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在你死后议论你,宁肯在你生前说出肺腑之言
我这封信发出以后,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听说要筹备召开第二次新闻工作座谈会,要把党性和人民性的问题当成大批判的主题。因而我就对这个问题进行了一次比较系统的研究,写了一篇长文章,题目叫《是党的报纸,也是人民的报纸》,副标题是:《——论党报的党性和人民性的一致》(见工人出版社一九八九年二月出版的拙著《新闻工作论说集》)
这篇文章从我党的第一个党报谈起,引用了几个党报的主要观点,表明我们的党报从来就强调它也是人民的报纸。从这个优良的传统中,分别阐述了作为人民报纸的几个主要方面。文章还联系实际,总结正反两方面的经验,阐明了为什么当前还要强调这个问题,试图比较全面地论述党报与党委和人民的关系。文章既用了“党报也是人民的报纸”的概念,也同时用了“党报的性和人民性一致”的概念,把这作为两个不同表述的同一概念,把历史上使用党性和人民性的情况也作了介绍。
关于党性和人民性一致问题,我的结论性的一段是这样:
“回顾无产阶级政党办党报的理论和实践,特别是回顾我们党几十年来办党报的理论和实践,重温党委领导党报的经验教训,一个最根本的原则,我认为集中起来可以概括为两句话:
“党委应该强调党委的机关报又是人民的报纸”~一九五九年八月一日中央关于人民日报改版报告的批语。
“党报的党性和人民性是一致的”~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一日《新华日报》编辑部的文章。
“这两句话是一个意思,两种表述方法。
“一九四二年四月二日毛泽东同志在《解放日报》改版座谈会上就说过:‘共产党的路线,就是人民的路线。’我们党是无产阶级的党,也是人民的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的党,是完全彻底为人民的党,是争取全国人民彻底解放、在全国实现共产主义的党。这就是我们的党性,是它区别于我国其他政党的特点。反动政党也有党性它的党性是反人民,是与人民为敌的,当然没有什么人民性。其他革命政党的党性只具有一定的人民性,但不可能像我们党那样具有完全、彻底的人民性。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中国人民公认我们党是完全彻底为人民的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只有共产党才能领导中国人民建设四化’,这是人民所作的历史结论。因为我们党不仅有彻底解放人民的马克思主义,而且从正反两方面的经验中,逐渐摸索出一套比较适合我国国情的路线、方针、政策,逐渐锻炼出一支具有组织领导才能的先锋模范队伍,能够领导中国人民克服一切艰难险阻,胜利地建设社会主义,将来使之顺利的发展到共产主义,求得人民完全彻底解放。
“这就决定我们党的党性和人民性是一致的,也决定我们的党报的党性和人民性也是一致的。它是党报又是人民的报纸,它是党领导的党的机关报,又是党领导的人民的报纸,是作为党的机关报的人民的报纸,所以它的党性和人民性是一致的,是统一的,或者是融合在一起的。”
为了进一步阐明党性和人民性的关系,我使用了“党性来源于阶级性和人民性,但高于人民性”的命题。对于这一点,我作了比较长的几大段论述;因为以后批评我在使用人民和人民性这两个概念时“离开了阶级分析的方法”,批评我强调人民性就是反对四项基本原则,这点成为我的最主要的罪状。
我并不认为我这篇文章就完全正确。正如我在“作者按”中所说的,我并不是要马上拿出去发表的,只是为讨论会准备的发言稿,是为了同大家磋商研究、征求意见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放心,还是想在会前修改得好一些,第三稿修改出来以后,我送给报社很少几位领导同志征求意见。出于对乔木同志的尊敬,特地送一份给他,希望听听他的指示。准备听取意见以后再进行一次修改。
我在送出这篇稿子时,还特别给乔木同志写了一封信。根据我留下的草稿,信是这样写的:
乔木同志:
近来健康恢复得好吗?很是挂念!党的事业十分需要你早日康复,希望你多珍重!
我因劲椎病肩肘痛,前些时痛得夜不安枕、日不安宁的状态,我已到陕西临潼休养近五十天了,现在已有显著的好转。
在疗养期间,我对报纸的党性和人民性问题作了一点研究,写成了一个稿子。可惜太长,虽然一再压缩,还有三万多字。我想把它送给即将召开的全国新闻工作会议,不知是否适当?如果你健康允许,希望你先过目一下,看看大体上行不行?如果基本不行就算了。如大体可以,希望能听取你的宝贵意见。我还想在新闻工作会前,先召集少数人征求一下意见。根据你和同志们的意见作一番修改后再提交给新闻工作会议。
自从一九七九年三月,在全国新闻座谈会上我重新提出这个问题,引起新的议论以后,有很不一致的意见。两年来,我断断续续的翻阅了一部分有关文件和材料,利用这次疗养才把它整理出来。
在各种不同意见中,你的意见(我认为你在这方面的意见也有很宝贵的地方)起着十分重大的影响,有一些同志在发展你的意见,我认为甚至在夸大歪曲你的意见。这些同志不仅否定党报的党性和人民性是一致的原理,而且认为提出人民性就是同党性对立的,是纠党性之偏,有的同志甚至把这和资产阶级自由化联系起来,说这是拿人民性来反对党性。
我这篇文章想尽量避免用辩论的形式,而用正面论述的办法,想学着画龙点睛的办法辩驳一下。我还想避免直接评论当前的现实问题,尽量摆出历史事实,想引古论今,企图比较容易地说清道理,比较自然地解除争论。这只是我的主观理想,由于自己水平低、修养差,可能实际上会事与愿违。我还想在这方面再作修改。想尽量不同什么人争辩,不愿因而挑起更大的争辩。当然,我心里主要的目的,还是避免同你争论,但确有少数同志拿着你的论点在“批判”我。如果他们看了我这篇文章,尽管我如何注意,他们都会说我是在批评你的。因而,这篇文章最好先请你看看,如果真会产生这种不良后果,我宁肯把文章压下来。
你是在我长期新闻工作中最尊重的领导同志,是我在新闻业务上崇拜的师长。尽管我们在一些具体观点上有分歧(当然在分歧中,你有很多是正确的),但大原则是一致的,我对你始终是十分敬爱的。
正因为这样,我抑制不住趁此向你说几句心里话。我感到你有一点像毛泽东同志,他在前期有很多光辉的思想,可惜后期自己否定了它。你在新闻工作方面,我认为前期你不仅是理论上有很好的创见,而且在实践上有很宝贵的贡献,可惜在后期,在某些问题上你却违背了你自己早期的言行。
当然,你的功劳和权威远远不如主席,但你现在代表中央负责领导思想理论战线,你的言行影响也是具有很大的权威的。当前我国思想理论战线不够活跃,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思想局面还差得很远。这主要是历史的客观的原因,但同你在领导方面的偏差和不够民主的作风(我认为你一月二十三日在社科院的讲话反映了这些缺点),是有一定关系的。这点,我认为你没有在实践上吸取主席的教训(尽管在道理上你有很深的认识)。但是,你在工作作风和思想作风上毕竟比主席高尚得多。我相信,你不会像主席那样压制打击你的部下和战友,你还是比较注意听取不同意见,而且勇于作自我批评的。所以,我还乐意鼓起勇气向你提这样尖锐的意见,还乐意向你说说心里话。我不愿意在你死后议论你,宁肯在你生前说出肺腑诤言。这样,既可以使你闻者足戒,又可以得到你纠正我对你的误解、片面性和偏激情绪(我知道这点正是我的一重要毛病),纠正我在新闻理论和实践上的错误。我这想法是不是不对,欢迎你批评。你过去每次对我的鼓励和批评,对我都是很宝贵的鞭策。
衷心祝愿你早日恢复健康!
问候谷雨同志和黎虹同志!敬礼!
绩伟
二月十四日(一九八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