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昭钧
汪昭钧,男,北京东城区东华门东皇城根街20号居民,退休海关职员,1966年8月16日被抄家的红卫兵打死。同时被打死的还有他的妻子许兰芳以及来做客的二女儿汪培嫄。汪昭钧被打死的时候近80岁。文革开始的时候,汪昭钧已经近80岁。他的妻子许兰芳比他大两岁,是个裹过脚的小脚老太太。汪昭钧当了一辈子海关职员,这时已经退休多年。他们住在北京东城区东华门东皇城根20号。从街道名称就可以知道,他们住在从前的皇城的附近,北京城里比较古老的一个地区。他们家离北京妇产科医院和中国美术馆都很近。
汪昭钧和许兰芳夫妇不是很有钱的人,但是属于在北京生活水平中上等的人。他们住的小院的房子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有8个女儿,其中大半都当医生,有较好的收入,给他们钱支付日常开支。文革开始的时候,他们第七第八个女儿都已经工作还没有结婚,和他们住在一起。文革前,他们和街坊邻居相处得很好。他们的邻居中有的人经济上比较困难,他们送给这些人衣服和鞋子等等,接济他们。
1966年8月,红卫兵在北京大规模兴起并且从学校“杀向社会”(这是当时红卫兵用的语言。)“破四旧”。红卫兵这一行动的主要打击对象之一,是北京拥有自己的房屋的人。除了被强迫交出房屋给政府,这些人在把房屋所有权交给政府之后,仍然几乎都被抄家以及被毒打,有相当一部分被扫地出门驱逐到农村,有的人还被活活打死。汪昭钧和许兰芳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被抄家和打死的。
当时
当时,红卫兵在北京散发传单,命令每家必须挂毛泽东的画像和毛泽东语录。汪家服从红卫兵的命令,马上买了毛泽东的画像。汪家堂屋里原来挂有一个大镜框,装着早已去世的汪昭钧的父亲的一张大照片。他们打开镜框,把毛泽东的画像放在父亲的照片上面,又把镜框挂了起来。
一个邻居领着红卫兵来抄家。有人向红卫兵报告,说汪家挂毛泽东的照片的镜框子里“有东西”。红卫兵打开镜框,看到汪父的照片。汪父穿的是老式的衣服,红卫兵硬说那是蒋介石的照片,是他们妄图“变天”的罪证。他们辩解说这不是蒋介石,红卫兵不听。
红卫兵很快开始动手殴打汪昭钧夫妇。他们自以为有足够的“理由”殴打他们:他们有房产,是所谓“房产主”,加上他们有老照片。当时,他们的二女儿汪培嫄正从天津来探望他们。她见势不好,就往门外走,想要躲开。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被一个邻居看到,指给红卫兵说:“那是他们家闺女。”汪培嫄被抓住和她父母一起被打。她的五妹那
天也在父母家,也一起被毒打。
她的五妹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她用双手紧紧抱着头部,所以她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没有被打死。汪培嫄被打了没有很久就死了。显然是因为在乱棍中被打到了致命部位,所以很快毙命。
汪培嫄和丈夫住在天津。她毕业于协和医学院,当过医生,后来退职居家。她的丈夫是天津一家医院的会计。因为父亲生病,所以她从天津来北京探望,没有想到正遇上红卫兵抄家,和其父母一起被打死。她生于1913年,被打死的时候,53岁。
汪培嫄被打死后,她的父母继续被打。他们又被打了很久以后,失去知觉倒在地上。后来开来了运送尸体的大卡车。红卫兵把汪培原和汪昭钧许兰芳夫妇的身体都扔上了卡车。
汪培原和她的母亲许兰芳在被丢上运尸车的时候已经没有声气,但是她的五妹听到父亲汪昭钧还在呻吟,还没有死。尽管还没有断气,汪昭钧也被装上卡车运往火葬场,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那天来汪家抄家并且打死三口人的,是北京第26中学的红卫兵。汪昭钧的四女儿住在天津,她和丈夫都是从协和医学院毕业的医生。在天津,他们也被红卫兵抄家和殴打。她曾被红卫兵重击后脑勺,失去知觉昏迷倒地。
汪昭钧的大女儿也住在天津,夫妇俩都是医生。汪昭钧的大女婿是著名脑神经外科医生,他长肉赘需要定时经常检查,文革受到中作为“反动学术权威”遭到大量“批斗”,没有能按时作有关检查及早发现病情,死于直肠癌。汪昭钧的大女儿活过了文革,2003年一百岁,仍然健康。汪家一直有长寿家史。但是,她的二妹汪培原,在53岁的时候就被红卫兵活活打死了。
汪昭钧家北侧的邻居,是姓潘的一对老夫妇。这对夫妇的儿子在美国。潘老夫妇也被红卫兵打死。他们居住的那条街上,除了这两个院子的五个人被打死,还有别的人也被打死,他们的姓名和门牌号码,已经难以了解。
这就是1966年8月发生在北京皇城根街的故事。那里是“皇城根”,不是文明的边缘地带,也不是蛮荒之地,没有杀人抢劫的传统或者野蛮残酷的遗风。但是在1966年的“红八月”,打人,打死人,而且是打死老人和妇女,忽然变成了平常的事情,一起又一起地发生。
笔者和汪昭钧的一位家人谈话的时候,她说,她的几个朋友和亲戚曾经劝她,不要和笔者谈话,免得引起麻烦。可是她想过以后还是决定和我谈
话。她说:“我还不甘心。”笔者感谢她的合作和坦诚,然而也被她所说的“不甘心”一词所搅动。“不甘心”后面的宾语词是什么?其实,并不是不甘心不大声抗议,不是不甘心不向公众控诉,不是不甘心不采取行动反抗罪恶,不是不甘心不要求惩罚凶手,不是不甘心不诉诸法律寻求司法公正,不是不致力于改革社会防止灾祸再次发生,而仅仅是,不甘心拒绝笔者的采访。“不甘心”的后面含有的行为宾语如此卑微。这正是文革的余慑余威的一种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