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背后批评总书记,扣了一顶大帽子
耀邦同志这个报告得到广泛的赞许,人民日报根据总书记的报告精神作了宣传。万万没有想到,胡乔木同志对这个报告却很反感,他把一肚子火气都发在人民日报领导人身上。在耀邦讲话两个星期以后,乔木把我(当时我担任社长)、秦川(报社总编辑)和王若水(分管评论和理论宣传的副总编)叫去,对耀邦讲话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批评报社不应该按照耀邦的讲话精神进行宣传。批评重点是不能进行全面的系统的改革,特别不能把农村改革的精神根据城市情况去推行,强调反对对国营大企业和文教部门进行改革。
乔木的讲话是那样声色俱励,好象把他对耀邦的不满都倾吐出来了。乔木同志直接领导人民日报多年,他总是要求我们对他的指示要言听计从,所以我们对他的讲话,总是尽可能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进行传达。这次他讲得这样严厉,我们回到报社以后,三个人赶快核对笔记,整理出一个比较准确的记录稿。现在把它抄在下面,很值得一读。
乔木同志谈话纪要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六日上午,未经本人审阅)
乔木同志先就人民日报改进工作给中央的请示报告谈了几点意见(最早的稿),说:给中央的报告,虽然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是要表个态,以示和中央保持一致。人民日报早就提出来列席中央书记处会议问题,我已和胡启立同志谈过,你们后来的报告未及看,今天谈别的问题。
对中央负责同志个人的批示、谈话,不要马上忙于宣传,弄得过分不好。前天,北京市委有同志来谈,因为有些材料反映的东西与事实有出入,一批,市委马上作检讨,下级接到批示,明知不合乎事实也不能不办。十二大党章都不起作用了。像北京市委有话都不敢说、不好说,应当引起注意。
中央同志有些话是在个别场合说的,根据这些话作宣传更要注意。不能囫囵吞枣地宣传,容易出问题。比如对知识分子能不能提倡万元户、可以搞第二职业、文教单位也要包,等等。这些,在知识分子中反映强烈。两种不同的反映,比较积极的同志都不同意这种提法。你们人民日报是否可以提倡万元户?是不是也要搞承包,自谋出路?这样,把党和国家的机关也搞成自某出路,发家致富。这就引起很大的反感。清华大学张维同志也是市委委员,他反映:要求这样搞的知识分子是很少的,而且是落后分子。
如果像这样搞下去,国家机关就会形成散伙状况。报纸不能“天天转”。刚刚宣传了蒋筑英、罗健夫,又宣传搞第二职业,叫读者如何理解。真正的科学家都是每天工作八小时以上,丁肇中一天就工作十二小时以上,哪有时间去搞第二职业?记不得哪一国家有一位科学家终身不结婚,人家劝他,他说:我把全部精力都献给科学,不能再献给其他了。资本主义的科学家尚且如此,社会主义的科学家难道不应该这样吗?何况,我们的科学家,一切的研究设备、研究条件、资料、仪器、物质等都是来自国家的,怎么能去搞第二职业,去为自己搞收入呢?
人民日报对这点宣传很多,跟得过快。十二大精神、四项任务、四项保证很少提了,两个文明、阶级斗争,更是提得少了。这样的宣传,叫读者怎样理解呢?
中央某一次会议,哪一个人某一次讲话,不能作为宣传中心。讲话的人是临时讲的,但宣传,就要把前后连接起来。人民日报的宣传,应注意前后连贯起来,注意宣传的连续性。党的政策是有连续性的,不能一下就转到其他方面去了。比如六五计划,现在一下就很少宣传了。
紫阳同志在耀邦同志离京前,曾当面和耀邦同志谈过,改革要有步骤,不能一轰而起。今年改革要集中到利改税。改革要坚决而有秩序地进行,不能一下都去搞承包。这点不解决,就忙着去承包,就会出问题。承包总要有定额指标,一包就容易提高物价。在北京市,这类问题已出现。现在,大家都想赚钱,国营商店也到外面摆摊子,就提价。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个人要增加收入,企业要增加利润,如何增加法?有些货源本来就紧,就无法增加销售量,只能提高物价。所以商业承包也是很复杂的问题。中央已经通知北京市要划分范围,商业改革现在只限于集体商业和个体商业,国营商业改革现在不铺开。工交企业更不能铺开。首钢的办法不是所有企业都可以实行。北京市对首钢也有不同意见。很多企业原材料、产品销路都没有保证,如何承包?国家都得增加投资。再说,如果首钢真正翻两番,就同书记处对首都的四项指示的精神不符,北京的文教、卫生等方面都会受到影响。事情是很复杂的,不能孤立起来看。
紫阳同志在书记处一次会议上提到,对一九八二年的经济形势要有进一步的认识。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去年基建规模大大突破,重工业大大上升,轻工业下降,有的甚至是萎缩。这究竟是好现象还是不好的现象?这究竟包含什么问题?这种趋势今年上半年如果并强有力地扭转过来,各行各业都要翻两番,形势失去控制,就会出现一九五八年那样的比例失调。轻工业继续下降,消费品减少,过一段时间,这个问题就会更明显暴露出来。
我现在谈的这些事现在不要宣传。等小平。耀邦同志回来以后再研究。这些事比较复杂。
对人民日报,对所有新闻单位,想到几点意见,就是考虑问题要有理论头脑。原则问题不能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不能说过头。耀邦同志临走前说:这样下去,大家头脑发热,谁也控制不住,会出问题。
我向你们提两点:一是宣传要有连贯性。不能把昨天宣传的抛掉。讲话的人可以不联系过去,但宣传就不能这样,要联系,要有一贯性。二是对各种事情要分析。要把各方面的情况联系起来考虑,要联系起来宣传,才不致于重犯过去的错误。一九五八年就是失去控制。当时,我想控制,曾经提出:政治局委员在外地说的话不作数。比如谭震林同志在外地的讲话,我就请示过小平同志,小平同志说不算数。但是,后来没法子控制,因为毛主席在外地讲了话,新华社、人民日报就只能宣传,也没有办法。当然,当时像“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话,也可以不说。但,这是个别问题,总的说来,那时已经无法控制了。
新闻工作者又要热烈又要冷静。情绪要热烈,思想要冷静。
耀邦同志在职工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他请我修改,我改了一次,临到走前,我又改了一次。改了不少,还是有问题。现在还没有定下来,但文件已经发到县上去了。当然,整个讲话是好的。问题是:全文与十二大没有联系,有的还有同十二大精神不相符的地方。十二大才几个月,十二大还算不算数?我修改时只是一头一尾加了一点。有些地方我改了,比如加上去要强调试点,按紫阳同志元旦讲话口径修改了。有些工作要等待,不要急。十二大文件提出不要对大家施加政治压力。但耀邦这一讲话就反过来了,就造成压力,而且压力大。这样,就搞得快了。事情很复杂,互相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问题很大。很多事是原来估计不到的,没有想到现在压力这样大。
现在,哪一方面都没有订出几条杠杠,就是要“改”。耀邦同志这一讲话,虽然话没有明说,但实际上是要把承包制推广到一切部门。这就是很大的问题。实际上已经出现了问题。
我想向你们提出:把宣传的基础放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毛主席尽管在实际应用上有不对的,但他还是经常向我、向报社提出,都要讲理论。当然,讲理论不是讲多少条条,不是多少引证,是要在日常宣传中,在小文章中,都要经常注意不要离开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不要离开社会主义的基本原理。现在群众反映,我们究竟宣传的什么主义?
国家企业和农业有很大区别。过去,对个人物质利益不宣传,甚至反对个人物质利益,是不对头的。现在又反过来,宣传得过了头,把国家利益和社会主义利益放在一边,不行。那何必宣传蒋筑英、罗健夫,那样,他们反而成为很不觉悟的了。
十二大要宣传共产主义,宣传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如果这样,就很难宣传了。把个人利益强调得过分,把它孤立起来,就成问题。农村已经出现一些问题,如雇工,中央主张不要禁止,过一些时候再看。而国营企业,情况就不同了,一离开全体人民的利益,怎么搞社会主义国营企业,因为社会主义国营企业就是要把国家利益、全局利益放在第一位。当然,“ 国家得大头,集体得小头,个人得零头”,这个提法很好。个人如果离开了国家、离开了集体,那就不好了。个体经济可以宣传,但那毕竟是社会主义经济的补充嘛。至于“知识分子也可以先富起来”、“第二职业”等提法,已经发生很大的问题。在党史研究室也发生了问题。这样,机关工作也无法进行计划了。实际上把第二职业当成第一职业,热衷于为外单位写书,放弃了研究室的任务。他们还说什么:“这也是为人民服务嘛”,“人民出版社也是党领导的机关嘛”。
这些话不要传达,传达时,只谈原则,不谈具体的事,只谈抽象的原则。
宣传不能单打一,不能说宣传改革,就不宣传十二大,不宣传四大任务、四大保证。不能春天宣传一套,夏天、秋天又宣传另一套。这样,党如何领导?《人民日报》作为中央的机关报,就要考虑这些大问题。中央哪个同志讲的话,可以只讲某一点,但发表的时候,就要前后左右联系起来宣传,不能孤立提出一个任务、一个思想。我看到报社登我在什么地方讲了什么,我自己就感到很为难。如果这样宣传,就必然使群众思想发生混乱。
毛主席经常讲:为了防止左右倾,讲防左时要同时提到防右,讲防右时要提到防左,才能防止片面性。这些经验,过去总结过,提醒过,但事到临头还是发生,还是又犯。我们要看得长远一点,要站在坚实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上。
我想,中央的意见会统一起来的,会得到一致的。以后这类问题经常会发生。不能要求每一个同志讲话都瞻前顾后,这是很难的,任何人也做不到。
这些年,北京市花了很大气力纠正中学校开旅馆,纠正医生私人开业,我们医院很多医生都去私人开业能行吗?现在这样宣传,事情就很难办了。
是要改革,要坚决改革,我决不是反对改革。但要考虑周到。
(秦川同志反映,当时确有把教员到工厂帮助得到报酬当成经济犯罪的事,当然不应当提在知识分子中也要提倡有人先富起来的口号)这当然不对,也要考虑,也要注意。
但是,都搞承包,就真正是一切向钱看了。
剧团搞承包的问题,首先,剧团是上层建筑,首先要解决的是政策方针,不能把文教团体也当成经济团体。对剧团的要求,首先是政治标准,不是经济标准。
我希望人民日报在各方面都成为权威,至少在主要方面要成为权威。人民日报应该研究几十年的经验、教训。宣传不能片面性。你们在理论宣传改革中,强调进行争鸣。我觉得这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各种主张要理论化,要讲理论,对很多重大问题,在理论上要阐明清楚。你们的副刊,要大大超过《申报?自由谈》的水平。你们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过,但各个方面都超过,还没有做到。当然,现在条件不同,现在稿子很多,编辑人员水平差的也有。所以一些稿子错别字都有,事实搞错的也有。
本来想对人民日报提出个总的要求。人民日报总要有一个根本的努力目标,在几个主要方面都要成为第一流的,就是在各方面都要有权威。比如在苏联,他们常说,什么事,真理报是这样说的;什么名词,真理报是这样说法,等等。就是有权威。它确实也有水平。
一九六O年,军委扩大会议一个文件里提“闻风而动”。我就对毛主席说,不能闻风而动,风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如何动?但主席不同意,还是保留这个提法。去年七月,我在《人民日报》发表过一首诗,李锐有不同看法。人民日报要把关,要尽这个责任,宁肯暂时受骂。我对主席也提过意见,主席说我把他“逼到南墙”,就是说我向他提意见。后来,文化大革命中主席对陈伯达搞陶铸不满,他说:陈伯达这人看风,不可靠。还是胡乔木敢说真话。
要坚持,宁肯受气。
人民日报的报告我再仔细看看。中央讨论后再看是不是到人民日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