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贪玩的武宗
永乐十九年,明成祖迁都北京。三年以后,北征回师途中,在榆木川,也就是今天的内蒙古乌珠穆沁,一病不起,驾崩了。因为远在塞外,从榆木川到北京,路途相当遥远,怕有人趁机作乱,怕引起天下混乱,只能秘不发丧,蔡东藩先生的《明史演义》,第三十回“穷兵黩武数次亲征,疲命劳师归途晏驾”,写永乐大帝的崩逝,有这么一段描写:
再行至榆木川,气息奄奄,不可救药了。自知不起,遂召英国公张辅入内,嘱咐后命,传位皇太子高炽,丧礼一如高皇帝遗制。言讫,呼了几声痛楚,当即崩逝。张辅与杨荣、金幼孜商议,以六师在外,不便发丧,遂熔锡为椑,载入遗骸,仍然是翠华宝盖,拥护而行。暗中遣少监海寿,驰赴太子,太子遣太孙奉迎,太孙至军,始命发丧,及郊,由太子迎入仁智殿,加殓纳棺,举丧如仪。
秘不发丧很古代,很戏剧,为了演得跟真的一样,每天照样还要有隆重仪式,还得问候,请安,送膳,一切都跟人仍然活着一样。七月人死,磨磨蹭蹭八月才回到北京。明成祖的死后交接,与明太祖传位有点相似。朱元璋死了,因为太子先死了,便传给孙子建文帝。明成祖死了,传位太子,太子朱高炽只当了十个月的皇帝,也死了,于是皇位便到了皇太孙朱瞻基手里。
明宣宗朱瞻基有个强悍的叔叔叫朱高煦,这家伙是明成祖的次子,与朱棣一样,也是能征善战,曾为父亲的篡位立下过赫赫战功,论能力,远比太子强,也就是说,比朱瞻基的父亲朱高炽厉害得多。朱高炽是个胖子,腿还有些瘸,朱高煦一直不怎么服气这个哥哥,朱棣生前也确实想过要传位给朱高煦。朱瞻基继位以后,朱高煦很想学习父亲燕王,也有篡位之心,根本不把自己侄子朱瞻基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必须说一说这几个人与南京的关系。先说朱高炽,他是明成祖的长子,也是太子,朱棣要迁都,自己又特别喜欢找借口住在北京,因此太子必须留守南京,因此他和南京的感情比较深。不管怎么说,未正式迁都前,南京才是真正的京城,北京只是别墅,所谓的第二居所,第一居宅之外用来享受生活品质的另外一套房子,明成祖只不过是更愿意住在别墅里。
朱高炽这个太子不仅人胖,腿瘸,而且那个事做得也比较多,不够节制,也就是传说中的嗜欲过度。即位不久,大臣李时勉便上了一道奏疏,其中有劝皇上谨嗜欲之语。朱高炽看了奏折,怒不可遏,老子的男欢女爱,干卿何事,当即令武士动刑,李时勉差点为此丧命。这个小细节,虽有段子之嫌疑,多少也说明了明朝时的南京,自上而下,从太子开始,淫靡之风已有多厉害。
朱高炽为太子时,弟弟朱高煦被封为汉王:
汉王高煦,成祖第二子。性凶悍。洪武时,召诸王子学于京师。高煦不肯学,言动轻佻,为太祖所恶。舅徐辉祖以其无赖,密戒之。不听,盗辉祖善马,径渡江驰归。途中辄杀民吏,至涿州,又击杀驿丞。
成祖屡濒于危而转败为功者,高煦力为多。成祖以为类己,高煦亦以此自负,恃功骄恣,多不法。
朱高煦的舅舅徐辉祖是徐达的长子,位居魏国公,也管不了这个桀骜不驯的外甥。成祖封次子为汉王,藩国云南,高煦不肯前往藩国,说“我有何罪,要被赶到万里之外”,死活非要赖在京城南京,成祖无奈,只得同意。他这人天生就是没规矩,私下常以唐太宗自比,后又改封到青州,仍然不愿前往。朱棣开始疑心他有夺嫡之意,下诏催高煦就藩,他不肯动身,私自挑选卫士,招募精兵三千人,又击杀兵马指挥徐野驴,僭用御用车马器物。朱棣为此大怒,剥夺其冠服,囚禁在南京的西华门内,准备将他废为庶人。
还是太子高炽念及兄弟之情,为高煦说了不少好话,保住了他的王位。成祖在北征的归途中驾崩,太子继位,成为仁宗。很快仁宗也死了,仁宗的太子朱瞻基与父亲一样,当时也在南京留守,立刻赶往北京继承皇位。高煦便想在半道上劫杀侄子,没想到朱瞻基行动太快,未能成功。紧接着,高煦又继续作乱,俨然与朱棣当年南下靖难时一样,想北上取代刚继承皇位的侄儿,然而他毕竟没有燕王的能耐,口气虽然很大,气焰十分嚣张,还没有来得及出兵,朱瞻基已派大军兵临城下。
朱高煦被带回京城,关押在北京西安门内,跟当年囚禁在南京的西华门一样,不过他再也没有翻身机会,高煦父子这次真的被废为庶人,手下亲信全部被杀。朱瞻基曾去看过被关在西安门的叔叔,这家伙当了阶下囚,仍然还不老实,还要耍王爷脾气,《国朝献征录·汉庶人传》说:
一日上欲往视,左右止之,不听。及至,熟视久之。庶人出不意,伸一足,勾上仆地。左右亟扶起。亟命壮士舁铜缸覆之。缸约重三百斤,庶人有力,项负之,辄动。积炭缸上如山,然炭逾时,火炽铜镕,庶人死。诸子并死。
这里“上”是宣宗朱瞻基,“庶人”是朱高煦,也是非常戏剧性的一幕,高煦当时已四十六岁,居然还会伸出脚去,绊了皇上一个跟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史书上记载,汉王高煦有十一个儿子,中间那字都是“瞻”字辈,瞻后面一个字都与“土”有关,譬如壑圻坦垐,都封了王,封为济阳王临淄王昌乐王淄川王海丰王。高煦一怒,失去理智,自己死了不算,可怜自小娇生惯养的儿子们,也跟着一起遭殃。
自从明成祖迁都去了北京,南京一直弥漫着一种失落情绪。没迁都前,南京可是正经八百的首都,北京也叫京,必须挂着“行在”两个字。五府六部大理寺锦衣卫,在北京虽然都有分支,有了行在二字,多少还是有点临时的意思。正式迁都后,南京的人口结构,政治环境,商业发展,文化氛围,立刻发生了巨大变化。
首先人口减少了,人口锐减,因为迁都,“取民匠户二万七千以行,减户口过半”,当官的当大官的都走了,驻守京师的军队人数,也急剧下降。南京人口结构中的政治和军事成分大打折扣,城市的商业与文化功能却不断加强。换句话说,随着国家政治中心北移,南京作为留都,还保留了府部院寺等国家机构,都是中看不中用。
成祖驾崩,仁宗朱高炽继位。朱高炽的行事风格与朱棣不一样,朱棣喜欢北京,仁宗喜欢南京,他一上任,就开始改革,纠正了父亲的一些做法,对于南京人来说,最振奋人心的是一条还都消息:
戊戌,将还都南京,诏北京诸司悉称行在,复北京行部及行后军都督府。
是月,南京地屡震。
《明史·本纪·仁宗》上确有准备还都南京的记录,然而为什么就在这个月,会“南京地屡震”,很微妙,很不可思议。历史上的南京很少地震,偏偏是在准备还都的这个月发生了。更糟糕的是,仁宗竟然在完全没有预兆的前提下,突然死了,他一死,还不还都,就得由新皇帝朱瞻基说了算。
朱棣刚从北京来南京时,曾很愤怒地对方孝孺说,我们老朱家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对于老朱家来说,国就是家,家就是国。对于南京人来说,则是这个老朱家,究竟谁说了算。朱棣的儿子刚说要还都南京,要让北京再次成为“行在”,诏书都已经下了,朱棣的孙子又决定不这么做了。天下现在到了朱瞻基手里,他跟他爷爷一样,更愿意待在北京,南京人民因此又白白地空欢喜了一场。
南京人很无奈,南京人很无辜,老朱家的私事,别人确实还真管不了。大家能做的,也就是私下里聊聊,偷偷地传播一些跟老朱家有关的八卦。既然无缘生活在天子脚下,那就充分享受天高皇帝远的平静生活。京城有京城的好,不是京城,也有不是京城的妙处。平心而论,失落归失落,迁都以后的南京,日子并不比以往更糟糕。明朝中后期,南都人民安居乐业,很闲适,活得很有文化。
想当官的,能当官的,都跟着去了北京。南京的生活变得很安逸,因为财产雄厚,土豪气渐渐开始暴露出来。过去是怕露富,老百姓畏祸,办什么事都尽可能低调,不穿过于华丽的衣服,房屋也只是将就着住,红白喜事都不敢张扬。现在已经没什么忌惮了,民间炫富变得很日常,想怎么摆阔,就怎么摆阔,想怎么铺张浪费,就怎么铺张浪费。著有《金陵古今图考说略》和《客座赘语》的顾起元,曾在文章中写到了当时社会风气:
役累重时,人家畏祸,衣饰、房屋、婚嫁、宴会务从俭约,恐一或暴露,必招扳累。今则服舍违式,婚宴无节,白屋之家,侈僭无忌,是以用度日益华靡,物力日益耗蠹。
南京仍然还是留都,京城习气还在,繁华依旧。如果说永乐年间的中国,相当于历史上的盛唐,迁都北京后,就属于中唐,基本特点就是安逸,太平无事,然后慢慢地接近晚唐。
宣德八年,也就是公元1433年,四十岁的宝庆公主在南京去世。葬礼很隆重,南京人纷纷涌上街头看热闹。宝庆公主是朱棣的妹妹,明太祖最小的一个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朱元璋已快七十岁。多少年来,宝庆公主一直被南京人津津乐道。传说太祖临终遗诏,嫔妃一律赐死殉葬,因为怜惜这个年幼的女儿,特留其母张氏不死,于是民间便有了公主救母的故事。
这故事可以成立,却不真实。根据史料记载,明朝殉葬规定很细,凡被册封为贵妃,生过儿子,不殉葬,娘家原有功勋的也可“恩免”。给朱元璋殉葬的人数究竟有多少,正史上并无确切记录,明末毛奇龄《彤史拾遗记》有个数字:
太祖以四十六妃陪葬孝陵,其中所殉,惟宫人十数人。
《明史·后妃传》也有记载:
初,太祖崩,宫人多从死者。建文、永乐时,相继优恤。若张凤、李衡、赵福、张璧、汪宾诸家,皆自锦衣卫所试百户、散骑带刀舍人进千百户,带俸世袭,人谓之“太祖朝天女户”。
朝廷对殉葬者的家属进行表彰和封赏,所谓牺牲一人,造福全家。宝庆公主母亲身份肯定很低,若是没有女儿,很可能性命不保。除了救母,宝庆公主还很帮夫,她的老公是位美男子,一个在南京镇守金川门的小官。宝庆公主在南京出嫁,她的侄儿朱高炽,以后的仁宗皇帝,亲自护送姑姑。论岁数,宝庆公主比哥哥朱棣小了三十多岁,比仁宗皇帝小十七岁,只比明宣宗,也就是她的侄孙朱瞻基大三岁,地道的皇上小姑奶奶。
南京人不羡慕这位小姑奶奶,羡慕那位长得帅的驸马爷。宝庆公主一死,轰轰烈烈地葬了,驸马爷开始纵情声色,开始一个又一个讨小老婆,这个南京男人挺能活,活到九十岁,享尽了荣华富贵。公主不死,朝廷不北迁,也不敢如此嚣张,也不可能那样快乐。不只是单纯快乐,他还被记录进了《明史·公主传》:
宝庆公主,太祖最幼女,下嫁赵辉。辉父和以千户从征安南阵没,辉袭父官。先是,成祖即位,主甫八岁,命仁孝皇后抚之如女。永乐十一年,辉以千户守金川门,年二十余,状貌伟丽,遂选以尚主。主既为后所抚,装赍视他主倍渥,婚夕特诏皇太子送入邸。主性纯淑,宣德八年薨。辉至成化十二年始卒。凡事六朝,历掌南京都督及宗人府事。家故豪侈,姬妾至百余人,享有富贵者六十余年,寿九十。
经历过六朝皇帝的这位驸马爷,活脱一个《金瓶梅》中的西门庆,经历了明朝南京最风光的一段好日子。就社会风气而言,唐宋元明清,明朝最为淫靡,最下流堕落。元朝时期南京风流场所如何,不是很清楚,反正再往前看,宋朝严禁官员嫖娼,公款吃喝,再找“三陪女”,属于绝对犯忌。如果有违反,轻则打屁股,重则开除公职。明朝好像很开放,突然就没了禁忌,官员们都像皇帝一样有土豪本色,当时的文人名士,富商大贾,普遍也以狎妓宿娼为风流韵事。
譬如朱元璋父子一生气,喜欢把罪臣的妻女送往妓院。当时的妓院很多还都是国营性质,生意火爆,是个非常赚钱的营生,能够直接增加国家税收。到了后来,有一本叫《嫖经》的书开始公开流行起来,成为狎界指南。明朝中叶,青楼生意兴隆,弄得皇帝都看不下去。
公元1429年,明宣宗朱瞻基决定改变这个风气,改变祖父和曾祖父时的规矩,大刀阔斧禁娼,开始了大规模的扫黄运动,下诏取消官妓,严禁官员嫖娼,胆敢违令狎妓宿娼者,必然罢职,永不叙用。士子嫖妓,也要受到处罚,科考中不予录用。
于是南京的官妓受到重创,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外嫖娼变成了蓄养女乐家妓,扫黄则查无可查,禁无可禁。国营妓院停办了,私营妓院如雨后春笋冒出来。最糟糕的,朱瞻基并不长寿,在位时间只有十年,三十八岁便英年早逝,他一死,扫黄运动也立刻无疾而终。
南京在风月场上的赫赫声名,就是在大明朝开始建立,应天府的秦淮河,灯红酒绿,成了一条很暧昧的胭脂河。明朝南京的“淫风大炽”,从此名不虚传,而且越来越不像话,以至于后来的武宗皇帝,在北京宫殿里心痒痒的,一直惦记着想到南都来玩玩,亲眼见识一下秦淮风月。武宗朱厚照是宣宗的曾孙,自从朱棣迁都以后,他是第一位到过南京的皇帝。
清朝的康熙和乾隆曾多次下过江南,明朝皇帝从南京创业发家,去了北京后,好像有意无意地都回避再到江南来。只有武宗是个例外,在明朝的皇帝中,这位朱厚照以荒唐著称,老百姓熟知的是他拥有的“豹房”,关于这个豹房,民间有种种说法,专家有不同解释,然而即使名列二十四史中的正史,说到这位武宗,也有点哭笑不得,《明史·武宗本纪》中,曾三次提到豹房,而武宗最后,就是死在豹房之中:
丙寅,崩于豹房,年三十有一。遗诏召兴献王长子嗣位。罢威武团营,遣还各边军,革京城内外皇店,放豹房番僧及教坊司乐人。戊辰,颁遗诏于天下,释系囚,还四方所献妇女,停不急工役,收宣府行宫金宝还内库。
这一段文字信息量巨大,为什么会“崩于豹房”,为什么要“革京城内外皇店,放豹房番僧及教坊司乐人”,为什么要“还四方所献妇女”,虽然距今已五百年,民间关于武宗的种种传闻从未间断。搜索百度,“豹房秘史”,“纵欲淫乐”,“每晚强幸民女连寡妇都不放过”,这些字眼会接二连三跳出来。
野史不足为信,武宗南巡和驻跸南京,却是千真万确。说起来武宗好歹也是个皇帝,但是他的举止,完全像小孩。当时要南下的理由很充分,宁王朱宸濠叛乱,武宗就提出来要亲征,这谁也拦不住。偏偏他带的大军还没赶到南方,叛王朱宸濠已经被捉。捷奏的消息传到,武宗意犹未尽,故意压住不发,继续南下,浩浩荡荡先到扬州,然后再到南京。
在扬州,武宗的手下便以“民居为都督府,遍刷处女、寡妇,导帝渔猎”。到了南京,手下“又欲导帝幸苏州,下浙江,抵湖、湘”,诸臣极谏乃止。很显然,武宗已被佞臣小人控制,他们专门给皇上出坏主意。在北京,因为有一班大臣看管,动不动会以死相谏,会以祖宗的规矩约束,现在既然离开京城,武宗正好可以好好地胡闹一番。
纯粹是胡闹,武宗南巡,以南京为行在,一直胡闹到第二年的八月才走人。皇上驻跸南京,地方官员与百姓不仅要接待圣驾,还要供应其扈从,不胜其扰。明人周晖撰的《金陵琐事·三人协力》上有条记录,十分写实和传神:
寇亦山西人,与白严同乡,躯体颀硕,眼微近视。每日带小帽,穿一撒坐堂,自供应。朝廷之外,一毫不妄用。若江彬有所需,每差人来,寇佯为不见。直至堂上,方起坐,立语呼为“钦差”,语之曰:“南京百姓穷,仓库又没钱粮,无可借办。府丞所以只穿小衣坐衙,专待拿耳。”差人无可奈何,径去回话。每次如此,江彬知不可动,后亦不复来矣。
江彬即武宗身边的佞臣,嚣张跋扈,在北京时出入豹房,与武宗同起卧。由此恃宠擅权,统领镇军。进毡幄,导巡幸,取悦武宗。寇天叙是南京应天府最大的官,他只能用哄小孩子的办法,来对付武宗君臣。一天晚上,江彬派人向都督府索要各城门锁钥,人人惊骇,不知如何应对。都督府向南京吏部尚书乔宇求助,乔宇就说:“守备者,所以谨非常。禁门锁钥,孰敢索,亦孰敢予,虽天子诏不可得。”意思是说,城门锁钥,怎么可以随便给人。都督府便以此言回复,江彬听了,亦无可奈何。
气焰嚣张的江彬动不动就假传圣旨,他的手下,都是身长力壮的西北大汉。为了打击江彬气焰,乔宇在南都军营教官中,选取矮小精悍者百人,每日都与江彬的亲兵比试:
南人轻捷,跳趋行走如飞,而北人粗坌,方欲交手,被南人短小者,或撞其胁肋,或触其腰胯,北人翻身僵仆。移时,江提督大为沮丧,而所畜异谋,亦已潜折其二二矣。
皇上驻跸南京,南京人一方面深受骚扰,另一方面,也增添了很多谈资。武宗是个性情中人,手下又有那么一帮不是东西的小人,因此他在南京期间,做出什么荒唐的事,都有可能。秦淮教坊,自是常去之地,家花不如野花香。除了风流场所,他还喜欢去逛老百姓家,看见人家的园子漂亮,便去巡幸。
南京有个快园,主人叫徐霖,号髯仙,别号九峰道人。原来也是读书人,“然倜傥不羁,坐事削籍”,成为布衣,所谓一介平民。能写一手好字,楷书行草小篆俱佳,还能画几笔。关键是有钱,有钱才能当土豪,修了很漂亮的园子,广结宾客。因为有点小名气,又喜欢张扬,结果把爱玩的皇上给招引去了。有帝王到此一游的金字招牌,快园名声大振,徐霖的生活也愈加逍遥。七十寿诞,“于快园丽藻堂开宴,妓女百人,称觞上寿,缠头皆美之诒者”,然后又幸福地过了十年,活到八十岁寿终。
武宗南巡时最荒唐一幕,莫过于把捉到的宁王押到南京来,现场放了,让皇上亲自指挥再捉一次。南巡的借口是平叛,武宗在南京,大臣及地方官员不断上奏章,劝其回京。然而他硬是赖着不走,理由十分滑稽,既然亲征宁王之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以战场擒敌为终结。为了哄皇上高兴,诸嬖幸商议来商议去,准备将宁王放回鄱阳湖,再让武宗亲自擒获,而此时距离抓获朱宸濠,都已经过去一年。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分,实在太离谱,最后只能折中,双方都做些让步,把戏弄到南京来表演。在广场进行隆重的受俘仪式,让武宗穿上戎服,令诸军环列四周,去掉宁王和手下的桎梏,让他们佯装逃跑,再伐鼓鸣金,将其擒获,朱宸濠等则缴械受俘。经过这一番折腾,武宗一行也玩够了,玩爽了,这才离开南京,取道扬州返回京师,南都父老“拊掌称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