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谁说物理主义者无法说明意识？
上面所展示的种种对于物理主义的反驳，均反复纠结于“物理主义无法解释意识”这一点。现在轮到物理主义者反击了。下面，我就要来介绍一种物理主义框架内的意识模型：全局工作空间理论。
全局工作空间理论：大脑就像村里的广播站
“意识”这个词，经常与“下意识”“潜意识”这些词相互对应着用。那么，到底啥叫“意识”呢？我现在就想拿自己的经历来现身说法。
多年前我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时候，和一些朋友一起到海边爬沙山。可能是因为血糖降低的缘故，我突然就昏厥了，从沙滩上滚落了下来。我那段时间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位美丽的女急救员已经在我身边了。
那急救员见我睁眼了，便问了我一个问题——而在我听来，这很像是一个哲学问题：“Did you lose your consciousness, sir？”（先生，您刚才是不是已经丢失意识了呢？）虽然当时处在半昏迷状态，但是我还是努力地简洁了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当时就说了一个单词：“Partly”——意思就是说，刚才我的意识只是丢了一部分而已。
我自以为自己的这个答案，是有着哲学深意的。我想说的潜台词便是：即使我对刚才的那一段活动失去了记忆，我的大脑显然还活着，它仍然还是在处理着很多的信息，所以，你不能说我完全失去意识了。在这里，“失去意识”便可以被视为“失去对于信息处理过程的管理权”的同义语，而“部分失去意识”的意思，就自然是“部分地失去对于信息处理过程的管理权”。换言之，意识活动是具有明显的统摄性的，在这一方面，它是与下意识或潜意识不同的。
正是基于类似的观察，美国心理学家伯纳德·巴尔斯就提出了“全局工作空间理论”。现在我就来通过一个比方对其加以说明。
比如有个村子：村民们都在做不同的事情，整个村子也因为这些初步的分工而有条不紊地运作着。任何一个村民，如果想让某件事被全村人听到，就要到村中央的广播站去做广播。
但问题是，广播室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有村长把门。村长会问：“你有什么事要和大家说？”假设一个叫春花的村民就与村长说：“俺家丢了一根绣花针，要发动全村乡亲去找。”村长却认为，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把春花给打发走了。
这时，村民黑狗子又跑过来说：“村长，不好了，我的二儿子丢了。”村长立即说：“好，我亲自来给你广播。”
讲到这一步，大家对巴尔斯的全局工作空间理论，或许就有一个更加直观的了解了。意识系统归根结底是什么？其实就是大脑当中的一个类似于广播站的信息发布平台。所谓的意识活动，就是在这个广播站里面把声音播送出去，然后让大脑中的很多具体的工作模块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而在刚才的那个比方中，不同的村民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模块”——这具体是指大脑当中已经具备了具体分工的一些神经组织。譬如，在处理视觉的神经系统里面，有些神经组织就对处理颜色非常在行，有些则负责处理形状，有些则负责处理事物的纵深感，等等。
很显然，当不同的大脑模块都在进行信息处理的时候，它们都会递送出一些关于它们工作情况的汇报，以便让大脑的意识结构——也就是一个类似于广播站的信息平台——掌握全局。但该信息发布平台的信息容量毕竟是有限的，哪些信息有机会进入“广播站”，将取决于相关信息的重要性。一般而言，那些对系统的生存构成明显威胁的情报，往往就会得到被“广播”出去的优先级。而一旦某条信息A被广播出去了，这就等于说：我意识到了A。
直觉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
上述这个模型，可以用以解释我们平常的一些貌似很感性的行为。请注意，感性的体验并非不能被理性地解释。只要这些体验还算是一种意识活动，它们仍然会在根本上服从全局工作空间理论模型所提出的要求。
举个例子：你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但是突然觉得那个女生不喜欢你，因为你发现，她在看你的时候，眼神一直是比较暗淡的，没有过去看你时候的那种光彩了。
请注意，你的大脑在处理这些信息的时候是非常非常快的，你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把握到了这个女孩子对你的感情温度的改变。这是因为，当很多模块的运作在向大脑的集中信息发送平台递送消息的时候，未必会激活大脑负责复杂推理的前额叶皮层，而仅仅凭借所递送的信息自身的权重而获得了在全脑的“广播权”。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我们能够在进行理性判断之前，就产生直觉判断。
由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三国演义》里的曹操为什么对司马懿一开始就怀有强烈的戒心了。据说他在和司马懿进行双目对视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司马懿的目光中的犀利感与侵略性（即所谓的“鹰视狼顾”之相）。曹操之所以产生这种感觉，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大脑的很多模块都在进行具体的计算，最后给出了这个结果——但是，由于人脑的整体信息平台的记忆容量问题，这些模块各自的计算过程却没有被加以保存，于是，曹操本人也无法清楚地说明司马懿这个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从本节的讨论来看，意识并不神秘，我们完全可以用科学来解释意识、解释直觉。我们甚至还可以走得更远一点，在人工智能体里实现意识。千万不要低估物理主义的解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