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变为一只蝙蝠会是什么感觉?

试图给物理主义的心灵观制造麻烦的,不仅仅有塞尔与布洛克,还有托马斯·内格尔。

不过,内格尔的思路却很新奇。他的出发点不是对于人工智能与机器功能主义的联盟的批判——他的出发点是对于动物的感受的尊重。而他最中意的物种,竟然是丑陋的蝙蝠。

变为一只蝙蝠会是什么感觉?

众所周知,世界上有很多物种——比如像海豚和蝙蝠——有很强的回声定位系统。

这些动物能够通过口腔或者鼻腔,把从自己喉部所产生的超声波发射出去。这些超声波遇到了障碍物以后就会弹回来,这样一来,这些动物的大脑就可以根据这些折回的声音的特征来对自身进行定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物种已经拥有了生物学意义上的雷达。

基于上述生物学知识,托马斯·内格尔就问了大家这样一个问题:诸位是不是能够通过了解蝙蝠的定位系统运作的道理(以及其他的一切关于蝙蝠的生理学知识),来设想自己如果是一只蝙蝠的话,你的主观感受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现在就让我们根据内格尔的要求,来自行脑补一下:现在请你把眼睛闭起来,然后设想嘴巴里发出一种超声波,然后你的耳朵真的能够听到这些超声波,使得你的大脑能够根据这些超声波所获得的信息来感受这个世界。

但是,这个通过声音加以勾勒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对于这个世界,好像我们只能够做出一些语言层面上的描述,而不能够真正地体验到。其实道理非常简单,因为我们不是蝙蝠,而只有蝙蝠自己才知道它自己的感受是什么样的。这就是内格尔要向我们说明的。

这个论证最后要告诉我们一个什么样的道理?概而言之,科学家对于蝙蝠各式各样的生存状态的研究,都是站在第三人称角度上进行的。第三人称视角的最大特点就是,由此做出的科学描述里面没有“我”,你只能写:“蝙蝠是这样的”“蝙蝠是那样的”——而不能写“我就是蝙蝠,我觉得事情是这样的,或是那样的”。所以,从科学知识中,我们找不到主观性——而脱离了主观性,我们就无法说明智能的一个重要方面:意识。换言之,既然物理科学的资源没有办法说清楚蝙蝠和海豚通过回声定位而确定的主观意识其本质到底是什么,因此我们也就可以断定,物理主义对于整个世界的还原是失败的。

内格尔可能是在乱抬杠

不少动物心理学家都不喜欢内格尔的论证。他们认为内格尔夸张了动物的感受和人类的感受之间的差别。实际上,由于动物与我们人类之间基因上的关联,人类的感受与动物的感受之间也应当是有某种类似性的。另外,动物保护主义者也不会太喜欢内格尔的论证。譬如,在动物保护主义的脉络中,你只有说动物和人类的感受是比较像的,你才有资格去说我们得在乎动物的疼痛——所以,我们才要用无痛的方法宰杀牲畜。

对于内格尔的论证,还有一项指向性更明确的批评:关于回声定位系统可能带来的主观感受到底是什么,我们恐怕并非是一无所知。

比如,潜水艇上的声呐就是人工的回声定位系统。机器本身会把人类听不到的那些频率的声音转成人耳听得到的频率的声音,或者干脆就把它转成视觉图像,让潜艇上的声呐操作员(他们当然是人类!)获得与之相关的一些主观感受。难道这不就等于让人类感受到了蝙蝠所感受到的世界了吗?

内格尔的支持者则或许会反驳说:上面这个做法不算,因为这只是将人类的感官没法直接获得的感觉材料转换为了人类的感官所能获取的感觉材料。但这一转换机制本身的可靠性却是非常可疑的——因为其运作至多只能保证人类的感官能够处理这些感觉材料,而无法保证人类的感官所获取的感觉材料与蝙蝠是一样的!这就好比说,有人把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翻译为汉语,仅仅是为了方便不懂俄语的中国人能够看懂这篇小说,但绝不保证中国读者在阅读时所获取的心理感受与俄国读者的阅读体验是完全一样的!

而在笔者看来,内格尔的支持者们提出的这个反驳实在是有点抬杠,因为按照此思路,任何两个人的主观的感受都会有所不同(因为张三的汉语词汇量比李四大啊!心灵世界更细腻啊)。甚而言之,同样是被蚊子咬一下,有些人就觉得很痒,有些人就会觉得不那么痒(因为李四就是比张三更皮糙肉厚啊)。

所以,如果有人认为人类无法通过人造设备来原汁原味地模拟蝙蝠的主观感受的话,我就要说:其实,即使在人类之间,两个人之间也是没办法获得对方的那种原汁原味的感受的。这样的话,内格尔的论证,最后就不仅仅会导致人和某些动物之间的意识的不可通达性,甚至会导致人和人之间的意识的不可通达性。

然而,这个理论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为了说明人兽之别,结果将人与人的差别也拉大了。所以,很可能内格尔的整个反物理主义论证的出发点就错了。

动物保护,没毛病

本节的话题,实际上也是和我们的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的:我相信很多读者都有养动物的经验,但是我们也看到了,社会中依然存在着那些虐狗、虐猫的行为。这里面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能虐狗、虐猫?

其背后的哲学道理很多,其中的一条道理就是,狗和猫对于疼痛的感受,与人类对于疼痛的感受大致上是相近的,如果虐狗、虐猫可以被允许的话,我们就可以去虐待婴儿、虐待别的人等等。既然后者是不能够被允许的,那么前者也应当不被允许,这就是我们反对虐狗、虐猫行为的哲学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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