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色留下的谜
—— 这回免色嫉妒“我”了吧?
村上 是啊。就免色而言,“我把自己希求得到的东西全部搞到手了,但希求得到的,最终只有能搞到手的东西”(16)。当然,主人公听他这么说吃了一惊,因为他全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羡慕。
—— 果然。那么,也想借这个话头就出场人物谈几句。名字是特别重要的吧?
村上 名字重要。
—— “刺杀骑士团长”这个书名浮出脑海,三个要素一个不缺,好,动笔!这时候既有技术,又有体力,“万事俱备!”这样的感觉一开始就有的吧?
村上 因为一直做这样的贮备,所以一旦动笔就能写到最后那一自信是有的。
—— 还有,就像有信得过的朋友从那里汇聚而来,出场人物的名字也都确定了,是吧?免色,“メンシキ”(17),极好的名字。
村上 一瞬间冒出来的,那个。
—— 这个是从哪里来的呢?
村上 什么根据也没有。
—— ……
村上 得给人取个名字,山谷对面住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好呢?普通名字不合适。田中啦安田什么的不好办。这么着,想着想着,免色倏地浮现出来。
—— 浮出的可是汉字组合?还是发音?
村上 哪个来着?汉字在先?还是发音在先?这个记不确切了,反正一下子就成了免色。
—— 免色嘛,若是把隐喻诉诸语言,这个怕也够没意思的了,名字。而且,免色这个人,喏,直到最后也不太清楚是怎样一个人吧?在小说中起怎样的作用?性格也无可捉摸。
村上 那是啊,谜团人物。能让人信任到什么程度也不明不白。
—— 此外,如果这部小说中有善恶那样的东西的话,那么作为十分细腻十分微妙的渐变色(gradation),正好用“无面人”乳白色雾霭那样的感觉来表现免色这个人。总之这里出场的所有人物——怎么说呢——争夺固然没有争夺,但始终有一种像让什么移动那样的氛围,我觉得。也有好像大家都在“凭吊”的气氛。而且,对了,也可读成大家守护雨田具彦临终并参加把他从这一世界送往另一世界的“仪式”。看上去也像是针对新生的什么所做的准备。何况,不是有河水在流动吗?在跟随“长面人”进入的世界里。那条河,假如用汉字取个名字,除了“免色”怕是没有别的吧?
村上 免色河?那么说来,的确没有名字,那条河。
—— 名字叫涉,连同“免色”两个汉字,看上去字面总好像让什么不安。
村上 确实。
—— 呃,倒是纯属我个人感觉,这个,已经是那条河的名字了,免色。往下,白色小汽车男子不是出现了吗?
村上 白色斯巴鲁男子。
—— 那个人是主人公“我”心中的另一个自我(alter ego)。
村上 另一个自我,唔,我也觉得不妨这样看。
—— 也可以说在自己心中认识到恶的时候,恶就是那个样子。虽说如此,免色这个人物直到最后也把握不准。
村上 把握不准。不过琢磨修改这部小说的时候开始觉得故事以免色为中心动了起来,忽然间。
—— 难怪。
村上 其他人说是某种程度上正常也好什么也好,反正都是在世人眼里活法没什么怪异的人。例如秋川笙子。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 真理惠。姓什么来着?(笑)秋川真理惠。
村上 对。真理惠也好,还有雨田的儿子也好他父亲也好,其生活方式都算是可以理解的。只有免色看不大明白:他是怎样的人?想什么?活法是怎样的?
—— 就是说写的当中也不明白?
村上 不明白。毕竟他是怎么都能活下去的。一个完全莫名其妙的存在。就连我也莫名其妙。因此,印象中很多东西是以他为中心运行的。长大故事,无论如何都要有那种无法说明的存在。
—— 在阁楼里发现画的是“我”。那也是他的职业,职业艺术性那样的因素促使的结果。免色则通过让人画自己的肖像画、以某种仪式来打开这里那里的通道似的东西。画人的脸,使之完成或使之不完成,这也成为仪式的一个关键之点。
村上 是的,故事通过免色展开。在打开“我”的同时故事也打开了。没有他就不至于打开的东西也要打开。那个洞穴,说到底,是他找来专业人员搬走石头打开的。在某种意义上,怎么说好呢,即使算不上搅局精灵(trickster),也是推动情节的人,发动机。没有他,故事就转不起来。
—— 虽然那个可能转化成祸害的石室打开了,但“我”在进入的地底世界遇上河流的时候最后提供重要启示的也是免色,最后把“我”从洞中物理性救上来的还是免色。发挥这种作用的出场人物,以过去的作品举例来说,就是《奇鸟行状录》中的赤坂肉桂。
肉桂把主人公冈田亨从洞中救出来,是个极其精干的人物,这点同免色有相似的部分。但相对说来,肉桂是此侧之人,对吧?小时候受到了损毁。所以,感觉上是她和主人公齐心合力逃离洞穴的。但免色和“我”的所作所为算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洞穴啦肖像画啦秋川啦真理惠啦,归根结底,故事中出场的一系列人物都是由他启动的。换个看法,一切都像是在免色的左右手中。即使在这个意义上,免色也怕是故事的核心。
村上 是啊。不过有意思的是,免色不得看见骑士团长什么样,没被赋予这样的资格。
—— 嗯。被赋予的有两个人,“我”和秋川真理惠。能对骑士团长明显做出反应的也仅此两人。
村上 所以,尽管主人公领骑士团长来免色家参加宴会,免色也没看见,不让他看见。
—— 那意味什么呢?
村上 那也许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点,在小说中。要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 真不知道?(笑)
村上 真不知道。(笑)但是,明白。从故事角度明白他看不见骑士团长是怎么回事。至于为什么,原由我解释不了。
—— 其实解释得了?
村上 解释不了。啊,想解释也许是解释得了的。但那不等于全部告知真相。只能告知百分之七十。既然顶多传达百分之七十,那么还是什么也不说为好。直接让小说去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