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实体二元论的缺陷

实体二元论的缺陷

按照笛卡尔的想法，我们的整个世界（包括人）都是由两类实体所构成的：一类是物质实体；一类是精神实体——物质实体承载物质与身体变化，精神实体承载心理变化。

笛卡尔得出了这个结论以后，碰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怎么解释心灵因果性？

什么叫“心灵因果性”呢？就是心灵事件与物理事件的相互因果影响。这就催生了下面的问题：心灵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情（比如，感到口渴），为什么会导致物理世界中某些事情的发生呢（如移动胳膊，举起装着可乐的杯子，送到嘴边）？倒过来也可以问：物理世界中所发生的某些事情（比如有蚊子叮我），为什么会导致我们心灵中的某些事件（如感到痒）的产生呢？

那为什么实体二元论不能够解释这个现象？这是因为笛卡尔把话说得太满了。他非要把实体分为两类——物质的和精神的——同时他又认为精神和物质是两类非常不同的实体。物质是有广延的（也就是说，是占据一定空间位置的），精神则是没有广延的。比如，你可以说一只苹果在空间中的位置是在你的左边还是在右边；但是在“我想吃苹果”这句话中，“想”这个字所代表的精神活动，在物理空间中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位置。

上述二分法，就会给所谓的心灵因果性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困扰。因果关系的成立要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叫“空间毗邻性原则”。什么意思呢？比如，一个台球打到了另一个台球，并使得后者运动的过程，必然会要求两个台球能够彼此接触，而二者满足了“彼此接触”这个要求，也就等于是满足了“空间毗邻性原则”。

同理，若我的意志、我的想法等精神事件要引起我身体的运作，这一点也需要我的精神与我的肉体在空间中彼此毗邻。但是按照笛卡尔的观点，我们的心灵实体根本就不在物理空间中，那么，附着在心灵实体上的精神事件，又怎么可能与物理事件在空间中彼此毗邻呢？所以，心灵因果性何以可能，是一个在笛卡尔的二元论框架内很难解决的问题。

另外，同样以心灵因果性问题为抓手，还有一个针对身心二元论的反驳乃是基于物理世界的“因果封闭性”的。什么叫因果封闭性呢？其意思是：我们这个世界中发生的所有的物理事件，它前面都有一个物理的原因，而没有别的种类的原因（所以说，对于别的种类的事件来说，物理世界是自我封闭的）。比如，若你要解释“为什么台球动了”，只要提到“前面有一个台球撞了这个台球”就够了，不用走出物理世界的范围，去寻找别的种类的原因。然而，笛卡尔却恰恰就在这些物理事件，还加入一类特殊的原因，叫“由精神事件所引发的原因”，这就破坏了“物理世界的因果封闭性原则”。所以，如果我们要继续维护该原则的话，就不能支持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

理性看待二元论，避免陷入尖锐对立

上述这些抽象的思考与我们的日常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前面我已经说过了，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都预设了笛卡尔式的实体二元论思想的正确性，尽管不少人未必知道谁是笛卡尔。但既然二元论的思想是难以处理心灵因果性问题的，这也就意味着：很多人预设的用以处理身心问题的思想框架是有很大隐患的。说得更具体一点，对于二元论思想框架的预设，会使得你陷入一种主观意志和外部物理世界之间的尖锐对立，而使得你无法找到将意志力转变为实际效果的客观转化渠道。

举个例子：某公司的生产供应链遇到了一些困难，某些上游厂家不愿意为这个公司提供某类零件。面对此问题，产品经理自然要着力将供货链重新给理顺，努力找一家新的供货商。但是公司里面的一个领导却说，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要加强我们克服问题的意志力。但这话就有点玄乎了，怎么把意志力变成我们所需要的零件？难道精神力量就能直接用以点石成金吗？

这种抽象强调精神因素的思路，可能会导致你在日常生活中处处碰壁。精神因素即使是存在的，也是被内在地整合在物理世界之中的一个内部因素，而不是像笛卡尔所说的那样，是处在物质世界之外，并与物质实体相对立的心灵实体的属性。当然，关于如何在物质世界之内解释精神因素的存在，就不是笛卡尔哲学的题中应有之义了，因为这种解释思路在根本上就是反笛卡尔的。

讲到这一步，我已经大致介绍完了关于笛卡尔的心灵哲学的大旨。在这个过程中，我略去了对于笛卡尔的相关著作（如《第一哲学沉思集》《哲学原理》等）的文本结构的介绍，因为这些信息对于哲学初学者来说，未必是最重要的。对于初学者来说，最重要的是知道笛卡尔哲学的运思特点。

笛卡尔哲学的运思特点是：他相信推理的力量，并为寻找知识确定性的绝对基础而孜孜以求。为此，他从“我思故我在”的这个原则出发，推出了他的整个实体二元论的思想。不过，在心灵因果性这个重要的问题上，他的理论遭遇到了重大的挑战。

——那么，在同样的问题上，别的心灵哲学家是否能够有比笛卡尔更好的表现呢？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