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九 全晉文卷三三

裴頠《崇有論》。按孔平仲《珩璜新論》以此《論》與王坦之《廢莊論》、江惇《達道崇檢論》、范甯《王何論》並稱，因謂 “近世士夫尊尚釋氏，亦可戒矣”。然《顔氏家訓·勉學》篇嘗列舉王、何、嵇、阮之倫“領袖玄宗”，而立身行事大背老、莊之教。二意各得一邊。蓋晉人之於《老》、《莊》二子，亦猶“《六經》註我”，名曰師法，實取利便；藉口有資，從心以撦，長惡轉而逢惡，飾非進而煽非。晉人習尚未始萌發於老、莊，而老、莊確曾滋成其習尚。《全晉文》中他如卷五三李充《學箴》、卷七三劉弘《下荆州教》、卷八九陳頵《與王導書》、王沉《釋時論》、卷一二七干寶《晉紀總論》皆足與平仲所稱諸篇相發明。

【增訂四】干寶有《易註》，已佚。成瓘《篛園日札》卷一掇拾放失，一條云：“後世浮華之學，彊支離道義之門，求入虛誕之域，以傷政傷民。豈非讒説殄行，大舜所疾者乎！”正斥王弼，可與《晉紀總論》合觀。

裴《論》：“處官不親所司，謂之雅遠”，即干《論》：“當官者以望空爲高而笑勤恪。”卷六二孫綽《劉真長誄》：“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其所贊美正裴、干之所抨擊也。《抱朴子》外篇《漢過》歎“道微俗敝，莫劇漢末”，舉例有：“懒看文書，望空下名者，謂之業大志高”；是漢末已有其風，晉特加厲耳。《文選》李善註干《論》“望空爲高”句，引劉謙《晉紀》應瞻《表》：“元、康以來，望白署空，顯以台衡之量”，是也，而就字面言，則《抱朴》語可補註。《梁書·何敬容傳·論》：“望白署空，是稱清貴”，語意皆本應瞻；而舉卞壺答阮孚語爲敬容辯護，則不如舉《世説·政事》載何充答王濛語，充即敬容祖也。裴《論》：“悖吉凶之禮，忽容止之表，棄長幼之序，漫貴賤之級，其甚者至於裸裎，言笑忘宜，以不惜爲弘。”此又晉承前代之遺風而加厲者。《抱朴子》外篇《疾謬》：“禮教漸頽，傲慢成俗，或蹲或踞，露首袒體。……漢之末世，或褻衣以接人，或裸袒而箕踞”；《世説·德行》王平子、胡毋彦國諸人則劉註引王隱《晉書》：“魏末任誕，去巾幘，脱衣服，露醜惡，同禽獸。甚者名之爲‘通’，次者名之爲‘達’。”實則此種任誕不特早於 “魏末”，亦復早於“漢末”。應劭《風俗通》卷四《過譽》記趙仲讓“爲梁冀從事中郎將，冬月坐庭中，向日解衣裘，捕蝨已，因傾卧，厥形盡露”，梁妻怒欲推治，梁歎曰：“是趙從事！絶高士也！”《三國志·魏書·荀彧傳》裴註引張衡《文士傳》又《後漢書·襧衡傳》記衡至曹操前擊鼓，吏訶其不改裝，“衡曰： ‘諾！’即先解衵衣，次釋餘服，裸體而立”（《世説·言語》劉註引《典略》記載更詳，《全三國文》卷四三魚豢下漏輯）。若夫《晉書·隱逸傳》記楊軻“卧土牀，覆以布被，倮寢其中”，荀鋪造之，“發軻被，露其形，大笑之；軻神體頽然，無驚怒之狀”；既在卧榻，又非自露，殆不得爲“絶高士”、“通、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