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你是怎么感觉到疼的？

前面介绍的关于意识的全局工作空间理论，主要是心理学家捣鼓出来的。现在，我们就来看看哲学家是如何从正面来解释意识的。这就牵涉到了“高阶意识理论”。

何为“高阶意识理论”？

什么叫“高阶意识理论”？就是说：你之所以有意识，不是因为你有意识这件事本身，而是因为，当你从更高的层次上来反思你的精神状态时，你才知道了你有意识。下面我就来举例说明之。

我们都知道，学画的人和一般人相比，对于颜色更加敏感。而且因为要经常买颜料，所以他们对于各种颜色的名称也比较敏感。这样一来，他们脑子里本身就装了更多关于颜色的概念——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能比一般人更好地辨别颜色。换言之，他们的颜色意识更敏锐，是因为他们能够反思到他们的色感所对应到的颜色概念是什么。

再来看品酒师。专业的品酒师，只要尝一口酒就说：“这是1958年的拉菲。”很显然，“1958年的拉菲”是一个复合概念。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意识到自己尝到的是1958年的拉菲，就是因为他能够在一个更高阶的层面上反思到自己尝到的是什么，并由此完成概念与感觉之间的捆绑——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在概念网格的帮助下所实现的感觉定位。

这就是高阶意识理论的核心思想：你对于感觉的语言词汇越丰富，实际上能反过来帮助你更精确地对感觉本身进行分类和定位。这种观点在历史上其实是颇有影响的。黑格尔在其名著《精神现象学》中早就提出这种观点的雏形了。在那里，黑格尔批评了英国经验论的观点——人类的感觉比概念系统更基本，人类的概念系统是从感觉中衍生出来的。黑格尔针锋相对地指出，没有语言与概念的帮助，进行感觉定位是不可能的。

除了黑格尔以外，另外一位暗助高阶意识观的哲学界大咖，则是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所提出的相关论证，便是反对“私人语言的论证”。

什么叫“私人语言”？其实就是一种记录私人的感受的，并且只能为记录者所理解的符号系统。具体而言，有一些人总是执着于自己的感觉，说自己的感觉有多么的精微与细致，是公共的语言没有办法表达的，云云。既然公共的语言符号无法表述之，那么，我们就只能用一套私人的符号系统来表述之。但是维特根斯坦却指出，这个思路是行不通的。

维特根斯坦就邀请说这种话的人去思考一下：如果你要在不依赖于各种公共符号系统的前提下，把你的感觉在日记里面记下来，你该怎么办？具体而言，假若今天你有一种疼的感觉，而这种疼感里面好像又带着一点点的痒，你会怎么写？你就只能这么写：“一种很奇特的感觉——非常疼，但是疼里带着痒。”但这句话本身是什么？依然是日常的公共语言。也就是说，你只有通过高阶的语言反思的帮助，才能够定位这样的一种感觉。

启发及运用

高阶意识理论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工作有什么帮助呢？这就告诉了我们，我们的意识状态是受到语言能力的影响的，你的概念越丰富，对于不同的意识状态的区分能力也就越强。在这个问题上，由于汉语自身的含混性，中国人在这方面是有点吃亏的。

譬如，一种典型的中国工作场合的对话就是这样的：“小张过来一下，帮我一下。”“行，王师傅，帮您什么呀？”“你把这个东西给我拿到那边去，把那个东西拿到下面来，还要把这个，还有这个挪到上面去。”你看，这里的命令都下得非常含混，都是通过“这个”“那个”这样的一些所指高度依赖语境的语词，来完成意义的传达的。

这种不精密性，可能也已经全面渗透到了我们的文书、写作和各方面的与符号相关的工作中去了，并使得我们的知觉由此被钝化了——因为知觉的敏锐性就体现于，心理主体能够对两个不同品类的事项之间的区别有着非常清楚地把握。如果我们能够把我们的概念系统训练得复杂一点，说话更精密一点，我们的知觉分辨力，也能够变得更锐利一些。

不过，本节的讨论，并不意味着高阶意识论就是毫无问题的。我们将在下节中立即看到对于本节立场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