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顺鼎

【诗人小传】

(1858—1920) 字实甫,又字中硕,号哭盦,湖南龙阳(今汉寿)人。光绪举人。清末官至广东钦廉道。袁世凯称帝,任代理印铸局长,谄事世凯子克文。能诗。也作词及骈文。有《丁戊之间行卷》、《四魂集》等。

三峡竹枝词(其八)

易顺鼎

山远水长思若何?竹枝声里断魂多。

千重巫峡连巴峡,一片渝歌接楚歌。

【赏析】

汉寿诗人易顺鼎风流放诞是出了名的,尝以《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自况,整日流连于梨园曲院之中,不乏红粉知己。他的好些情诗,情致高雅,诗意浓郁,细细地咀嚼寻味,颇能动人心弦。这首具有鲜明地方民歌风情的《三峡竹枝词》(其八),就有这等魅力。

瞧!热恋中的巴蜀好儿郎终于和心上的人儿分手了。这一去山远水长,重见无由,分手后的情思又如何呢?不说“思君若流水,何有穷已时”(徐幹《室思》),太直;不说“相思苦相思,相思损容色”(陈羽《长相思》),太实。然而,不论是太直还是太实,自有妙处可言。有时,那情思的表露恰恰需要太直,反可以平添几分憨态;恰恰需要太实,能给人加重深刻印象。易顺鼎于此道不会不知,可是用在这里不行,他一定还记得“《竹枝》本出于巴渝……,末如吴声,含思宛转”(郭茂倩《乐府诗集·近代曲词三》)的传统家法,所以才会吟出“山远水长思若何?竹枝声里断魂多”那样婉曲动人的诗来。何谓“断魂多”?实乃“离情多”,古时候的江淹早就说过“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别赋》)。要问“思若何?”不从正面作答,不明言自己的情思,似乎是“王顾左右而言他”———“竹枝声里断魂多”。言外之意,我心同《竹枝》,君闻可以知我心。这一问复一答,措辞浅之又浅,寄意深而又深,是在蓄足气势,犹如交响乐登台,先来一段独奏,然后等着瞧吧,台上金鼓齐鸣,天地为之动容,鬼神为之饮泣。

果然,这样的时刻来到了———“千重巫峡连巴峡,一片渝歌接楚歌。”易顺鼎不愧是写情诗的能手,他懂得应该怎样去制造气氛,去渲染更大更动人的效应。于是,巫峡巴峡,这神秘世界,渝歌楚歌,这地方特产,都成了他倾注感情的对象。于是,任凭你走遍巴山楚水,耳之所闻,到处都是此起彼伏、令人哀感断肠的竹枝声。这不仅是承先前的“断魂多”而来,前呼后应,显示出构思上的缜密细致,极有章法,而且是更宛转、更凄楚地道出征途上的好儿郎,心中已经涨满了相思相忆的离别情思,终于如同渝歌楚歌,一发不可收拾,形成撼天动地的气势。假若你已经知道古时候峡江上的打渔人,曾经这样忧伤地唱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仅仅是“猿鸣三声”,就足以使人潸然下泪,那么,“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水经注·江水二》),在这样的环境中,整个空间都笼罩在渝歌楚歌的断魂声中,天地不为之动容,可乎?鬼神不为之饮泣,可乎?当你置身其间,目睹如此巨大的哀歌场面,感受着巴蜀好儿郎其心也诚,其志也坚,其情也苦,对心上人如此纯真的思慕和爱恋,又怎能不热泪盈眶?诗人走笔至此,诗中始终没有具体地去描写人物的感情,这正是易顺鼎独具匠心,有别于常人之处。诗中只紧紧地抓住竹枝声做足文章,以“千重”与“一片”,“连”和“接”等字眼,就形成广阔无边,一层跟进一层的气势,使你仿佛身历其境,不容你不为之感动,可谓能以少少许胜多多许。

本诗既然题为《三峡竹枝词》,诗人便尽力不失民歌的风味,婉曲见意,扣人心弦。末两句,显然脱胎于老杜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诗的尾联“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同为流水对,同样具有“一气流注,而曲折尽情,绝无妆点,愈朴愈真”(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引王嗣奭评语)的特点,而同中见异,老杜笔下传达的是轻快迅捷的喜悦之情,而顺鼎此处表露的是连云走风、浩漫无穷的离别之思,两者各有侧重,各臻其妙。

(李保民)

过驷马桥题诗

易顺鼎

武皇好武不好文,人奴牧竖皆纷纷。当时上林无狗监,汉家词赋谁凌云?相如落魄求凰操,独有文君赏才调。一别琴台酒市垆,终持使节灵关道。意气相知还慨慷,龙门史笔共轩昂 [1] 。良禽择木古来有,吕尚奸周尹就汤 [2] 。文园异日俱迟暮,放诞风流恐非故。白头凄断茂陵人,黄金却忆长门赋。富贵区区安足论,文君情胜汉家恩。高车驷马终何物,不及临邛一犊裈 [3] 。

【赏析】

本诗咏汉司马相如事。“驷马桥”,在成都城北十里,司马相如题桥柱曰:“不乘驷马高车,不过此桥。”作者过驷马桥,缅怀当日司马相如之风云际会,不禁百感丛生,慨叹世事荣枯变幻,机缘难求。诗中寄寓了作者的侘傺失意之感。易顺鼎幼有神童之目,长有才子之称,佚荡自喜,诗才绮绝,奔走于名公巨卿之门,然皆鲜克有终,至于天涯漂泊,浮萍断梗,贫乏无以自存。这首诗展示了中国封建文人的心态:既有对于富贵的歆羡心理———青霄有路、彩笔凌云的梦想;又有富贵于我如浮云的聊自解嘲,一种落拓潦倒、中路彷徨的牢骚苦闷。

首四句,从“武皇好武不好文”至“汉家词赋谁凌云”,叙说一颗文坛巨星如何升起,神往于那可遇而不可求的人生机遇。汉武帝好大喜功,重用武将,开疆拓土,威震边陲;至于文章辞赋,不过点缀升平而已。“人奴牧竖”指卫青,青幼年时曾牧羊为人奴,沦于卑贱。这里泛言汉时武将横行,卫青、霍去病等皆封侯,官高爵显,烜赫一时。一个默默无闻的文人司马相如,曾客梁园,倦游而归,邅迍无以自聊,只是由于他的乡人狗监杨得意向汉武帝荐引,他才得以身登帝阙,咫尺天颜,从此倾动公卿,唾玉咳珠,蜚英腾茂,翰藻流芳。相如献《大人赋》,汉武帝大悦,以为“飘飘有凌云之气”。司马相如终于成为两汉辞赋家中之巨擘,赢得了那璀璨夺目的桂冠。如果没有狗监杨得意片言援引,那么,这位锦心绣口的一代才人只能老死户牖,零落荒丘,与草木同朽,一颗文坛巨星将悄然陨没。人生的穷通否泰竟是如此的偶然,神秘不可捉摸,只能归之于命运和机缘而已。令人不胜浩叹。

“相如落魄求凰操”至“终持使节灵关道”四句,叙说一段千古风流佳话,写出相如旷世绝俗的文人才调,以及他否极泰来的命运沉浮。临邛巨富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相如饮卓氏家,弹奏一曲求凰操,以琴心挑之,文君夜奔归相如。二人家徒四壁,无以为生,文君当垆酤酒,相如着犊鼻裈,与佣保杂操作。这是中国两千年前的一对礼教的叛徒,竟然大胆地向世俗社会进行公开的挑战。然而,有朝一日,平步青云,奉使持节、荣归故里的恩宠,终于使他们得到了社会的认同。汉武帝拜相如为中郎将,使通西夷。“终持使节灵关道”即是写他衣锦还乡的殊荣。太守郊迎,县令负弩矢前驱,临邛诸公献牛酒以交欢,趋之若鹜。一个当日落魄穷途的文人,今朝驻足驷马桥头,踌躇满志,重温当日援笔题柱的狂言:“不乘驷马高车,不过此桥”,意气飞扬,高骞远举。此中况味,可羡乎?抑或可悲乎?只能味酸咸于笔墨之外了。

“意气相知还慨慷”至“吕尚奸周尹就汤”四句,由对相如文采风流的向往,引发出身世飘蓬之感。相如辞赋的典丽渊涵,只有司马迁的史笔堪相媲美,成为汉代文坛的双璧,流光溢彩,彪炳千秋。斯人已逝,慷慨轩昂之气犹存。抚今追昔,不免有我生不辰之叹。联系作者依人作幕、寄食四方的生涯,便可鉴察他的“良禽择木”的苦衷。“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的遐想,亦不妨联翩入梦。吕尚(姜太公)八十垂钓遇文王;伊尹将受商汤聘,梦见乘舟过日月之旁———这样的君臣遇合的佳话令人心存希冀,也许命运之神将冁然微笑,安知自己不会大器晚成?

“文园异日俱迟暮”至“黄金却忆长门赋”四句,花边絮语,渲染点缀一些相如的逸闻韵事。相如晚年曾为文帝陵园令,因以文园指相如。这位翩翩才子风流倜傥,见异思迁。刘歆《西京杂记》载:“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白头吟》是一个女子对负心郎的决绝之辞,山盟犹在,沧海情深,终令相如凄然肠断,避免了镜破钗分的婚姻悲剧。另外一则逸事,陈皇后失宠,居长门宫,以黄金百斤奉相如,相如为作长门赋,汉武帝见而伤之,陈皇后复得亲幸。传说虽未必确,但亦可想见当日相如之文如阆苑奇葩,金声玉振,价值连城了。

诗的结尾,“富贵区区安足论”至“不及临邛一犊裈”四句,兔起鹘落,兜转上文,将驷马桥头幻化出来的人间沧桑、过眼繁华一笔勾销,全部付之东流,高车驷马的富贵荣华怎及人间情爱地久天长?———似彻悟,似超然,抑或只不过是阿Q式的自我解嘲?诗的尾声表现了作者放浪形骸、玩世不恭的个性,大有浮云富贵、粪土功名之概,临邛市上的当垆女和着犊鼻裈的卖酒郎,就是他皈依膜拜的爱神偶像。其实却只不过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翻版,现出了作者江湖浪子的本相。

这首诗可以说是那些心比天高、命如一叶的中国旧式文人的心灵自画像。人们掩卷沉思,依稀可见一个青衫小帽、行囊萧索的天涯倦客,踟蹰驷马桥头,吊古伤今,追慕两千年前的一位命运的宠儿———司马相如,心潮澎湃,凄然顾影,带着几分过屠门而大嚼的狂恣快意,也带着自己半生坎坷、一事无成的辛酸和遗憾。

(林 薇)

注 释

[1].龙门:《史记·太史公自序》:“迁生于龙门”,后因以龙门为司马迁的别称。

[2].奸:干求。《史记·齐太公世家》:“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尹:指伊尹。

[3].犊裈(kūn):犊鼻裈,围裙。

丙戌十二月二十四日雪中游邓尉三十二绝句(其二十三)

易顺鼎

湖天光景入空濛,海立云垂暝望中。

记取僧楼听雪夜,万山如墨一灯红。

【赏析】

这组诗作于清光绪丙戌(1886)岁暮。邓尉,即邓尉山,在今苏州西南,因汉时邓尉隐居于此而得名,又名玄墓山,山上山下,遍植梅花,为吴中一大名胜。易氏自称“生平所为诗不下数千首,盖行役游览之作居其大半,而山水诗尤多”(《琴志楼游山诗集》),丙戌前后,作者徜徉吴下太湖山水间,游邓尉时,适逢下雪,遂诗兴大发不可收,连作绝句三十二首,其诗或写景,或怀古,或抒情,此为其二十三,述雪夜所见,从一“望”字写开去,取远景入诗,通篇又紧扣题中“雪”字,前半为望湖,后半则为望山,乃融湖光山色为一体之作。

自诗中“暝望”可知,作者之望,在夜色之中。极目远眺,湖面上云层低垂,烟波迷茫,水天一色,一派空濛,蔚为壮观。诗中之“海”,实指湖也,因此组诗之六有“一片西崦水上浮”句,可见此湖为邓尉山下那连接浩渺空阔之太湖的西崦湖。“空濛”两字,十分形象地写出雪夜湖景。试想,如非雪天,则于暝色中望去,定然黑黝黝一片,何“空濛”之有?正因雪花飘舞,赖雪光折射,才能在暮色中有一线朦胧,依稀可见那“海立云垂”之“湖天光景”。

三四句转入望山。此组诗其十八有“重听元(即“玄”)墓寺前钟,山径昏黄鬼气浓”句,则此处“僧楼”当为玄墓寺佛楼。邓尉山四周为绵延起伏之丘陵,作者眼光自湖面移开,便有远山映入眼帘,夜色中,山体色彩要比天空深,故形成一道道黑色的轮廓,诗中以“如墨”形容之,可见其时雪降尚未长久,远望去,山峰仍是黑色。在一派黑色中,僧楼上那盏红灯如一团火,显得分外醒目,其实,此时此地应还有另一种颜色———雪之白色,及诗中未写出的香雪海———梅花之白色。如此,则墨黑、火红、雪白,三色交相辉映,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在这冬夜,将邓尉一带山色湖光点缀得美不胜收。作者是颇有审美趣味的,他于诗、词散文外,也能丹青,故诗中色彩运用颇具匠心。雪花洒落大地,应是悄无声息,诗中用一“听”字,令人如闻其声,又活脱脱把飞扬之雪写活,更显冬夜之寂静安谧。

作者夙喜登山临水,游览行役“足迹所至十数行省,一行省一集也”(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他写山水,往往善于从大处落笔,描绘大自然之广阔图景。同是写雪景,他在四川峨眉山所作几首便写得雄健奔放,如“峨眉西望真奇绝,初日晶莹照银关”,“佛楼高坐亦雄哉”(《峨眉绝顶望大雪山歌》),而此诗,虽其景为天、湖、山,物象开阔、宏大,整首诗所造成的却是空明幽淡,半明半暗,神光离合之艺术境界,可谓是以诗作画,笔墨简淡、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得迷离恍惚之美。这当然与雪夜背景吻合,也是江南水乡阴柔婉秀之审美情调所要求的。

(黄 刚)

买醉津门雪中三首

易顺鼎

焉知饿死但高歌,行乐天其奈我何?

名士一文值钱少,古人五十盖棺多。

访戴寻梅意略同,楼台寂寞水晶宫。

小车出没飞花里,疑是山阴夜雪蓬。

雪水斟来置竹炉,歌姬院里著狂夫。

平生陶穀韩熙载,乞食烹茶画两图。

【赏析】

这组七绝作于易顺鼎晚年,为其失却袁氏依傍后侘傺失路生活之真实写照。津门即天津,因其为京畿门户而称。易氏死前数年浮泊京津,此三首乃其在津门写就。从结构上看,三诗各自成篇:首篇总写其晚境潦倒落魄,却仍纵情声色;次篇述其驱车往歌场舞榭途中,犹以古人雅事相拟,自得其乐;末篇写抵歌姬院后烹茶乞食,狂放作画之情态。在逻辑上,三首又首尾相衔,一线贯穿,写尽其末路之状。

首篇劈头便直指其生活困顿之窘况,已面临断炊,不知何时“饿死”,然作者不作悲愁语,笔锋一转,仍是要“高歌”、“行乐”,且喊出“天其奈我何”之声,活现出他傲兀不羁,玩世不恭之人生态度。易顺鼎早年奇慧,三岁即读《三字经》朗朗上口,五岁便能作对,被誉为神童,十五岁已刻诗词各一卷,其句传诵一时,时人称之才子,十七岁便中举人,甲午中日战起,清廷割辽东、台湾与日本媾和,他慷慨上书极言不可,且两度赴台助刘永福筹划防务,时论推为气节功名之士,然清末曾先后谀事张之洞和荣禄,及袁世凯执政,又以文才附袁次子袁克文,与樊增祥辈出入歌场酒肆,欢娱达旦,虽占尽一时风光,也因此颇为人所诟。及袁氏帝制失败,袁克文南行,易顺鼎遂无所依恃,诗中“名士一文值钱少”即指此。所谓“五十盖棺”者,盖指当时曾有人谓其“寿不过五十九”而言,时作者年逾五十,后果以五十九而卒,可谓一语成谶。

次篇系用东晋名士王徽之雪夜访戴典。徽之居山阴,一夜大雪,忽忆友人戴逵,时戴在剡溪,即乘轻舟往赴,经宿方至,既到戴门,却掉棹返家,人问其故,答曰“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事见《世说新语》)后“访戴”便常作访友之词。作者用此典,正合此时下雪背景,故十分恰当。作者雪中乘小车赴馆,“水晶宫”、“飞花里”无不与雪景相符,而“夜雪蓬”更仍自访戴典而来,用“疑是”两字,可见他已悠然以徽之自比。

末篇记抵馆后事,而以“狂夫”自称。竹炉雪水烹茶,亦古人雅事。诗中所言韩熙载乃五代南唐官僚,时颇遭后主李煜猜忌,为避厄运,故作疏狂自放,纵情声色,“多好声伎,专为夜饮,虽宾客糅杂,欢呼狂逸,不复拘制”(《宣和画谱》),以求自保,李煜因其生活过于放荡,欲以画规劝,命画家顾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之”(同上),此便为我国画史上名作《韩熙载夜宴图》。全图分五段,分画其与宾客女伎宴饮、舞蹈、演奏、休憩、调笑等。作者此时虽远不能与韩熙载相比,然其出没歌榭,夜饮狂欢,与韩仍有相似处;更重要的是,作者当时乃佯狂玩世,实有郁闷于胸,这与韩熙载的表面纵情声色而内心痛苦忧伤亦有相通之处,故作者要心向往之,只是他毕竟已大不如前,故只能聊画“乞食”、“烹茶”两图自嘲而已。

易顺鼎与樊增祥时并称诗坛两雄,然樊喜用僻典涩语,易却必用人人所知之故实,而好作绮语,形诸歌咏则无异。这组诗之用典用语,正可见易氏本色。易氏为诗深受庄、贾(岛)、李(贺)、杜(牧)影响,尤致力于晚唐温李,好以风流之语记其风流之事,中年后,“日以诗词写其牢骚”(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且愈近晚年,牢骚愈盛,此三首中,这一特色亦甚明显。这组诗,可视为其貌似放荡玩世,实为悲含其中、愁敛其内之作,在他狂放通脱的外衣下,抑郁牢愁之感、蹭蹬不平之气隐然可见,故当时京师士大夫诵而悲之。这也是一代名士之悲剧,易顺鼎一生虽不乏闪光之处,更有过人才气,却因唯以谄谀权贵为事,无行无品,只落得潦倒以终的结局,亦足为后人扼叹!

(黄 刚)


杨 锐康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