代，三品以上官服用紫，五品以上用朱。
³养马成群，滚尘不定：指马士英培植自己的势力，搅乱朝纲。滚尘，指马在尘埃里翻滚。
⁴“人生行乐尔”二句：指人生短暂，须及时行乐，化用杨恽《答孙会宗书》“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句。
⁵相与：结交。
⁶阍（hūn）人：掌管宫门或官府的禁卫、门人。
⁷门外不须倒屣（xǐ）：指至亲好友间不客套，无须到门外迎接。倒屣，因急忙起身迎接客人，连鞋子都穿倒了，引申为热情迎客。典自《三国志·魏书·王粲传》，三国汉献帝时，蔡邕才学显著，为朝廷重用，家里宾客盈门。一次，闻听王粲来，慌忙中倒穿着鞋子，前往迎接。
⁸冠裳套礼：指官场上的惯用礼节。
⁹宾从疏稀：暖红室本眉批曰：“此辈亦有三乐：父母俱忘，兄弟无干，一乐也；仰不知愧天，俯不知怍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¹⁰阳春十月：习俗称十月为“小阳春”。
¹¹半闲堂：堂名，在杭州西湖葛岭，为南宋权相贾似道所造，他经常于此会见群臣，商定朝政。
¹²叹吾党知心有几：暖红室本眉批曰：“三人在当日，颇有风雅之趣，故为填此曲。”
¹³张孙振、袁宏勋、黄鼎、张捷、杨维垣：皆为马士英、阮大铖私党。暖红室本眉批曰：“狐朋狗党，脚色难遍，说白中稍为点出。”
¹⁴为国吐握：指为了国家招揽人才，礼贤下士，这里指阮大铖献媚马士英。
¹⁵“铩（shā）羽忽高飞”二句：指失势者东山再起。铩羽，指羽毛脱落，比喻失败、失势。剑出丰城狱底，典自《晋书·张华传》。晋武帝时，张华邀请雷焕共观天文，雷焕说，斗、牛间有紫气，是宝剑之精气冲彻于天，宝剑在江西丰城。于是，张华派雷焕秘密寻剑。雷焕在丰城古狱底下挖到龙泉和太阿两把宝剑。后比喻人才有待发现。
¹⁶待漏：指古代臣僚上朝前集于殿廷等待。漏，古代计时工具，铜壶滴漏。
¹⁷“这恩荣锡衮封圭”二句：指深受帝王之隆恩，远胜东汉御李之荣耀。典自《太平御览》卷四六七引司马彪《续汉书》，东汉时，李膺富有名望。荀爽曾拜谒他，为其御车，归家后，逢人便告：“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后荀爽官至司空。比喻获得恩宠。锡，赏赐。衮，贵族礼服。圭，古代诸侯朝拜所用执之玉器。
¹⁸二价（jiè）：指杨文骢、阮大铖带来的给马士英家乐伎送赏的仆人。价，指被派去传送物品或传达信息的人。
¹⁹晓风残月：指拂晓时阵阵凉风，天边一弯残月。源自柳永《雨霖铃》“杨柳岸，晓风残月”句。此处指歌妓的清唱。
²⁰珠市：金陵地名，妓馆聚集处。《首都志》载：“建邺路珠宝廊明曰珠市。”
²¹岂有此理：暖红室本眉批曰：“香君触马怒浅，触阮怒深，从今莫救矣。”
²²珍珠一斛：典自《乐史·绿珠传》，西晋时，洛阳巨富石崇凭十斛珍珠购得歌妓绿珠为妾，藏于金谷园中。斛，量器名。
²³烟波上遇湘妃：指田仰在船上遇见李香君。湘妃，指舜妃娥皇、女英，传说二人为舜守节投水而死，后化为湘水女神。
²⁴琵琶抱向阿谁：指李香君改嫁。白居易《琵琶行》，称“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后来以“琵琶别抱”指妇女改嫁。
²⁵封侯夫婿：指侯方域，化用王昌龄《闺怨》“悔教夫婿觅封侯”句。
点评：
本出出评：“上本之末，皆写草创争斗之状；下本之首，皆写偷安宴游之情。争斗，则朝宗分其忧；宴游，则香君罹其苦，一生一旦，为全本纲领，而南朝之治乱系焉。香君一生，谁合之？谁离之？谁害之，谁救之？作好作恶者，皆龙友也。昔贤云：‘善且不为，而况乎恶？’龙友多事，殊不可解。传中不即不离，能写其神。”
该出内容并不复杂：阮大铖、杨文骢二人为求得职位，前往马士英家攀附做客。他们欲请李香君前来唱曲，但遭到李香君的推辞。席间又谈及李香君守节侯方域、拒绝田仰一事，终于引得马士英大怒，于是着人前去强嫁李香君于田仰。
该出对于当时官场现状的描摹，可谓真实而深刻。
一是马士英的飞扬跋扈，由他的独白“人都说养马成群，滚尘不定；他怎知立君由我，杀人何妨”，可见其大权独揽后的气焰之盛；“但看他趋奉之多，越显俺尊荣之至。”更可见其骄矜之状。此时的马士英已近乎当年的刘瑾、严嵩、魏忠贤之流了。
二是官员们极力奉承的媚态。该出之中杨文骢、阮大铖尤为典型，两人接到马士英的请帖，急忙赶来，敬候在门房，不敢擅进，令马士英也觉得见外。
三是官场拉帮结派的流弊。席间，三人谈及马士英在府中连连宴请宾客之事，这些宾客都是马士英所提携的下属，此举旨在培植自己的官场势力，从而牢牢把控权力。马士英对于阮、杨的提携，也是出于此意。
随后牵扯出李香君的一段，是全剧冲突设置上的妙笔。借助马士英等人的集会，将之前《哄丁》《却奁》《闹榭》诸出所埋藏下的矛盾再次激起，并且将矛盾冲突引到李香君身上。马、阮、杨三人酒席过后，意欲寻艺人助兴。马士英因为见惯阮大铖的家班，故而欲另寻新鲜调剂，杨文骢荐出李香君，引出阮大铖询问、李香君拒媒一事，由此才引得马士英的不满，怒道：“难道是珍珠一斛，偏不能换蛾眉？”随后下人传来消息，李香君以生病为由推脱，这更激发了马士英的不满，从而使其想出派人强嫁李香君于田仰的想法。
这样构织矛盾冲突，可谓环环相扣。情节线索的进展、人物情绪的变动，都是合情合理、层层递进的。
该出阮大铖的表现当以“谄媚”二字来形容。他与杨文骢自入场开始便扭捏作态，媚上之情态令人肉麻，连马士英都觉得二人太过见外。比之于杨文骢，阮大铖的谄媚更为极致。当马士英许诺二人升官时，杨文骢对马士英打拱致谢，而阮大铖则直接下跪致谢。只此一个细节，便将其小人心态暴露无遗。
此外杨文骢的形象亦值一提，他本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游走于忠奸之间，亦正亦邪。在该出中，杨文骢先是表现出一副谄媚之态，随后又于不经意间将李香君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一副小人做派。然而细细分析杨文骢的言行，却尚能见出他与阮、马不同之所在。首先他固然也取媚于马士英，但并非如阮大铖一般毫无节操，而是保持了一定气节的。其次对于马士英要强逼李香君一事，杨文骢也是持反对态度的。杨文骢之所以打断马士英的谈话告辞离开，多半是想通风报信；阮大铖建议杨文骢做逼嫁的帮凶，也使得杨文骢颇不自在。然而面对愤怒的马、阮，八面玲珑的杨文骢是不敢忤逆的，他只能以一句“也不可太难为他”，做出了微弱的抗争。而且，惹祸之后，他并没有逃避，而是主动介入事件之中，设法补救。李贞丽在《辞院》一出中的话，用在此出也颇为合适：“这桩祸事，都从杨老爷起的，也还求杨老爷归结。”
阑干边戟，门外不须倒屣。休疑，总是一班桃李。相逢处把臂倾杯，何必拘冠裳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