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
【诗人小传】
(1832—1916) 字壬秋,湖南湘潭人。咸丰举人。太平军起义时,曾入曾国藩幕。后讲学四川、湖南、江西等地。清末,授翰林院检讨,加侍讲衔。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馆馆长。经学治《诗》、《礼》、《春秋》,宗法公羊。诗文在形式上主要模拟汉魏六朝,为晚清拟古派所推崇。所著除经子笺注外,有《湘军志》、《湘绮楼日记》、《湘绮楼诗集》、《文集》。并编有《八代诗选》。门人辑其著作为《湘绮楼全书》。
独游妙相庵,观道、咸诸卿相刻石
王闿运
成败劳公等,繁华悟此间。
依然一片石,长对六朝山。
花竹禅心定,蓬蒿战血殷。
谁能更游赏,斜日暮鸦还。
【赏析】
由眼前一木一石,悟出历史普遍的现象,和人生常规的哲理,常常是中国诗歌的精致之处。王闿运这首诗,以刻石为由,回首历史陈迹,瞻望后世缘分,感慨系之,余韵无尽。
妙相庵在南京鸡鸣山西南,为当地名刹。清代许多卿相名人都到过此地游赏,留下墨迹,刻石留存。其中又以道光、咸丰两朝最多。道光、咸丰两朝,经历过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革命,政局变化升沉特别迅速。南京不仅是六朝故都,近代又是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签订的地方,更是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道光、咸丰年间发生在南京的许多历史大事,使后人睹物忆故,联想感慨。王闿运这首五律,便是这种历史背景的产物。
开首两句,似褒实贬,劈空而来,使人醒目。“成败劳公等,繁华悟此间”,看到这些卿相名臣的刻石,感到国家政治的成败,责在大臣。眼前的“繁华”,也是“诸卿相”所赐了。骨子里有另两层意思:一是眼前是否“繁华”?其实下文“蓬蒿”、“暮鸦”等词汇,已透出南京的破落,所以“繁华”不过是反语。二是“繁华”是诸卿相的功劳,“荒废”不也是诸卿相的“功劳”吗?诸卿相既接受成功的光荣,也要承受失败的耻辱,这才是两句诗的深意。
“依然一片石,长对六朝山”两句,承上两句更深地阐发。依然这一片片的石刻,长久地对着当年六朝更迭的河山。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是国破家亡、改朝换代的变化。眼前这一片片刻石,只是道光、咸丰几十年国内外政局变化,本来与六朝不可相比。作者偏要把二者合成一联,使读者深一层领会:道咸诸卿相所作所为,不仅是一个朝代的繁华或衰落而已,而且关系到改朝换代那样历史性的变化。清政权全面崩溃的阴影,在字里行间隐约可悟。
第五六两句以出世去否定入世,“花竹禅心定,蓬蒿战血殷”,有点消沉意味。不过,所题诗处是妙相庵,本来就是佛寺。所以用“禅心定”去抚平“战血殷”的伤痛,既是无可奈何的解脱,也是描述上的眼前风光。信手拈来,以禅劝世,实在是思想一片茫然的情绪。
最后两句“谁能更游赏,斜日暮鸦还”,还是把抒情的重心从禅意拔出,仍然放在历史的感喟上面。谁能更来游赏呢?世道沧桑,人物古今,历史陈迹也会变化;不变的大概只有日暮回窠的乌鸦,千百年仍依照自然规律生活。诗人前望遥遥,更觉人事、历史的变化,有不可预测的惆怅。一股历史变迁的沧桑感,一股人事升沉的悲凉,弥漫全诗。
晚清诗坛,笼罩着苍凉的世纪末的气息,特别在许多仍然留恋那个腐朽的制度却又感到没有出路的士大夫创作中,更见浓郁。我们把这些诗人的创作,放到那个历史时代的氛围中考察,就比较容易了解了。
(陈 铭)
寄怀辛眉
王闿运
空山霜气深,落月千里阴。
之子未高卧,相思共此心。
一夜梧桐老,闻君江上琴。
【赏析】
辛眉为邓绎之字。邓绎系湖南武冈人,与王闿运自少年起便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两人又是儿女亲家,过从甚密。《湘绮楼笺启》卷二有《致邓亲家》二书。此诗为作者寄怀邓绎之作,抒写了他对分别已久的远方友人的怀念之情,贯穿全篇的,正是一个“怀”字。
首两句先自作者所处环境落笔。深秋之夜,深山之中,又在月落阴黑之时,寥寥数笔,即渲染出一派凄厉、凝重的怀人氛围。
三四句先转入对方,再合写两人。在此万木霜天,寒气袭人之夜,作者彻夜不寐,而斯夜斯时,“之子”———我所怀之人,想必也未能安卧,将两人相连,两地相接的,正是“相思”,正是那肝胆相照,刻骨铭心的深挚的友情!作者不会忘怀,邓绎、邓辅纶兄弟与他曾同肄业并订交于长沙城南书院,作者早年家贫“(邓)绎资之,使学于名师,又逢人誉荐之,由是闿运学益进,声名大昌”(朱克敬《儒林附记》),邓氏兄弟尝激赏其“月落梦无痕”句,叹为妙才,三人遂与乡人李寿蓉、龙汝霸结兰陵词社,时号湘中五士。这种相濡以沫的友情,当然是会令人梦思萦绕,难以自已的。一个“共”字,写出两人的“一种相思,两处离愁”,“此心”互思互念,心心相印,息息相关,谁谓目下孤独凄寂,那如醇酒般的挚友之情,使自己与远方的友人紧紧联结。
最后两句乃作者之幻觉。生活中常有此种情况,若对某人思之弥深,久而久之,便会眼前幻化出所思之人,耳边甚至似会听到此人之声。作者于山间永夜不寐,怀思良深,辛眉所奏琴声似远远自江上传来,闻之声声在耳。梧桐为古代制琴之美材,故古人诗文中常以之指代琴瑟,琴为之“老”,则友人弹奏时间之长,用力之猛,亦可想见。作者仿佛听到,辛眉正以琴声倾诉其离别之情怀,表达其悠悠之心声,这依稀可闻的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之琴声,不言而喻,引起了作者深深的共鸣,而也只有作者,才能理解、鉴赏此琴声,才为其知音,作者亦暗用伯牙、钟子期之事来进一步说明他与辛眉的诚挚友情。全诗至此而止,然诗之意蕴,却如那悠扬的琴声,余音袅袅,不绝于缕,令人回味无穷。
古人怀友之作,大抵有两种写法,一为侧重于对所怀对象的刻画,一为侧重于怀者主观感情之倾诉,且又常以比兴为之。此诗接近后一种写法,而这种写法也恰与汉魏六朝和唐前期诗人相近。王闿运诗宗汉魏六朝,“必法古”(《湘绮楼说诗》),从这首诗高远清幽境界的创造,含蓄蕴藉手法的运用,也正可看出作者的艺术风格和追求。
(黄 刚)
重悼师芳
王闿运
初月无端入玉棂 [1] ,露痕如白又如青。
不成眉样依明镜,遥想啼痕染素馨 [2] 。
自是长愁甘解脱,未应多慧语娉婷。
文姬死后知音少,吟尽伤心只自听!
【赏析】
此诗为作者悼念其亡女师芳而作,因在此之前他已有悼诗,此为意犹未尽而再作,故曰“重悼”。王闿运有《师芳哀词》云:“钟氏女嫁未逾季,忽然而夭,秋清孤坐,感念生来,吟以悼之。”此诗当即作于同时。
首联极写环境之凄凉,以衬托出作者心境之凄伤。平时皎洁可人的月光,此时照在那雕有花纹之窗格上,却格外显得惨淡,夜已过半,那呈青白色之露水痕印历历在目,一派冷落。那月光,似含无限悲愁,露痕,也透出阵阵幽清。“无端”即没来由,写出作者烦恼忿恨的心理活动。作者为何要迁怒于这无知无觉的月光?究其原因,不外乎它扰乱了作者心情,牵动其悼思,使他平添许多哀情。此二句虽无一语言及诗人自我,但透过诗句,我们却分明看到了那肃立窗前,永夜不寐的主人公形象。而那“如白又如青”的露痕,在诗人眼中,似又幻化出已逝去的正值佳龄之爱女身影,如此,便为次联作了铺垫。
中间两联遂转入对师芳之追忆。作为人父,对于儿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熟悉。而今,清夜悄然,师芳生前的音容笑貌一时都涌到眼前:未及成年时,对着明镜学梳妆,娇憨可爱;忽而啼哭,眼泪又沾湿了头上所插春花。遥思这一幕幕往事,宛在目前,又怎教人不伤心万分!作者《师芳哀词》有“何卷然之弱女,亦见忌如兰芝”之句,足见师芳婚嫁后生活并不如意,她的文才、聪慧反而成了招致夫家忌恨的缘由,其夭亡亦与此不无关系,诗中“未应多慧语娉婷”之“未应”即暗指此。憾动人心的悲恸,乃是对着有价值东西的毁灭,诗中“甘”,应是“岂甘”之意,今日爱女已亡,但自己深深的哀愁又岂能解脱!
师芳博学能文,善音律,为一时才女,“王壬秋先生之女师芳,易笏山之女玉俞,俱擅才艺”(吴虞《重印曾季硕桐凤集序》)。故乃父将其比之东汉末大儒蔡邕之女蔡文姬。彼此间,也不止是父女关系,又是知己。而今女儿亡去,顿失知音,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为父者,能不怆然!按理说,这悼亡之词,应是生者对逝者而发,希冀能使之有所感知,然而,作者冷静思量,此仅为虚无缥缈之幻想,死者已矣,一切都难指望,这哀悼之辞,也只能自吟自听,这摧胆之悲,也只能是自诉自泣,这沉痛的哀思,郁郁而逝的爱女已再也无法感知。这两句一字一泪,一字一血,读之令人酸鼻,催人泪下,诗人的哀伤之情,如开闸之潮,滚滚而来,尾联二句达到了感情的最高峰。
悲,莫大于生离死别,这首声情并茂的悼亡诗意真情挚,语语发自胸臆,字字出自肺腑,表现了作者镂心刻骨的追悼之情。悼亡诗,常用的写法是睹物思人,由景见情,或忆念往事,由事见情,此诗杂用两法,使作者哀悼之惨苦,忆念之深沉,力透纸背,令人读之情动神伤,为之凄咽。这首诗为父悼女之作,倾诉的是深挚的父女之情,依稀可见其踵武潘岳《悼亡》、元稹《遣悲怀》、袁枚《祭妹文》之迹。作者为诗多为五言,晚年手订诗集时,将其昔作七言近体全数删去,然从此诗亦可想见其七律之风韵。
(黄 刚)
注 释
[1].棂:旧时窗上雕有花纹之木格。
[2].素馨:一种色白之花,素淡而香气芳洌。
人日立春对新月忆故情
王闿运
萋萋千里物华新 [1] ,湘春人日不逢人 [2] 。园中柳枝已能绿,汀洲草色暗生尘。立春人日芳菲节 [3] ,此日行吟正愁绝 [4] 。倚栏垂泪看初春,临水低头见新月。初春新月几回新?几回新月照新人?若言人世年年老,何故天边岁岁春?寻常人日人常在,只言明月无期待。故人看月恒自新,胡月看人人事改?也知盈缺本无情,无奈春来春恨生。远思随波易千里,罗帷对影最孤明。故人新月共裴回 [5] ,湘水浮春尽日来。黄鹤楼前汉阳树,湘春城角定王台 [6] 。休言月下新人艳,明年对月容光减。鸾镜长开亦厌人 [7] ,燕脂色重难胜脸。庭中桃树背春愁,春来月落梦悠悠。唯见迎春卷珠幔,谁能避月下江楼?楼前斜月到天边,楼上春寒非昔年。远水余光仍似雪,空山夜碧忽如烟。如烟似雪光难取,明月有情应有语。从来照尽古今人,可怜愁思无今古。
【赏析】
此诗作于清同治辛未(1871)。人日为农历正月初七日,这天又适逢立春,诗人面对一轮新月,诗兴勃发,以这首七言排律诉说离愁别情,探讨人生奥秘,更展示了春江月夜扑朔迷离、如画如梦之美景。为此,此诗遂成时人传诵一时之名篇。
凡诗中抒情,多先写景,由景入情则情致更浓。此诗开篇即展现了一幅南国早春月夜图。岳麓山下,湘江水边,芳草萋萋,绵延不绝,江边园中新柳绽绿,万物更新。因诗中明示其时在夜晚,故江水、汀洲、草树皆朦朦胧胧,恍恍惚惚,“暗生尘”,似披上一层烟雾。值此人日新春花草萌生之节候,作者行吟江畔,却忧愁徘徊,倚栏垂泪,究竟缘由何在?诗中曰,乃“不逢人”之故。而作者低头注视江面,那清澈如镜的水中,有一轮新月倒映。诗至此,题中“人日”、“立春”、“新月”、“故情”已一一托出。春江、月夜、愁人亦次第而至。这八句,由远及近,由大到小,由物至人,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了一个宜于抒情探秘的背景。
面对这一轮皎洁的新月,诗人不禁感从中来,引发出阵阵遐思冥想:“初春新月几回新?几回新月照新人?若言人世年年老,何故天边岁岁春?”诗人的困惑面对着大自然,更与人生紧紧相连。自然界万物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循环不止,而人却是年寿几何,岁岁老去,面对这勃勃春情,诗人深深感受到了短暂的人生与永恒的大自然间的巨大反差。也令人想起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名句,诗人思索着,探究着宇宙的奥秘和人生的哲理。“故人看月”二句,又一次从月和人两方面提出疑问:人们看月亮,总是那么皎洁美好,似乎一成不变,而为何月亮看人间,却常有变故?作者深知,月亮之盈缺圆亏,本是自然现象,并无情感色彩,古往今来人们只是把自己种种感受与之联系比附而已。诸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便属此类;但尽管如此,他那随着春色与月光而来的“春恨”却无法抑制,难以排遣。
“远思”以下十六句,正承“春恨”而来,为作者借思妇游子之传统题材抒忆自己之“故情”,而着眼点正在思妇一边。诗人不直说思妇之悲之愁,先借这如波似雾、无所不在之月光将其远思夫君之深情弥荡至千里之外,再点染闺中索居思妇之孤单凄清,然后展开想象翅膀,想见远方故人此时与新月一道徘徊之情景,那不绝于缕的思情如同脚下湘江春潮滔滔不尽,日夜奔流。江水与月色,至此已融为一体,都化为绵绵离情,悠悠别思!诗中又以一南一北,路途遥遥的汉阳与长沙两地喻思妇游子之天各一方,不得相会。黄鹤楼、汉阳树在古人诗中常用以表达乡愁怀归送别题材,如唐代崔颢、李白诸作,定王台亦为定王为望其母唐姬墓而建,作者将它们用入诗中,表达离情别恨,相思怀人之思,尤为妥帖,极易引起人们丰富联想。“休言”四句仍以思妇口气为之,写其青春易逝、容貌易改之哀。人生如寄,时光流逝,思妇频频照镜,妆镜为之生厌———其实,照见镜中白发渐生,皱纹渐起之态,思妇亦已对镜生厌,此厌实为镜人两相厌。此时,任凭如何梳妆打扮,涂抹胭脂也已难掩老态。年年的等待是年年的落空,这位思妇只有在悠悠春梦中,才能与夫君重温旧情。终于,她恼怒于徒惹相思之月光,每当新春季节,便卷下珠幔,欲借此避开月色,以免触景生情。然而,这月色又怎能躲避?楼前斜月照样直洒天边,依旧牵动情思,思妇之凄清寒寂也年甚一年。至此,这位思妇之哀痛,已渲染得淋漓尽致,而诗人借此所要忆要抒之“故情”,亦已深含其中。
最后六句是全诗意境最美,辞采最佳之处,乃神来之笔。极目眺望,这远水波光粼粼,迷迷茫茫,恰似白雪;那空山隐隐,似有似无,又正如烟云。诗人真可谓丹青妙手,轻轻挥洒,便创造出一个神话般美妙的境界,以“雪”、“烟”两字惟妙惟肖地点出春江月夜特有的幻化之美,也使这春江月夜更显其活静幽美!这如烟似雪洁白轻柔的月光可见可赏而不可触摸,而生成此神奇之境的明月如有情感,也定会赋诗吟句。诗人似已进入如痴如迷之心理状态,遂对明月发此呼吁。他又不禁感叹,这一轮明月自古至今,千百年来,照尽历代之士,然月下之人的这愁这恨,又是古今皆同,难遣难除!作者以“愁思”作结,收束全篇,人们之思绪,却仍久久陶醉于诗中那春江月夜美景之中。
王闿运为诗以好拟古著称,此诗亦可见其效仿张若虚《春光花月夜》之痕迹,然这篇有真情实感之作艺术上的成功,却使人看到了作者拟前人而能化,仿旧作而能变的一面。他尝言“诗者,文生情。人之为诗,情生文”,作诗应“以词掩意,托物起兴,使吾志曲隐而自达”,要讲究含蓄蕴藉,舒缓从容,贵在“笔妙度舒”(《湘绮楼说诗》),从此诗看,他下笔时是努力循此而作的。
这首诗以春、江、月、夜为抒写背景,着力处尤在春、月,诗中“春”字凡十四见,“月”字凡十三见,全诗以春为纬,贯穿始终,以月为脉,通达首尾,可谓写尽月夜之景,抒尽心中之情。诗中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汇成情、景、理交融无间之深邃邈远意境,那空灵迷茫、惝恍扑朔之氛围,那清新雅丽、婉转流畅之文词,给人以一种心醉神迷的艺术享受,故诗中那着意表达之“故情”,究竟实指何人何事,已退居次要,无足深究。
(黄 刚)
注 释
[1].物华:谓自然景色。
[2].湘春:指长沙城,长沙旧有湘春门,故称。
[3]. 芳菲:此指花草。
[4].愁绝:极端忧愁。
[5].裴回:即“徘徊”。
[6].定王台:在长沙城东,相传为汉景帝子长沙定王刘发为望其母唐姬之墓而建。
[7].鸾镜:一种饰有鸾鸟图案之妆镜。
圆明园词
王闿运
宜春苑中萤火飞,建章长乐柳十围 [1] 。离宫从来奉游豫,皇居那复在郊圻?旧池 [2] 澄绿流燕蓟,洗马高梁 [3] 游牧地。北藩本镇故元都,西山 [4] 自拥兴王气。九衢尘起暗连天,辰极星移北斗边。沟洫填淤成斥卤,宫庭映带觅泉原。渟泓稍见丹棱泮 [5] ,陂陀先起畅春园。畅春风光秀南苑,蜺旌凤盖长游宴。地灵不惜瓮山湖 [6] ,天题更创圆明殿。圆明始赐在潜龙 [7] ,因回邸第作郊宫。十八篱门随曲涧,七楹正殿倚乔松。轩堂四十皆依水,山石参差尽亚风。甘泉避暑因留跸,长杨扈从且弢弓 [8] 。纯皇 [9] 缵业当全盛,江海无波待游幸。行所留连赏四园 [10] ,画师写放开双境 [11] 。谁道江南风景佳,移天缩地在君怀!当时只拟成灵囿 [12] ,小费何曾数露台 [13] 。殷勤毋佚箴骄念,岂意元皇 [14] 失恭俭!秋狝俄闻罢木兰 [15] ,妖氛暗已传离坎 [16] 。吏治陵迟民困痡,长鲸跋浪海波枯。始惊计吏忧财赋,欲卖行宫助转输。沉吟五十年前事,厝火薪边然已至。揭竿敢欲犯阿房,探丸早见诛文吏 [17] 。此时先帝见忧危,诏选三臣 [18] 出视师。宣室无人侍前席,郊坛有恨哭遗黎。年年辇路看春草,处处伤心对花鸟。玉女投壶强笑歌,金杯掷酒连昏晓。四时景物爱郊居,玄冬入内望春初。袅袅四春随凤辇,沉沉五夜递铜鱼 [19] 。内装颇学崔家髻 [20] ,讽谏频除姜后 [21] 珥。玉路旋悲车毂鸣,金銮莫问残灯事。鼎湖 [22] 弓剑恨空还,郊垒风烟一炬间。玉泉悲咽昆明 [23] 塞,惟有铜犀守荆棘。青芝岫 [24] 里狐夜啼,绣漪桥 [25] 下鱼空泣。何人老监福园门 [26] ,曾缀朝班奉至尊。昔日喧阗厌朝贵,于今寂寞喜游人。游人朝贵殊喧寂,偶来无复金闺客。贤良门闭有残砖,光明殿毁寻颓壁。文宗新构清辉堂,为近前湖纳晓光。妖梦林神辞二品,佛城舍卫散诸方。湖中蒲稗依依长,阶前蒿艾萧萧响。枯树重抽盗作薪,游鳞暂跃惊逢网。别有开云镂月台,太平三圣昔同来 [27] 。宁知乱竹侵苔落,不见春风泣露开。平湖 [28] 西去轩亭在,题壁银钩连倒薤。金梯步步度莲花,绿窗处处留蠃黛。当时仓卒动铃驼,守宫上直余嫔娥。芦笳短吹随秋月,豆粥长饥望热河 [29] 。上东门 [30] 开胡雏过,正有王公 [31] 班道左。敌兵未爇雍门荻 [32] ,牧童已见骊山火 [33] 。应怜蓬岛一孤臣,欲持高洁比灵均。丞相 [34] 避兵生取节,徒人拒寇死当门。即今福海冤如海,谁信神州尚有神!百年成毁何匆促,四海荒残如在目。丹城紫禁犹可归,岂闻江燕巢林木?废宇倾基君好看,艰危始识中兴难。已惩御史言修复,休遣中官织锦纨。锦纨枉竭江南赋,鸳文龙爪新还故。总饶结彩大宫门,何如旧日西湖路!西湖地薄比郇瑕 [35] ,武清 [36] 暂住已倾家。惟应鱼稻资民利,莫教莺柳斗宫花。词臣讵解论都赋 [37] ,挽辂难移幸雒车。相如徒有上林颂,不遇良时空自嗟!
【赏析】
清同治十年(1871),本诗作者、举人出身的王闿运,偕同友人张雨珊、徐树钧,游历了北京圆明园的废址;此时,距圆明园毁于英法联军,已经十一年过去了。在守园太监董某的指引之下,诗人一行,穿行于断壁残垣之间,饱看了一处处往昔的繁华胜境化为今日的颓砖废瓦,真是目击心伤、感叹不胜。或许,诗人此时即已感到,他有责任将这座古今无类的灿烂名园的成毁兴废,以及此中的历史教训,笔之以诗,传告后人。无何,一首长达八百八十二字的皇皇大篇《圆明园词》,便由诗人结撰而成了,这,或许可称是他的一生之杰作了。诗出之后,都人争相传抄,一时真有洛阳纸贵之誉,其影响之大,非今人所可想象者。诗前更有徐树钧序,诗中还有大量原注,限于篇幅,今不予备录。
圆明园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先经英法联军劫掠,后又被其为掩盖罪证而焚毁,这是尽人皆知的史实,提起这段民族的、历史的耻辱,无论今人昔人,都不免切齿痛恨于侵略者的野蛮横暴。然而,在当时,或许人们在痛切之余,还不曾想到,这座名园究竟是为了什么缘由,才招致这场空前浩劫的。痛恨侵略者,固然不错,但木必先自腐,然后招蠹,国必先有内患,然后招致外侮;外侮显而易见,内患则隐而难求:这一着,常人并非都能想到。避难就易,非大手笔之所为;由显窥隐,始是真诗人的工夫。是故,本诗的作法,全是由难、隐的一路而进,如此,虽于侵略者的大声谴责恨其少,但诗的立意,却也高出于寻常手笔一筹。
欲求名园被毁的内因,必先溯名园的源起,因此,本诗三大部分,第一大部分(前六十二句),即原原本本,描述了圆明园的由成迄毁的全过程。
长篇起笔,最难措手。本诗的起首,以宜春、建章、长乐等古离宫代指圆明园,以萤火之飞见园中之凄凉荒芜,以树木之粗壮见园之古老悠久,既暗寓诗人步入废园游历之意,又奠定了全诗的伤怀凭吊之基调:含义多种,笔法虚灵,底下又不见际涯,堪为长篇开首之楷模。紧接二句,又由“宜春”等名,飞渡到“离宫”的大概念,引出诗人要着意刻写的离宫圆明园,手法已颇为轻巧;但诗人非但要引渡,还要写出比较:从来离宫都是供君主游乐的,哪见过郊外却有赫赫的“皇居”?这一问,又点出了圆明园不同于普通皇家别苑的非常身份,诗意陡然转进一层,并自然而然接到了对“皇居”形成的追忆上;而且,这两句也迅速摆脱了前二句的“现实”气味,而造出一种追溯“历史”的架势。区区这四句,有承上、有启下、有过渡、有对比、语带询问口吻、意有陡转之势:诗人运笔流转之妙,于斯可见一斑,下文之转折递接,大抵类此,读者可细心体味之。
此二句门户一开,下面的追忆铺叙便源源而至,但次序十分井然。先说圆明园的地理,那里本是游牧之地,河流纵横;次说圆明园的历史,唐藩、元都,均在于此,此处山川,本有“王气”笼郁,到明室覆灭、清帝入主,因兵灾人祸,良田为墟,宫廷方面便觅到了这有水有泉的好地方,营谋新园了。地理、历史交待毕,又进而叙说圆明园的沿革:在康熙朝,这里先筑了一座畅春园,其实是行宫,“以帝者不居,但名曰园”(原注);尽管如此,园成之后,康熙便常来此处,不再幸临前明的南苑了。此后,康熙在园中筑室,赐皇四子(即后之雍正)读书,题额曰“圆明”;到雍正即位三年,改园名为圆明园,春秋皆居园中,设朝房办公,此处乃由“园”而升格为“宫”———帝者之居了,故诗中称之为“郊宫”。
长诗叙述若过多,则不免有萧索之感,以上各句,叙说简洁流转,但尚未见华丽繁富;圆明园之鼎盛期在乾隆一朝,故叙至乾隆时,诗人便变换笔法,张扬词藻,尽意绘饰了:园内,有十八座大宫门、有宽达“七楹”的正大光明殿、有四十处题以四字匾额的轩堂、有重臣贵戚进献的无数假山奇石,还有效仿江南四园、效仿西洋宫殿、效仿印度佛地城池而建的众多建筑群,供那太平天子游幸寻乐。真是美轮美奂、吁其盛哉。诗人最后总收一笔:“谁道江南风景佳,移天缩地在君怀!”将这座名园的盛容,推至极致,足可令人起无穷遐想!
但是,待见到下文“岂意元皇失恭俭”的一声断喝,读者才明白,以上的绘饰铺衍,决不是“劝百讽一”,而只是下文的映衬;将圆明园写得越是富丽堂皇,就越显出清室列帝的奢欲无限、靡费无穷,圆明园最终被毁的远因,亦就隐隐而见了。接下,诗人就毫不容情地列数诸帝之失,清清楚楚地划出了圆明园之由“成”而“毁”的轨迹:乾隆皇帝,表面上假惺惺地在园中勒碑立铭,要后人戒除骄念,骨子里却唯愿圆明园无限扩大,全无“恭俭”之心。嘉庆皇帝面临着农民起义、吏治腐败的危机,大清朝衰象已露。道光皇帝,外有海上英国侵略者的进犯之患,内则民穷财尽,国库空虚,然而,他还是舍不得变卖行宫、以资国用。这就是五十年前———道光元年———的形势,正如西汉贾谊《治安策》所谓:“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圆明园大火的火种,其时已然具备了!
以上一段,诗人颇用《诗·小雅》笔法,直陈时事、无所忌讳,矛头径指清室诸帝,直斥其非,议论正大、剀切。至于他透过圆明园大火系由侵略者点燃这一表象,看到并指出这场大火归根结底乃统治者自己失政之所致,是其见解尤为深刻处。至“沉吟五十年前事,厝火薪边然(通“燃”)已至”二句,诗的主旨已开始显露;诗人在叙说之间,忽以“沉吟”二字点明自己的思索,其用心即在提醒读者留意此二句的分量。
当然,在“列祖列宗”中,诗人的浓墨重彩施得最多的,还是招致圆明园大火的直接责任者———“先帝”咸丰。咸丰即位后,各处农民起义日甚一日,终于汇成了太平天国的大起义。面对此“忧危”局面,咸丰初期也曾选将出征、深夜哭庙,似乎欲有所为、似乎痛心时势;但不久便一头钻进圆明园,“寄情于诗酒,时召妃御,日夜行游”(原注)。他每年住皇宫不满一月,成日价就在园内盘桓,以强颜欢笑麻醉自己、逃避现实,虽有“贤德”的慈安皇后诤谏,亦无补万一。这样的时势,却由这样一位君主驾驭着,国家还能不倾危么?圆明园还能长保久安么?终于,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至京师,咸丰仓皇出奔热河,并在那里忧郁去世;至于他生前留恋而又曾再加经营的圆明园,也成了他昏聩失政的牺牲品,在四郊多垒的那个年月,被侵略者付之一炬、烟消云散了!
至此,诗人以诗家的才情,辅以史家的见识,写完了圆明园的兴废经历;接下第六十三句至一百零六句,为诗的第二大部分,诗人从历史的风烟中走出,开始了对废园的凭吊。初入废园,但闻湖水呜咽、狐啼鱼泣,举目是荆棘丛生。在董太监的引导下,诗人看到了“出入贤良门”、“正大光明殿”以及咸丰所建“清辉堂”的残址,看到了康熙、雍正、乾隆祖孙三人曾一齐观赏过牡丹的“镂月开云台”倒在乱竹丛中,看到了仿建的“平湖秋月”壁间残留的书法、脂粉的零落错杂。董太监在耳边诉说着:“舍卫城”的佛像给盗尽啦、园中的树木给伐去作柴啦、昆明湖的鱼也给捕去啦……一路耳闻目睹,再加上萧萧的蒿艾之声大作,这往昔繁华竞逐的圆明园,在诗人笔底,真有一种凄厉、惨淡,甚至神秘、恐怖的感觉,令人读之气结难言、毛发为立!
如此凄惨,谁实为之?诗人怆然之余,又不禁要追根溯源:一是皇帝,敌兵一到,便仓皇出奔,把宫廷抛给了“嫔娥”去看守;二是王公、丞相,不思退敌,却避兵的避兵、出迎的出迎;其三才是敌兵,他们是皇上王公们让进来的、迎进来的!在一片投降声中,只有一个守园大臣文丰,徒手空拳,无以御敌,却还忠贞之节不改,自沉于园中的“福海”水中,为名园的唯一殉葬者!写到此,诗人发出了最痛切、最激烈的谴责:什么“福海”,那是冤魂密布的海!看过这冤海,谁还信神州大地真有一个保得住国家、黎民的“神”———皇帝?这第二大部分的最末一笔,是全诗最深切之处,是对圆明园被毁之原因所作的最根本性的解释;至此,诗的主题明暸了、开朗了,诗人创作《圆明园词》的用心,也豁然可知了。
诗的末二十句,为第三大部分,也是诗人以圆明园被毁为鉴、对当今朝廷、皇帝所作的劝谏和建议。他先指出了现今的形势,是战乱方息、四海荒残,然后虚扬一笔,赞扬朝廷对御史德泰请修复圆明园的奏议下旨切责。接着,诗人又重抑了一笔———既然朝廷知道“中兴”诚难,又为何派出太监下江南采办锦缎呢?又为何同治皇帝大婚,“费已千万,结彩宫门,至十余万”(徐树钧序)呢?看来,朝廷正在走往日的覆辙呢!诗人不由得大声疾呼,现在需要的是“鱼稻资民利”———把钱财用在阜裕民生上,而不能“莺柳斗宫花”———满足宫廷的奢欲!当然,大清覆灭的结局,决不是人微言轻的诗人所能改变的,他呼吁也好,用“风水不利”吓唬朝廷也好,提出迁都西安的主张也好,究之终属枉然;因此,或许也预感到此,诗人在篇末,遂发出了近乎绝望的嗟叹:现下的局面,可真不是什么“良时”呀———他这一篇可拟《上林赋》的锦绣文章,到底能否有裨益于时政,他可是半点把握也没有。
本诗纪录了圆明园的成毁经过,总结出了此中的历史教训,今日读来,犹觉意义深长,足堪反复品味。诗中极其突出的一点,是把圆明园被毁的责任,牢牢系在最高统治者———皇帝身上;从康熙到同治,七个皇帝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诗人的非议、揭露、批评乃至谴责,这在当时,是需要极大勇气的,须知诗人此时还是大清朝的一介臣民,而“岂意元皇失恭俭”、“谁信神州尚有神”、“不遇良时”诸语,都是直言指斥、略无忌讳,极易因此遭罹大祸的。在这一点上,王闿运显示了一个真正诗人所应具有的品质。由此,读罢本诗,即可给人留下鲜明的观念———圆明园实毁于统治者之手、实毁于建园者之手,“货悖以入,必悖以出”,穷竭民力而成的名园,终将以不祥的结局而毁。
当然,由于诗人过分地强调了这一点,因而本诗中于侵略者的掠焚暴行的谴责反觉薄弱,这又是其不足之处。至于“敌兵未爇雍门萩,牧童已见骊山火”二句,更是听信了董太监的误传,以为侵略军本无意来劫掠,是“奸民”先入园抢劫,才招得侵略军踵至的:这,显然在客观上有减轻侵略者罪责之嫌,是尤其需要指摘的。不过,这些毕竟只是诗中的小疵,未足以掩没本诗的长处。
在诗歌艺术上,本诗具有晚清诗的典型风格,词藻华丽,音节铿锵,浓墨重彩,镂金刻银。其中最可注目的,当然是诗的叙事议论皆用典故成语,不落于实。这些典故,有些用得相当巧妙、精彩,如:
宣室无人侍前席,郊坛有恨哭遗黎。
“宣室”用汉文帝见贾谊之典。此句字面上谓:咸丰等左右无人,因而只能痛哭于祖宗面前。其表面读去已很顺当,对仗亦复工整,用典亦复贴切,殊不料,“故典”中还含有“今典”———咸丰九年,咸丰帝在斋宫郊宿,中夜念及国步艰难而分忧无人,不禁失声大恸,是年大考翰詹,即以贾谊宣室事为题!
当然,也有不少典故是为了凑对仗而强用上去的,读来不免晦涩难晓,如:
妖梦林神辞二品,佛城舍卫散诸方。
前句系指园焚前一年,传言咸丰梦见白须老人自称园神,乃加授二品阶。这类句子,非于诗中夹入大量自注,不能达意,因此亦颇被人诟病。但是,若处理得当,亦未必皆病,如:
袅袅四春随凤辇,沉沉五夜递铜鱼。
“四春”实指咸丰在园中的四个得宠宫人:杏花春、武陵春、牡丹春、海棠春,此非加注不能明者。但诗人先加“袅袅”二字,即使不知“四春”者,读来亦觉春意袅娜,伴随帝辇———字面上仍能唤起读者的美感。
因此,对于大量用典,亦宜细作分析,不能概以“繁诟”、“堆砌”摒之:这不仅是评论本诗的问题,也是评论整个晚清乃至民初诗风的问题。兹事体大,本文亦不能详论,但退一步说,无论用典的效果如何,能够驱走许多典实于篇章间,或化用、或借用、或正用、或反用,而又将其部署整齐,安置于整饬的句式中,对仗工细,有条不紊,这也足见诗人的学问之博,才情之富了。即此一节,亦堪深赏三叹。
总之,本诗既具如上特征,兼以篇幅宏大,流丽婉转、声调并茂,格局大开大阖,笔法多样多变,立意又高于常人,实可推为晚清诗中之翘楚。李肖聃《湘学叙录》称本诗“卿、云之后,仅见斯篇;唐、宋以来,无此作者。”膜拜古人者,当以其言为溢美,不厚古薄今者,则殆以其言为近是。
(沈维藩)
注 释
[1].宜春苑:秦离宫名;建章、长乐:汉宫名。
[2].旧池:指圆明园西湖,《水经注》称为“燕之旧池”。
[3].洗马、高梁:河名,在北京西郊。
[4].西山:北京西郊诸山。
[5].丹棱泮:水池名,在北京西郊。
[6].瓮山湖:即西湖,瓮山,即北京玉泉山,西湖水源于此。
[7].潜龙:指未即位的雍正帝。
[8].甘泉、长杨:秦汉时宫名,此借指圆明园。
[9].纯皇:清高宗,即乾隆。
[10].四园:海宁安澜园、江宁瞻园、苏州狮子林、钱塘小有天园,圆明园内有仿建。
[11].写放:模仿。双境:圆明园内的“西洋楼”和“舍卫城”(仿西洋和印度建筑)。
[12].灵囿:周文王的园林。
[13].露台:汉文帝欲建露台(凉台),计费百金,为十家之产,乃辍。
[14].元皇:唐玄宗,此借指乾隆。
[15].木兰秋狝:清前期各帝,常于每年秋天到木兰(今河北围场)围猎习武。狝(xiǎn),打猎。
[16].离、坎:六十四卦之一,此指八卦教,又名天理教,嘉庆中教众曾攻入皇宫,迫嘉庆帝罢秋狝而回。
[17].探丸:汉长安少年议杀官吏,以探丸决定所杀对象,得红丸者杀武吏、得黑丸者杀文吏。
[18].三臣:指胜保、曾国藩、袁甲三。
[19].铜鱼:铜鱼符,唐宫廷用以召人入宫。
[20].崔家髻:崔氏,汉妇,入宫为乳妪。
[21].姜后:周宣王王后,曾脱簪珥以谏宣王,此指咸丰皇后(后之慈安太后)。
[22].鼎湖:指帝王去世。
[23].昆明:即昆明湖。
[24].青芝岫:园中假山石名。
[25].绣漪桥:园中桥名。
[26].福园:圆明园东南门名。
[27].开云镂月台:园中胜景,雍正为皇子时,曾携皇孙(乾隆)侍父康熙于此,故诗中称“太平三圣”。
[28].平湖:杭州平湖秋月,园中有仿建。
[29].热河:旧省名,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仓皇走热河行宫。
[30].上东门:古洛阳城门名,此借指侵略者攻入北京城门。
[31].王公:指恭亲王奕等。
[32].雍门萩:春秋时,晋师伐齐,焚其国都雍门之萩(梓树)。
[33].骊山火:周幽王被犬戎攻,在骊山举烽火召诸侯不至,被杀。
[34].丞相:指大学士桂良。
[35].郇、瑕:古地名,在今山西解县,以地瘠著称。
[36].武清:明武清侯李伟,其宅第为圆明园前身。
[37].论都赋:指东汉班固《两都赋》,其中言及东汉迁都洛阳的好处。王闿运当时亦主张迁都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