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第
【诗人小传】
(1859—1898) 字裴村。四川富顺人。光绪进士,初任刑部主事,后入保国会。戊戌变法时升为四品卿衔军机章京,参预新政。戊戌政变时与谭嗣同等同时被害,为“戊戌六君子”之一。工诗文,笔力雅健。有《介白堂诗集》、《衷圣斋文集》。
望峨眉山
刘光第
插天菡萏是疑非,万古名山佛迹归。
香象河流腾白足,淡蛾汇影照青衣。
寸心尘外寻烟客,一笑云端见玉妃。
绰约何人说冰雪,始知庄叟意深微。
【赏析】
刘光第为“戊戌六君子”中诗作属上乘者,功力深厚,思路奇隽,尤善作纪游诗。游峨眉山时,作有《望峨眉山》、《峨眉山顶见月》、《峨眉最高顶》等诗。本诗写远望峨眉秀影的感受,能从大处落墨,气宏笔健,意境深远。
首联括写峨眉浮于云霄的雄伟壮观。“插天菡萏”,喻写遥遥望去,峨眉好似浮在半空的荷花。“是疑非”,一是说峨眉山影云遮雾罩,朦胧恍惚;一是说惊叹世上竟有如许大的插天巨荷,令人难以置信。全句虽以疑问出之,实则写实感,是以美好的喻象,刻画出峨眉的深秀。“万古名山佛迹归”,承上句意象,意谓上天造此奇山,大概正是要显示佛家的灵圣。“峨眉”是我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传为普贤菩萨福地,多佛寺佛迹。佛教崇奉莲花,认为莲花是洁净空明的象征,佛座脚下踏的正是莲花台。因山似莲花自然引出山为佛地,既贴切又形象。
第二联承佛教名山归属普贤写起,点出与普贤有关的圣迹。相传普贤是如来佛释迦牟尼座前大菩萨之一,乘白象,峨眉山有洗象池和普贤寺。“香象”,佛教传说中的巨象,《大涅槃经》云:“如彼驶河,能漂香象。”“白足”,僧足,《鸡跖集》云:“释昙始足白于面,虽跣涉泥水,未尝沾湿,称白足和尚。”此处借指佛足。“淡蛾”,淡妆蛾影,此处指峨眉山在江水中的隐约倒影。“青衣”,青衣江,从峨眉山东北侧流过。本联意谓:普贤菩萨曾赤足乘象,在这里渡水登山;难怪这座佛教名山美丽雄伟,秀峙天南,映于江水,顾盼多姿。
第三联继续状绘峨眉的灵异,谓这里山清水秀,颇得仙佛青睐。“烟客”,烟霞之客,即仙人,传说仙人托身云烟,故云;“玉妃”,仙女,《灵宝赤书经》云:“元始登,命太真案笔,玉妃拂筵。”本联意谓:如此山明水秀之地,真令人望之却俗,直欲抛弃俗世,入山隐居,在这里寻访仙人,巧遇仙女。这并非空言圣迹,仍未离远望之题旨,系由“插天”之峰云遮雾绕引发的幻想绮思。
第四联对峨眉的灵异予以评赞。“绰约”,女子风姿神秀貌;“冰雪”,指肤色,代指神女。全联从《庄子·逍遥游》有关姑射神女的传说落笔,意谓望见峨眉山,想见隐居山中的仙佛,方悟得《庄子》的描述原来并不夸张。《庄子》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庄子好为夸张之文,他对神女的述写人们大多并不之信,但看见峨眉这样秀丽神异的灵山,却不由得人们宁愿相信果有神女那样的超凡人物。这其实并不是真的笃信庄子的游辞,不过是极力推排峨眉秀色给人的美好感受而已。只有神女那样的人物,才配居住在这样的灵山;也只有这样的灵山,才令人向往神女会居于其中。与其说神女增添了灵山的名气,毋宁说灵山吸引了神女的流连。难怪峨眉会成为海内著名的佛教圣地。
全诗紧扣“望”字下笔,并未具体介绍峨眉的景点,也未对山色做具体的刻画,只是勾勒出峨眉插入云天的朦胧轮廓,然后着力在观感上落墨,反复渲染其灵异超俗,极力表白它是仙佛圣地,使人未入山中,已生崇仰,其思致,其笔力,的确异于常套。陈衍《石遗室诗话》评其诗“笔力雅健,思路迥不犹人。”确为精当。钱仲联《梦苕庵诗话》亦云:“(斐村)工于设色,故写景之作为最胜,而峨眉纪游诗其最工者也。”
(张永芳)
梦 中
刘光第
梦中失叫惊妻子,横海楼船战广州。
五色花旗犹照眼,一灯红穗正垂头。
宗臣有说持边衅,寒女何心泣国仇?
自笑书生最迂阔,壮心飞到海南陬。
【赏析】
这首诗作于光绪十一年(1885)中法战争之后。中国军队虽然在镇南关和临洮两个战场上大败法军,但由于李鸿章等当权者奉行妥协政策,迫不及待地与法国签订了不平等的和约,这场战争终以“中国不败而败,法国不胜而胜”而宣告结束,这引起了当时正直的知识分子的愤懑,刘光第此诗就意在表现对投降派的讽刺和自己对国事的忧伤。
首句突兀而起,说梦中失声大叫,惊醒妻子。令读者顿生疑问:何事令诗人夜半惊呼,如此心神不定?故次句一言道破,原来梦中去参加了抵御帝国主义入侵的海战。这里的广州指广州湾,因当时法军占领越南,向北进犯则广州湾为必经之路,所以诗人的梦魂在此阻击敌舰。此时虽已梦回人醒,然入侵者船舰上的各色旗帜似乎还历历在目,环视四周,一灯如豆,始知殊死的激战不过是一场梦幻。“五色花旗”点明交战的对方是入侵的帝国主义。“一灯红穗”则正与此形成强烈对照,说明现实与梦境的截然不同,并逗起下面的感慨。“宗臣”显然指李鸿章等大臣,“寒女”则用了《列女传》的典:鲁国漆地有一女子,过时未嫁,倚柱叹息。邻妇问她是不是想嫁人,她说:“吾忧鲁君老,太子幼。”邻人以为这是“大夫之忧”,她却说:“鲁国有患,君臣父子皆被其辱,妇人独安所避乎?”“宗臣”两句显为反语,意谓世所宗仰的大臣们自有安边定国之方,何用我等普通百姓杞人忧天?这是诗人的愤激之言,讥刺当政者懦弱无能,奉行妥协政策,而自己虽人微言轻,但也不能不为国担忧。尾联承此二句而来,既然国事有大臣们掌握,而自己的梦魂夜半犹来到南海,参加海战,岂不是书生的迂阔之想,十分可笑吗?诗人虽以调侃自嘲的笔墨结束全诗,但一种内心深沉的悲痛已显然可见,他愿以血肉之躯来保卫国家的海疆。正是由于最高统治集团的懦弱无能,导致了现实的令人痛心疾首,所以诗人梦系魂萦,不能忘情国家的兴亡成败,壮心飞向那遥远的南海。题为“梦中”,实由梦而逗出自己对时事的忧伤和对大臣们的讥讽,但用了正话反说的手法,所以表面是自嘲而实则针砭时局,令诗意含蓄委婉,然诗人的一腔激情并不因此而减弱。诗以亦梦亦真,亦庄亦谐的格调出之,而无限深意见于言外。
(王镇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