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衡恪
【诗人小传】
(1876—1923) 字师曾,号槐堂,又号朽道人,江西义宁(今修水)人。陈三立长子。早年留学日本,归国后从事美术教育。其画法得吴昌硕指授。工诗,而风格与其父不同。沈其光《瓶粟斋诗话》云:“义宁陈师曾诗学深造,曩读乃翁《散原精舍诗》,苦其奥涩,师曾却似简斋(陈与义)而不为后山(陈师道),其工者,虽其妇翁范伯子亦不能过。”同时,他所造诗境往往与画理相通。有《陈师曾遗诗》二卷、《补遗》一卷。
题春绮遗像
陈衡恪
人亡有此忽惊喜,兀兀对之呼不起 [1]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同死焉能两相见?一双白骨荒山里。及我生时悬我睛,朝朝伴我摩诗史。漆棺幽閟 [2] 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似。去岁欢笑已成尘,今日梦魂生泪泚。
【赏析】
这首诗是题在亡妻汪春绮遗像上的。
古人谓画像曰“传神”,亦曰“真”或“写真”。在“传神”上题词大都用散文。在“真”上题词曰“真赞”,大都用四六骈文而略加变化,内容较为玄虚。无论是“传神”之文或“真赞”,大都为活人而作。也有少数题死人画像的,如秦少游的《南乡子》咏唐妓崔徽半身像,但不是自己亲人,而语言又多调侃。至于在亲友画像上题词或诗,似以照相技术出现以后为多。陈衡恪生当近代,故此诗很有可能题于亡妻春绮的相片。此诗类似悼亡而有自己特色,因为它自始至终紧扣遗像抒发诗人的悼念之情。
诗的开头,不用铺叙,也未以遗像起兴,而是开门见山,直抒胸臆。人已亡了,她的形体已盛进寒棺,葬入荒原,“形影永乖隔”,“一往不复返”(见作者《春绮卒后百日往哭殡所感成》诗);然而忽见一幅遗像,死者的音容笑貌,栩栩如生。这时的诗人,真是又惊又喜。他像见到死而复生的妻子春绮一样,朝夕相对,不忍离开。“兀兀”二字,表现此时的精神状态,极工极妥。他像醉酒似的,终日昏昏沉沉,几乎连春绮“生耶死耶”,一时也难以分辨。以之为生,遂大呼其名;呼之不起,乃觉其人已死。这一句毫无藻饰,全用白描,而人物的心态,宛然如画,非有真情实感,是绝对写不出的。
“嗟余”以下八句,是全篇之主体。诗人面对亡妻遗像,思潮起伏,浮想联翩。他叹息自己形单影只,羁留人间,不如同爱妻一道,同赴黄泉。“如何同生不同死”一句,揭示了心灵深处的矛盾,也为下文提出了一个反复思考的命题,可谓诗中之眼。所谓“诗眼”者,如清人刘熙载所云:“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体之眼,有数句之眼,前前后后,无不待眼光照映。”(《艺概》卷四)这里的“同生”,二句便起到以上的作用。“同生”不一定是指夫妻二人同日而生,主要是说,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年。(参见《春绮卒后百日往哭殡所感成》诗)“同死”是感情冲动时的激愤之辞,一方面是难舍爱妻的猝然逝去,一方面是自怜独处的凄苦无聊。然而诗人冷静下来一想,假若夫妻同死,一双白骨埋葬在荒山野岭,泉壤幽隔,岂能彼此相见?于是他感到不如让自己活着,“及我生时悬我睛,朝朝伴我摩诗史。”也就是自己活着,犹能抬起双眼,坐对遗容,神情专注,沉思冥想。而壁上遗像,又能如生时一样,朝朝陪伴,研读诗史。这并非诗人贪图活命,丢下亡妻不管;而是希望亡妻的精神通过遗像长留身边,日夕伴读。因此这正是感情深化的表现。下面“漆棺幽閟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似”,是诗中感情发展到高潮时迸发出来的奇语。人死之后总要埋葬,但究竟是埋葬在黑漆棺材中为好,还是埋葬在爱人心中为好,却颇值得深思。埋葬棺中终与草木同腐,埋葬在人们心中却能精神永存。以“棺葬”与“心藏”对比,纯系出于诗人的想象与创造,确属未经人道语。它把诗人对亡妻的悼念从世俗旧习升华到一个高尚清华的境界,应该给予肯定与赞扬。诗的结尾二句宕开一笔,表面似离开遗像,实质上意脉贯通。诗人此时回忆春绮生前欢笑,往事前尘,如影如烟,不可捉摸。而今坐对遗像,只觉梦萦魂绕,缱绻难分,于是两行清泪,潸潸而下。凄苦之情,沁人肺腑。诗笔至此,戛然而止,但它引起我们的悲痛,却在蔓延、扩展……
综观全诗,不妨说是以春绮遗像为经,以诗人感情为纬,织成了一阕哀感无端的乐章。细玩诗意,又觉得诗人有时在与亡妻诉说衷情,有时在自言自语。但不管怎样,他的感情似在冥冥中与汪氏春绮作了交流。诗人在描写感情流程时也十分细致:始见遗像,感到惊喜;坐对遗像,又变得精神恍惚;而冷静之后,则反复思虑同生与同死的问题;最后则得出结论:还不如活着将亡妻永记心间。如此清晰的脉络、严谨的结构、鲜明的主题,确是不可多得。因此我们说,这是一首上乘之作。
(徐培均)
注 释
[1].兀兀:昏沉沉的样子。白居易《对酒》诗:“所以刘阮辈,终年醉兀兀。”
[2].漆棺幽閟:被黑漆棺材所封闭。幽閟,被深深地封闭。閟音闭(bì)。
月下写怀
陈衡恪
丛竹绿到地,月明影斑斑。
不照死者心,空照生人颜。
【赏析】
陈衡恪诗,近人陈衍评价极高,为此还引出了一个小小的故事。据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云:“陈衍谓其真挚处实过乃父。”衡恪之父为晚清同光体著名诗人陈三立,三立听了此话,未免感到不快,便诘问陈衍:“何乃誉儿以抑父?”陈衍则答曰:“此正吾辈求之不得者。恐君词若有憾,实乃深喜之。”这句话总算说到陈三立心里,于是“相与大笑而罢”。
衡恪以画名,其诗竟引起了近代诗坛上两位名人的争论,确为一段佳话。是不是陈衍有些偏爱或过誉呢?并不尽然。以这首诗为例,他确实写得情深意挚、凄婉哀怨而又富于诗情画意。
钱氏文学史云:此诗“词意凄厉,盖亦悼亡之作”。所悼念的当是亡妻汪春绮。(参见陈衡恪《春绮卒后百日往哭殡所感成三首》)从诗中所写的情景看,当是在某一天夜晚,诗人月下散步,走在竹林间的小路上。目睹月光竹影,顿生哀感,想起亡妻,此刻若是春绮还在,夫妻双双,携手同游,该多么高兴;然而现实告诉他,春绮已魂归泉壤,世界上只留下他一个孤独的身影了。思念及此,诗人不禁悲从中来,迁怒于天空的月亮,从而咒诅道:“多么讨厌的月亮,你不去照亡妻春绮一颗枯寂的心灵,偏偏照着我一副痛苦苍白的面庞!”诗人在悼亡诗中共有两处写到月亮,另一处写道:“苦挽已残月,留照心上痕。”(《春绮卒后百日往哭殡所感成三首》)同是月亮,为什么一会儿苦苦留恋,希望它留照自己心上的伤痕;一会儿又声声怨恨,责怪它不照亡妻枯寂的心灵?原因只有一个,是深深爱着自己心上的人。月照人间,本为自然现象,对人无所爱憎,诗人一会儿要留它,一会儿又怪它,实属无理之极。然而正是这种无理语,表现了诗人发自内心的真情。此即古代诗话中所常常提及的“无理而妙”。陈衍称其诗“真挚”,钱基博称此诗“凄厉”,皆可从这无理语中反映出来。试想,当诗人责问月亮时,他的感情该如何激动,他的声调该怎样凄惨,一个满怀丧偶之痛的孤独者的形象不是跃然纸上吗?
诗人是一位画家。钱氏文学史说:“衡恪诗不多作,特以画名,自称徐天池(即徐渭,字文长)转生,屡梦天池与论画。”此诗即渗透了画家的灵感,表现了画家特有的形象思维。开头二句写丛丛绿竹覆盖大地,月光从竹林罅隙中洒落下来,形成斑斑点点的色调,就像一幅水墨画。宋人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云:“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他的《承天寺夜游记》写月下景色便达到如此境界:“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衡恪此篇则从另一角度表现了这种境界,而情景与东坡相仿佛,命之曰“诗中有画”,不亦宜乎!
此诗为五言绝句,然首句一连用了四个仄声字,第二句“明”字又犯孤平,二、三句之间又失粘,唯后二句作对仗。可知它不符合近体诗的格律,而是一首古体五绝。盖诗人写此篇时,纯任感情,不斤斤于声律;若字斟句酌,仔细推敲,恐怕就会以辞害意,影响感情的真挚与词意的凄厉了。这是它在艺术上的又一特色,不能不予以拈出。
(徐培均)
春绮卒后百日往哭殡所感成三首
陈衡恪
其 一
我居西城闉 [1] ,君殡东郭门。迢迢白杨道,萋萋荒草原。来此尽一哭,泪洗两眼昏。既不簠簋设 [2] ,又无酒一尊。焚香启素幄 [3] ,四壁惨不温。念我棺中人,欲呼声已吞。形影永乖隔,目渺平生魂。我何不在梦,时时闻笑言?倏忽已三月,卒哭礼所敦。我哭有已时,我悲郁难宣。藕断丝不绝,况此绸缪恩 [4] 。苦挽已残月,留照心上痕。
其 二
故人九原 [5] 土,新人三寸棺。相继前后水,一往不复还。我何当此戚,泪眼送奔澜。生时入我门,绿发承珠冠。死别即尘路 [6] ,灵輀载鸣銮 [7] 。忽忽十年事,真作百岁观。念此常恻怆,凋我少壮颜。少壮能几何,厌浥朝露团 [8] ,会当同归尽,万事空漫漫。
其 三
孑身转脱然,于我一何忍!相期白首欢,岂意娱俄顷。当时携手处,一一苦追省:伸纸见遗墨,检奁得零粉。衣绽何人补,书乱惟自整。亦有庭院花,独赏不成景。一昨致盆兰,三日叶枯殒,似我同心人,寿命吝不永。郁陶 [9] 对暗壁,泪若繁星陨。天乎何困余,江海吊寒梗 [10] 。有生有忧患,此味今再领。
【赏析】
这是一组悼亡诗。
常言道爱情和死亡是文艺作品的永恒题材,而悼亡诗却不像一般的文艺作品那样只写其中的一种,它把爱情与死亡糅合在一起,造成一种浓烈的悲剧气氛,所以特别感人。我国自西晋潘岳创制此体之后,文学史上几乎形成了一个写悼亡诗的传统,绵延不绝,代有佳篇。然而像陈衡恪这样倾注全部感情、付出如许笔墨写悼亡诗的却不多见,恐怕除纳兰性德之外就要数他了;但纳兰用以悼亡的大半是词。
陈衡恪,字师曾,江西义宁(今江西修水)人,清代著名同光体诗人陈三立之子,现代著名学者陈寅恪之兄。他多才多艺,工诗善画,诗宗南朝二谢,由沉郁出清迥,而尤深于情致。这组诗如话家常,娓娓而谈,却又字字哀怨,句句悲伤,不愧是血泪凝成的佳篇。
诗中所悼念的正如题中所示是他的妻子春绮。春绮姓汪氏,与作者共同生活了十年。在她死后百日,作者从城西走到城东,在荒郊的墓地上焚香一哭。诗中采用纪实的手法,描写了祭悼的全过程,并以抒情与叙事相结合,抒写了祭悼过程中心灵的律动,感情的起伏。结构十分完整,以至于很难将三首中的任何一首分割开来。然而为了分析的方便起见,我们仍须一首一首的论述。
第一首主要分为两大段落。从起句至“四壁惨不温”为前段,写诗人出门设祭,语言朴实,情景宛然。开头二句,点出生者所居、死者所葬之地,给人以生死悬绝的印象,并将读者思绪引入“悼亡”这一规定情境。它很像苏轼的悼亡词《江城子》,也很像贺铸的悼亡词《半死桐》。苏词云:“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夜来幽梦忽还乡”;贺词云:“重过阊门事事非”,“旧栖新垅两依依”,皆由生者或生者所居之地写到死者所葬之处。这种写法虽较平实,然娓娓说来,如话家常,入人至深。以此诗而言,我们仿佛看到诗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白杨萧萧、荒草萋萋的郊原上踽踽独行。到了坟前,他没有陈设供品,也没有奠以酒肴,惟有放声一哭。不拘常礼,正见出感情之真挚与淳朴。诗的后段集中笔力抒写悼念之情,言言出自肺腑,读之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此时诗人想起躺在棺材中的汪氏春绮,本欲大呼其名,然而终未出声。“欲呼声已吞”五字,真是一字一泪!诗人积压已久的思念之情,本该像决堤的江河奔涌而出,但他毕竟是一个富于学养而又深受礼教束缚的文人,故而话到嘴边重又咽入胸中。此时无声胜有声。在这片刻的“静场表演”中,似可感到一阵激烈的痛楚在噬啮诗人的心灵,而他那种特殊的个性也隐然可见。一个死了,一个活着,“形影永乖隔”,相见本无期,然而诗人想见汪氏的心情却不会就此终止。现实生活中既见不到她,他就想在梦中相会。“我何不在梦,时时闻笑言?”是痴语、呓语,但却是至情之语。昔人有言“那堪和梦无”,“和梦也不到愁边”,写出了人生共有的体会。世事便是如此恼人,你越是想念他(或她),越是见不着。故知衡恪此二语道出了人情之最深挚处。以下几句,仿佛内心独白。“已三月”,照顾题意,点出“春绮卒后百日”。哭祭终有停止之时,而心头的忧郁哪有宣泄完毕之日,它像秋藕一样即使断了而藕丝尚缠绵无尽。结尾二句,可称全篇之警策。传说中有鲁阳挥戈挽住落日,但从来无人说挽住残月。诗穷而后工,在无可奈何的时刻,诗人忽发奇想:他要苦苦地挽留天上的一弯残月,让它久久地映照心上的伤痕。盖月光皎洁,宛如诗人一颗纯真的爱心,故而用以为喻。而残月在天,也说明诗人在爱妻的坟墓上已哭了许久。此首以景语作结,留给读者以邈远而空灵的想象,真所谓言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了。
第二首以悼念汪氏春绮为主,而兼及前妻范氏。盖范氏早逝,诗人复娶汪氏为继室。诗之前四句,谓在前妻的墓地旁葬下继室汪氏。“故人”、“新人”语本古诗“上山采蘼芜”:“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借指范氏与汪氏。她们一前一后,相继逝世,就像沟中流水,后浪随着前浪,滚滚而去,一往而不复返了,言之痛心。面对两位妻子的相继逝世,情何以堪,难怪诗人泪水滔滔,犹如奔腾的波涛了。然而诗中着重写的仍是继室汪春绮。“生时”以下四句,便是描写春绮的迎娶和送葬。迎娶之日,她绿发如云,戴着璀灿的珠冠,容颜是那样的美丽,体态是那样的庄重;而送葬之时,一辆白色的丧车,摇着悲哀的銮铃,竟载着春绮的遗体,消失在尘土飞扬的村道上。前者何其欢乐,后者多么凄苦。清人王夫之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姜斋诗话》)此处即是以乐景衬托哀情,所以特别富于感染力。近人陈衍读后,特别推许这两句,他说:“第二首‘冠’‘銮’二韵,眼前事,人不能道。愈瑰丽,乃愈悲痛,信有不堪回首者!”(引自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上编)是的,越是将迎娶时的汪春绮写得“瑰丽”,越是增加今日祭悼时的“悲痛”,回首前尘,如幻如梦,怎不令人肝肠寸断!“忽忽”二句,总起上文而作一转,从迎娶到送葬,时间不过十年,虽如此短促,然而在诗人看来却非常值得珍惜,竟可与“百岁”等量齐观。诗人每念及此,中心如捣,容颜也很快苍老起来。他觉得人生在世有如朝露,总有一天要与他的妻室同归于尽,到了那时再回首生平,便觉得“万事空漫漫”了。一个所爱之人的死亡,竟引起诗人如此的悲观,如此的绝望,以至于对整个人生都感到厌倦与怀疑。这并不是有意的夸张,而是真情的流露。处在清末民初那样混乱而又黑暗的时代,出身于士大夫阶层的知识分子无所作为,只有把全部感情寄托在小家庭生活中;因此一旦妻子逝世,他就像失去精神支柱一般,感到悲痛欲绝,万事皆空。
诗之第三首承前二首而来,感情更加深化,用笔更为细致。从诗中所写的情景来看,此刻诗人已从墓地回到家中。他看到当年共同生活的环境,真是触处生悲,桩桩引起他的回忆,件件叩动他的心弦。他展开纸张欲要写字,忽然春绮的遗墨(手迹)跳入他的眼帘;他打开镜匣欲要梳理,忽然又触到春绮用剩的脂粉,周围的一切,好像故意向他挑逗,非要他落下眼泪不可。更使他为难的是,衣服破了没有人补,书籍乱了没有人整理。读到这里,我们不禁想起贺铸《半死桐》中两句词:“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文学艺术以细节的真实为重,小小一个补衣的细节,写出夫妻之间在清寒生活中相互体贴的感情,能够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此诗正复如此。下面几句通过赏花来抒发哀思,便觉有些空灵而隽永有味了。诗人从室内默默地凝望着庭院,昔日的花儿仍在伸枝舒蕊,可是共同赏花的妻子已经不在,他便觉兴味索然。再看看前日送来的兰花,本自婀娜氤氲,幽香宜人,可是不到三天竟自叶凋花谢,枯萎而死。兰花如此短命,不正是同具有兰心蕙质的春绮一样吗?由花及人,触物生悲,写得自然而又婉转,不由人不一掬同情之泪,难怪诗人自己要面对漆黑的房间,“泪若繁星陨”了。
综上所述,这组悼亡诗不外以下几个特点:一是着重环境的铺叙,在环境铺叙中渲染悲哀的气氛,如第一首的前半段便是如此;二是加强往事的回忆,在回忆中再现往时的生活和死者的形象,作者又以乐景衬哀情,则尤足感人,如第二首便是如此;三是注意生者与死者感情的交流。这时站在作者面前的似乎不是一抔黄土、一幅遗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不论是第一首中的“棺中人”,第二首中的“绿发承珠冠”,第三首中命如幽兰的“同心人”,在作者心目中都是一个眉目清晰、婉娈多情的爱妻,因此他向她致祭、向她流泪,向她哭诉心中的哀伤和悲痛。此外,至于细节的真实,抒情与叙事相结合等等,前文已经论及,这里就不重复了。
(徐培均)
注 释
[1].城闉:城墙弯曲处的重门。
[2].簠(fǔ)簋(guǐ):古代祭祀时用以盛黍稷稻粱的器皿。《释文》:“内方外圆曰簋,以盛黍稷;外方内圆曰簠,用贮稻粱:皆容一斗二升。”
[3].素幄:白色的帐幔。
[4].绸缪恩:指情意深厚。《三国志·蜀·先主传》:“先主(刘备)至京见(孙)权,绸缪恩纪。”
[5].九原:地下极深之处,指墓地。《礼·檀弓》下注:“晋卿大夫之墓地在九原。”
[6].尘路:犹泉路,指地下。
[7].灵輀:丧车。曹植《王仲宣诔》:“灵輀回轨,白骥悲鸣。”輀音ér,一作轜。
[8].厌浥:潮湿。《诗·召南·行露》:“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9].郁陶:忧郁不解,满腹哀思。《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
[10].寒梗:喻孤身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