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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涛
【作者小传】
(1859—1898) 清散文家。字松坡,河北武强人。同治举人。选授国子监学正,改大名教谕。光绪赴礼部试中式,以事未及殿试,吴汝纶邀主信都书院讲席。又署冀州学正。三年后补殿试,授刑部主事。民国初,袁世凯聘其主文学馆事,不久因眼病辞归。其古文师事张裕钊、吴汝纶,所作以雄峭胜。与马其昶同为桐城派古文殿军。有《贺先生文集》。
送徐尚书序
贺涛
满洲之地为行省者三,而各统以将军,时迁势殊,旧制不足以控变,乃改设巡抚如内地,而以总督兼辖之,将军故所掌者隶焉。民政部尙书天津徐公实首膺东三省总督之命,并授为钦差大臣。涛在保定,上书称贺,以为摄乎两强国之间,其地荒僻而辽阔,其俗蒙昧而苟偷[1] ,当死亡掇拾之余[2] ,赤子龙蛇并域[3] ,而处藏纳污垢,祸且萌芽,捄之无方[4] ,所患滋甚。将抗棱[5] 而起废,必改向而易趋,体大事艰,以畀东伯[6] 。涛将躬亲谒送,闻公伟论,展我宿蓄。既见公,公询以东事。涛曰:“公意云何?”公曰:“吾政不修,外侮且至,既劫于外,奚暇自治?”因具言其所欲设施者,完窳塞罅[7] ,破荒革顽,针石粱肉[8] ,相所宜施,后先循节,疾徐中程,涵育万有,物具益该[9] ,无有遗漏,凡吾耳目所经及所未经,思虑所至及所未至,无不探情以出,取怀而予。虽欲有所建白[10] ,竟无一事可假以进言。退而自思,终不敢默,乃取今日所不暇谋,而为异日之急务者,为我公言之。列国以通商故争海权,海之所包,皆其权之所及。今则将趋重太平洋。太平洋北路当我满洲,列国所属目也。故广辟通商之所,受列国之灌输。公既至,试行今之所言,数年之后,制定政成,遐迩帖服,民物之归,襁至而辐辏[11] ,其繁衍当不减津海、江海、粤海诸关。虽然,商业之赢缩,视海权之弛张。朝鲜既非我有,若旅顺、若大连湾,日本复得而私据之。自朝鲜东行,左转逾混同江而北[12] ,海岸万余里,则举而弃之俄罗斯。太平洋之权已见夺于日、俄两国,则权之在我者无几存。权不我属,虽日兴月盛,亦祗[13] 归利外人,而我不能与之角胜,可忧孰甚焉?公谓内治外交并重,而相资以为功。今所以治吾内者果能如意所期,则吾力既充,故当推而致之于海,以求信[14] 吾权,与群强争雄于海上。公虽未言,吾知其蓄谋于中,将待其时而一发也。儒生之论阔于事情[15] ,故不敢言当时所宜施为,而责以异日可期之效。
〔注〕 [1] 苟偷:苟活偷生。 [2] 死亡掇拾之余:掇拾,搜刮。出自唐韩愈《郓州溪堂诗序》“而公承死亡之后,掇拾之余”。 [3] 赤子龙蛇并域:指善良的老百姓与邪恶势力共处此地。[4] 捄:同“救”。 [5] 抗棱:扬威。出自《文选·班固〈东都赋〉》:“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稜。”李善注引李奇:“神灵之威曰稜。” [6] 以畀东伯:畀,给予。东伯,指徐世昌。 [7] 完窳塞罅:窳,粗劣。罅,缝隙。把粗劣得变完好,对有漏洞的加以修补。 [8] 针石粱肉:针石,古代针刺工具名。粱肉,以优质谷物做饭,以肉类为肴。指精美的膳食。 [9] 物具益该:物具更加完备。 [10] 建白:提出建议,陈述主张。 [11] 襁至而辐辏:襁至,襁,婴儿的被子或布幅。出自《论语》“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辐辏,辐,车轮上的辐条。辏,聚集。指人或物像车辐集中于车毂一样聚集在一起。 [12] 混同江:黑龙江汇合松花江之后到乌苏里江口一段水域的别称。因为松花江水含沙较多,黑龙江与之汇合后水色北黑南黄,经久始混,故有此称。 [13] 祗:只。 [14] 信:同“伸”。 [15] 阔于事情:迂远不切实情,远离实际。
贺涛是清末著名的古文家,曾先后师从吴汝纶、张裕钊,与桐城马其昶齐名,他长期在冀州信都书院、保定莲池书院任教,培养了许多古文辞方面的人才。
本文是贺涛文集中较有代表性的一篇,其中所说的“徐尚书”,即徐世昌(1855—1939),字卜五,号菊人、东海,又号水竹村人,直隶天津(今天津市)人,在清代官做到体仁阁大学士、内阁协理大臣、军谘大臣,入民国后,曾在民国七年(1918)做过一阵子总统,后辞职。
贺涛与徐世昌为同年进士,两人相交甚笃,贺涛的《贺先生文集》便是其去世后由徐世昌亲自作序、代为刊行的。而《徐世昌年谱》(本名《水竹邨人年谱》)则是由贺涛的后人贺培新编定的。贺、徐两家可以说是世交了。
《贺先生文集》有多篇涉及到徐世昌的文章,除本文外,重要的还有《上徐制军书》、《复徐制军书》、《上徐尚书书》、《书天津徐氏族谱后》等。
徐世昌的一生的浮沉起落,可以说和袁世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在光绪十二年(1886)中进士后,虽然做了翰林院编修,但并不是很得意,同侪好像也不大看得起他,于是徐氏便另觅他途。当时袁世凯在小站练新军,徐世昌入参戎幕,之后由于袁世凯的提携,一路青云直上。光绪三十三年(1907),清政府将东北改设行省,徐被任命为东三省总督,这便是本文开头所说的,“满洲之地为行省者三,而各统以将军,时迁势殊,旧制不足以控变,乃改设巡抚如内地,而以总督兼辖之,将军故所掌者隶焉。民政部尚书天津徐公实首膺东三省总督之命,并授为钦差大臣”。时在莲池书院任教的贺涛听闻此讯,颇多感慨,前往送行,写下了这篇送序。送序,是临别赠言性质的文字,内容多是勉励、推重、赞许之辞。满洲为清人的龙兴之地,很长一段时间里,禁止关内之人前去居住、开发,加之自然地理条件所限,使其发展远较内地为落后。而且,俄国、日本此时已分别将其魔爪伸到满洲。作为新任封疆大吏,徐世昌当然有所筹划,希望能巩固清政府在东北地区的统治。本文没有把笔墨用到描述徐的具体规划上,而是以“凡吾耳目所经及所未经,思虑所至及所未至,无不探情以岀,取怀而予”几句话加以概括,这样才能有助于突出本文的重点。接下去,笔锋一转,“乃取今日所不暇谋,而为异日之急务者,为我公言之”。近代以来,海洋的作用日益凸显出来,作为一个颇为关注时事、留意新学的士大夫,贺涛非常敏锐地意识到海权的重要性,其远见卓识,可说是远远超越同辈时流。“太平洋北路当我满洲,列国所属目也。”徐世昌到任之后,纲举目张,满洲滨海之地也将很快发达昌盛起来。然而令人伤心的是,由于近来清政府国力衰弱,被迫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太平洋之权已见夺于日、俄两国,则权之在我者无几存。权不我属,虽日兴月盛,亦祗归利外人,而我不能与之角胜,可忧孰甚焉”?所以,贺涛希望徐世昌在内部稳定繁荣之后,能够把注意力转向海权,“与群强争雄于海上”。这样,繁荣与利益才能真正属于本国,而不是白白归于列强诸国。
由于贺涛曾经向曾国藩的弟子吴汝纶等人学习古文,而曾国藩、吴汝纶都有很强的经世意识,并且也关注西学,并非寻常帖括之儒,故此贺涛在这些方面颇受老师、太老师的深刻影响,这从本文也可以窥其一斑。
(冯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