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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全上古三代文卷六
太公《龍韜》:“多言多語,惡口惡舌,終日言惡,寢卧不絶,爲衆所憎,爲人所疾。此可使要問閭里,察奸伺猾。”按《管子·七臣七主》篇之“侵主”、“侵臣”,皆“從狙而好小察” 即專務斯事也。後世“察事”、“察子”、“覷步”、“候官”、“校事”、“覘者”、“邏者”(參觀吕祖謙《皇朝文鑑》卷六二江公望《論邏察》、葉適《習學記言序目》卷二七、吴曾《能改齋漫録》卷一、朱弁《曲洧舊聞》卷一、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七、俞樾《茶香室續鈔》卷七),以若輩爲之,亦見操業之不理於衆口矣。《三國志·魏書·高柔傳》:“時置校事盧洪、趙達等,使察羣下。柔諫。太祖曰:‘卿知達等,恐不如吾也。要能刺舉而辨衆事,使賢人君子爲之,則不成也。昔叔孫通用羣盜,良有以也’”;可與《龍韜》相發明。然既“惡口”、“多言”,爲諸餘之所“憎”、 “疾”,人將望望去之,苟遜避不及,亦必嚴周身之防、效朕舌之捫。太公乃使此曹要問察伺、刺取陰私,幾何不如張弓以祝雞歟!朱慶餘《宫詞》:“含情欲説宫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楊萬里《題沈子壽〈旁觀録〉》云:“逢着詩人沈竹齋,丁寧有口不須開,被渠譜入《旁觀録》,四馬如何挽得回!”屬垣之耳,燒城之舌,爲人憎疾,更不待言。元俞德鄰《佩韋齋文集》卷八《聵皁》云:“吴郡之齋,皁而趨者十餘輩,率傲且黠。有聵而貧者,目眵昏,手足惰窳,隆背而低首,行步竭蹶,揚其聲呼之,則 ‘呀、呀’開口。羣視之若無人。一日竢於庭,遷延而入余室,卑陬而前,纖抑而笑,出片紙若訟牒者置余几,亟偃僂而退,睨左右,若畏若駭。余驚焉,視之覼縷數百字,蓋摘校人之欺而悼子産之謬而不悟也。余於是憮然,曰:‘可畏哉!不能容人之過、善於伺人之短者,何往而非耳聰而目明者哉!’”蓋似痴如聾, “羣視之若無人”而不畏不惕,乃能鬼瞰狙伺,用同淮南所教之懸鏡(《意林》卷六引《淮南萬畢術》),行比柳州所駡之屍蟲(《柳先生文集》卷一七《駡屍蟲文》)。較之“多語”、“惡舌”之徒,且事半而功倍焉。故太公雖有機心而未善機事也。古希臘操國柄者欲聆察民間言動,乃雇婦女爲探子(the female detec- tives),豈不以其柔媚而使人樂與親接、忘所顧忌耶?龔自珍《定盦文續集》卷一《京師樂籍説》論帝王“募召女子”以“箝塞天下之游士”,僅言其可用以“耗”,未識其並可用以偵也。
【增訂四】錢泳《履園叢話》卷一:“李敏達公衛蒞杭,不禁妓女,不禁樗蒲,不廢茶坊酒肆,曰:‘此盜綫也,絶之則盜難踪跡矣。’”此可以補龔自珍之論“京師樂籍”也。
《六韜》佚文:“丁侯不朝”云云。按别見《史記》卷論《外戚世家》。
Cf. John O’Hara:“ Mrs Stratton of Oak Knoll”,Assembly,42(“ busy- body”).
Aristotle, Polities,Bk. V. ch. 11, Basic Works of Aristotle, Random House,1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