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刻板成见也有用?

本节要讨论的这个话题,会牵涉到一个令大家比较头大的关键词,就是“概率”。数学恐惧症患者请坚持一下,这里的内容没你想象的那么难!

原始心灵识数困难:为什么现在花钱大手大脚

为什么要谈论数量关系?数量关系难道不是数学所研究的问题?我这里要说的是,这里我们不是要从数学的角度谈论数量关系,我们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数量关系。

其实,在采集—狩猎的环境中,人类是不需要很复杂的数字的。比如,作为一个原始人,你大约是不会琢磨一亿人民币存到银行里,三年的定期利息是多少。因为你在日常生活中不需要“一亿”这个概念。

然而,现代生活已经使得我们这些继承自原始人的心智结构不得不一天到晚直面数字,不识数可不行。此刻我突然就想起斯大林说过的一句名言,“死一个人是个悲剧,死一万个人是个数字”。其实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句话其实是有点道理的。这是因为,人类的工作记忆容量只能容纳少数人死亡的悲剧信息,而没有人的脑袋能够储藏一万个人的名字,以及一万个人的家庭状况。所以,对于“一万”这个大数来说,人脑只能以囫囵吞枣的方式将其吞咽下去,而根本没有脑力细分这个伤亡数字所涵盖的底层信息。

需要注意的是,甚至我们在面对一些大数的时候也会搞错。比如,“5个苹果”与“3个苹果”之间的差别,一般来说我们是不会忽略的,但是“100000000”与“1000000000”之间的差别,我们可能就会忽略(但后一个数字,可比前一个多一个“0”哦!)。为什么呢?因为“1后面跟多少0”这事,实在太不直观了,没办法在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

合取谬误:心理原型在作祟

前面,我已经从心理学的角度讨论了数字表征是如何在人类的心智系统中浮现的。现在,我就要讨论一种特殊的数字谬误。这种谬误是和概率论有关的。

为什么要说到概率论呢?实际上,讲到经验之理的时候,我们已经特别说到了归纳。归纳就是从个别到一般的推理,而此类推理的结论的确定性并非是100%。但问题是:若不是100%,那到底是多少呢?科学家总是要精确的数据,而在没有精确数据的地方也要制造出一个精确性来——于是就有人发明了概率论。

然而,也正因为人类原始的心智并不能顺利地把握现代的数学工具,所以这也就影响了人们对于概率这个工具的使用,使得不少人在概率判断时也会出错。下面就来谈一个具体的案例,就是所谓的“合取谬误”。

什么叫“合取谬误”呢?它是一种推理谬误,在此谬误的作用下,人们认为单个条件发生的概率,要小于多个条件联合发生的概率——而按照概率学的基本原理,单个事件发生的概率,实际上要高于多重事件发生的概率。

如果大家还觉得上面的说法有点费解的话,不妨就来看看下面这个心理学案例,而主持相关心理学研究的专家,则是两位横跨心理学、经济学与管理学三个领域的学术大咖:阿莫斯·特沃斯基与丹尼尔·卡尼曼。

在他们所主持的心理学实验中,他们给心理学被试者一个问题:有个姑娘叫琳达,今年31岁,她单身、健谈、很聪明,她在大学的时候主修哲学,关心种族歧视和社会公正问题。请问:琳达目前的职业到底是什么呢?第一,她是个银行出纳员;第二,她是一个作为女权主义者的银行出纳员。

很多人都认为琳达是一个“作为女权主义者的银行出纳员”,因为整段故事的背景知识都在引导大家想到她可能是个女权主义者。但从概率论的角度看,这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还很大。因为“作为女权主义者的银行出纳员”是个复合事件,而“成为一名银行出纳员”乃是一个单个事件,复合事件的发生概率肯定是低于单个事件的。这就好比说,“你买股票A赔钱”的概率,肯定要高于“你买股票A与股票B,且二者都赔钱”的概率——因为后面一个事件,乃是一个复合性事件。平时我们说的“不能将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样的话,也是基于类似的概率学原理。有投资经验的朋友肯定懂这道理。

然而,在特沃斯基与卡尼曼的心理学实验中,普通人在日常推理中所依据的推理规则,的确违背了上述概率论原理。这又是为何呢?这就需要提到女心理学家艾莉娜·罗什的“原型理论”了。按照她的理论,人类在处理关于某概念的信息的过程中,必须要用到关于这种概念的心理原型。什么叫心理原型?就是指在讲到一类概念的时候,你心目中所浮现出来的最具代表性的形象。

比如,现在让你想“家具”这个概念,我相信大家首先会想到“桌子”“椅子”和“床”——如果马上就想到“壁炉”,恐怕就不太自然了。

现在,我们再将心理原型理论重新运用于解释关于琳达职业判定的心理学实验。我的解释大致是这样的:在心理学被试获悉了那段关于琳达的背景知识之后,他们发现琳达的形象,和他们心目中关于“女权主义者”的心理原型是十分契合的,因此,他们自然就会偏好包含了“女权主义”这个词的职业取向的预测。至于那个孤零零的“银行出纳员”选项之所以没有被偏好,则是因为相关的背景知识并没有告诉被试者任何相关的证据。

但为什么具有代表性的心理原型的“代表性”,不能用概率论来刻画呢?请看下面的心理学实验所提供的反例:

有人找来105名斯坦福大学的学生,问一个问题:是身材体重中等匀称的女生更能够代表斯坦福女生,还是身材超重的女生更能够代表斯坦福女生的一般形象?大家马上就会说,应当是身材中等的。

好,这时候心理学老师就换了个问题:你觉得在斯坦福大学校园里,是身材中等的、均匀的女生多一点,还是身材超重的那些女生数量上更多一点呢?这时候很多大学生就会说,好像我们看上去还是超重的女生多一点。

请注意,被试者自己都认为:我看到女生的实际频率,并不等于哪一类女生更具有代表性。这就说明,“频率”和“概率”并不能够取代“代表性”这个概念,用概率论直接来刻画“代表性”,是很有问题的。

读到这里,读者可能会糊涂,为何有时候我们会尊重关于概率论的合取规则,有时候又会蔑视这些规则呢?背后是不是还有更深的道理?我的回应是:在某些语境中,运用合取规则的条件会被满足,这就使得我们倾向于尊重概率论;反之,我们就会倾向于忽略概率论。不过,在哪些条件下,我们又该尊重概率论中的合取规则呢?

合取规则的运用条件

在我看来,运用概率论里面的合取规则的合适条件,即:两个被联合起来的命题,它们各自之间是没什么语义联系或者因果联系的。

举一个例子,你把500万元分别放在五个不同的基金理财项目里面,你想这五个不可能全爆雷吧?或者说,五个全部爆雷的概率,会低于其中任何一个爆雷的概率吧?这样想就对了,因为这五个基金之间是没因果联系的。不过,换一个背景条件,这样设定就会出问题,譬如:这五个理财项目背后是同一个老板,它们是互相拆借的。如果你从某个渠道获得此类信息的话,你就得放弃概率论的思维方式,转用“心理原型”思维大法。比如,你得利用你脑子里已经形成的关于“不良基金代理公司”的心理原型,并在该原型的启发下,进行更为审慎的投资决策。

如何克服“刻板成见”

讲到这里,大家可能就会有一个疑问:在日常生活中还有一个词叫“刻板成见”,也就是说你对某人、某事、某公司或者某种情况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这个印象有可能掺杂了很多偏见——而这些偏见的作用,又会对“理、中、客”的结论的达成构成干扰。然而,前面所说的“心灵原型”,难道不正是“刻板成见”的另外一种说法吗?“刻板成见”到底好不好?

对于上面的问题,我来解释一下。“心理原型”是我们借以处理外部世界信息的一种虽然非常粗糙,但又非常高效的工具,它能使得我们对于外部环境当中的挑战做出迅速的回应。它虽然可能会带来谬误,但是我们又不得不依赖它。至于“刻板成见”,其产生虽然与“心理原型”有关,但是其又包含了“面对新的反证顽冥不化”的新意蕴,因此在有害性方面远远超过“心理原型”。

那么,怎么能够做趋利避害呢?

我给出方案就是:如果你脑子里已经存有的心理原型没有遭遇反例的话,你就不妨继续使用这些心理原型——但是,如果你使用这些心理原型推理的时候,的确遭遇到了强大的反例,那么,你也要虚怀若谷地面对这些反例,并根据这些反例修正你前面的心理原型,以便有利于日后的推理。这也就是说,我们既要随顺原始心智的某些粗陋的特征,又要对现代社会的复杂性和开放性敞开心灵,这样才能做到兼得鱼与熊掌。


37. 已经付出这么多,该不该放弃?39. 关系到利益,做逻辑推理才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