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〇 全晉文卷六二

孫綽《孫子》：“海人與山客辨其方物”，謂有巨魚，額若山頂，吸波萬頃，復有巨木，圍三萬尋而高千里。東極有大人， “斬木爲策，短不可杖，釣魚爲鮮，不足充餔”。按衍《莊子·外物》任公子釣大魚之緒，而采宋玉《大言賦》之法，其事則劇類《列子·湯問》所言龍伯國大人之釣鼇。《列子》於東晉行世，後人疑出張湛僞託，不爲無因。孫氏當未及見其書；《遂初賦》自言：“余少慕老、莊之道，仰其風流久矣”，他文復屢及老、莊，却不道列子。張湛序《列子》，含糊其詞，若原是王弼舊藏；註《仲尼》篇善射一節，引王弼、樂廣語，王語爲擲五木發，猶是借擬，而“劉道真語張叔奇云：‘嘗與樂彦輔論此’”云云，則似樂已得讀《列子》者，竊恐湛謾語以增重此書。張華《博物志》卷五思士思女則，卷八孔子、詹何、薛譚、趙襄子四則、卷一〇 夢蛇夢飛則皆與《列子》全同，孔子與兩兒辯日一則末且曰： “亦出《列子》”；今本《博物志》疊經竄亂，面目都非，此數則必屬加附，使華果已引《列子》。湛亦且攀援以長聲價也。晉道家言，以《抱朴子》爲偉著，其書於老、莊、文子皆有掎摭，獨於列若罔聞知。《莊子·逍遥遊》：“湯之問棘是也”，《釋文》引晉簡文帝云：“湯、廣大也，棘、狹小也”，俞樾《諸子平議》云：“簡文殆未讀《列子·湯問》篇者”；夫列子御風事即見《逍遥遊》，簡文躡蹤尋根，不容不覩《列子》，倘以其書新出，真僞難明，不堪引據乎？《三國志·蜀書·郤正傳·釋譏》：“昔九方攷精於至貴”，裴松之註引《淮南子·道應訓》九方歅相馬事，李治《敬齋古今黈》卷四譏裴“不知其本”，事見《列子·説符》，“列子前淮南子數百年”；裴舍《列子》不引，或亦寓疑疑之微旨耳，未可知也。《世説·輕詆》庾龢言裴啟《語林》載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臯之相馬”，劉峻註引《列子》；蓋至梁世，《列子》流傳積久，年深望重，已成著作之英華，《文心雕龍·諸子》篇至稱《列》而不及《莊》矣。陶潛《飲酒》之二：“九十行帶索”，註家引《列子·天瑞》榮啟期事；然此事亦見《説苑·雜言》，陶或本劉向書，未保其果用《列子》耳。

《孫子》：“仲尼見滄海横流，務爲舟航。”按二句奇零，無上下文。《論語·公冶長》記孔子欲“乘桴浮於海”，而曰“無所取材”，鄭玄註：“無所取於桴材”；孫固嘗註《論語》，列皇侃《義疏·序》所舉“十三家”中，或本此意增飾。材多則堪作舟航，匪徒編桴；孫殆亦如鄭之以“材”解爲木材，而不從何晏所舉 “另一説”，以“材”通語助之“哉”也。《論語》僅言孔子興浮海之歎，《孫子》遂言其造舟；崔鴻《十六國春秋》（湯球輯本）卷九六《北涼録》二記沮渠蒙遜謂劉炳曰：“昔魯人有浮海而失律者，……見仲尼及七十二子游於海中，與魯人一木杖，令閉目乘之。……魯人出海，投杖水中，乃龍也。”則孔子真成飄洋之海客，從者七十二人，不獨由也。飾虚坐實，有如此者。投杖事與葛陂龍無異，庾信《竹杖賦》所謂“送游龍於葛陂”，蓋逕以孔門爲海上神仙，亦猶葛洪以墨子入《神仙傳》矣。陸雲《登遐頌》雖早列孔子於神仙，尚未道其異跡也。