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六
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一]?”
先生曰:“惟是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合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是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箪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至亲,更不得分别彼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踰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二]这条理,便谓之信。”
【注释】
[一]《大学》又说个厚薄,语本《大学》“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二]是,认为正确;肯定、认可。
【翻译】
问:“先生您说大人与万物同属一体,为什么《大学》又说有个厚薄之别?”
阳明先生说:“只是按道理来说,原本就有厚薄。比如人身本来是一体的,但是拿手和脚来保护头与眼,难道是偏要鄙薄手脚吗?这是道理应当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样是要爱护的,但是拿草木去喂养禽兽,我们的心又能容忍;人与禽兽同样是要爱护的,但是宰杀禽兽来赡养父母与供给祭祀、宴请宾客,我们的心又能容忍;至亲与路人同样是要爱护的,如果只有一小筐饭一小碗汤,得到就能生存,得不到就会死亡,不能两全,这时宁可救至亲不去救路人,我们的心又能容忍。这是道理应该如此。至于自己与至亲,就不能再分别彼此厚薄了,因为仁民爱物都是由此发出,如果这个地方可以容忍,那就没有什么地方不能容忍了。《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不可踰越,这便称之为义;遵循这个条理,便称之为礼;懂得这个条理,便称之为智;终始都认可这个条理,便称之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